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张献忠和王自贤、汪兆龄、刘文秀等视察完蜀王别宫华西坝,一同骑马回城。走了不一会儿,忽见城池东北方向,巍然耸立着一座上了年纪的高塔,便命绕到塔下面去看一看。
到得塔下,张献忠下得马来,双手叉着后腰,仰头望了又望,便走进塔内,沿着螺旋楼梯,登上了塔顶。
张献忠在回澜塔上,向着北面举目一望,他住的蜀王宫里庞大的宫殿群尽收眼底。再看脚下这座气势宏伟,形似弯弓的大石桥,顿时抽了口凉气:这座大石桥竟然恰似一张巨大的弯弓,而回澜塔呢?如同一支利箭,正对着蜀王宫中最高的承天殿。
张献忠待在塔顶,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桥似弯弓塔似箭,箭箭射到承天殿。不祥之兆,真他娘的不祥之兆!”随后脸色一沉问左右,“这是座什么塔?有谁知道。”
刘文秀赶忙上前说:“回父王的话,这桥名叫九眼桥,塔叫回澜塔,乃是万历年间布政使余一龙所建,建塔的事,全刻在碑上了。”
张献忠听了,若有所思,连连点头。
看罢塔,张献忠又带着人去九眼桥上走了一遭。这桥全系石料建成,两侧立有齐胸高的石栏杆,青石铺就的桥面长四十丈,宽四丈,高三丈,行人川流不息。桥下有九个能过大船的巨大桥洞,宽阔锦江上,船舶来往,如同穿梭。大桥两侧,商铺林立,旗招飘飘,行人熙攘,嘈杂一片,虽在城外,却已成热闹市街。
回宫后,张献忠单独把汪兆龄召到宫中密谈,说:“咱看四川人心,一时难以服咱,所以啊,还得用你我在谷城、武昌使用过的老办法,吹糠见米来得快。这座老塔,你动动脑筋,让它为咱起些作用。”
“我主明示,要臣下怎么做?”
“这次,你可为咱暗刻一块石谒,今天半夜里派人搬去,埋在那塔身下面,明日咱命人去拆塔,便将它掘出,以为是老天爷的意思,使四川人都以为咱是天帝之子,来西蜀做皇帝,则人心就必然畏服咱了。”
为张献忠做这种神魔鬼道的事,汪兆龄早已驾轻就熟,马上与张献忠去宫苑里转了转,选中一块青石,说:“用这青石刻出字来,再用陈醋浸洗之后,便无人能辨得出新刻旧刻。刻字匠宫中很现成,但青石甚坚,一时恐怕难以刻成。”
“少写点字,刻浅些也成。”
汪兆龄很快写下几行字,交给张献忠。
他写的是:
修塔余一龙,拆塔张献忠。 岁逢甲乙丙,天府血流红。 西主承天德,国姓有长弓。 万方同爱戴,四海尽朝宗。
落款为:汉炎兴元年 诸葛孔明记
“好,好!这样的顺口溜,咱最喜欢,老百姓一看就懂,念起来朗朗上口,也利于尽快传布开。以后的政府公文,包括孤王的圣旨、大臣的奏章,一律不准用之乎也者,全都得用大白话写。”张献忠连声称赞,马上叫来王珂,命他将字拓下,速去找两名刻字太监,连夜刻在青石上。
不料,因两名太监合刻,用力不均,刚刚要刻完,青石板突然破为两半,恰从“天府”二字之下裂开一条缝,但并未完全破碎,合拢来仍是完整一块。
王珂前来禀报,张献忠说:“将就用了吧。”
刻石太监遂用陈醋擦洗多遍,连夜用板车拉到回澜塔下,挖个坑埋了。
第二天,大西王的布告,贴满全城。上面写着:
孤昨自华西坝,望见九眼桥外回澜塔,知其于此城不利。
迨至江边细看,见日初出时,塔影横卧桥下,与桥影配合,正如一副弓箭,对准承天殿射去。谚云:“桥似弯弓塔似箭,箭箭射到承天殿。’即指此也。
故自万历年修建此塔以来,成都常有兵灾,蜀王宫有祸,全城也不能安,此乃前人贻害后人之术。
幸天心仁慈,命孤前来察看。即日亲督御营前往拆毁,为全城百姓,禳祓消灾。
凡尔军民人等,其各仰体此旨,勿得惊疑。
此谕。
每一张布告上面,均盖着西王之宝的御印,贴遍各街及通衢渡口,引得满城百姓,纷纷前来九眼桥观看。
太阳升起一竿子高时,但见人山人海,聚集于锦江两岸,热闹情形,恰与端午节在锦江上划龙船相似。
王尚礼带着金甲武士和御林军,早早来到九眼桥,将大桥两端一扎,此桥便暂时不能通行了。然后兵士们搬来桌子凳子,摆放在石拱桥中央最高处。
待到稍后张献忠、王自贤、汪兆龄一行到来,便径直去那桥面上坐定饮茶,远观兵士拆塔。
两岸观众,议论纷纷,果然看见塔影倒卧桥下,略似弓箭,正对着蜀王宫方向,莫不称赞西王天纵英明,智识超人。
少时,张献忠下令开始拆塔。早已安排好待命的兵士,立即行动起来,有的爬上砖塔,铁锹铁锏,将砖块纷纷卸下。有的将卸下砖块,挑到河边船上运走。没过多久,一座高塔便不见了踪影,紧接着,八角形的塔基条石,也被撬散抬走。数百人一齐动手,没过多久便挖成一道环穴。
这时,猛地听兵士们一片声嘈嚷起来。
在现场督导施工的一名刻石太监快步上得大桥,走到张献忠跟前禀告:“报告大王,挖到一块石碑,上有文字。”
张献忠吩咐:“抬来看看。”
待石碑抬来,却只有上半截,上面写着:“修塔余一龙,拆塔张献忠。岁逢甲乙丙,天府……”17个字,却没有了下半截石碑和余下文字。
张献忠故作惊诧,大声叫道:“嘿嘿,这才怪了,石碑上怎么会有本王的名字?”
汪兆龄说:“巧极了,但文字分明不全,必须将下半截石碑找到,看看上面写些什么?”于是,汪下令暂不忙挖塔基,先寻找那下半块石碑。又命御林军,将这半截石碑抬着,传示两岸民众,夸耀神奇。军民见了,无不咋舌。
张献忠对王自贤说:“军师,你做事甚精细,前去督导他们寻找,不要让那帮粗人给咱弄坏了。”
王自贤一看便知,这又是张献忠与汪兆龄在联手玩弄谲术。不过,自己也的确想看看下半载碑文,到底写了些啥。便离了九眼桥,骑马向拆塔现场走去,只有金狗儿一人跟着他。
王珂凑过来与王自贤说话:“禀报军师爷,发现这半块碑的地方,有一堆碎了的青石,只怕是塔上不断抛砖下来时,把碑的另半块砸碎了。”
王自贤忙命将碑石掏出镶嵌,业已碎如沙砾,又被兵士砸碎数块,哪里排凑得整齐?
王自贤拼凑了半天,不得一整字,前来对张献忠说:“想是这半块接近地面,被连续的坠砖震碎,现已无法镶嵌了。”
张献忠说:“哪有这半边尚好,另一半便碎为粉末了的,务要他们寻获,不然便将他们活埋了。”
王自贤只好再来寻找,尚未下马,已闻塔下人声大噪:“找着啦!总算找着啦!”赶紧上去一看,只见在前碑对面深一丈许处,果然掘得一块残碑,也是青石隶书,字全可识。两碑长短相似,厚薄相当,字体也相差不远,文气勉强可以衔接。
王自贤读罢不由心中生疑,想:“他造此歌谣,有何用处?“
然不明究竟的挖掘之人,却无不兴奋。
唯有督挖太监面色仓皇,对王自贤说:“这恐怕不是大王要找的碑。”
王自贤说:“碑石与文字都差不多,你怎么知道不是同一块碑?”
太监一怔,顿时语塞。
王自贤随即命兵士抬上半块石碑,带着太监来见张献忠。沿岸百姓,见下半块碑找到,都拥上前来观看。
那太监挡着不让人看,在抬石兵士周围厉声驱逐。
张献忠此时甚为得意,端坐桥顶,高声呵斥这位太监,说:“本王出了布告,就是让老百姓来看的,现在好不容易才把碑挖出来,让他们只管看好了。”
此话一出,碑石抬经途中,百姓争相上前细观,看得十分清楚。因大都不解其意,有人还用笔抄下,以备归家后再看个端详。
张献忠见碑石抬上了九眼桥,站起身来迎接,还对左右说:“本王一生遇见的奇奇怪怪事情不少,若说不是天命,谁能制造不成?”
汪兆龄等人,已经山呼万岁。
欢呼声中,只见碑石已经抬拢,两位抬石兵士将石碑当宝贝似的轻轻放下,摆在了九眼桥中央的最高处,请张献忠参观。
张献忠一眼看罢,恰似迎面重重挨了一拳,勃然变色,双眼直瞪瞪怒视着汪兆龄。
原来,那碑上刻的竟然是:
……………………血流红。 妖运终川北,毒气播川东。 吹箫不用竹,一箭贯当胸。
落款:汉炎兴元年 诸葛孔明记。
汪兆龄看罢大惊失色,看到张献忠愤怒的目光,皱紧了眉头,随后转头问那太监:“是这块吗?”
太监嗫嚅道:“奴才也觉得不应当是,因为那半块是从塔西掘出来的,这半块是从塔东掘出来的。”
王自贤说:“无论塔东塔西,看它石质、长短、厚薄、字体都差不多,文气贯通,断口也合得上,恐怕正是。”
张献忠两眼闪出凶光,频频注视那太监,蕴含杀气甚重。其余太监已将上半块石碑搬了上来,在桌上一镶,果然断口不能严丝合缝,石质也粗细有异,并且仔细一看,长短,厚薄、书法也都微有不同。
汪兆龄力言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块石碑,请求张献忠另寻半块残碑。
张献忠同意,几百名兵士,抄起铁锄铁锹,遂将纵横十丈之地,挖成一个三四丈深的大坑,也未寻得另半块石碑。
张献忠终于忍耐不住,命将两块石碑打碎,扔入锦江,打马回宫。
事情办成这个结果,两位刻石太监的小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数日后,张献忠把文臣武将召到蜀王宫,商议如何收抚全川的军机大事。
众官进得宫中,无不感到好笑。他们的大西王放着巍峨高耸,金碧辉煌的承天殿不用,偏偏把他们弄到金湖边上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在浓密的树荫下,吹着阵阵凉风开会。
金湖边上,还立着一顶这些年来他们无不十分熟悉的巨大帐篷。
荥阳大会时,共有36家农民造反军首领,最终成了大气候的只有李自成和张献忠两人。这可绝对不是撞大运,而是他们有着其他首领无法企及的过人之外。
马元利、狄三品、冯双礼、白文选、窦民望、王复臣、王自奇等一帮十八寨老人在张献忠面前说话随便惯了,都和他开玩笑,说大王有福不会享,待在皇宫里,却依旧住打仗行军时住的大帐篷。莫非做了皇帝坐上了金交椅,还能像过去那么一副寒酸模样?
张献忠用长长的烟杆逐个敲着众将的脑袋瓜子说:“你们晓得个尻,那深宫里巨柱高廊,压得人气都喘不过来,到处冷浸浸硬邦邦的,哪有住帐篷舒坦?看看,晒着太阳、吹着凉风、满眼花草、吃着手把肉和羊肉泡馍,困了,就在这草地上躺下睡一觉。啥叫神仙过的日子,龟儿子们,这就是。”
马元利叫:“噫,大王连四川话都学会了,会说龟儿子了。”
“岂止一个龟儿子?这是我们第三次打进四川了,咱和自贤已经学会了好多四川话。开口就是格老子,吹牛叫作冲壳子,说谎就叫扯把子,开玩笑就叫涮坛子。老子学会的四川话,哈哈,多了。”
刘进忠说:“龟儿子是四川骂人的话,大王学它干啥?大西国一成立,大王就是皇帝、圣上、万岁爷了,莫非做了皇帝、圣上、万岁爷,还能用这样的脏话来骂我们么?”
张献忠眼睛一鼓,冲刘进忠脑壳上就是一烟杆:“别说做人间的皇帝,老子就是做了天上的玉皇大帝,仍旧是想骂你们就骂你们,咋?龟儿子还敢不服么?”
刘进忠双手抱着脑瓜,夸张嚷叫:“哪敢不服?这辈子我们就算是把命交给大王了。莫说骂,莫说打,就算大王把我们的脑壳砍了,我们也心服口服哩。”
马元利说:“我们是为大王的脸面作想,都当上皇帝了,把不晓得花了多少金银建起来的皇宫空在一旁,还住这样的破帐篷,怎么着也差了威风嘛。”
张献忠说:“到了做皇帝那一天,咱还真想威风威风哩。刘进忠、马元利,到时候你们想让咱住帐篷咱也不干,咱要到金銮殿上坐着,听你们这帮龟儿子山呼万岁,趴在脚下给咱老子磕头哩!”
张献忠造反18年,屡扑屡起,能够对主要以自由散漫惯了的农民组成的百万大军令出禁止、令出即行,没有一点真功夫,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张献忠手下猛将如云。这些人强悍野俗、随心所欲、无法无天,唯独到了他跟前,便全都乖得跟孙子似的。这恰恰说明,张献忠的驭将之术,独出心裁,非同凡响,有时甚至是妙到颠毫。比方说吧,每逢过年过节时,他最喜欢把当初在十八寨随他造反的一帮老兵们弄到大营来,不要伙头军,人人动手,开火做饭。能征惯战,统兵一方的将领们,择菜的择菜、剁肉的剁肉、劈柴的劈柴、煮饭的煮饭、掌勺的掌勺,灶火通红,情意浓浓。酒肉上了桌,大家围坐在一起,交杯换盏推心置腹,肉香满屋、酒香沁人。吃着大块肉,喝着感情酒,心贴心、情交情,淳朴厚道,战友和陕西乡党的情谊长存。
还有这位脑壳上挨了张献忠一烟杆的刘进忠身上,也有精彩故事。
刘进忠个儿不高,体型宽厚,加上多髭的大方脸,短短的公牛脖子,树墩子般扎实厚重。他与马元利、王尚礼、狄三品、白文选、窦民望等都督将军不同,他并非十八寨老兵,而是陕西与四川交界处的汉中人。论资格,弱人一头不说,档案里还有不宜示人的政治污点。他原来是大明朝的一员名将,不过降了张献忠之后,不单把仗打得很好,他麾下的骁骑营,军纪森严作战勇猛,很快成为大西军中的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深为张献忠器重。
大西军打下成都后,张献忠为了显示军威、震慑民心,特意调刘进忠的骁骑营进驻成都,还任命刘进忠兼任皇城都指挥使。
一天,刘进忠去九眼桥川主庙前的茶馆喝茶,听完一曲《尼姑下凡》,便迷上了在茶馆里唱清音的当红名角游飞飞,满门心思想纳游飞飞为妾。谁知张献忠听说后,认为刘进忠身兼皇城都指挥使,如此做法有碍军誉。他亲自出面横加干涉,生生拆散了这对已经如胶似漆的鸳鸯。刘进忠深知自己历史上有红疤黑迹,比不得那帮十八寨老人。他很知趣,也就强压下一团欲火,不敢再作非分之想。
数月后,随着形势变化,骁骑营被张献忠调去清剿川北一带的叛民,随后驻扎在三台县城。
不久,刘进忠接到张献忠谕旨,要他到成都参加军事会议,并让他到成都后,住到兵部尚书龚完敬在九里堤的别院龚家花园里。
刘进忠觉得十分奇怪,进成都时天色已晚,待寻到西北郊九里堤龚完敬的私家大宅院,让龚尚书陪着进得大门,心中不禁猛然一惊。
只见华堂之上,披红挂彩,红烛高照,宾客云集,宴席丰美,一派喜庆气氛。
刘进忠正在暗暗纳闷,只听得龚尚书一声高叫:“新姑爷到!”
顿时,华堂上鼓乐齐鸣,厢房里由两位丫头搀出一位红盖头遮面的新娘。刘进忠急问龚完敬原委,方知这位新娘,正是他日思夜恋的游飞飞。而今日这一切,皆是龚完敬秉承张献忠之耳提面命办理的。从此,刘进忠对张献忠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地效力于张鞍前马后。
众人开罢玩笑,接着便谈正事。
孙可旺首先道:“重庆、成都两府州县,现已望风而降,明室刚亡,成都又破,川西川北州县,自无抗拒我军之胆量和能力。我军休整已有几天,应分四路出征,尽快收取州县印信,委任官吏,出榜安民,整理粮赋,抚慰地方。各军务必要爱民礼士,表现出我王者之师的风范。如此一来,后方巩固,我军驱逐闯军出川,就有了保障。”
张献忠道:“咱眼下最为焦心的是,这四川有一百三十多个州县,咱哪里拿得出这么多文官去管理?”
孙可旺道:“只要我军广行仁义,优礼降官,则州县官吏,必然竞相献城投降。一时没有这么多文官,即委原官管理,也是一个不错的手段。”
此次会议作出决定:大西军分兵四路,前去收抚成都附近一带州县,为即将成立的大西政权,创造一个安定的环境。
这次行动的具体部署是:
孙可旺出西门,收抚灌县、彭州一路。
刘文秀出东门,向遂宁一路,去取南充。
艾能奇出北门,直取绵阳、广元。
李定国出南门,收抚邛崃、眉山一路。
转眼之间,张献忠进得成都城,已是半月有余。
虽然拆塔作谲弄巧成拙,让张献忠生了一肚子闷气,好在孙可旺、刘文秀、艾能奇、李定国四路大军捷报频传,皆报州县望风降附,人民壶浆相迎。只仁寿、新都、崇庆州三个官吏不降,纠集民兵守城,但无人肯听,竞相逃窜。大军入城,抗拒官吏皆满门抄斩。其余州县官吏或降或逃,降者留用,逃者必须派人补缺。营中文吏已经派尽,是否可就迎降缙绅中挑用,四家王子,纷纷请旨,让张献忠定夺。
张献忠高兴,一一照批不误。并让他们为即将成立的大西国大力发现人才,延揽人才。一旦发现有重大名望和影响的人才,即用特别奏疏,向成都禀报。
大西军的将领们谁也没有想到,发现和延揽人才,居然成了他们这些带兵打仗之人的当务之急。
大西军收抚州县既多,文件如同雪片般飞来,都向丞相大人要文官去治理地方。把个汪兆龄、龚完敬、江鼎镇忙得焦头烂额,迭请张献忠尽快起用大慈寺的俘官。
张献忠也着了急,让王自贤也去大慈寺帮忙,劝说俘官归顺。
王自贤忙了几日,略有成效,而且还从俘官口中得知,宜宾尹伸(笔者注:四川宜宾人,明代著名诗人、文学家、大书法家)与绵阳严锡命二人,才德俱佳,为士林所折服,均为当下四川最有影响的大名士。
张献忠当即派专人前去征聘尹伸与严锡命,结果,尹伸抗拒不从,一逃了之,严锡命则欣然同意前来成都赴任,择日即将启程。
张献忠看了奏报,心中很是不爽,对王自贤抱怨道:“你我从前把个做官,看得何等艰难金贵。想起当年落难在谷城,送给熊文灿的古玩珍宝,得用车拉船载,还没得到个正印。今日咱们大权在手,可以封官派职了,却少人愿来戴这顶官帽。咱现在越来越觉得这四川的读书人身上,总有股子装模作样,不识好歹的妖气、酸气。等咱把大事弄妥,怎么着也得给他们一点苦头吃吃,给他们一个教训。”
王自贤以为他是就事发几句怨气罢了,并未在意。
张献忠入川之初,为了尽快在四川站稳脚跟,给大西政权创建一个巩固的根据地,对知识分子的确是求贤若渴。即便是敌对阵营中的知识分子,他也下了很大功夫来争取他们。
明清两代中国社会中的所谓“缙绅”,主要是指享有科举功名,但又未做官的知识群体。这些人,要么是告老还乡的朝廷命官,要么是考取了科举功名,但尚未做官的地方才俊。
遵循历朝历代“皇权不下县”的做法,在大明帝国广袤的疆域内,中央政府的控制力通常也只能到县一级政权,而县以下大大小小的场镇乡村,社会秩序实际上是由缙绅阶层和宗法势力来维持的。
张献忠当然清楚这些缙绅的分量和对地方百姓的巨大影响力。所以,他对待愿意归顺他的明朝地方官吏及缙绅,无不量才录用,相当多的能吏与缙绅甚至享受到了破格重用的待遇。即便类似尹伸这样的顽固分子,张献忠也仍然耐心地劝说他们归顺大西政权,直至他们誓不回头,决心和大西政权对抗到底,张献忠才对他们处以极刑。
彭遵泗《蜀碧》卷二记:宜宾尹伸,“历官陕西提学使,湖广布政使,以节义文章自负,尤工书法。避乱山中,为贼搜,大骂贼。贼重其名,欲生致之,押至井研,骂贼越烈,贼不堪,杀之。”
尹伸名望再隆,如此顽固到底,抗拒与大西政权合作,张献忠岂能不杀?
为了争取川北名绅李含乙的支持,张献忠更是做到了苦口婆心,仁至义尽。
李含乙是渠县人,明朝礼部侍郎,休假在籍。
为了争取李含乙,张献忠派往渠县任职的知县杨亦伟得知李母仙逝,亲至李家吊唁,准备招降含乙,却吃了闭门羹。
后来含乙被大西军抓住,又投河自尽,大西军将他从河里救起。
同时又抓来他的兄长,曾在渠县打衙蠹风潮中起了重要作用,在渠县桃李满天下的李储乙老先生。兄弟俩做了俘虏,仍然大骂张献忠,大西军仍未杀他俩,而是关起来继续做说服工作。谁知后来乡绅地主组织武装力量攻入渠县城关,欲把李氏兄弟救出大牢。混乱中,储乙身亡,含乙则被救出,遂即担任了川北暴乱的领袖级人物。他串通附近州县的举人和有乡望者,联合巴中、达州、渠县、广安各山寨武装,和大西军为敌,打了大小二十余仗,攻陷大竹、达州、东乡、太平等城池,俘杀大西军县令及大西军官兵数千人。但到大西二年六月,大西军把李含乙领导的队伍彻底打垮,且阵前斩杀了李含乙后,仅仅杀了含乙一门三十余口,却并未株连到李储乙家人。
李含乙共有11个儿子,张献忠还下令给他留下三个做种。
比较张献忠对皇家宗室与官僚采取的霹雳手段,以及后来的满清封建独裁王朝对待知识分子的严厉残暴措施,这样的惩罚算是很轻的了。一时间,四川全省各地,出现了“文臣武将,卖降恐后”的现象。招降授职的政策在少数民族地区尤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各荒僻地区的土司头人,凡降者仍任其职,除石柱土司秦良玉、黎雅土司马凉拒不投降后,其他土司头人大都归附大西国,接受了张献忠颁发的官印和委任状。
毫无疑问,张献忠努力使他即将创建的大西国出现稼禾遍野、弦诵满室、人敦礼让、社会安宁的景象。所以,他还没有坐上皇帝宝座,便雷厉风行地实行了有利于广大农民的土地政策。对敌对势力进行残酷无情的镇压,对本朝官吏的严格要求,对大西军将士的纪律约束,也都成为他治国安民的重要措施。
在大西军刚进四川的一段时间里,张献忠非常注意军纪的维护,现存四川省博物馆的大顺二年(1645)二月颁发的《大西骁骑营都督府刘禁约》碑文记载:
本府秉公奉法,号令尊严,务期兵民守分相安,断不虚假。仰各驿铺约法三章,如有犯者,照约正法。
特示:
一、不许未奉府部明文擅自招兵,扰害地方者许彼地士民锁解军正法,如容隐不举,一体连坐。
二、不许往来差舍并间散员役擅动铺递马匹、兵夫,查出捆打。
三、不许坐守地方武职擅受民词,违者参处。
四、不许假借天兵名色扰害地方,该管地方官查实申报,以凭枭示。
五、不许无赖棍徒投入营中擅辄具词诈告,妄害良民,违者捆打。
六、不许守卫文武官员擅娶本地妇女为妻妾,如违参究。
发布这道“安民告示”的长官,就是后来要了张献忠性命的骁骑营都督兼首都警备司令刘进忠。
张献忠的心思精明细致,与他那粗犷孔武、威风凛凛的形象背道而驰。他高屋建瓴,对经济繁荣是政治稳定的基础,政治稳定是经济发展的保证,经济的恢复和政治的稳定必须互为条件等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原理,无师之通,具有相当的认识,并能独出心裁,在实践中予以灵活运用。
比方说制造钱币,原本是为了便于商业流通,张献忠却不仅仅如此。他居然在此基础上,充满创造力地弄出一些其他人根本想不到的花样。他以大西军急需制造铜炮为名,出动军队将全省所有铜器一律搜缴运往成都。此圣旨一下,全省所有的寺庙、道观、文庙、学宫,富家臣室,包括寻常百姓全遭了殃,不仅是香炉、铜鼎,铜佛、铜铸的钟磬和飞禽走兽,连百姓家中家具上大大小小的铜制饰件全被拆下来充公。然后送往成都大慈寺,堆积如山,“毁裂溶溃”“熔液为钱”,名曰“大顺通宝”。这种利用金属文物铸造的铜钱,“精致光润,不类常铜”,比南明弘光政权发行的“薄劣恶钱”更有信用,作为货币投入流通领域后,极受百姓欢迎。
不少妇女甚至用它当头上的簪花,“美观不减赤金”。
张献忠还命令民间每家每户必须悬挂“顺民号帖”,百姓以“大顺通宝订之帽顶”,既当装饰品,又为大西国顺民的标志。
除了铸造发行“大顺通宝”外,张献忠又下令专门铸造“圣宝”和“西王赏功”钱,分金、银、铜三品,用来赏赐大西立有军功的将士之用。优质货币的使用有利于商业的发展,大西军允许商贾进入兵营进行贸易,对商业活动实行保护,促进了商品经济的繁荣。
使用大批明朝旧官吏继任大西政府的府州县要职,原来官场上的诸多不良风气,也随之带进了大西政权之中。
张献忠一开始便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为了加强吏治,防止农民军将领被腐蚀,特规定各级官员,严肃革除“故朝旧习”,宣布废除官场上的烦琐礼节。
群臣奏对时有引用《大明会典》者,廷杖一百大板。一名祭酒因受纳价值十钱的生日礼物,被查事官查出,张献忠当即下令处死。张献忠还提倡各级政府和民间都要节约开支,规定官员百姓,除生昭满月、红白喜事外,平时一律不准用酒。平常严禁宴请受礼,违者砍头。皇命一颁,大西治下,再无一名官员敢于顶风作案。
张献忠还成立了一个重要的机构:查事房。
查事房其实就是一个类似朱元璋创立的锦衣卫的秘密特务机关。从王公大臣到升斗小民,无一不在查事官的严密监视之下,而且由中军都督王尚礼直接对张献忠负责。
王尚礼之下有12名查事长;查事长之下,又有若干名查事官;查事官下再蔓延出难以计数的查事员。凡能侦得官民勾结外贼与诽谤朝政的查事员,即许补为查事官正额,按月发给不菲饷银,并且以抄没的奸人财产,提成奖励。不少查事员因此一蹴而就,大富大贵。
大慈寺方丈鉴明和尚与蜀王宗室成员过从甚密,寺庙也因长年得到这些宗室人物的大力捐输而香火鼎盛。
皇室宗人里,有一人名叫朱奉伊,乃是蜀王远支叔叔。
鉴明方丈是朱奉伊最好的朋友。一年到头,奉伊总有200天以上在大慈寺里度过。寺中有他常来,官民兵吏、三教九流,都不敢前来滋扰。因此寺产日增,寺僧日众,兴旺到了全川独步第一禅林的盛景。
朱奉伊家住东城,距大慈寺很近,闻听大西军破城后到处搜捕宗人,忙携幼子朱至算乘乱逃进寺中。紧随他之后,还有二十来个皇子皇孙也相继逃进大慈寺内躲避。知客僧鉴清怕逃进寺里的人越来越多,容易暴露。忙将山门紧闭,将一大群皇子皇孙带到后面禅院躲藏,与鉴明方丈商议,劝各位宗人削发为僧,混在寺僧里,慢慢再设法逃出城都。
鉴明觉得也只有如此才安全,便向朱奉伊说明。奉伊自是同意,并且让宗人们马上换僧衣,剃头发。
却万万没有想到,烧戒疤却成了大问题。
朱奉伊说:“我太祖高皇帝,曾经为僧,惠宗建文帝,也曾削发避难。但他们皆非真心愿意皈依佛法,而纯系事关生存,迫不得已罢了。我今年已是接近半百之人了,穿僧衣、剃头发,不过还我太祖之本像,跟建文帝同样结局,原非真要皈依受戒。这父母遗体,我又怎可毁伤?要我平白烧九个戒疤,不但我受不了,也非圣贤能够允许。”
鉴明见他说出一腔貌似带有浩然之气的话语,实则知他骨子里是害怕痛楚,遂也未曾苦劝。但劝他将幼子至算舍入寺中,一同烧戒。否则一旦被大西军识破,定然性命难保。
朱奉伊担心儿子性命不保,总算答应下来。
奉伊这宝贝儿子刚满13岁,平时娇贵非常,从未受过痛楚,不知烧戒是怎么回事,觉得好玩,便遵命跪下。
朱奉伊看到沙弥把冒着青烟的艾绒马上要按在儿子剃得光生生的头皮上,不禁心痛起来,对鉴明说:“孩子太小,烧九个疤太多了,只烧一个吧。”
鉴明迟疑了一下,只得同意。
等到艾火一按下去,朱至算如同杀猪般又哭又叫,朝烧戒的寺僧拳打脚踢。
几个身强体壮的寺僧上前将他强行按住。
朱奉伊赶忙上前护犊子:“他实在不愿烧就算了吧。生死在天,由老天爷定好了。”
众僧忙活了半天,结果连一个疤也未烧成。
鉴明无奈,只得将他父子二人藏到最深一间禅房里。
其余已经烧了戒疤的皇子皇孙,分安各间禅房,命其卧床装病,以待疤脱。
刚刚烧完戒,山门外突然打得惊天动地,原来孙可旺率军前来巡查。
知客僧请入方丈室,鉴明镇静招待。
可旺在寺内各处看了一下,便自去了,并未逐屋检查。
寺中僧侣,无不额手称庆。
不料到了第二天,忽然押来大批俘官,并派两营御林军监押,日夜都在寺内呆着,吓得全寺僧尼张皇失措,报与方丈。
鉴明叮嘱他们万万不可慌张,自行暴露。然后来对朱奉伊说:“现在全城搜查宗室成员与官吏,藏匿者十家连坐,寺内又成了俘虏营,将全城俘官都关在这里,由张献忠派来的两营御林军日夜看守,逃也没法逃。公子年幼,尚可混在小沙弥队伍里,大人未曾烧戒自然不像和尚,一旦露出破绽清查到此,必然会连累全寺僧人。老僧与大人交厚,公谊私情皆当共命,绝不惜此一死。只恐寺僧心德不一,泄漏于人。我欲相机设法送你出城。今北都已陷,蜀宫覆灭,朱明世胄存者不多。公如能逃出生天,必是群望所系;若能登高一呼,必然万众响应,岂是个人生死也?”
朱奉伊听得来眼泪汪汪,连声感谢鉴明鼓励。
10日,汪兆龄与龚完敬到大慈寺审官劝降,寺僧都知道鉴明方丈与大西国丞相当面顶撞了几句,无不为他捏一把汗。
幸喜汪兆龄并未追究,与龚完敬各自杀了一批俘官便自去了。
11日,风传张献忠要在华西坝杀人,关押在大慈寺里的众俘官全被押去。
守寺兵丁议论纷纷,都说:“反抗大西军的原无许多人,皆因家里搜出了犯官逃卒与窝藏朱姓宗室,遂被牵连,这下可好,连命都保不住了。”
寺僧闻知,无不魂飞胆裂。当日晚课时,便有几人来到方丈室,流着眼泪恳求方丈劝宗室成员自首,以免全寺僧人遭难。
鉴明方丈沉吟片刻说:“本寺多年以来,深得他们帮衬呵护,才有如此发展。今日若因避害而出卖了他们,岂非忘恩负义!况今日方才自首,也太迟了。与其自首仍不免受祸,不如帮助他们陆续逃出去,这才是功德两全的善事。”
众僧说:“现在寺里如同兵营,如何逃得出去?”
鉴明方丈说:“我们和尚出入山门,兵士并不阻拦,已经烧了戒疤的二十余人,只等疤脱以后,就可以出去。最麻烦的是朱奉伊父子。全不像和尚模样,又不肯烧戒。”
屋里正说着话儿,鉴清方丈来说:“明日大西王拆回澜塔,传谕百姓前往九眼桥观看。”
鉴明方丈说:“倘若他们脱疤,这便是逃出城的一个好机会,可惜刚烧戒不久,瞒不过大西军的眼睛。只是,朱奉伊明日必须出去才行。”
众僧商议许久,总算让他们想出一个办法来。
12日上午,鉴明方丈过来与温自仁、宋关两总兵说:“听说西王陛下昨日发现回澜塔与本城不利,今日要拆毁它,晓谕全城百姓前去观看。老僧想起,自从万历年间修起此塔后,果然是水火、刀兵、瘟疫不断。迄今乃得大西王勘破拆卸,为民除害,真是功德无量。此乃亘古奇迹,一方盛事。老僧意欲前往观看,不知可否?”
温自仁说:“叫人前去观看拆塔盛事,是大西王圣谕,看的人当然越多越好。你们和尚想去看,去便是了,去得越多好。”
鉴明方丈说:“寺僧想去看的虽多,但寺中日有常课,也不容他们荒废。只是老僧带领不当值的数十人前往。只不过老僧出门,一向是以肩舆代步,恳饬值门军吏放行。“
温自仁说:“这个无妨,我马上派人通知值门兵丁放行便是。”
少时方丈的坐轿出来,抬轿四人,皆是光头和尚,皂色直裰,赤黄色芒鞋,赤黄丝带。
后跟四人,同样装束。乃是预备替换的。
在这四人后面,又是一群光头上有疤的和尚,看模样都是去参观拆回澜塔的。
“停下。”出山门时,偏有一个军士细心,拦住队伍问话,“为何抬轿的和尚头上多无戒疤?”
执事僧赶紧回话:“这些抬轿与挑水的,造斋的,灌园的下力和尚,原是招募孤贫子弟充任,受不受戒是自由的,他与念经礼佛的沙弥不同。“这才将门军诳了过去。
朱奉伊便混在抬轿子的和尚队伍里,混出了山门。
出城以后,轿子在锦江边一座茶堂前停下,方丈命轿夫散去休息片刻,等他喝完茶,再继续前去九眼桥。
朱奉伊趁此机会,走到一僻静处,由一和尚带着,逃向丹棱县总岗山,投靠挚友去了。
这一天波澜不惊,门军也毫无察觉。
朱奉伊虽然逃出去了,可他那少不更事,平日里任性惯了的宝贝儿子,却在寺中朝夕哭叫,非要他父亲不可,任凭鉴明方丈与服侍他的小沙弥如何劝诱威吓,总是不听。寺僧无法,只好将他关押在密室里,还用绳子捆了手脚,嘴里塞入布团。
但即便如此,一到吃饭时,这小屁孩依旧免不了哭闹一通。
鉴明方丈闻得哭闹之声,心中着急,把知客僧与执事僧召到方丈室商议办法。
鉴清说:“都怪平日把他惯坏了,这娃娃还拿自己当龙种,啥话也不听,要想送出寺去,我看不容易。”
执事僧说:“半夜里趁他睡得迷迷糊糊,干脆我把他抱出去,扔井里淹死算了。明日再说小沙弥迎昨夜不慎失足,坠井而亡。”
“阿弥陀佛!”鉴明连连摇头说,“佛法以慈悲为本,你如何竟想到杀人?且让我留下,亲自劝化他吧。”
说罢,遣散众人,独自前往密室,百般劝导譬解。
倒还真有效果,小孩竟然收住哭声,安静下来。中午,晚上,也都再没有哭嚷着要父亲。小沙弥把饭送来,他也是端起碗便吃,不再像以前那般挑嘴择食。
第二天,朱至算吃过早饭,服侍他的小沙弥正收拾碗筷,出门时并未捆他,也未上锁,只想马上再送茶来。
至算见门可以打开,便开门逃出密室,在寺里四处乱窜。
寺僧情急,争相上前捉他,孩子更加害怕,如同逃命般到处奔跑。竟然窜到了山门前。
合该有难,恰好宋关带着一队卫兵从寺外回来。
追至算的和尚见此情形,都吓得停下了脚步。
只有那小屁孩依然狂奔不已,一头撞进了宋关怀中。
宋关一把将他抓住,问:“小和尚,你跑个啥?”
朱至算嚷道:“我要爹爹!”
执事僧一看大祸临头,赶紧上前对宋关说:“这小娃娃实在不懂事,他爹妈前些日子为他送衣帽来,他至今思念着,总是吵闹着要回家。”说罢抓住至算后衣领,“走,快跟我去佛堂念经。方丈说了,只要你完了今天的早课,就送你回家看爹娘。”
宋关一听原来是这样一回事,也就撇下小孩,径直往前走去。
谁知这小屁孩并不愿回去,又向前跑。几个和尚一番包抄,顷刻将小孩抓住,抱起便走。小孩挣扎着大呼狂骂,不肯同去。
宋关忍不住,又转过身来说:“你们不能这样欺侮一个小娃娃。”
众僧望着小孩,全都不敢再动弹。
宋关问小孩:“你父亲呢?”
朱至算说:“昨天藏在抬轿子的和尚里,混出寺去了。”
宋关神情猛然一震:“小孩,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小孩说:“我姓朱,名至算,我爹爹是朱奉伊,离大慈寺不远的郡王府,就是我家。”
“好家伙!”宋关惊喜不已,一声大吼,“把他们全抓起来!”
宋关与温自仁立即开审,不一会儿便将事情弄了个一清二楚。
宋关即刻飞马赶往蜀王宫,向张献忠报告。
温自仁则把驻寺的两营御林军全部派出,将大慈寺严密包围起来,逐所禅院、逐间禅房地进行搜查。
鉴明方丈见事已败露,赶紧坠井而亡。
温自仁搜出新烧戒疤的和尚17名,皆自供是皇室宗亲。
张献忠闻知大慈寺和尚私藏了十几个皇子皇孙,即命宋关将全寺和尚与宗室分开关押,待他明日亲自到大慈寺审讯。还对汪兆龄说:“他朱家老祖宗发明的独门绝技,咱便叫他朱家儿孙尝尝滋味。”
次日上午,张献忠与汪兆龄来到大慈寺,在大雄宝殿坐定,便命将17名宗人全部押来,命那几名奉他之命,正苦练活剥人皮的太监立即试刀。
只见御林军抬猪一般,将五名宗室抬入殿来扔到地上。
那个半截娃娃朱至算也在其中。
宗室们一面哀号,一面挣扎。哪禁得御林军身大力沉,几下便如同剥蒜般将五人剥得来一丝不挂。按腿的按腿,压手的压手,一个个呈大字型钉在板子上。太监拿着雪亮锋利的尖刀,便凑了上来,争相动手。张献忠和汪兆龄在人堆里走来走去,还不时凑上前去,兴致勃勃地仔细察看剥皮情形。
大雄宝殿上人在叫、血在流,如来佛像就坐在旁边,一脸慈祥、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
至于已经被御林军集中关押在禅院里的和尚,张献忠煞费苦心地想出了一个新鲜的处置办法。他从温自仁与宋关口中得知此时大慈寺中仍有二千四百多名和尚后,立即命令温自仁布置由大慈寺山门到猛追湾沿途的警戒,宋关则驱兵去把全寺和尚带到山门处。然后,他亲自骑马前去山门,居高临下地向着密密麻麻站在他脚下的和尚们大声痛骂,当然是要清算几年前大慈寺的和尚们帮着官军抗拒攻城的献军,还一口气把他张献忠追杀至猛追湾这笔旧账。
张献忠宣布,全寺和尚,只要他一声令下,马上向猛追湾跑去,先跑拢猛追湾的300人活命,其余全死。
张献忠刚一说完,全场顿时暴响起一片怒骂声。
许老老弱病残和尚自忖必死,只图在死前能将张献忠骂上几句。还未等张献忠下命令,御林军早就扑上前去,手起刀落,将他们一一砍翻在地。
一片混乱中,王尚礼大声发出口令“跑——”
没有倒下的和尚,听见发令声后,初时并未有人动弹,一个个全都瞪着眼睛,怒视着张献忠。
可是,当张献忠下令砍掉了十来颗脑袋后,终于有人动摇了。开始是几个、几十个,最后越来越多,渴望活命的和尚全都争先恐后冲出山门,向着猛追湾方向狂奔而去。
张献忠倒是言而有信,只杀了两千来人,跑在最前面的300名和尚,果真允许他们活了下来,仍然回到大慈寺里,继续往日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