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从东门回到西南角上的青羊宫,便再也没出观门一步,静候各路大军,纷纷将捷报奏来。
直到第二天午后,王自贤前来青羊宫接驾,张献忠这才喜勃勃带着御营文武官员与金甲武士,络绎向中和门而来。离着城门老远,便看见城门大开,龙韬、豹略、鹰扬、虎威四营,顺着笔直的南大街,像木桩子一样夹道而立。大西王的御林军到底不同,远远看去,旗帜鲜艳、剑戟森然、甲胄威武,护卫着张献忠和御营官员,进入中和门入城。
从中和门一进城池,眼前便是宽敞笔直,直端端通向蜀王宫端礼门的南大街。
孙可旺已经布置好沿途警戒,带着一班高级将领,在城门外跪迎张献忠等御营众官。因为张献忠早已向全军下了“要把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命令,所以进得城去,张献忠看见沿途宽阔的南大街上人山人海,老百姓已经在南大街两侧挤得水泄不通。在手持刀剑的大西军士卒的吆喝声中,于街心为他留出一条宽宽的通道。
张献忠骑在高大的乌龙驹上,走在进城大军的最前列。后面,跟着王自贤、汪兆龄、孙可旺、王尚礼等将领。一路沓沓前行,只听得满大街旗帜招展,还伴着一团团汹涌澎湃的人喊马嘶声,如万雷交响、震耳欲聋。
所有被赶来欢迎张献忠的成都百姓,手里均挥舞着一面写有“顺民”的三角形小纸旗。
“哈哈,俺说小猴狲呢,”张献忠高兴得分明脑壳有些儿发晕,叫着走在他左边的王自贤的绰号,大发感叹,“咱们到底进了成都没有啊?这就是他娘的成都吗?”
王自贤回他:“这是大王十年来渴望之地,也是诸葛孔明隆中对时为刘备选定的目的地。大王与刘备,都算得有志竟成,王业之兴,总算可以奠基于此了。”
走在张献忠右边的汪兆龄接口道:“巴蜀富甲天下,要啥有啥;险冠环宇,神鬼莫侵。大王今后,完全可以在天府之国随心所欲了!”
三人正在马背上说着话儿,缓辔而行。不曾想旁边一条小街中突然冲出一个汉子,手提一根楠竹扁担,摇晃着身子,脚下踉跄。他不顾御林军马鞭阻拦,向着张献忠等迎面而来,几步便冲到了张献忠马首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当着满大街男女,戟指着张献忠大骂:“你这无耻逆贼,在重庆、泸州各处**杀屠掠,已系罪不容殊,今日竟敢越法无状,擅据省城,妄自称尊,早晚皇天震怒,要将你这逆贼,碎尸万段!”说罢抡起手中的楠竹扁担,便要冲上前去砍击张献忠。
张献忠冷眼盯着刺客,动也不动,仅是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只见王自贤身后的金狗儿,陡发一声怒喝,恰似大鹏展翅般,从马背上飞身一跃,将刺客扑倒在地轻松擒下,夺过楠竹扁担折为两节,扔到地上。
满心欢喜的张献忠哪里想到会受这样的窝囊气,一时作声不得,只是黑着脸将马鞭一挥,金甲武士们一拥而上将刺客拖到路边,乱刀砍成一堆烂泥。
这位当街欲用楠竹扁担砍杀张献忠的汉子姓马,名正坤,本是这华阳县衙里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色,即知县沈云祚的一个跟班。此人出身贫苦,幼不读诗书、名不登仕籍,半辈子无名无望,不过整日里只为养家糊口,碌碌谋衣食的一介凡夫俗子罢了。
平日喜欢与人摆龙门阵的马正坤自从大西军围城后,忽地像变了个人,整天说不上三句话。这是因为,马正坤出生在城东50里的龙泉山麓,即或做了沈知县的跟班也只带了妻儿进城,父母兄妹仍然留在龙泉山上种庄稼。没想张献忠几年前二进四川时,成都未能攻下却顺势扫**了龙泉山,马正坤的父母兄妹没有一个得已活下来。心中原本积着深仇大恨,这日呢?还得让大西军士卒逼着,手执“顺民”三角纸旗到大街上去夹道恭迎张献忠进城。
马正坤想到自己成了巨贼手下一个子民,禁不住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大天白日他哭丧着脸跨进家门,老婆林氏与他说话他理也不理,黑着脸儿一头倒在**蒙头便睡。
林氏不知就里,独自在灶房忙碌,便听得老公在睡梦中咬牙切齿,还以为他胸中积火难泄,许是生了什么毛病。少时,只见他圆睁两眼直坐起来,大呼道:“国贼休走!”猛地伸出两臂,似有万钧之力,抱起枕头,便是一顿狂咬乱啃。
林氏大惊,赶忙将他唤醒。正坤仍是骂声不断,等到清醒过来,瞪着老婆不由潸潸落泪。林氏赶紧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他呢?只是摇头长叹,说不出个所以。
这时,便只听得满大街甲马往来,远远鼓吹喧哗之音和着众人的欢呼,一阵阵顺风吹进屋子。
马正坤越想越伤心,于是大哭不止。他叫老婆快些把酒拿上来,也不要下酒菜,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
接连十余杯下肚,听得喧闹声越发近了。只见他双眉一竖猛地扔下酒杯,醉醺醺钻进灶房,在水缸边抓起一根楠竹扁担,便冲出了家门。他刚转过一个街口,只见百余骑将疾风般奔过,将路上行人尽皆驱往两侧街沿。
马正坤脚下踉跄,不顾喝骂径直往前闯去,连头上挨了马鞭也不觉得疼痛。
骑兵后面,旌旗招摇照耀长街,拥着大西王缓辔而来,正好与马正坤在长街迎面相遇。便有了刚才那惊险的一幕。
不过,张献忠遇到的这一点不快,马上就被发生在红照壁跟前的另一番热烈喜庆景象驱赶得无影无踪。张献忠在与王自贤和汪兆龄说话间,眼前不远处的南大街顶端处,横堵起长长一溜朱红色大照壁。龚完敬已经组织起百姓,用松柏树枝和彩绸,在红照壁跟前搭建起欢迎台。并用数丈白绸为旗,大书“顺民”二字,高悬于欢迎台上。
等到张献忠一行在市民代表的簇拥下登上欢迎台,满地百姓顿时跪地高呼:“西王万岁!西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献忠心里感慨,还是龚完敬和江鼎镇这样的地头蛇会办事,能把事办得漂漂亮亮;脸上却做出慈祥模样蹲在台口,笑呵呵请跪在前面的一位白发老翁起身说话,还毕恭毕敬地向老翁询问一些百姓冷暖。谁知老翁因过度恐惧,两股颤颤、口呐呐而不能言。
张献忠也不着急,吩咐王尚礼赏他大宝一锭——重达50两一个的银翘宝。
那一刻,所有在场百姓的眼珠子,都惊得快从眼眶里弹出来。一个大宝,能买下一栋相当不错的大宅院哩!
老翁双手从金甲武士手中接过大宝,赶紧放在地上。满眼同样写满了疑惑,不敢相信人世间竟有如此好事,“咚”地砸到自己头上。
他重新跪下,冲张献忠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这时,张献忠有心将刚才在长街上遇刺的气氛扭转过来。他指着不远处一片黄瓦红墙、飞檐翘角的高大殿宇,故意问道:“请问那是何处?大爷想必知晓。”
老翁回话:“那是蜀王宫,成都人都晓得的。”此话刚一说出口,赶忙又在脸上自掴了两掌,改口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那是蜀贼王宫。”故意把那贼字,咬得分外有力。
老翁的这番举动惹得张献忠也忍不住笑了,欢声道:“老大爷说得不错。现在请你带路,引我们去那蜀贼王宫吧。”也故意把那贼字,咬得特别响亮。
王尚礼恭请老翁在前面带路。
老翁颤巍巍起身,眼睛落在大宝上,想拿,又不敢。
王自贤招呼他:“老大爷,大王赏了你,这锭大宝就是你的了。拿回去买房置地,全由着你老高兴。”
老翁一听这话,看了王自贤一眼,再偷着瞅了张献忠一眼,认为不像有诈,这才弯腰将大宝捧在手里,向张献忠道了个谢,方才引着大家,向蜀王宫走去。
这一长溜红色大照壁后面,是一个偌大广场。广场正对着金碧辉煌,坐北朝南的蜀王宫大门。高深的两重城墙,环护着重檐高阁的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宫殿。蜀王宫大门,叫作端礼门。端礼门是一座高大的城楼,它在宫中的位置和礼仪作用,与北京紫禁城的天安门大致相同,只不过规格上要低—个等级。城楼下面,有三道厚重的大门。大门上如反扣的斗碗般大的金色门钉,也比紫禁城宫门上的门钉每行要少两个。紫禁城的门钉纵横各九个,九九八十一;蜀王宫的门钉则只有七个,七七四十九。
红照壁与端礼门之间的大广场中间,有一条依中轴线顺南北方向而建,宽百余尺的御道连着两端。御道两旁植有苍松翠柏。御道北端,端礼门前,东西两边各蹲着一座威武活泼的巨大石狮。石狮外侧,各有一座汉白玉华表。石狮与华表身后,一条河水自西北方向活泼泼流来,在宫城萧墙前头拐了个弯,再向东活泼泼流去。这便是宫城的护城河,称为金水河。
金水河上并列架有汉白玉石拱桥三座,每座桥各有三个桥洞。过金水河桥,便是宫城外垣萧墙,萧墙为砖墙,高一丈五尺、周长九里。
张献忠为了在初次见面的成都人民面前展现出亲民形象,马也不骑了,提着马鞭,和老翁并肩踏上御道,向着对面的端礼门走去。到了宫门前,才和老翁分手。接着,张献忠大步进了端礼门。他过了金水桥,巍峨高耸的承天殿以及竖立在丹墀上的金光灿烂的镀金仙鹤与麒麟等飞禽走兽,扑面而来,仿佛也在迎接这位庞大王宫新主人的驾临。
李定国早已安排王珂,将原来蜀王住的保和殿旁边的寝宫收拾打扮出来,一切料理妥当,专等张献忠到来便迎入寝宫住下。寝宫虽然规模不大,但大门外面也有摆设着铜鼎和铜仙鹤的雪白丹墀,围着雕工精美的汉白玉栏板。
进入保和殿寝宫中,张献忠很是亢奋,喝了杯茶、抹了把脸,便问李定国:“蜀王一家在哪里?抓着了么?”
李定国说:“我军破城时,蜀王朱至澍和他的周贵妃,用绳子捆着,一同跳进八角琉璃井淹死了。他有两个弟弟,太平王朱至奉和富顺王朱至深也跟着他跳了下去,被我们勾起来了。结果富顺王已经淹死了,太平王朱至奉,还有蜀王世子朱平栎,许多宫眷内臣皆已拿下,听候父王发落。”
张献忠命将蜀王世子和太平王押上来。
待二人来到,张献忠问朱平栎:“你父亲都跳井淹死了,你为何不跳?你若跳,我赞你是个孝子;你不跳,就是忤逆不孝,衣冠禽兽之徒。”
朱平栎倒是一点不怕,回道:“你在檄文中公开宣称拥护明室,替我朱家讨伐闯贼。我活下来,就是想看看你是否心口一致。”
“既然知道我代明伐闯,为何又要凭城拒咱?”
“此乃龙巡抚、刘巡按等应负之责。遵照皇明祖训,宗室不得干政。父王与我均无权干涉。”
“那么你父王为何又要跳井?”
“他们闻听你杀人如麻,怕的是受辱,便抢在你进城之前,来了个自行了断。”
“杀人孤王自然是要杀的,”张献忠鼻孔重重哼了一声道,“但也要心里不舒服时才杀人。你看我今且进城,此刀并无一点血迹。连我带进城来的四营御林军,也都是兵不血刃的。你父王心虚到自寻死路,也算话该!孤王今天不杀你,让你和你这个叔叔太平王,做个大西政权下的太平百姓,你可满意?”
朱平栎无言。
太平王一听“做个大西政权下的太平百姓”,一腔怒气涌上心头,大着胆子说:“你檄文中宣称‘代明伐闯’,如今进了成都,为何不拥蜀王世子监国?”
张献忠冷笑一声,手拂长髯道:“世上真有你这样的笨猪,那叫作挂羊头卖狗肉,你还真信?你也不想想,世上哪有这等便宜的事?咱出生入死辛辛苦苦把天下打下来,让别人做皇帝?孤王不杀你等,还给你等饭吃,已是旷世恩典了,还敢在孤王面前睁大眼睛说梦话。来人,给咱押下去!让他叔侄两家人住在一起,没事少出来丢人现眼。”
等朱家叔侄一出去,张献忠精神明显亢奋、兴致甚浓,让王珂即刻将军师王自贤和左丞相汪兆龄请来,陪他到宫苑中四处走走看看。
王珂在前面躬着腰低着头作向导,四人来到寝宫旁边不远处,只见一道月亮门上画檐宫灯,粉墙朱柱。进得门去,迎面一座山石拔地而起巍然屹立,珠帘瀑布从上而下,颇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意境。这山石高约三丈宛若屏障,挡住视线、锁住了满园风光。转过山石,眼前豁然开朗,湖水清澈鉴人影,碧波摇动彩画图。
张献忠问:“这是什么地方?如此精致,比神仙住的地方还好。”
王珂回话:“这里是蜀王的御花园。”指着浓荫深处一片金黄色琉璃瓦建筑又说,“那就是建在御花园里的宁静宫,是蜀王世子平栎的寝殿。奴才已经按照李将军的吩咐,派太监从皇库中取出绫锦珍玩,加上盆景花卉,重新布置一新。”
这御花园中的好些古树,都是隋唐旧物。进入院内,但见许多苍松翠柏,虬枝相接,绿荫森森。
这时,王自贤见阳光透过头顶上密密簇簇的枝叶,零碎的金色光斑在他们几人头上身上跳**不已;阳光同时也把湖岸盛开的奇花异卉,倒映于水中,呈现出一派桃红柳绿的灿烂景色。他触景生情,不禁随口吟出两句诗文:“夕阳返照桃花水,柳絮飞来片片红。”
张献忠听了不由感慨说:“我们金明驿林老夫子教出来的几百个学生娃里,打小就数你舍得花时间读书、最得先生称赞,才练就了这满腹锦绣、口吐莲花的好功夫。”
“你可别乱夸我。“王自贤说,“我可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这诗不是我写的,我没那么漂亮的文采,我不过是拾杨升庵牙慧,在你面前臭显摆一下罢了。”
张献忠问:“杨升庵是个什么东西?”
王自贤惊讶地看着张献忠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杨升庵?金明驿的林老先生不是要求每一个进他私塾的学生娃娃,都必须将杨升庵写的《临江仙.说秦汉》倒背如流么?”
“哎呀呀!该打,该打。“张献忠猛地在自己额头重重拍打了几下,说道:“真是的,那时为了背这临江仙,我可没少挨林老先生打屁股。不过,我后来倒是特别喜欢这临江仙,现在我还能倒背如流呢。”说罢,果真在这花团锦簇的御花园里,声若洪钟地背诵起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王自贤说:“这个杨升庵,就是成都附近新都县的人。”
汪兆龄恭维说:“大王太谦虚了,你这张嘴巴和自贤一样,不也是金镶银嵌,出口成章么。”
王自贤说:“大王还喜欢写诗哩,几时见他兴致好时,请他赠你一首。”
汪兆龄道:“那敢情好,我一定高挂在中堂之上,替祖宗增光,令蓬荜生辉。”
张献忠笑道:“哈哈,还增啥光,生啥辉哟?我那是兴之所至,偶尔胡诌几句丘八诗,臭气熏天,上不得台面的。”
这御花园以湖为主,亭、榭、桥、廊、石舫、叠石、小岛、围湖布局,绕水而建。他们过石桥、步亭台、度幽径,观赏亭、廊、轩、榭,饱览竹翠柳青、百花争艳、蜂飞蝶舞、燕语莺啼的美景秀色,个个心旷神怡。但见石舫下、假山旁、小桥横跨处,尾尾红鲤悠然游来,争相觅食越聚越多。时有鱼头相撞、受惊不小,头尾一摆、搅动水波泛起漪涟。片刻,鱼儿见安然无事,又纷纷游了回来。
“好景致,好景致!”喜得张献忠眉开眼笑,击节称赞,“自贤,你自小喜欢清静。这御花园加宁静宫连咱看着都养眼,从现刻起,就归你了。”
王自贤既不磕头也不拜谢,咧嘴一笑:“那卑职就谢主隆恩了。”
张献忠大手一挥:“小猴狲,少给咱老子来那一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可是我们三弟兄当初一起跪在柳树涧关公庙里发过的血誓。”
王自贤说:“只可惜,当年一起跪在关公坐像前发血誓的三位弟兄,如今就剩下你我二人了。”
张献忠说:“一根树子大了,还得分桠,何况是各自长着个心肝的人。如今从柳树涧出来的李万庆死了,刘国能那小子呢?自幼就和你我作对,现在又死心塌地做了朝廷鹰犬。咱这辈子只要有你小猴狲陪着,也就心满意足了。”
汪兆龄心里酸唧唧的,嘴上却奉承说:“人生得一知己足也。大王这话,确有道理。”
张献忠亲切地说:“自贤,一个玉郡主因咱的原因走得太早,咱对不起你,待会让人给你挑几个极品姑娘送来。你也别只是埋头帮咱打天下,成天辛苦!也得和咱一样,开开心才是。”
王自贤急叫:“千万别!三个女人一台戏,你要给我弄一群女人到这宁静宫来,我还宁静得了么?”
汪兆龄说:“我们都知道的,自打玉郡主和孩子死后,自贤就一直缓不过劲来。”
张献忠说:“那就更应当想开些。带兵打仗的人,必须要拿得起、放得下,练就铁石心肠才行。都要像你小猴狲这么多愁善感、柔肠缱绻,还咋个活!”
张献忠居然让王自贤住进他的皇宫里,那是因为他俩的关系,非同一般,绝对的铁兄。
张献忠嘴上说的三弟兄,已经死了一个,那就是射塌天李万庆。还有一个闯塌天刘国能,算不得他们的结义兄弟,甚至自小便是张献忠的对头。虽人还活着,却死心塌地做了朝廷鹰犬,迄今仍在左良玉军中担任副将。
张献忠在玛瑙山被围时,刘国能竟然把乡情和友情全抛到一边,半夜里带着敢死队摸进大营,差点要了张献忠的命。
说来让人难以相信,这四位把偌大中国捅了个千疮百孔的狠角色,居然全都出自陕北延安府肤施县治下的柳树涧。
柳树涧有多大?放个响屁全村人都能听见。
这四个边兵的后代还在穿开裆裤时,便整天在一起打水仗,摸雀蛋了。稍长,则开始干那偷鸡摸狗、打三擒五的勾当。成人后不久,就拉起杆子和朝廷干,全都操练成了农民造反大军中赫赫有名的统帅级人物。
这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乱世出英雄。
柳树涧张家,乃是元末关中四大名将张思道之后,系蒙古人与汉人的混血后裔,所以张家世代具有魁梧强壮之体魄、勇猛无畏之精神。
张献忠之父单名一个快字,以务农兼赶骡马为业。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深知要改变家庭命运,必须学好文化知识。于是他和婆姨振作起精神,耕地织麻,撙节用度。到了张献忠十岁时,将他和同村娃娃李万庆、刘国能、王自贤一起,送到了金明驿的一家有名私塾,做了蒙童。
张献忠在金明驿读了五年书,调皮捣蛋、顽劣不驯,认的字不到五百个,惹的祸却不下五百回。仗着牛高马壮的身架子和一对蒜钵大的铁拳头,打遍学生无敌手,把自己操练成一个远近闻名的霸王。许多学生畏他威名,怕他欺侮。因他小名八旺,所以都叫他“八大王”。
与他同去金明驿的刘国能仗着自己块头也不小,加之属于官二代。其父是柳树涧村长,地位比赶骡马做小生意的张献忠父亲明显高出一头,所以有充分的理由不服张献忠节制。遂纠集起一帮娃娃自成一帮,专门和张献忠争斗作对,分庭抗礼。五年来,两队人马无数次打得头破血流、皮翻肉绽,都由他二人运筹帷幄、发号施令。不过这也从小锻炼了张献忠,刘国能、李万庆、王自贤“领兵作战”的童子功。
尤其是张献忠、李万庆、刘国能三人起事不久便能当上大头领,与儿时的历练,多少有些关系。
1621年(明天启元年)张献忠15岁时,四川叙永县(笔者注:时名永宁卫)土司奢崇明率兵造反,先破了重庆,再围攻成都,朝廷紧急征调三边戍军入蜀讨贼。肤施县被征派夫马,张快也在列。母亲见丈夫年迈,随军劳师远征放心不下,便让长得武大三粗、身强体壮的张献忠退了学与父亲同行,路上好有个照料。
那是张献忠二度入川,首次四川之行,父子二人在简阳当街受辱,张献忠心里也因之深深刻下了对四川人万难排解的仇恨情愫。
半年后战事结束,张献忠回到故乡,便再也未回金明驿读书。而是留在家中,春夏种田、秋冬出门赶骡马,做点小生意。只要挣到几个钱,张献忠便呼朋唤友,邀约上李万庆、王自贤一帮英雄少年和弟弟张献诗,大吃海喝一顿。由此一来,张献忠虽然经常出门赶骡马,却总是抄着手回家。父母向他要钱,他不是说生意不好,便说不小心被偷。后来父亲得知他经常和朋友们在外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刚拟责打教训。这厢还没来得及动手,张献忠已经大哭大闹起来。说出的话,居然很有道理。
他对父亲大声嚷嚷:“瞧你这副病恹恹的样子,还能活多少年?张家就剩下咱和献诗,这份家财虽小,早迟也是我俩的。咱和献诗成龙上天,成蛇钻草,富有天下,贫无立锥,你自个儿在地底下舒舒服服躺着,关你鸟事?”
把个老父亲,气得浑身直抖,喘着气儿骂他:“八旺啊八旺,你简直就是个八败灾星!”
张献忠却昂头挺胸,大摇大摆出门而去,仍旧和李万庆、王自贤等没日没夜地厮混在一起打三擒五、估吃霸赊、偷鸡摸狗,成了柳树涧到金明驿一带的无赖。
这时候的张献忠,严格说来就是一个农村的流氓无产者。而流氓无产者的典型社会属性,便是与良民百姓无不尊崇的“礼义廉耻”背道而行,再加一个不分青红皂白,打起架来敢玩命本性。
李万庆是一位边军马倌的儿子,长得又粗又黑、力大无穷。但是他行动迟缓、性情直率,使得一把好大刀,马术极精。
王自贤则是一制弩造弓的匠人儿子,比张献忠小五岁。他天资极其聪明,也是塾师重点培养的高才生。
王自贤不仅把书读得出色,还能射一手好箭。又跟着曾在边军中做过百户长的外公,自幼练得一身轻功。他行动敏捷,翻墙越壁巧如灵猴。学生们给他取的外号便是“小猴狲”。他素来是张献忠的忠实信徒,随时与张献忠等人在一起玩耍。他三人只要聚在一起,总会弄出些让人惊叹的事来。
虽然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垫着底儿,可王自贤很知趣。当张献忠在武昌楚王宫隆而重之地做上大西王之后,他立即按照礼仪规制,无论说话做事,在张献忠跟前都开始注意君臣名分,尊卑有序。
没想这却恼了张献忠。当着一帮武将文官的面,叫他少来这套假仁假义的东西。以前在柳树涧、金明驿时是咋样,现在仍是咋样。就算以后自己做了皇帝,他也要专门颁一道圣旨,特许王自贤在他跟前放言无忌,为所欲为。
为以示郑重,他甚至还当着众官的面,逐一点着四位养子的名字说道:“可旺、定国,文秀、能奇,你们给咱记住了,只要咱永远是你们的老子,自贤就永远是你们的二叔!你们要像孝敬咱老子一样孝敬他!听清楚没有?”
四个养子整整齐齐一声吼:“孩儿听清楚了!”
张献忠教导众养子时,他的亲弟弟二千岁张献诗也在场。
玉郡主是当年张献忠攻下朱元璋的龙兴之地、中都凤阳后掠得的一位皇室女子。
虽是抢来的婆姨,也让王自贤调理出了真感情。
1634年(崇祯七年)冬,七十二营农民军汇在荥阳,商议下一步军事行动。遵从大会的战略部署,闯王高迎祥与八大王张献忠,拈阄拈到了向东路发展。两位大王不约而同,首先想到的就是攻下大城凤阳,据为首都,然后再图谋霸业。
这时李自成虽然已经崭露头角,但还仅是高迎祥手下的八队闯将,级别尚低,不足以参与军机大事。所以队伍的行动,均是高迎祥与张献忠商量拍板。这次东下攻打凤阳,也是他二人的主意。
农民军在攻下颍州后,便将队伍一分为二,高迎祥自率十营,由颍州北攻归德各州县,进取开封;张献忠所率八营,东取凤阳,进窥南京;李自成率军两营,主要任务是为张部打粮征款保证后勤,并相机协助张献忠行动。
张献忠令符一颁,先派马元利和李自成手下悍将刘宗敏作为前锋,先取安徽霍邱、阜阳(笔者注:时名颍州)后,再向寿县(笔者注:时名寿州)攻去。当夜占领正阳关,次日即将寿县拿下。这正阳关、寿县等地,均是沿淮紧要之地,既被占领,便打通了进攻凤阳之路。
紧接着,张献忠与李自成也赶到了寿县,亲督大军直奔凤阳。
凤阳在大明朝非同一般,它乃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出生之地。
一个化缘和尚,一旦做了天子,人们不免要推究其原因。于是,便有人说他父母之坟,恰好葬在了真龙穴地之上。所以朱明勃兴,全靠这座坟茔的功劳。
这朱元璋自然巴心不得天下人都相信这样的说法,遂专门下旨拨款,建了一座龙兴寺。
明朝历代皇帝为了保护这座皇坟皇寺,甚为周密细致。将临淮、定远、虹县之地统统划归凤阳县,再将凤阳县升格为府,管理淮水南北5州13县;又设两淮巡抚一员驻在淮上,统率两淮州县驻防之兵保卫凤阳。
另外又专设一护陵太监,监理这一带军民各政。并修建府城一座,甚为高大坚固。
在府城西南环绕皇陵也建一城徙,墙上涂饰红黄二色,称为皇陵城,内有享殿和龙兴寺各一座。皇陵城外有城垣、内有护所等祭祀设施,又在陵前竖起高大的皇陵碑和成双成对的石像生。在陵墓外围有三道城垣,形成三城包裹陵墓的平面布局。宽阔神道,置于陵墓之北。
皇陵的第一道城是夯土城垣,周长达28里。第二道城是青砖砌起的城垣,高二丈、周长六里多,四边开四门,皆有高大城楼。第三道城是皇城,青砖垒砌,周长75丈。
皇陵三道城的中轴线两旁,建设了不少祭祀、护卫、住所建筑,形成规模宏大,森严壮观的皇陵建筑群。经过精心的设计规划、施工建成后的皇陵,气像巍峨,被时人誉为“重门列戟园陵肃,壮哉斯陵从古无”。
除此之外,城内还有高墙巨狱一座,专门囚禁全国各藩封之地的皇室犯罪之人。内中多有自永乐以来世代囚禁之皇室成员,虽经两百多年关押,子孙繁衍、果实累累,仍不得获释。
皇陵城常驻有高墙守军500人,护陵禁军500人。此外还有各种地方军队守护其余,总数高达万人以上。由于皇陵城禁止普通百姓出入,所以又被称为紫禁城。
这大明朝共有“三京”:应天府为南京、顺天府为北京、凤阳则为兴京,又称“中都”。“三京”如同后来的中央直辖市,其地位是高于其他大城的。所以凤阳一府,其规制均与其他府城不同,每年朝廷会定时派大员来此祭陵,检视陵园草木,如有一点损伤,巡抚以下官吏皆是重罪。
制度虽然如此严密细致,但承平日久,生活太过舒适,大家忘却训练,守备各军早已不堪一战了。
在此稍前,当张献忠大军一路攻陷霍邱、阜阳、寿县的消息传来,凤阳城里顿时炸了营。北京城里的朝官担心张献忠侵犯皇陵重地,上奏请皇上设法防护。
岂知当朝宰辅周延儒全副气力都用来迎合上意、排除异己上,哪里有工夫去管这等闲事,竟将此事搁置下来。
这时的巡抚杨一鹏与护陵太监杨泽,料定流军皆鼠窃狗盗之辈,怎敢来犯兵精墙固的凤阳府。直到阜阳已破、正阳关被毁才着急起来。驻在淮上的杨巡抚急调马唐、骆举两路兵马赶往凤阳增援,马唐尚未来得及发兵、骆举也才赶到临淮,张献忠已经亲率大军,于正月十五这天,打到凤阳城下了。
护陵太监杨泽吓慌了,催促凤阳留守朱国相,携指挥袁端、参将吕承荫率领5000兵马迎战,以免献军迫近皇陵城。
双方刚一交手,便只见数万献军黑压压一片,狂呼大叫着拥杀过来,官军哪里抵挡得住。这5000兵马竟如一阵小雨洒在久旱龟裂的土地上,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杨泽与凤阳知府颜容宣早已督率一班将领退入皇陵城据守,正与众将紧急商议如何御敌时,人报献军已经**攻进了凤阳大城,府县衙门均已起火。吓得众官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到底还是肩负重任的杨泽知道丢失凤阳的后果有多么严重,只得强撑出一副从容模样,给众官打气,说:“大家休要慌张,既然大城已破,我等在此坚守便是。皇陵城虽小,墙高城固,量他贼兵攻不进来。要不了两日,巡抚大人的援兵就能赶到。”
杨泽尚在信誓旦旦,鼓动众官,突地有人报来,皇陵城已被贼兵破了。
原来张献忠和李自成攻入凤阳大城后,便令众军分头找寻城内的同乡,要他们作向导,找到城中大官巨富、豪绅乡宦之家。将这些人一个不剩地全都捉来,抗拒者杀,愿意为献军效劳者活。
凤阳城富室甚多。他们平时讲究吹弹歌舞、倡优百戏、烹调陈设。各营农民军哪里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世界,早已纷纷闯入大户商门,搜索金银珠宝和美女去了,一时间把大城内弄得十分混乱。法不责众,张献忠与李自成也把大家奈何不了。只有张献忠、王自贤和李自成两营亲兵,还算严守军纪,随侍左右。
张献忠见得文庙内宽敞清净,墙垣厚实,便将大营扎在庙里。
少时几个陕西商人到来,将全城情况细细介绍一遍。张献忠便与李自成、王自贤商量,将十营主力调齐,扎下云梯,乘夜攻打皇陵城。
各营健卒闻得皇陵城神秘,料想必有重宝,都愿争当敢死队,尽全力攻打。
守军哪里能敌,不多一刻,便攻了进去。
守军见城破,大溃而散。途中被追杀大半,众官全被擒获,陆续押到文庙听审。
护陵太监杨泽一见张献忠便跪地求饶,说:“咱家到此驻了18年,积钱不多。你们若肯饶了我,我有十分俊秀的小太监一班,共12人,吹拉弹唱、能歌善舞,全送给大王享用。”
张献忠命人押着他下去把小太监们领来,又接着审问知府颜容宣。颜不屈,只求速死,张大怒,下令杀了。随后逐一审考,连杀42官,拷出金银财宝无数。
张献忠在文庙忙碌时,王自贤去了皇陵城里的高等监狱。
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修得竟如人间天堂。只可惜一旦进去,便难得再见人世。全中国唯此一座特殊的高规格监狱,非大明藩王宗室,断无资格囚于其间。
关押在这里的囚犯有个专有名词,叫作“高墙罪宗”。而不少罪宗,都是因为祖上成为争夺皇权斗争中的输家,而被发配到这里世世代代受罪的。也就是说,每一个“高墙罪宗”,均与当朝皇上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
王自贤询问后才知道里面关押了两三百个罪犯。
监狱的墙高达三丈有余,狱门与城门无异。特殊监狱里的特殊罪犯,也自有其特殊之处,一无枷锁镣铐之苦,二无愁眉苦脸之像。道理很简单,他们都是大明朝的历代皇帝下旨送进来的皇子皇孙,个个皆系通天要犯,所以锦衣玉食,是一日不曾缺过的。
当然这班人即便进了大牢,也还得欢天喜地、强作欢颜,一衣一粟,谢主隆恩。若是有半点不满之色,被看守官吏逐层汇报上去,赏给他们的,恐怕就剩下砒霜与白绫了。
幸亏这帮“高墙罪宗”遇到的是王自贤,若是遇到张献忠,大抵一个个都去做了刀下之鬼。
王自贤端坐在大堂上,审了几个皇犯。这才知道不少皇亲国戚在狱中已经关押了好几代。为一桩案子,被关押的时间累积起来已经长达一两百年。平时严禁与外往来,也不准通任何一点音讯,故而对当今天下大事张口结舌,一问三不知,如同白痴。可一个个无论神态举止,却都透着高贵典雅的皇家气派。
王自贤逐一点验,狱中共有男罪宗115人,女罪宗172名。遂先将男罪宗带上,稍加审问后,便每人赏给盘缠,全部释放回家。接着便叫将女罪宗押上前来,王自贤逐一询问。无论老少,问其姓名,不是某妃,便是公主、郡主。
王自贤这儿正审着哩,忽报张献忠和马元利来了,赶忙下阶接着。
张献忠听王自贤介绍了这座特殊高级监狱的情形,得知王自贤已经将一百多名男罪宗释放了,不由嗔怪道:“朱皇帝家的儿孙,过去但凡落在咱手里的,全都砍了。你咋改了咱的规矩,把他们放了,还一人赏他个大宝?”
王自贤说:“达人大观,放眼长远。你已经不是寻常人,而是图霸天下的大英雄,心胸应当比一般人更加宏远豁达才是。”
这话搔到了张献忠的痒处,笑呵呵道:“你这小猴狲,是个天下第一等的补锅匠。咱们说妥了,今后咱要是做了不妥的事,捅了娄子,就由你就来给咱补疤疤好了。”
王自贤说:“这些人全是废人,由于长期关押,有的人其至祖祖辈辈生活在大牢里面,与世隔绝,正如同《桃花源记》里说的,‘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你赏他们一条活路,他们人人都争说你宅心仁厚,反倒处处替你说好话哩。”
张献忠由王自贤、马元利陪着,迈着虎步逐一看去,不由皱紧了眉头,压着嗓子道:“你们不是说这些全是皇家女子么?为啥乖俊的少,丑陋的多?”
守陵太监杨泽赶紧解释:“这是因为他们全都是太祖远裔,有的在狱中生活已经七八代了,连自己也说不明白该是何等身份。更重要的是长期同姓结婚,近亲繁殖,故而所生子女,体型、容貌、智力大都有所残缺。不过,近亲繁殖也有另外一个极端,但凡遇上对上了点的,无论是相貌、身段、皮肤、智力,又好得来非同一般,堪称人间极品。”
张献忠挥着手中马鞭嚷:“太老的,太小的,还有那丑陋粗笨的,各赏银十两,放她们回家,只选那乖俊的给咱留下。咱倒要睁大眼睛,认真看看,这近亲繁殖弄出来的上品、精品、极品,相貌、身段、智力,到底能非同到何等地步。”
杨泽赶紧照办,当即放了一百多人,只留下二十来个长相出色的,仍在庭院上站成两排,等着张献忠审视问话。
张献忠看中一个,便用马鞭在其女子肩上敲敲。
第一个被张献忠看上的女人约莫三十来岁,长得甚为白皙,穿着华贵,仪态雍容。
杨泽抢上禀说:“大王陛下,此人乃是神宗皇帝之女桂安公主,下嫁与高驸马。因她男人与魏忠贤狼狈为奸,被列入逆案。崇祯帝下旨诛杀了高驸马,却将他这亲姑姑发来此处监禁。一般人叫她桂公主。在罪宗里,要算最大的一个亲贵。”
马元利听罢,上前说:“大王,朱家皇帝子孙自称龙种,把咱老百姓当作奴隶牛马看待。现在他的子孙落到我等手中,应该受我等尽情**报复,为几百年来被贱视的人出口恶气。请大王将自留者除外,其余的分赏给有功将士,为奴为妾,听凭施为。”
张献忠捻须说道:“说得是,那便先让自贤,选一个非同一般的极品去吧。”说罢又着意叮嘱杨泽,“咱这位好兄弟尚未娶过亲,还是一只真正的童子鸡公,你一定给他挑选个天姿国色的黄花闺女。若要不是黄花闺女,咱砍了你的脑袋。”
杨泽信心满满大包大揽:“这有何难。”说罢从队列末尾,拉出一个少女来。
张献忠笑嘻嘻说:“自贤的女人,我得给他把把关,成色差了,那可不行。”说罢,便将眼睛落在该女子脸上。
这一瞧不要紧,只见张献忠神情猛然一怔,双眼圆睁,嘴巴大张着不知开合。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长得十分秀美典雅的女子,待回过神来,才连声说:“想不到这高墙罪宗里,竟有这等沉鱼落餍,闭月羞花的绝色女子!我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说得太满,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否则,哪有你这小猴狲的份?”又问女子,“你叫甚名字。”
少女低头,不敢言语。
杨泽代答:“她是玉郡主,在这里已经关押到第五代了。”
张献忠笑说:“这姑娘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自贤就娶了她吧,我来做你们的主婚人。”
王自贤见玉郡主娇羞可人、冰清玉洁,心中早已暗喜,连忙称谢!欢天喜地带着亲兵,簇拥着玉郡主去了。
如此一对在皇家监狱中,由张献忠生拉活扯而成的“拉郎配”,没想却撮合了一对好夫妻。
在此后的日子里,玉郡主见王自贤虽系流寇军师,却与武大三粗的张献忠等将领截然不同,知书识礼,善待部属与百姓,深受全军上下拥戴。更主要的是对自己情意绵长,用情专一。大西军将领大都是三妻四妾,张献忠更是娶了九个正式的大小婆姨,非正式的婆姨,那就多得来犹如田坎上的野葱,一抓一大把。唯王自贤专爱她一人。故而玉郡主也很快消除了对王自贤的畏惧之心,拿他当自己的亲亲男人般爱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