此时成都方面,张献忠已经派孙可旺率领三万精锐北征汉中。
启程之日,五鼓祭旗,天明出发,张献忠亲到北门城楼设座,检阅北征之军。只见三万人马陆续经过城下,官兵尽皆精壮,干戈耀目、衣甲鲜明。
可旺与麾下大将张广才、张能第、周尚贤齐向张献忠跪地拜别。
张献忠虎地站起,在城楼上豪气冲天吼道:“陕西冷娃,以一当十。凭此三万劲旅,吾儿必可横扫闯军,替朕夺得汉中!”
可旺等将,唯唯而去。
张献忠目送北征大军,浩浩****离开成都,以为自能马到成功,将闯军逐出川境夺得汉中。不曾想,半月过后却是噩耗连连。三万精锐竟被贺珍、马科等闯将打得大败。周尚贤死于乱军之中,驻守广元的猛将白文选也伤得不轻。
张献忠心中恼怒,却装着无事一般对廷臣道:“若论帅才,平东王可算得大西第一。以他去对战马科正如摧枯拉朽,不料贺珍老贼来援才遭此败。看来非得朕再次御驾亲征,汉中不可得也。”
张献忠这一决定,马上遭到了吴继善与王自贤的反对。
吴继善属于那种能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通才型人物,平时讲起王道仁政侃侃而谈如数家珍。他说:“一说到打仗,在廷诸公,大都偏重在两件事上,一是扩充军队,二是钱粮器械。这两项,原是打胜仗的根本要旨。但却往往忽略了还有一个更为根本的根本,要旨的要旨,这便是民生问题。像四川这种地狭民稠的地方,人民生计全恃耕种纺绩,自然条件再好也仍待农民辛苦劳动,才能换得收成,造成社会富乐。但享受富乐的却并非农民,而是居住在城里的官吏与缙绅。本来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并无什么不公平。可奇怪的是,这批世居城市劳心治人的官绅,却每每将大多数居住在乡村的劳力者忘掉了。忘掉了他们是支持我们享受的,忘掉了他们未曾享受,忘掉了他们不能生活时,会影响到我们的享受。忘掉了没有他们便是世界毁灭,我们也无法生存。正是因为忘掉了这一切,所以才有残民以逞的污吏、劣绅、土豪……”
张献忠怒道:“现在火烧眉毛商量打仗的事,哪有闲心让你给大家上闲课。”
严锡命指责吴继善:“你这姓吴的,说起话来咋个变成了王大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你倒是直截一些,到底想对大家说些什么?”
吴继善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譬如四川,从前承平时候养兵不过千人,自崇祯元年迄今历年扩军。现只大西国,已有兵士百万以上;还有明朝的残军、李闯与摇黄之兵,合计也在百万以上。单只军费一项,小民百姓的负担,就已是过去的几百倍了。若说农民仍然负担得起,我不相信。现在川东北吃紧,老万岁又要御驾亲征,看样子又要派饷征粮。若还依照往年成规, 一体加在田赋上,何异摧毁了农民的身家性命,或者说是驱迫农民投向残明和李闯的旗下。所以,我抢先向老万岁建议,此次征粮加饷只由大户承担,不但不容加赋,且宜酌减民赋,使贫弱小民得一生息之机。”
汪兆龄说:“即便老万岁赞同你的意见,只向大户征粮派饷,只是谁为大户,如何配额摊款,又该怎样来制订标准?”
王自贤说:“自古道为富不仁,为仁难富。世上最吝啬的便是最富之人。我们平时既没有掌握州县富户的财产情况。如今要摊派公允自是很难的了。闻过去筹饷都是交与地方士绅公议,而所谓地方士绅,便是一向帮助官府剥削小民,而借机发财的不仁之人。若还国家只要派款征粮,不问来源交与他们办理,那是会妥妥帖帖向小百姓与你搜刮来的。若还指定由大户承担,那便会捱延到海枯石烂也不会为你办来。所以我主张,这次打破常规,不交绅衿议摊。”
张献忠不耐烦了,大声道:“我现在要去打仗,征粮派款的事就由汪丞相和平西王负责办理。这点小事都办不下来,你们这些当官的还配拿朕的俸禄吗?”
说罢,张献忠便命李定国与汪兆龄留守成都,筹办粮饷。自率御营诸将五万大军兵发川北。右丞相严锡命与同为川北籍有乡望的能吏也随大军同行。
大军到得绵阳,大将张其在出城远迎。张献忠入城时,抬头看见城门上已改为“得胜州”三个大金字,回想去年到此亲征盛况,自是得意扬扬。当晚下榻绵阳,延见地方人士。严锡命是绵阳人,富有家财,自会抓住这个难得机会大尽东道之谊,供张款待达于极致。张献忠却很不高兴,认为此人生活太过奢侈。
严锡命又向张献忠推荐了一批地方绅衿,张献忠用了不少。其中有一名叫叶大宝的贡生,前次经严锡命推荐,张献忠未用,此次严锡命再向张献忠推荐。张献忠召见谈话,认为确实有才,马上封他为邛州牧。因此军民人等,于称颂严锡命之外,才兼顾张献忠一番。此日离开绵阳后,张献忠不时听得左右与御营将士称道严丞相慧眼识人,心中更为愤怒。
师行途中,走到一个叫作沉香铺的地方,望见黑压压一片巨宅,高墙峻阁,掩映在苍松翠竹之间,极为壮丽华贵。遂用马鞭一指问道:“这是谁家巨宅,如此气派?”
王尚礼禀道:“这是严阁老家宅,真是宏丽万千,犹如皇宫!”
张献忠问:“你怎么知道是严丞相家宅?”
王尚礼说:“全军上下都在议论。”
张献忠捋着胡子正在观望,严锡命上前奏道:“臣宅就在前面,欲请圣驾临幸,祓除不祥。”
张献忠微微一笑:“听说你府第宏丽广阔,朕原想去见识见识,怎奈军行急迫,赶程要紧,咱们还是赶路吧。”
大军行到梓潼地界,远远望见一群男女结队焚香。他们手执黄旗,敲锣打鼓,口中念佛而行。初时以为他们是前来迎驾的百姓,随后又见他们穿过御道翻山越岭而去。不久又见一队也是如此,张献忠问左右:“这些百姓是干什么啊?”
左右不知,去问严锡命。少时引严锡命前来御前奏道,说在前面30里处官道附近有一座七曲山,山上文昌帝君甚为灵异。每年二月初二乃是帝君诞日,远近百姓结队前往朝拜。上旬是帝君诞日,所以最近几天这条路上敬香的队伍涌涌****,前往山上大庙朝拜。此时已是中旬,人算是少的了。
张献忠再问:“你可知这文昌帝君,姓甚名谁?有何灵异?”
严锡命说:“庙碑上有载,说此神姓张,名亚子。”
张献忠掀髯大笑:“没想这梓潼山中,还敬奉着朕的一位老祖宗,朕理当去拜他一拜,磕几个头才是。”于是下令,全军在梓潼上亭铺一带扎营休息。他率随驾百官,上山祭祀自己的老祖宗。
随后张献忠与众官离了大道,依着江岸迂回曲折转入七曲山中。大太监魏佶率20名御林军在前面开道,张献忠与王尚礼等居中,一大批文官骑马随后。
刚上山时,山中还有点儿薄雾。到了半山,雾散日出,俯仰一片苍绿。只见群山环拱峰峦错峙、松柏掩映百泉奔泻,又是一番崭新天地。庙内建筑从高到低依山而建。快到山门时,香客密密麻麻,挤满大道。
众香客不认识张献忠,只知是当官的也来此敬香。心想都是香客,菩萨面前一般高,也都挨挨擦擦,与张献忠人马同行。但凡闻听诸将呵斥,张献忠立即阻止:“他们都是去敬咱祖宗的,你吼他做甚。”并传谕王珂,“休要驱走百姓,让他们照常敬香礼拜。”
王尚礼谏道;“香客都是无知百姓,前后拥挤谨防惊了圣驾,扰及圣躬。”
张献忠说:“咱们都是武夫出身,能驰骋于千军万马之间,莫非还怕了这些进山烧香的老百姓么?”
于是官民混杂,齐向山上行去。到得前朝时候种下的古柏林前,张献忠索性下得马来,步行穿林上山,饱餐一番野趣。沿途只见株株古柏树干粗壮,根如铁石壮若苍龙,高耸入云。它们虽然饱经沧桑,却依然显得生机勃勃、披绿叠翠。
庙中主持闻知大西国皇帝驾到,赶紧前来迎接。过了一阵,连梓潼县令巫士能也闻讯赶上山来。
张献忠吩咐巫县令,速将三牲与各种祭祀用品办好运上山来。
张献忠进入仙台殿,见大殿正中设一石床,觉得诧异,向主持问明究竟。主持说唐玄宗避安史之乱入蜀,来山中拜完大庙后,在此御榻上休息,偶梦张亚子,告诉他安史之乱已经平息。唐明皇梦醒后半信半疑,继续南行,走到成都北郊的三家店,果然驿马来报,安禄山已死请他速回长安。于是,喜不自禁的唐明皇将三家店改名为天回镇,返回长安时,为感谢梓潼神灵佑护,就在七曲寺举行了隆重的祭祀仪式,还追封梓潼张亚子为左丞相。
主持还指着刻在仙台后壁上的“漏彻华胥”四字,介绍说“漏”是古人的计时器,“华胥”是梦游之国。“漏彻华胥”,就是说唐明皇睡在这仙台上,做了一整夜的美梦。
张献忠当即命梓潼巫县令,重新修葺七曲山大庙,务须崇宏华丽,与皇帝宗庙规制相符,经费由户部全数支给。
是日,张献忠在庙中住了一夜。此日午时,便在大殿举行燔原大祭。祭毕,张献忠大享士卒。随后率领一帮文臣武将,步行至山嘴八角亭,开宴赏春。因见沿途诗碑甚多,一时诗兴大发,也提笔挥毫,弄出一首诗来。
诗云:
一曲羊肠路,一线景色幽。 天人皆一体,祖孙共源流。 太庙千秋祀,举国与天休。 从兹宏帝业,万世永无忧。
诗成,张献忠掷笔大笑,说:“朕的诗文可是大有长进了,你们都是进士秀才,有谁能改得?”
众官齐道;“圣才天赋,臣等望尘莫及。”
随伺在侧的巫县令跪称自愿捐出俸禄,镌刻诗碑,以垂示国人。
正在这时,忽报平东王由火600里加急塘报送到。张献忠拆开一看,孙可旺奏道:他命张能第往褒城去击贺珍,被贺珍设伏诱入褒城后,能第反被生擒。西军大败,粮饷缺乏,他已弃了汉中,退守沔县待罪。
张献忠皱着眉头说:“朕这祖宗咋个手倒拐往外撇,保佑别人国家兴旺,偏偏委屈了我这本家?咱恭恭敬敬前来祭他,反得到前方败报。”
严锡命安慰说:“塘报是平东王三日前发出的,那时陛下尚不知道有此山此庙。今日大祭祀后,必得阴兵相助,我想捷报很快就会到来的。”
随知两个时辰后,又有马元利与刘进忠的塘报接踵而至,禀报马科纠集摇黄诸贼,分数道入川,南充、阆中两府皆被夺去。
严锡命见张献忠生气,又宽解说:“闯军虽一时猖狂,陛下已得神佑,不久定能转败为胜,扭转乾坤。”
张献忠怒火如焚,将严相谀辞视为存心讥刺,跳起来拳打脚踢,可怜严锡令已是一个半百之人,被皇帝揍得来鼻青脸肿,鲜血淋漓。
待将一通霹雳火发泄出去,张献忠才大声喝道:“严锡命身为本朝右相,家住绵阳,离咱张家祖庙甚近,竟敢置朕祖庙卑陋于不顾,僭建高大私宅,远超帝居。正是因他此等劣行,才使我大西军败兵失地,以张威怒。今既得享盛大祭祀,崇宏庙貌,便当派遣阴兵助战,转败为胜也。严锡命宅第越制,致使神怒,应即赐死,以谢帝君。“言毕便命缚出斩首。
两名御林军上前,架起严锡命,脚不沾地便往殿外拖去。
严锡命大呼:“万岁饶命!”喊声未落,已是身首分离。
张献忠得知除了绵阳与广元,川北全已失陷,故命孙可旺放弃夺取汉中打算,扭头与自己合力会攻阆中,以图一举挽回川北颓势。
马科自忖不是张献忠对手,于是主动放弃阆中,退守南充。马元利紧跟前来,在金台浦一带苦战数日,适刘进忠奉调自遂宁前往广元,接替身负重伤的白文选驻守。要到阆中去拜谒张献忠,路过南充地界,听说马元利攻打马科不胜,便道前去助阵。马科不敌,多次派出快马向汉中贺珍求援,但因他二人素来不合,贺珍找出种种理由见死不救。马元利与刘进忠合兵击败马科,趁势将南充收复。马科则率残部逃向了安康。
刘进忠这才赶往阆中,参拜张献忠。
张献忠对刘进忠的临机应变十分称赞,对他说:“这次平东王攻取汉中甚为失利。现在粮饷两空,汉中也是不能取了。朕已调他回来扫平通江、南江、巴中诸县叛民,防阻大巴山的闯寇。广元乃四川门户,须用名将驻守,方能敌得贺珍。你是忠勇兼备,德望俱孚的宿将,可胜此任。此去务须注意守备,不可轻取攻势,待朕收取川东北后,筹足粮饷,自会再来取汉中。”
张献忠自率御营进驻苍溪,调兵遣将。各路军头连番接战后,终将贺珍击败。马科、马旷闻张献忠亲征至此,料定川北难图便也退守安州不动。李锦与高一功两路入川目的在于掠粮,并未与大西军直接交战。其后听得左良玉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讨伐丞相马士英,向南京用兵,放弃了武昌,李自成已由钟祥进驻武昌。李锦与高一功即离了蜀境,转向湖广寻李自成去了。
李自成死后,他在川陕边境还遗下了三支队伍:一是汉中贺珍,二是安康马科,三是大巴山中的摇黄诸家。
贺珍与马科素来不合,得知李自成死后立即向马科发起进攻,双方互有胜负,而且贺珍、马科都把摇黄诸家作为了笼络的对象。最终是马科降了满清。贺珍则派人前往遵义向王应熊输诚。
摇黄诸家中数遵天王袁韬势力最盛。袁韬趁渠县民兵领袖李含乙败死,从大巴山中的通江杀向渠县、广安,沿渠河一路掠食,数百里草根树皮皆尽。没有粮食便以人作主食,每日派出打粮军队,见人即掠。不论男女老幼,青壮留补营伍,少艾者纳为妻妾,老弱残疾者宰杀做军食。一时吃不了的,则用生牛皮绳扎缚牵挽而行,以备缺粮时宰杀,犹似蓄养猪羊一般。由此一来,人民拼死也不做俘虏,战至死尽袁部才能破得一座山寨,因而道路越走越窄,最后只好吃自己队伍中的老弱。袁军在大西二年被困在渠县、广安一带,禁不住义军攻击,终致溃散,只好率残部退回大巴山中。
忠刚把川北局势稳定下来,川南、川东、川西战火又起。
这大西二年真是四川人世纪末日的开始。先是这年二三月间,李自成兵发四路,扰乱川北、川东,张献忠御驾亲征,刚将乱局平定。不料驻节遵义的王应熊也拼凑出五路南明军兵马,全力向大西军控制的地盘杀来。
第一路,赤水杨展,在马应试、侯天赐两军配合下,向宜宾进攻。
第二路,总兵甘良臣与副总兵涂龙等,从遵义向泸州进攻。
第三路,汉源曹勋、刘道贞等,联合天全两家土司,向邛崃进攻。
第四路,松潘茂县朱化龙、詹天颜,自汶川(笔者注:时名威州)向都江堰进攻。
第五路,重庆曾英、马乾,兵伐合川、内江。
这一场由驻扎在遵义的王应熊指挥的、对大西国政权的全面反扑,纠集整合起散布在全川的忠于南明政权的绝大部分武装力量。而且这场漫延至大半个四川的猛烈战火,是因为张献忠急于收复重庆而点燃的。
张献忠驻节苍溪,平定川北后,立即命令都督张广才率领三万兵马东下收复重庆。自从刘廷举丢掉重庆后,张献忠便耿耿于怀。年前他遣刘文秀去攻取重庆,却遭败绩,更让他难得睡一个好觉。毕竟,重庆是四川的东大门,其军事意义对全川来说太重要不过。
孙可旺赶来苍溪,向张献忠请罪。张献忠说:“粮饷本来欠缺,贺珍也是名将,主客势殊,你何罪之有?”
孙可旺叩谢而起,万分感激。
张献忠留孙可旺进膳,从容说道;“天下方乱,砍杀之事不知什么时候才停得下来。西蜀已是我父子的天下,只要我们有劲打仗,昔年从米脂十八座山寨打起,到今天已经打出这大西天下来了,还愁保不住这西蜀么?为父明日便回成都,督促诸将去清扫川西、川南的乱民。你可坐镇阆中,督率诸将扫清川北余乱。”
随即,张献忠星夜赶回成都坐镇中央,指挥反击王应熊发起的全面攻势。
占据重庆的曾英、马乾得知张广才来犯,先发制人逆嘉陵江而上,主动向合川、遂宁发起进攻。此时驻扎在三台的刘文秀因前次攻打重庆栽了个大跟斗心中不服,要求率军去打重庆却被张献忠拒绝。张献忠还越过他这个抚南王,点名命令他手下的都督张广才前去攻打重庆,这让刘文秀很是不爽。
张广才得令后率部一路东行,沿途经过简阳、资阳、资中,内江,全都是大西国地盘,旌旗所到,州县官员高接远送,置办粮草,一过椑木镇,便进入了由重庆方面管辖的荣昌县地界。
在类似荣昌这样的州县,成都与重庆各自派有官员主政,便形成了各挟一部分人民、各占据几座城寨、各自行使政令,人民向此向彼,朝夕不一的现象。大西军一到,征粮征草,人民便退往山寨协助南明军,抗拒大西军;南明军一至,苛扰百姓更甚,人民又协助大西军抗拒南明军。如此诡幻百出,完全无法弄清楚谁是顺民,谁是叛民?荣昌周边的隆昌、大足、永川、璧山、江津诸县,也莫不如此。
张广才小心翼翼抵达永川。眼前崇山连岭,竹海如涛,义民藏匿其间,一声牛角响过,满山遍野呼啸杀出,大西军久攻不下。广才无奈,只好请驻守泸州的狄三品派出水军,攻取敌军后方江津。不料却有江津刁化神一支义军,在长江上布下水陆营寨,加之曾英又从重庆派来官军,与刁化神一起协力守卫。于是水陆防线甚为坚固,将大西水军阻挡在松溉、石门以上,不能前进半步。
张广才攻了月余,始终过不了永川。不过却因永川、泸州一带的战事,将自流井与川东的盐路隔断,重庆以下至涪陵、万州、奉节等地食盐用尽,一两黄金竟换不回一两盐巴,军民病倒很多。
曾英探知驻防遂宁的刘进忠已奉调移防广元。于是他立即出兵,乘虚抢得遂宁,将蓬溪、射洪两县内的数十口盐井占领,把囤盐搬运一空运回重庆。
张献忠闻报急忙檄告三台刘文秀,扑杀曾英派往川北抢盐的军队。
刘文秀此次虽然不能亲率大军攻打重庆以雪前耻,心中却始终挂欠着重庆战事,知道张广才在荣昌、永川、璧山一线受阻,遂驰书一封为广才出谋划策,说:“永川、璧山连山千里,为重庆重要屏障。你军攻坚前进,旷日持久,耗粮饷必巨。不如改走合川,有嘉陵江水道可用,大军顺流而下,会方便许多。前番我军虽自合川南下遭败,原因在于老营多功城空虚,遭曾英奇袭,非地势不利所致。若能旋军转进,我当亲往遂宁,协助你部作战。若能收复重庆,也算是为我湔雪前耻耳。”
张广才自然高兴自家主帅主动前来助阵,马上放弃永川,改走大足、安居,日夜兼程向着合川转进。张广才率部进了合川后,顺江而下,以多功城为老营,派人探明水陆要道情形,准备进攻重庆。
曾英将食盐运回重庆,人心得已安定。得知张广才在刘文秀的支援下向重庆扑来,遂邀马乾与众将商议拒敌诸事。
曾英说:“张广才已经弃了永川、璧山,改由合川来攻重庆。就地利而言,他必依刘文秀故辙行事,分水陆两路前进。根据连日探得敌情,我料定贼军会于观音峡口顺江而下,而且会以水路为主,陆路为辅。陆路之敌必是偃旗息鼓,潜伏偷进,只图协助攻破我驻扎在峡口阻截之军。破敌之法仍宜在水土场建铁索拦阻,使其舟船无法飞渡。决战之地却在观音峡口,宜预先建筑坚固堡垒于江岸,将精兵埋伏山中以待其来。但如贼军船多势众,故宜多备火药,纵火焚之。”
马乾与众将赞同曾英分析部署,于是诸将各自领命,分头以待。
另一厢,张广才留下5000兵马,防守多功城老营,另以5000兵马悄悄潜往观音峡口等候水军到来。余下两万兵马悉乘大船顺江而下。船上多载强弓硬驽,并以绷张开的生牛皮作盾,以防敌军火攻。
3月28日,张广才亲乘巨舰指挥,行过头峡、二峡,两岸皆宁静无事。抵达观音峡之前张广才十分小心,怕有伏兵,先是下令停船,派人上岸搜索。
观音峡两岸绝壁万仞、怪石嶙峋,江水蜿蜒曲折,为嘉陵江小三峡中最险峻的一个峡。尖兵搜查表明,岸上并无南明军,张广才这才下令放舟入峡。船行峡中,犹如置身于一幅巨大无比的水墨丹青之中,两岸峰岭高峨雄奇错落起伏。众人还来不及欣赏沿江美景,便听得战鼓声“咚咚”响起,两边高峡上火箭火炮向着船上猛烈射来。广才命靠岸登陆,不料陆上营垒甚是坚固,怎么也攻打不破。
这时已近薄暮,广才尚未见到陆路援军到来,于是下令退船入峡,明日再战。不料到了半夜时分,曾英派当地山民带领500精兵摸到峡顶大山林中,用小竹筏载硫黄焰硝、油脂干柴潜行下峡推筏入江,上载诸引火之物焚而纵之,宛如数百条火龙蔽江而下。峡窄船多无处躲闪,着火者甚众。大西军用竹篙木桨,奋力将着火竹筏推离大船,使其顺流漂去,损失尚属不大。
天亮后,大西军整理船只出峡再战,仍未见着让张广才望眼欲穿的陆路之军到来。原来陆路兵马,已遭伏击,向着合川,败退回去了。
战至太阳下山,张广才又命退船入峡,先派人上岸驻守,以防遭敌火攻。可到了半夜仍未能免。不断地有油炬硝弹点着后从峡壁上滚掷下来,焚着一些船只,峡中山势陡险无法搜索。如此数日,陆上兵马终未到来。
张广才心知陆路兵马已经受阻,水路已成孤军退无可退。若与敌在峡中死缠烂打,最终只会被困死在这里。乃鼓励各船径行冲出,顺流而下,直扑数十里之外的重庆城池,于死地中去求取胜利。
船队奋力冲出观音峡,行至水土场,突然发现江面上拉起了数道碗口粗的铁链子。流水湍急,船队被铁链所阻,很快便在江面上挤成一团。张广才拔剑大呼,命令船只靠岸,驱走守护铁链的明军。
此时曾英已率峡口之军猛追到了水土场,张广才船队顿失陷入死地。上游有小船载上油脂干柴纵火,两岸有炮矢攻船。广才被炮矢打中,坠江而亡。两万大军,半数被歼、半数逃散或被俘。曾英再获全胜,凯旋回渝。捷报驰入遵义,王应熊大喜,乃疏请封赠曾英为平寇伯,以慰一方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