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蜀王宫御花园里,等到孙可旺、李定国、刘文秀三子离去,张献忠这才对王自贤与兆龄说:“今日上下皆已疲劳不堪,可以早睡。咱担心的是兵士放纵酒色,致为奸人所乘。所以你二人还得辛苦一下,马上草拟一道军令,驰告各营:今夜仍须严更谨夜,不准兵士私自出营惊扰百姓,等到明天清查全城奸细以后,才允许放假上街。”
二人遵命,正要退下,张献忠又特意叮嘱汪兆龄:“关于俘官的事,有劳丞相多多费心。我们这次入川,与前两次完全不同,以前是打了就跑,干的全是流寇勾当,而这次是要在四川创建永久基业,所以手段就大不相同了。你们都知道的,砍脑壳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可要真正征服四川人的心,就得认真下一番大功夫。你在众多俘官之中,要特别留心寻找龚完敬和江鼎镇之类的狠角色。我大西国开国后,急需方方面面的人才。这种有用的地头蛇,咱们是不嫌其多,只恐太少。”
汪兆龄拱手道:“大王但请放心,兆龄一定严格遵照大王旨意处置,为大王争取到更多精明能干,拿来就能派大用的地头蛇。”
张献忠看着二人走远,这才由王珂引导,向保和殿旁边的寝宫走去。
这时便见一队御林军,押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女子迎面过来。一见张献忠,军人全都跪伏于地,不敢仰视。唯有那被俘女子直挺挺站着,不肯向张献忠磕头。
张献忠见女子长得出色,神态镇静,举止优雅,服饰也精致华贵得非同一般,便好奇问道:“莫非这是蜀王身边的女子?”
尚未有人来得及回话,这女子已先自开口回答:“我是蜀王膝下十三公主,流寇休得无礼。”
听得是蜀王公主,张献忠不禁动了色心,说:“咱是大西王张献忠,你若真是蜀王公主,咱就赏你一条活命,给咱做个妃嫔好了。咱保你能和过去一样,仍旧住在这蜀王宫里,以前的日子咋过,今后仍然咋过,一辈子尽享荣华富贵。”
“大王别受她的骗,她哪是什么十三公主!”王珂尖着嗓子突地叫喊起来,“这小妮子叫柳素馨,不过是服侍十三公主的一个寻常宫女。她趁乱冒充十三公主,无非是图谋嫁给大王,一辈子吃香喝辣罢了。”
“呸!”柳素馨一泡口水啐到王珂脸上,怒骂道,“你这个卖主求荣的老杂毛,有何脸面提我柳素馨的名字?狗强盗要杀便杀,我好趁早去黄泉路上,追赶十三公主。”
宫女柳素馨,成了蜀王宫中少有的刚烈忠义奇女子。
大西军攻打端礼门时,宫中大乱,宫里的人几乎都在往王宫后门外的后子门跑。极度恐惧之中的柳素馨,也加入到了逃跑的人群中。
就在逃往后子门的半途中,她突然看见路边一座假山跟前,躺着一个女人,从衣服上她着出那人正是她的主子十三公主,便赶紧跑了过去,一看公主仅是摔了一跤,被吓得神魂出窍,瘫在地上,并未受伤。
这时,便听见有人惊天动地喊叫起来:“流兵杀进宫了,我辈赶快自行了断吧!”
话音刚一落,便见四处男女,犹如下饺子般“扑通扑通”往御河与金湖里跳。树上也很快挂起了人影。
公主也挣扎着起来,欲往金湖里跳,却被柳素馨一把抓住,说:“公主你才14岁,一朵鲜花才刚刚结花骨朵,一辈子还长远得很。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可千万别跟着他们寻短见啊!”说罢便拉着已经吓得魂魄皆无,不知所措的公主,逃出王宫后门,藏进后子门一口被荒草遮盖,已经枯竭的水井中。
柳素馨年方16岁,容貌庄丽,危急关头,决心以性命保得主子平安。
下到井底后,她马上让公主和自己互换了衣服。不一会儿,“洗宫”的御林军发现后子门这口枯井中有动静,冲着井里恶声恶气地喊叫起来。
柳素馨为避免公主被俘,叮嘱公主无论流兵如何威胁,也决不可出声,更不可动弹。然后高声叫喊,坦承自己是蜀王的十三公主,被御林军用钩竿钩上井口,做了俘虏。
柳素馨被抓回宫中,于半道上碰见了张献忠。
张献忠听王珂说此女子并非公主,而是寻常宫女,便将她赏赐给适才进城途中,在长街上护驾有功的王自贤的侍卫头目金狗儿,以示嘉奖。并特意叮嘱王尚礼,给金狗儿与柳宫女安排一个单独好住所,他俩的大婚之礼,一定要办得喜庆热闹。
王尚礼遵照张献忠吩咐,给金狗儿安排了一个精致宫院。
晚上,金狗儿还邀来一帮侍卫队中的部属,热闹了一下。作为金狗儿的主子,王自贤也派人送来一份厚礼。
待到贺客散去,夫妻俩进了洞房,柳素馨才将盖头揭去,对金狗儿说:“我乃冰清玉洁之身,你系草莽流寇,相距天地,怎可苟合?”
金狗儿一听急得不行:“我俩天地都拜了,婚也结了,你还想怎地?”
“拜天地,磕头结婚,对我来说,都是逢场作戏罢了。可以当真,也可以不当真的。”柳素馨说到这里,飞快去墙上抽出金狗儿的腰刀,横在自己脖子上。
金狗儿大惊:“你要做啥?千万别干蠢事!”
“你别害怕,在事情没有办好之前,我不会自寻死路,更不会杀你。”
“你要办什么事?告诉我不成么?”
柳素馨放软了声调说:“只要你能帮我一个忙,以后懂得礼貌待我,做一个有情有义之人,我就真心实意拿你当我的男人伺候。如若不然,我现在就死在你跟前。”
金狗儿是个自小在长江边上长大的粗人,这辈子能够娶个蜀王宫中千娇百媚的漂亮女子,不知前辈祖宗烧了何等高香,才为自己求来如此福分,哪有拒绝之理?于是一口答应下来,对柳素馨说:“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娘子了,娘子咋个吩咐,我就咋个办,不打半分折扣。”
柳素馨对他说,自己是蜀王十三公主的侍女,真正的公主,如今还藏在后子门一口枯井里。她要金狗儿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于半夜三更将公主送进东城大慈寺,交给里面的主持便成。还说多年以来,蜀王都是大慈寺最大的施主,主持一定会救助落难中的蜀王公主的。办完这件重要的事,他再回得家来,与自己做真正夫妻。
金狗儿一听,喜不自禁,对素馨说道:“我不久前也是大明军中一名百夫长,重庆失陷后才被俘的,不是什么流军。莫说这样一件小事,即便你再提十件,我也马上去给你办。我这辈子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婆娘,再也无所求了。”
说罢立即披挂起来,出得门去,到后子门寻着枯井,谁知井中却已无人。不知公主是被好心人所救,还是做了其他大西军的俘虏?
金狗儿回到家中,正想与新娘子上床做那真正夫妻。不料踏进家门,却看见柳素馨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原来,金狗儿刚一出门,柳氏想,我一弱女子,能救得一主,也算不白死了。随即拿刀向颈中一横,一缕香魂,悠悠西去,也算是为主死节。
上万名已沦为战俘的明军守城官兵一群群涌上了黄泉路,弄得奈何桥上人头涌动,水泄不通。各个战俘营的大西军将领觉得挖坑掩埋太费事,不约而同地都把战俘驱往河边,砍了就扔进锦江喂鱼。反正成都城里城外河汊纵横,最是方便。
中和门城楼也做了一处临时的战俘营,楼里关押着几百个明军大小军官,其中官职最高的就是参将杨展。
杨展和几名军官被带下城楼,出了城门洞子,向着南河边上走去。
他看到这一路上,全是被押着的战俘,哭声震天、横尸江岸。有的战俘见是被押到南河边砍脑壳,吓得不顾一切扭身便逃,立即被押送的大西军砍翻在地。
杨展非常清楚,自己正一步步向着鬼门关走去。不过,此刻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性命,而是放心不下父母妻儿。五天前,就在省城的官员们争相将家眷送出城去的时候,他也不例外,吩咐儿子景新率领上百名武装家丁,坐船将三十余口家人带出成都,经彭山前往老家乐山。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和自己一样,也做了大西军的俘虏?
押杨展的兵颇为识货,一路上注视着杨展身上穿的那件上等护心盔甲,还时不时地用刀尖在甲胄上轻轻戳一下。
杨展见这兵对自己身上的宝甲明显产生了兴趣,顿时有了主意,低声对这兵说:“兄弟,一会儿给我一个痛快,我把这副宝甲送你。”
“你送不送我,这盔甲横竖都是我的。”那兵又用刀尖戳了一下,问,“不过,我虽然一眼看出这是副好甲,可我就是说不出它好在哪里。”
杨展说:“此甲虽被血水汗水,还有灰尘污染,轻轻一擦,便会光彩夺目。这前心后背与两肩,用四块真正的犀牛皮制成,用野蚕丝缀就,加以西藏牦牛尾编的护套,所以虽然如此轻巧柔软,却能刀砍不破,枪扎不入,水渍不湿。”
杨展没敢告诉对方,这副盔甲是他和大西军作战,打了胜仗,四川巡抚龙文光龙大人奖励给他的,编了个假话说:“这还是我与番夷作战,从一位土司王身上剥下来的。你看我苦战多日,除手足上有伤痕外,身上一点伤也没有,靠的就是这副宝甲护身。可惜今天难逃一死,再也用不着它了。怕的是它与我尸同朽,所以愿意送给兄弟,换你下刀时给我个痛快。”
那兵果然喜不自禁:“你既是条汉子,我就给你个痛快。”说罢,便挥刀将一路同行的几名明军军官砍翻在地,只留杨展一人,向南河边上走去。嘴上还说,“那些死人无人收埋,不知要臭到何时。老子砍你到江里去,比烂在这河岸上日晒雨淋,虫叮蚁爬,舒服得多。”
杨展自小生在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环绕的乐山,后来也长在乐山,水性极好。他可以出没于洪涛急流之间,并能在水底潜游数里,闻兵这么一说,心中暗喜,精神也为之一振。
说话之间,二人已经到了南河边上。
杨展看见四下里到处都在往江里砍人,惨叫声怒骂声震天动地,便说:“兄弟,谢你这番好意。请将绳子解开,我将宝甲先脱下给你,你再动刀,以免到时血溅出来,把宝甲弄污了。”
这兵觉得杨展说得有道理,高高兴兴上前解开绳子。杨展将盔甲从身上一卸,趁势陡然转身,以甲胄作武器,猛击在这兵的面门上,当即将他打晕过去。等到周围兵们喊声骤起时,杨展已纵身一跃,直入南河,由水底潜游而去。此时的南河河面上,已经浮满了尸首,杨展隐身其间,哪里能够将他抓着?
杨展以一副宝甲,换得一条性命,由成都南门外南河边水遁脱险。他由南河而锦江,后来寻得一条小船,一直顺水流到彭山江口镇,直至看见沿岸已无大西军影子,才上得岸来找江边民居求食。
杨展得知此地尚未有大西军来过,便将自己身份说出。居民一听省城的参将大人从河里爬起来,进了自己的寒家小屋,赶忙取衣服给他换,还杀鸡炖膀款待他。
少时,江口镇上乡绅陈应新听闻消息,立即赶来,将杨展请至家中,厚加款待,对杨展说:“成都溃兵与难民两千余人,聚集在新津宝子山,乱纷纷无人统率。民间颇苦他们骚扰,而溃兵也惶然不安,害怕贼军前来剿杀。将军何不急赴新津招抚整训,联络各地义民,为光复成都,乃至全川,作出贡献?”
杨展闻知大喜,立即与陈应新飞马赶往新津宝子山,坐镇招抚。
名将到底不同,因杨展前些日子在南门外战胜大西军,获龙巡抚赠予宝甲,又在成都城内打马游街,接受军民观瞻,许多官兵那时便认识了他,人人都拿他当个了不起的大英雄看待。如今兵败后逃到新津,突然有杨展前来作他们的统帅,上下无不欣喜雀跃,踊跃表示,愿供将军驱使。
杨展于是立即登堂传令,第一刀便是整饬军纪。而且令出即行,接连砍了几个扰民者。绅民庆幸有了名将杨展前来出任主将,约束溃兵难民,也自愿供给粮秣。
随后,杨展又将溃兵编为两营,选弁目姚之祯、李朝贵二人带领。难民愿当兵者编为一营,由陈应新带领;伤兵和难民编为一营,请新津贡生王源长带领。各划驻地训练休整,禁止士兵外出滋事,这才将地方安定下来。
这新津县城,在岷江北岸。县令闻成都城破,又遭溃兵滋扰,早已逃得不知去向。地方秩序,全赖杨展维持。正当杨展给各地的亲友乡绅与地方官吏写信,大肆招号义旅,一起来抗拒大西军之际,忽闻张献忠已经派出大军,四下出击。
杨展自知寡不敌众,主动退出了新津城关,李定国第二天便率军进了城。
杨展乃与四营相约,分道退往自己的家乡乐山,准备以游击战应对大西军的进剿。杨展则自率两营主力,分水陆两路,沿眉山顺水而下,在青神峡中布防。陈应新一营由仁寿、井研小路向乐山迂回而进,以避敌军耳目。王源长一营多系伤兵难民,则散匿乡间,就地隐蔽。
李定国随后派兵过江清剿,王源长全家被诛,散匿者被搜出砍杀者甚多。陈应新营也被李定国军追上,在高境关打了一仗,该营全军覆没,陈应新战死。
杨展正在青神峡中布防,已报李定国大军由眉山、夹江两路直趋乐山而来。他沿途组织乡勇和缙绅与官吏,如曾任安庆知州的王励精、邛崃知县徐孔徒、蒲江知县朱蕴罗,荣县知县秦民汤等抗拒大西军。由于势单力薄,相继被李定国剿杀。尚未被大西军攻破者,只剩下沿边几处卫所土司。
杨展清楚乐山已不能保,乃派人将家眷接到军营,弃了青神峡,抄小路前往宜宾。众人尚在途中,细作便来禀报,说宜宾府下辖州县皆已向大西军投降了。
杨展遂从南广渡江,隐蔽于宜宾县城南岸山中。他派人秘密入城,招与自己交情甚笃的府县官吏反正。
其时李定国已经返回成都,留下总兵任元佑为乐山知府,镇守城池。另派狄三品率水军巡弋沿江州县,船队已过犍为、下宜溪,正向宜宾驰来。故而府县官吏皆劝杨展从速远避,不敢响应。
杨展为求粮秣供给,不得不率这两营兵士,渡江前去偷袭宜宾城池。刚到长江渡口,便见大西军船队蔽江而来。
杨展手下之兵本无斗志,此时见得敌军势大,不遵号令,弃械四散。
杨展无奈,只得收拾残部数百人,向着叙永方向远遁而去。
于是宜宾与沿江州县,皆为大西军所得。
叙永地处长江上游与赤水河之间,自古为四川边陲重镇,也是川、黔、滇三省交界的物资集散地,素有“川南门户”“鸡鸣三省”之称,多为苗族居住之地。明代虽已“改土归流”,仍是汉夷混居,林深箐密之地。被朝廷强行废掉的土司制度,早已死灰复燃,官府力量太弱,只好装着眼瞎。此带民风强悍,四川名将张令、侯良柱,都出生于此地。天启年间,永宁土司奢崇明父子据此作乱,率领苗兵打下重庆、包围成都,直至崇祯元年才平定下来。
杨展率数百人经兴文一路逃向叙永,欲以忠义号召,徐图复明大业,怎奈大西军紧追不舍。
深夜,望着眼前一个个火堆,一群群黑影,杨展慷慨激昂地给残兵们打气:“我等自新津聚合,奔走千里,敌兵仍对我穷追不舍。若不拒敌,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将无处容身。此处乃穷山恶水之地,连山180里,皆是密林深涧。我等躲藏于地,等敌进山清剿时,突起大噪以砍杀之。待彼退出深山,我又潜伏山中。如此数番,敌军必不敢轻进。待他师老兵疲,收兵回营,这叙泸一带,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时令已经入秋,一场夜雨过后,早上起来,碧空如洗,秋高气爽。
张献忠过宁静宫来,叫上王自贤,说今日天气甚好,一起去宫苑里转转。
走了不远,张献忠看见前面有一处登墙的阶梯,对王自贤说:“走,我们到城墙上去看看。”
王珂赶紧走到前边,导引着二人上了城墙。后面十余步远近,跟着始终与张献忠如影随形的王尚礼,还有王自贤的侍卫头目金狗儿。
他们由东华门上城,经后子门转到西华门、再到承天门,绕着宫城足足走了一圈,见御河上皆可行舟。三道门外有三道石桥相通,形势甚为险固。承天门内虽是广场,但又有一道高垣隔绝内外,那便是端礼门了。
张献忠与王自贤在承天门眺览后,再来到了端礼门城楼上。因端礼门系蜀王宫大门的缘故,所以此楼最为雄伟高大,宽阔精致。右为钟楼,中为大厅,可以宴集百官。王珂说,每年重九日,蜀王都要在此宴请官绅。
张献忠与王自贤进了大厅,见有一梯子通往楼上,上面还有一层彩绘得非常艳丽的斗阁,门上挂着一把大锁。
张献忠问王珂:“钥匙呢?把门打开。”
王珂回话:“听说里面供着凉国公的肉身,这锁灌了铅,从来没有打开过。”
张献忠说:“那咱们更要看看了,打开。”
王珂说:“没有钥匙。”
王自贤回头叫道:“金狗儿。”
金狗儿抽出佩刀,几下把门锁砍烂,一脚将门踹飞。
张献忠与王自贤进去,见正墙处摆着一尊神龛,龛上供着一尊神像,身着品服、手如干腊、面似真皮、琢玉为睛、铸金作齿。
张献忠问王珂:“这凉国公是人还是神?”
王珂禀道:“这凉国公姓蓝,单名一个玉字,乃是大明开国时一员名将。他征服云南、四川和蒙古胡人,因功受封凉国公。谁知后来却落了个功高震主,有人告他谋反。朱元璋原本生性残忍,兼因自己年迈,太子已死,皇孙尚幼。他害怕当初和自己一起打天下的有功大臣挟持兵权,于他驾崩之后背叛皇孙,夺他朱家天下,故屡将有功大臣杀害得差不多了。今见有人密告蓝玉谋反,遂罗织成狱,牵连诛杀元勋宿将三百余家。他怕天下不服,特要烘染蓝玉大罪,便将其剥皮实草,传示各省,以此警醒各地文臣武将。最后由云南传到四川时,因蜀王朱椿的爱妃蓝氏系凉国公之女,便恳请蜀王奏请太祖,将父亲皮囊留在成都,以震慑远人。蒙太祖许可,蓝妃才特请伶工巧匠,将这副皮囊装成肉身,供奉在此。”
王自贤听罢不禁打了个寒噤,叹道:“朱元璋开国背后,竟会如此险毒残忍。看来如今朱家子孙不得好报,也和他这开山老祖作孽太多,脱不了干系。”
中国历史上剥皮之刑用得最多、最狠、最有想象力者,便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剥皮”虽不是他的专利,但“实草”却是他的一项重要发明。
据叶子奇《草木子》记载,朱元璋对各地官员责治甚严,若有官员贪污暴虐,准许百姓赴京诉冤。官员贪污数额在60两白银以上者,就要处以死刑。杀头后还要枭首示众,并且剥下他的皮,皮里填上草,把这“人皮草袋”置于衙门里官座旁边,让后任官员触目惊心,以起警诫作用。府州县衙附近,都要设立一座厅堂,祭祀土地神。若需要对某人实行剥皮,就在这里执行。因此这座厅堂,便叫作“皮场庙”。
洪武年间,宫中的太监犯了死罪应当处死者,一般都不用斩首,而是凌迟或者剥皮。朱元璋宫禁甚严,太监如有违制娶妻者,也要处以“剥皮实草”之刑。
张献忠看罢,对王自贤说:“虽说歹毒了些,可靠着这样的手段,这老东西毕竟把朱家天下延续了近三百年。咱们马上也要开元建国了,不正好把朱元璋发明的这套玩意儿,借用来对付他的皇子皇孙和与我们作对的所有敌人吗。”说罢吩咐王珂,“把这皮囊给咱抬到承天殿去,从咱登极那天起,就把这位凉国公摆在那里,咱就拿他当个镇国之宝来使唤。”
一听此话,王自贤不禁微微一怔。
张献忠又问王珂:“宫中有人能照这样儿把皮剥下来么?”
王珂回答没有。
张献忠说:“模子就在这里摆着,两百多年前的人能剥得下来,莫非现在的人还剥不了么?现在的人难道还不及以前的人聪明?马上挑选一批脑瓜子精灵、手脚伶俐的太监,让人每天从大慈寺送些俘虏过来,多练练手,俗话说熟能生巧嘛。”
从端礼门城楼上下来,张献忠吩咐王尚礼马上去把龚完敬和江鼎镇召到皇库,然后和王自贤一路先行向皇库走去。
王自贤也曾见过襄阳王、楚王等大大小小的藩王郡王的皇库,可他们和蜀王的皇库比起来,就只能算是小巫了。不单煤山脚下整齐地立着四长排巨柱高廊的皇库,连整座煤山的肚子也被掏了个大窟窿,用条石砌成一排排的石屋,成为蜀王贮藏古玩和珠宝黄金的密室。
张献忠和王自贤在贮满宝物的皇库中穿行观赏了不一会儿,龚完敬和江鼎镇就坐着肩舆匆匆赶来了。这两位川籍前明进士、退休官员,的确不乏真才实学,对四川的历史掌故,藩王珍藏与财宝,以及官学工商诸情况,无不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龚、江二人走进皇库,乍一看见堆积如山的宝物,也都惊得来目瞪口呆,不禁失声惊叹。
通过二人之口,张献忠和王自贤这才知道,蜀王朱椿系朱元璋最为宠爱的郭妃所生。朱椿离开南京到四川赴藩时,母亲将大明国库中的历世珍宝倾库相赐。其中登记在册的就有:秦始皇所用的秦王盾、汉高祖所用的斩蛇剑、唐太宗李世民所遗金甲、商朝的鎏金大铜鼎、宋朝皇室御用的千手纯玉观音等等。仅是这座蜀王宫,就用银300万两,赤金2万两。封域内的庄田,多达三百余处,数百万顷。珠宝、金银之多,不计其数,连历代蜀王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家底。明朝嘉靖皇帝修太庙,蜀王一次奉献赤金600百斤,白银6000斤和玉佛、玉牒上百件。
眼下,这座皇库里的宝物还在大量的增加。张献忠把他攻破凤阳城、襄王宫、楚王宫掳来的财宝,经过20万湖广青壮男女数千里跋涉,运进成都,也一并存放在这座皇库里。这其中就包括从楚王宫掳来的战国时期楚庄王的纯金皇冠,从襄阳宫掳来的周武王所遗的天子釜等独一无二的国宝。最为奇特贵重的,是从凤阳皇陵城掳来的一座4000斤重的纯白缅甸玉佛。
看着这琳琅满目的珍宝,张献忠突然来萌发了一个新鲜念头,对几名官员说道:“征服人心,一靠刀剑,二靠教化。咱要在举行开国大典之前,先在这王宫里办一个金玉珠宝大展览,让成都城里的各色人等,都来开开眼界,受受教育。”
所有人都被张献忠的这个新奇想法惊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张献忠道:“和李闯、清兵、南明的力量比起来,咱大西暂时还处在下风。你们看看这座庞大的王宫吧,一代又一代的蜀王,想必从来不准任何一个普通百姓走进这片深宫禁地。可咱老子和他们想得不同,咱一住进来,就想到要让大西国的臣民都进来看看,他们的皇帝原来住在和玉皇大帝一样气派的宫殿里,而且还拥有无穷无尽的金玉珠宝。这样的手段,是消除我国臣民自卑感的一剂良药。任何人,包括咱张献忠,都不能只靠空话来领导一个政权和国家走出自卑。而必须建造一些能让民众感到自豪的东西,第一,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宏大建筑;第二,是能够让人顷刻之间眼花缭乱心旌震**的金玉珠宝。这绝不是炫耀财富,而是给一个国家的臣民以自信。这样做,才能让这些没有生命的宫殿群落和金玉珠宝,起到震慑敌人士气,鼓舞国民斗志的作用。”
汪兆龄赞道:“让臣民到王宫里来参观天下奇珍,起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作用,这个办法,实在是妙到颠毫!”
王自贤也道;“大王这么做,恐怕倒不是为了针对敌人,让大西政权统治下的人民全都进来看一看,这金碧辉煌的连片宫殿,再看看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他们必然会对我大西皇帝和大西政权,肃然而生敬畏之心。”
江鼎镇说:“到时候,这成都城里的人全都必须来。最好大王还给点奖励,来的每人赏他们一贯铜钱,抗拒不来的,定是叛民,一刀砍了做鬼。”
张献忠对龚完敬和江鼎镇说:“鉴赏珠宝古玩你二人是真正的行家。不过龚先生负责审俘官,暂时抽不出身,办展览的事,就请江先生多辛苦一下吧。”
江鼎镇拱手道:“到时候前来参观的人定然是人潮滚滚,摩肩接踵。让他们进得端礼门,看一眼宫殿气派就够了,不必全都涌到宫苑里来,惊扰了大王。进端礼门两侧,不是各有12间整齐的大朝房么,珍宝摆设在24间大朝房里,我看完全够了。请大王放心,小臣一定把这个奇珍异宝展览会,办得来漂漂亮亮,不敢说后无来者,至少是前无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