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通江人氏李馥荣于清康熙末年所撰的《滟滪囊》中,写到张献忠将要大肆屠杀四川人时,先写下了这样一段带有神秘色彩的文字:“崇祯十七年(1644年),成都濯锦桥下,绿毛龟出,约五丈为圆,小龟数百相随,三日后入水不见。”
这年3月,李自成率大顺军攻入北京城,崇祯皇帝在景山上吊自尽。在那几个月里,大明政权的中枢神经陷入了瘫痪。一些路途遥远的地方,比如说四川省省会成都,在那一两个月里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小官员们每天都坐在衙门里惊惊惶惶地喝茶摆龙门阵,相互传递着一些耸人听闻却根本无法得到证实的消息。这样的消息越多,社会便愈发动**不安。
一直到4月17日,总算有一个叫朱彝之的四川武举,从河北保定仓皇奔回成都,带回一个准确惊人的消息。他说:他出京之时,李自成的大顺军已经攻破居庸关。他走到北京西南40里的良乡时,听说昌平已失。到保定时,又听说京城沦陷。保定官吏军民,奔走惶惶,秩序大乱。已有知府文告,谓圣驾出巡通州,即调近畿各镇兵马前往讨贼,足见京师沦陷属实。于是他化装成商人,间道星夜奔驰,才回到成都。
这样的消息,不啻是天塌地陷。一个国家突然之间便没有了皇帝,就如同一个人没了魂魄,这还是一个国家么?
但毕竟北京离成都数千里,他们除了担心,也管不了。不过,对于他们能管的四川、成都应该怎么办,却谁也不知道。新任四川御史巡按刘之勃大骇,即刻召集全城官吏,在总府街巡按衙门会商保境安民之计。众官尚未到齐,又有他此前派到北京办事的承差张世龙疾奔回按署衙门,报称:3月19日,闯贼入京称帝,国号大顺,改元永昌,先帝自缢,陈尸天安门外示众,尚未收殓。他混在负贩平民之间,方才离开京师。又混迹于避乱民众之中,竭力西窜,星夜兼程,一路狂奔,才得以回成都告变。
原本是打算商议应对之策的巡按署会议,因突然得着了崇祯皇帝的死讯,于是赶紧移往蜀王宫里的承天殿。太监和禁军一番忙碌后,承天殿里里外外祭幔飘飘、白花盖地,四川省一众官吏,在这里为已经蒙难的崇祯皇帝,举行一场高规格的追悼会。
蜀王朱至澍闻讯,大惊失色,急忙带着左右臂膀刘道贞、赵芝,前来承天殿参与哭祭先帝。
这时张献忠的数十万大西军尚在万州葫芦坝休整,离成都还远得很,所以各官虽于司礼高呼“举哀”时哭成一团,但多系干嚎无泪,做做样子。
只有成都县令吴继善、华阳县令沈云祚,与刘道贞等极少之人,痛哭连连,久之不止。直至追悼会仪式结束,蜀王回了他的寝殿保和宫,众官入座议事之时,尚在抽泣。
赵芝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哭得这样伤心,便低声问刘道贞:“吴成都、沈华阳如丧考妣,我想他们流的不过是古人欺世之泪罢了。你咋个也和他们一起凑热闹?你一辈子和先帝从未见过一面,为何也哭得如此真切?我看蜀王刚才也没有你这么悲伤。”
刘道贞大声道:“我哪里是在哭先帝惨死哟,我哭的是太祖太宗,三百年基业,毁于庸臣贪吏之手!社稷摧崩,民生涂炭,蜀中大祸已迫在眉睫;而成都诸官犹文恬武嬉,不知自救之计。天下大难,已经到了不堪设想的地步呀!”
言毕又放声大哭,吴、沈二位县令,也捶胸顿足号哭不停,直哭得满座官吏,为之色变。
刘之勃问:“国家大事,败坏到眼下这种地步,在廷诸臣,与之勃这样的封疆大吏,实在不能推卸责任。刚才听刘大人之言,令人惭愧起敬。现陈巡抚犹在重庆,之勃谬为方面大臣,自当率同众官,秉承蜀王殿下的指示,集思广益,安定蜀土。不知刘审理有何高见,得以挽救当前时局?”
刘之勃系陕西宝鸡人,崇祯七年进士,为人方严守正,当此艰危时局,一筹莫展,仅是抱定一个以死殉国,不负浩**皇恩。此时见刘道贞激昂忠义,不免肃然起敬,当场向他请教挽救川局大计。
刘道贞侃侃而言,献上一计,无非是四川民殷物阜,请巡按号召四方,组织义军义民,分军东下荆楚,联合左良玉,夹击张献忠;再遣一军北出汉中,直捣李自成大顺军巢穴。
刘之勃听了,觉得道贞意见书生意气太重,唯一腔忠贞之情令人感动,不宜当众泼冷水,遂委婉说道:“刘审理大才高见,我看蜀事,确实需要如此办理。但四川自摇黄作乱以来,兴兵十余载,财富已枯,军饷不足,现在连现有之兵都发不了足饷,哪里还拿得出钱来召集义军义民?”
刘道贞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忙说:“大人守着一座金山,还用得着哭穷吗?”
“你是说蜀王。唉,蜀王素常为人拘谨,恐难作出疏财之举。年初时,马科攻占汉中,威逼川境,咱们费了好大劲儿,才从蜀王那里抠出三万两银子。今天再想从蜀王那里筹措钱粮,恐怕比登天还难。”
“此一时,彼一时也。年初时只有闯贼之军进攻汉中,现在献贼纠集数十万大军沿长江直扑重庆而来,一旦重庆有失,成都岂能幸免?刘大人,咱们现在可是两面受敌啊!下官当竭尽全力,去说服蜀王,疏财济难。”
“如此最好,先生如能劝导蜀王带个头,登高一呼,起个表率作用,也是成都乃至全省军民之大幸。如此一桩天大的事,本官就拜托刘审理了。”刘之勃说完,竟然站起身来,当着百官的面,向刘道贞作了一个大揖,惊得道贞慌忙回礼不迭。
一片赞叹和恭维声中,刘道贞下决心将此事办成。暗忖若是自己独自前去劝导蜀王,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散会后便去说动吴继善、沈云祚二位县令,同去蜀王宫充当说客。
高墙环绕的成都城池,由成都、华阳两县组成。成都县占六成,在东南一方,为商贸集中地段,华阳县占四成,在西北一方,为各种手工作坊和平民生活区。
成都知府和成都、华阳两县知县,算得是省城里最辛苦的官员,各自衙门里本身已有不少事情要做,每天还得承办巡抚交下的军政事务,所以长年形成了如下规律:每天一早天还未亮,成都知府和成都知县、华阳知县,就带着人夫轿马直奔巡抚衙门,后面跟着一大群跟班,打着灯笼、挑着衣服箱子和伙食担子,以备添衣进餐。原因在于见到巡抚大人后,要承办之事可能甚多,经常就在巡抚签押房办公,得一直干到深夜才能回衙。知府衙门的公务,就由辅佐知府的同知、通判代理,成都、华阳两县公务,则由辅佐知县的县丞、典史等官员承办。
不过,好在成都知府衙门和成都县衙署都在武担山南麓的布政使署(即藩署)衙门前面不远的署前街上。成都县衙署位置为原汉代大文豪杨雄故宅。街东与正府街相邻,正府街东口,便是华阳县衙署。所以有民谚道:“正府街,成都府,成都、华阳两衙署,喊冤递状一通鼓。”意思就是相邻两街,一府二县三座衙门紧紧相连,在一处击堂鼓,三处都能听见。
刘道贞见了吴继善和沈云祚,二位县令都说:“蜀王吝啬,恐难说动。”
刘道贞此时已经有了主意,道:“若叫他平白拿钱出来,自难说动。若是奉上监国尊号,要他化家为国,则断无不动心之理。”
沈云祚说:“刘巡按只说劝他拿钱出来充做军饷,筹创义军,并未说蜀王监国这等天大的事情。这监国便是称帝的先声,我等人微言轻,有何资格轻易做出这等许诺?”
刘道贞一时语塞。
吴继善道:“且先由道贞兄请蜀王疏财,看他反应如何,再作道理。”
刘道贞道:“内江王也在成都,我们最好邀请他也同去劝谏。”
内江王朱至渌一听前去请求蜀王从自家口袋里往外大把掏银子,直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说啥也不肯去。经三人好生苦劝一番,才勉强同意同去蜀王宫走上一趟。
1378年,朱元璋封他的第十一子朱椿为蜀王,将他派到成都,建立蜀藩王宫。历代蜀王在成都享受的生活与威仪,如同一国之君。随着时光流逝,蜀王宫犹如从一株小树,茁壮成长,不断分桠,最终长成了一株桠茂盛的巨树。封为亲王、郡王、将军的众多宗支子孙,在全川尤其是被誉为“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上垄断了大量肥田沃土。
到了明代末期,四川的蜀王宗室,官僚地主更是大量掠夺土地。仅仅蜀王朱至澍一支,便占有庄园多达三百余处。全省各地驻军的都司卫所的囤田,也不断扩大,以致“良田美宅,不属王府护卫,则属都司囤田”(笔者注:引自明正德《四川志》)。广大少地或无地农民,只得租种蜀王宫和宗室们的庄田度日,除了向蜀王宫和宗室缴纳不菲地租外,还必须负担国家各种赋税。也就是说,“四川人民除了保证四川大大小小王府的禄米以及官吏的俸粮外,全省每年的田赋还要以米八万石折银运往贵州,以米二万多石运往贵州永宁卫,以米四千石运往湖广恩施(笔者注:时名施州卫)”。
明王朝在四川榨取的盐课数额,更是超过了元代的四倍。
一世蜀王朱椿乃是郭妃所生,在太祖26个儿子中,排名第11。郭妃知自己的儿子无承继大统之望,自小便让他安心读书修德,以博太祖欢心,希冀封藩时能获得一个富裕的地方,便是一天之喜。果然太祖爱这儿子勤奋好学,便封到天府之国,做了一等的藩王。1378年,明太祖朱元璋册封时年七岁的朱椿为蜀王后,赓即派人到成都,主持营建宏伟华丽的蜀王宫,也就是成都历朝历代的老百姓口中所称的皇城。
蜀王宫即藩王的府邸,位于今成都的四川省科学技术展览馆和天府广场一带。根据李劼人先生的记述,蜀王宫的规模很大,几乎占去当时成都城池总面积的五分之一,达38万平方米。整个建筑巍峨雄伟,金碧辉煌,其中的“菊井秋香”被誉为当时成都八景之一。
足足修建了12个年头,蜀王宫才宣告竣工。这座蜀王宫在明代无数藩王府中,算得最为富丽堂皇的一座。北起东西御河,南到红照壁,东至东华门,西达西华门,面积六百余亩。整幢建筑坐北朝南,处处殿阁楼台。中轴线上的建筑主要有端礼门、承天殿、保和宫、宁静宫、昭明殿等。庄严的正门点缀着乐亭、华表、三桥、石狮等皇家建筑,令人感到威严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从大门端礼门进去,便是蜀王宫的心脏——承天殿,该殿为蜀王理政之处,所用木料,均为西南名贵的金丝楠木。向北一面,还有用金丝楠木制作的蜀王宝座。再后就是蜀王居住的保和宫庭院,建筑十分精巧华丽。园林精致优美,小桥流水、鸟语花香,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四川省社科院陈世松先生在《明代成都城郭营造与城市布局》一文中,对蜀王宫与政府衙门的位置有详细的表述:
在明代成都林立的官署衙门中,最显赫的是居于城市中心位置的蜀王宫。这是蜀藩王居住的地方,是一座城中之城。在它的四周,分布着若干座亲王和郡王的府第,其中被标出来的有:南川王府、庆符王府、内江王府、德阳王府、太平王府、富顺王府等。其后依次是四川布政使司、都司、按察司、长使司、察院、茶税司、税课司等衙门。再下来是象征国家专政机器的军队——都指挥使司及其所属的前卫、左护卫、右护卫、中卫、宁川卫等卫所。最后是成都府、华阳县、成都县的府衙等等。其布局情况大至为;城中蜀王宫居于成都城市的中心,其东为历代宫殿故址,城北为府县治所。”
第九世蜀王朱至澍自张献忠入蜀以来,每日频传大西军屠城杀邑种种噩耗,而且张献忠离成都越逼越近,让他整日里好不惴惴。当下便将新任巡按刘之勃、总兵刘镇藩召到宫中,告之二刘,他已打算阖家迁往云南。
二位军政大员心中虽是愤然,却见蜀王一副恨不能立时插上翅膀飞离成都的急迫模样,分明是去意已定,拿他毫无办法,只好任他胡作非为。
内江王朱至渌与吴继善、沈云祚二位县令,随刘道贞进了蜀王宫,先由刘道贞向蜀王说明来意,请他开仓放银,募集义兵。果不其然,蜀王一听就变了脸色,以祖制规定严禁藩王养兵为由,一口拒绝。
内江王沉不住气了,情绪冲动地对他堂兄说道:“从前北京未破,国家未亡,我等自宜遵守祖制,不问军旅。今先帝已经龙驭,宗庙已经覆灭,报国图存,在此一举,现在谈祖制,还有什么用?”
蜀王也生气地说:“成都并非我一人的成都,全城40万男女,凭什么你们就盯着我蜀王宫里的钱财?”接下来,蜀王竟然撒泼道,“你们若是硬逼着我出钱,那我就捐银千两,为募兵起个带头作用好了。”
一千两对蜀王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堂堂蜀王,居然也说得出口,而且还大言不惭地说是起“带头作用”!
众人让这位至尊至贵的天府第一人,弄得来哭笑不得。
刘道贞力谏:“宫中金银锦缎,在内库中堆积如山,历世不用,与尘土有何区别?”
蜀王一定非常后悔当初自己的选择,对这个吃里爬外的“白眼狼”越发愤怒,皱着眉头说:“内库钱帛有数,全都派有用途。只有这承天殿一座,尚能值些银子,你们只管拆去变卖充饷好了。”
沈云祚也豁出去了,声音提得高高地说:“我看这承天殿无一个成都人买得起,只有巨贼张献忠,要不了多少时间,不花一个铜钱,便能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吴继善给沈云祚丢了一个眼色,提醒他万万不可如此气盛,然后对蜀王说:”今先帝驾崩,太子被掳,天下义士,思得贤王而事之。大王不抓紧散财练兵,乘时规图中兴大业,尚欲守此内库,坐以待毙吗?”
蜀王听到“乘时规图中兴大业”,遽然心动,于是变了态度,道:“宫中究竟有多少金银钱帛,孤的确不知,容与管库太监商酌之后,再回复你等吧。”
说罢,便邀几人,同去后殿内库查看。
半道上,蜀王加快脚步,先自低声问在前面带路的刘道贞:“城中文武,是否都愿意拥我为君?要是只图得了孤的钱财,便弃孤而去,岂不是可惜加可恨!”
刘道贞说:“刚才大家在按署商定,由全城文武共上监国位号,且待兵足饷足,打得几个胜仗,王爷便可即位称尊。”
蜀王担心地问:“陈士奇和刘之勃他们,都同意孤王出来监国吗?”
“只要王爷肯大大方方地先把库银拿出来养军,全蜀官员与军民,岂有不愿拥戴的。”
“全蜀这样多的官吏民兵,我哪有许多银子去养他们?”蜀王不待刘道贞回答,又问,“你看我的库银能养多少兵?又能支持几年?”
刘道贞说:“现在库银仓粟,足够十万人五年粮饷。但只要有了兵,便可称尊号,也可名正言顺地征收全国百姓的钱财养兵,用不着皇宫内库开支的。只不过需请王爷于募兵之初,先期垫上一大笔银子罢了。”
蜀王见后面几人也赶了上来,停住脚步问道:“如此大事,你们拿得稳吗?”
内江王说:“他们都是稳健干练之人,进宫之前,已和愚弟仔细商量过了,我认为确有把握。”
蜀王这才拍着刘道贞肩膀高兴地说:“你是孤的内臣,孤自然全盘信托你,一会你们去承天殿议事,我就不便参加了。但须陈巡抚与刘巡按二公不但同意我出来监国,还要保证保护王府与宗人安全,我才答应交出这笔银子。”
刘道贞说:“这个自然。”
刘知大事已经办妥,也不想带着这几人去看内库浪费时间了,赶紧与内江王辞出,与吴、沈二令齐往承天殿,通知众官,速来蜀王宫商议监国事宜。
刘道贞故意让前去通知刘之勃的太监,晚了半个时辰。
看到众官陆续来到承天殿,刘道贞首先开言:“蜀王已同意散财募兵,但前提是必须由他出面监国,否则宁守皇库而死。今日之事,军饷为大,何况监国并非称帝,如果太子还在人世,经人拥立,则蜀王仍是蜀王,并无不可。倘若太子已死,国内不可无君。蜀王乃太祖爱子后裔,于诸藩中年龄最长,既能散财兴军,力图光复,不失为贤,称尊继统,也是情理中事。如此则蜀中士气可振,人心同奋,转危为安,从此可操胜券也!”
沈云祚有些担心,提醒说:“刘巡按历来做事方正迂直,不善变通,只怕他不肯点头。”
吴继善说:“此乃情势所迫,不得不如此去做。我们可以把消息扩散出去,如果全城官民皆赞同蜀王监国,巡按大人恐怕也不能不顺应民意吧。”
于是众官商议监国后诸多事宜,由吴继善提出名单:陈士奇、刘之勃两位大学士,分管军民两政,杨锵为宰相,刘道贞、杨鉴、齐琼芳、赵芝皆进尚书。
投桃报李,刘道贞也推举吴继善、沈云祚以侍郎(副部长)入阁办事。
诸事商定后,由前来坐候消息的蜀王世子朱平栎,前去驰报父亲。
蜀王一听,自是喜之不尽。
等到刘道贞与内江王等将蜀王监国之事,处理得基本就绪,刘之勃的八乘大轿才匆匆赶进蜀王宫。不料待刘道贞与众官说出由蜀王监国,并请刘之勃领衔劝进之事后,众官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刘巡按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吼道:“先帝初崩,太子存亡未知。北都虽陷,但南都尚有五府六部。建君大事,自应取得南都指示,如何你等便有如此不祥之言!蜀王如能散财募士,为国讨贼,只可称为勤王,如何敢称监国?”
吴继善道:“今先帝已崩,太子被掳,皆有确切消息报来。南京虚设六部,并无储君,楚豫诸王,已为流贼所害。瑞王虽系神宗之子,已弃国出奔重庆。当今天下大势,非蜀王监国,不足以资号召,抗贼军饷,尤非蜀王提供不可。蜀王既已首肯,大人又何必拘守常节,惜此名号呢!”
话刚说完,众官高声附和,声震华堂。武官更是汹汹作势,大嚷大叫。
刘之勃见众官势同胁迫,乃大呼:“天下诸王,倘若皆称监国,岂非讨贼未成,内乱先起?蜀民孱弱,强寇压境,我辈不图弭祸消灾之策,乃欲以不义陷蜀王,而图暂时之富贵耶?公等不解皮理,又欲威胁本按,便请杀之勃以谢蜀王。监国之说,本官断难从命!”
刘之勃慷慨陈词,将众官镇住,厅堂里顿时一片寂静。
刘道贞见事情要糟,赶紧给吴、沈二令丢了个眼色,要他俩说服刘之勃。
吴继善刚欲开口,不料刘之勃已经看出刘道贞意思,毅然说道:“公等休得再言,你等以为是者,之勃以为断不可为。倘公等非要如此,那本按就先在此自尽了罢!”说罢起身,冲出大殿,抢到金水河边,撩起袍服下摆,纵身一跃,投入河内。众官大骇,七手八脚,将巡按大人生拉活扯地从金水河中拉扯出来。
刘道贞眼见着煮熟的鸭子居然飞了,心中愤慨刘之勃实在迂腐固执。待禀报蜀王,蜀王很是生气,先前答应的散财募兵也矢口否认。还派人满城造谣说刘巡按是陕西人,与巨贼张献忠系同乡,分明是蓄意降贼,故不肯筹饷募兵,一心只盼着献贼来取成都。
谣言传进巡按衙门,刘之勃既恨又气,还得挤出一张笑脸,毕恭毕敬地来到蜀王宫,请蜀王催促正滞留在川北的新任四川巡抚龙文光,火速调兵前来成都主持防御,让免职后陪同瑞王,暂且滞留重庆的前巡抚陈士奇,专办川东防务,调兵遣将,抵御张献忠侵入川境。
蜀王虽对刘之勃恨得入骨钉心,到底盼望有支精兵赶来保卫成都,只得依允。
而这时候,张献忠的大西军正逆长江一路苦战,在万州湖滩,被曾英大军所阻。
龙文光系广西马平县人,天启年中进士。本年由贵州学道转任川北兵备道。其时北京未陷,四川井研县人陈演任宰相,不满陈士奇在四川所为,将龙文光升了巡抚,替换陈士奇,朝命三月才到川北。龙文光接旨后,欲由阆中赴重庆与陈士奇交接。岂料刚到南充,便有广元游击飞骑驰报,称李自成西安之兵进攻汉中,声言必取巴蜀。其权将军马科已自汉中犯蜀,将朝天关攻陷,进逼到广元了。龙文光因此不敢继续南下,命四川总兵刘镇藩率500兵马北援广元。
马科攻广元不下,退守朝天关。李自成又派辽宁降将黎玉田为节度使,增兵攻蜀。正当两军相持,未分胜负之际,刘之勃转来蜀王手书,调龙文光率兵前往成都。龙也担心闯军从别的方向窜袭成都,动摇全省根本。又苦于兵少,无可分调,只得弃了川北州县,率川北总兵刘佳胤部同赴成都。
抵达成都时,已是五月中旬。正与刘之勃商调边兵增援之际,已闻阆中于5月16日失陷,县令张昌降敌,知府项国赞殉节,马科大军继而向剑阁、南充两处杀去。
成都城里的所有官绅都对即将到来的巨大灾难有着充分的估计。这些过着奢侈生活的达官贵人和他们的家眷们,除了在养尊处优、享受美食、声色犬马和贪污受贿等方面有丰富的经验之外,他们还有在巨大动乱到来的时刻,清醒地估算自身处境的敏感判断力。这种判断力与生俱来地流动在他们这个阶层所有成员的血统之中。他们在平安年代里骇人听闻的骄奢挥霍,和在危机时刻毫不犹豫地背主逃亡,都出自他们的这种贵族的本能。到了6月13日,明军总兵曾英在湖滩为张献忠的大西军所败,南充、剑阁两座城池又被李自成的大顺军攻陷的消息一齐传来,成都顿时大乱,全城惊惧沸腾,军民惶惶不可终日。众多富绅巨室,纷纷携家带口,当然不会忘记带上自己毕生积蓄的财产,逃向远畿山区。龙文光与刘之勃赶紧贴出安民告示,派兵严守城门,禁止市民出城。
未过多久,随着重庆城陷,瑞王与陈士奇被害的噩耗传来,成都军民的惊恐,一下子到了十二分。
刘道贞游说蜀王:“尽人皆知,随着重庆沦陷,成都已成凶险之地。外间已有言传,说刘巡按是打算拿我王当作投降献贼的见面礼。愿我王从速决断,速往西昌或是云南,蜀王宫留世子平栎居守,乃为万全之策。若再优柔寡断,无论献贼或是闯贼大军一进成都,这蜀王宫里连人带物,定是万难保存的了。”
蜀王让他这般一吓,方寸大乱,退至后殿与他最宠爱的周贵妃商议。周贵妃也想活不想死,巴心不得马上出城,尽快入滇。遂传命王府禁臣,愿留成都者辅佐世子平栎居守,愿去云南者受刘道贞提调派遣。
主意一定,蜀王赓即派刘道贞将王敕送往抚布按三司,要他们即刻征发夫马。敦料抚布按一见王敕,不仅拒绝征发夫马,反而力劝刘道贞,力阻蜀王留下与军民一同守城。
蜀王一心携财逃命,待宫中宝物装好,又是大车,又是扛担,却迟迟不见夫马来到,遂派太监召回刘道贞询问。
道贞说:“三司都拒发夫马。”
蜀王大怒:“贼尚未到,莫非他们就敢公然造反不成?”
刘道贞挑拨:“我看民间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刘之勃他们分明是别有用心。王爷金银山积,何不张榜自雇夫马?我不信王爷自雇夫马出城,他们也敢阻挡!”
蜀王情急,当即出榜,以重金招募夫马。岂料他这样一闹腾,全城人心更为惶恐,便有许多想借机携财出城被阻的巨室豪绅,纷纷前来应募,并且争相自掏腰包,招募夫马,报效王府,但求蜀王开恩,将自家扛担,也一并打上王府印封,随蜀王的财产一并出发。蜀王贪这蝇头小利,乐得照准。于是一夜之间,便有民夫前来报到,打上蜀王宫印封的扛担,猛然增加了两千余副。
蜀王传谕,翌晨出发。
刘道贞与总管太监王珂率队前导,内江王朱至渌与蜀王宫库使齐琼芳、赵芝分率禁军居中押运。蜀王自率一支禁军,保护宫眷押后。加上几万人的民夫、骡马、大车,如潮水般涌出城南中和门,出城而去。
前队刚刚出发,巡按布政、司道官员,纷纷驰来蜀王宫。由龙文光、刘之勃、刘镇藩等大员领衔,涕泣劝阻。蜀王哪里肯听,沉下脸来,传令宫眷随行李前进。他则撇下一众官员,向已经坐进了周贵妃的王辇走去,登上王辇,便要前行。
就这一刻,统领四川全省军队的最高司令长官(四川总兵)刘镇藩实在忍无可忍,当着众官与百姓的面,来了个折金山,倒玉柱,双腿一屈,訇然跪倒在蜀王与周贵妃乘坐的王辇之前,沉着脸,梗着脖子,话中带刺地高声禀道:“成都一旦被攻破,蜀王若有个三长两短,臣等地方官员,也通通按律当斩。蜀王现在决意丢下成都军民,未战先遁,如能全身,也算是给臣等留下一条活路。不过,蜀王无论如何,也得容臣等派出精兵护卫,并驰檄前路州县,备办伙食,高接远送才成。”
众官见刘总兵虎目圆睁,昂昂然跪下,话虽说得分外婉转,却分明摆出了一副以死挡驾的模样,受其感染,也都一下子环跪车前,苦劝蜀王于此大难临头之际,更应与成都军民休戚与共,死守省城,切莫带头逃跑,挫了军民士气。
蜀王恼羞成怒,虎地从辇驾中钻出,夺过马夫手中长鞭,向着刘镇藩与众官头上排头抽去,打得众人冠帽乱纷纷坠地,一个个“哎哟”连天。
恰在此时,走在前头的宫眷车辇纷乱折回。
大太监王珂飞骑回来禀报,说沿街百姓争着要随王爷出城,攀辕不放。官兵出面弹压,遂有暴民突起,乱抢行李宫眷。大乱之时,守城官军也混同强盗,趁机抢劫装满王府财物的扛担后一哄而散,街面上死伤甚多,禁军实在太少,无法制止。
蜀王与众官大惊,急命司道官员前往弹压。
蜀王与宫眷退回宫中,只得暂时放弃了逃往云南的念头。
敢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哄抢蜀王金银财宝的,其实尽皆军人,哪里有什么“暴民”?蜀王富可敌国,自来名声远播。这天下大乱的当儿,早被守门兵卒看在眼里,暗中定下计谋,单等蜀王将要起驾,瞅得辎重驮骑先行出城之机,脱下军服,一声吼喊,飞一般扑上前来,抢劫蜀王驮马。蜀王虽有禁军护卫,只是为数太少,寡不敌众,哪里招架得了,甚至还有不少禁军也来了个乱中夺财,装成平民参与抢劫,抢去蜀王不少金银宝物与美貌宫眷和宫女。
约在午时过后,刘道贞陆续押运行李回来,略略清点,禁军逃散数百人,宫眷与宫女失踪上百人,行李损失两百余驮,内有赤金18驮,白银52驮,蜀锦数十驮。附行之绅民被打死打伤者也达数十人。且喜宠幸宫人及珍奇贵重宝物皆在后队,尚无损失。
蜀王初时大怒,继而渐觉惭畏起来,不敢认真查究,只将刘道贞叫来,痛斥其筹划不周,聊以泄气。道贞忍气受了,退与内江王商量,认定成都难保,非在张献忠大军到来之前逃出去不可,劝内江王上疏蜀王,请求回到自己的封藩之地。
蜀王正恼怒自己的堂弟手倒拐往外拐,竟然伙同刘道贞、吴继善、沈云祚等外人,利用流寇来犯之机,逼使自己破财,一气之下,便批准内江王归藩。
刘道贞遂暗率家眷,随同内江王一道出城。
故城破之初,蜀王宫宗人全部被杀,唯独内江王朱至渌逃脱,蜀王宫中五名主官,也只有刘道贞逃过一劫。
张献忠夺得泸州后,即刻上路,与王自贤同往中路军,分水陆两路,沿着沱江向成都进发。他的前边有2000威武的骑兵,然后是一队金甲骑士打着各种形式的旗帜和仪仗,还有一班乐队在马上奏乐。大西朝各衙门的主管大臣,各带奴仆、衙役、骑兵,跟随在后,然后又是2000骑兵。另外还有200弓弩手,200火器手。
这骑兵是大西王的御林军,由王尚礼统领,盔甲整齐,旗帜鲜明,马匹精壮。
造反17年来,张献忠还是第一次以帝王派头,率领大军西征四川。沿途出榜安民,州县百姓,无不主动迎降。
大西军只顾向前,各地方一般都不留兵驻守。新委派的地方官吏,遵照张献忠的严令,搜捕明朝的宗室和各府州县乡宦、富民,以及亲属。只要是平日鱼肉地方,积有民愤的人,一概捉拿,严刑拷打,强迫他们献出金银充作军饷;没收他们的存粮,部分充作军饷,部分散给饥民。凡是已经投降的府州县,都迅速委派大西政权的官员。
大西军行至内江地界,县官早已闻风而逃,恰有内江王朱至渌从成都赶回自己的封藩之地,得知大西军抵近,遂邀缙绅范文光,劝导百姓组织起来守城。
百姓闻知,选出三名代表,进府环跪在内江王跟前,哀哀求道:
“连天生重庆,铁打泸州这样的大码头都被张献忠破了,内江这样的卑小城池,内无军队,外无援兵,如何守得住?”
“倘若贼兵杀入,人民怕死尚能拼命。今张贼却出榜倡言拥立蜀王,重复明室,加之他以仁义对待百姓,人民缺了同仇敌忾的士气,我等虽想帮助王爷死守,也不过同归于尽罢了。”
“祈求王爷快些逃往有兵之地,另图复兴大业,还是替我等内江百姓,留条生路吧!”
内江王与范文光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闻谍骑飞报,说贼军前锋,已经过了椑木镇,不消两个时辰,便要兵临内江城下了。内江王和范文光等宗人缙绅这下彻底底绝望了,只得赶紧收拾金银细软出城,投亲靠友,四散而去。
少顷,大西军前锋马元利兵到,立即出榜安民,果然如安民告示所言,好一副威武之师,秋毫无犯的模样。即便有几个害群之马溜出来**妇女,掠人财物,也被抓住当众砍了脑壳。如此一来,百姓大悦,人心大定。
第二天张献忠与王自贤等缓辔入城,阖城百姓被大西军驱赶到大街两旁,焚香迎接,生生制造出一派和谐气象,看上去犹如升平世界一般。
中路军兵不血刃,取了内江,紧接着便浩浩****,向着成都杀去。
前有猛将马元利开道,大军一路上笳鼓震天,接连百里不断,好不威武。
沿途州县“望风瓦解,烽火数百里不绝,成都大震”。
新任四川巡抚龙文光急率川北总兵刘佳胤5000兵马,已经由南充火速赶到了成都。紧接着,四川总兵刘镇藩又急调附近州县兵士前往成都守城。“一时成都援兵四集,张献忠使其众伪为援兵,混入城中,龙文光、刘镇藩、刘佳胤等,皆不能辨”。(《蜀乱》)
中路军靠着王自贤的抚民主意,一马平川,几无战事。
右路军都督刘进忠和副都督江鼎镇,却远没有这般轻松。他俩逆嘉陵江而上,几乎无日不战,沿途城镇,被踏平屠绝,不在少数。
正当张献忠过了资中,向着简阳进发之际,突接刘进忠与江鼎镇飞报,说右路军攻下合川,行抵南充地界时,阆中已被李闯麾下权将军马科所据。
右路军乃西攻遂宁,与马科派出的前锋接上战火。阆中系川北重镇,可否进兵攻取,敬候大王指示。
张献忠征求众将意见。
汪兆龄道:“马科小丑,哪里需要兴师动众,江鼎镇与刘进忠一路兵马足以挡之。今趁人心归顺,我大西军先拿下成都,再行翦除闯贼不迟。”
张献忠同意,命汪兆龄代他批答回去。
谁知前锋刚到资中,刘进忠与江鼎镇又派人送来一个重要的消息,说已探得李自成被清军打败,放弃北京,逃回西安。并且加派前明降将黎玉田为节度使,率军入川,屯集于阆中、南充、绵阳一带,有与大王争夺全川之势。
张献忠这下吃惊不小,对众将道:“闯贼若据北京不动,则陕西之军不足畏。闯贼若是退回陕西,必定亲来与我争夺四川。这样一来,就非咱亲自披挂上阵,与李闯那厮,一较高低不可了。”
张献忠马上传令马元利,仍沿沱江一线,招安前进。其余各军,加快行军速度,皆随御营向成都进发。并派出他的亲弟弟二千岁张献诗,率军前去攻打南充。
张献忠离家造反后,献诗原留在家里,后被孙传庭部抓丁入伍,开到河南与李自成部作战。兵败逃散,不敢回乡,逃到湖广来投靠哥哥。张献忠世上只有这样一个亲人,对他百般呵护,留他在御营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妃嫔成群,养尊处优,并没打算让他带兵打仗。今日他自告奋勇,一定要去取南充,张献忠只好命刘进忠、江鼎镇全力辅佐,以望建功。
二千岁率军来到南充西山扎下营盘,百姓见他们军风纪比官军好了许多,又有南充人江鼎镇出面帮着招抚,前来投奔者如过江之鲫。
偏偏南充城内的一帮秀才名绅专拿江鼎镇说事,谴责他是南充第一劣绅,如今引领贼军前来报仇,假仁假义,无非为的是骗开城门。
城中百姓,因此舍命协助黎玉田死守。
驻扎在绵阳的马科,接南充警报,也亲率大军赶来增援,与二千岁在西山连日大战,双方互有胜负。
张献忠见南充久未取得,便要亲自前去。
王自贤劝道:“全蜀重心在成都而非南充,大王劲敌是闯贼不是马科。大王此次入川,原为担心闯贼入蜀,既然闹了许久,不过是个马科,则又何必非大王亲自前去征讨不可?如今闯贼大败窜回陕西,有吴三桂率清兵在后尾追,量他对付清兵尚且不暇,何敢与我争蜀?不过马科已占据之地,一时舍不得放弃而已。大王现在可以派遣一支劲旅,前去攻取绵阳,使马科首尾不能相顾,势必次第放弃所据州县,退回陕西。大王便可鼓行而西,直取成都,建立霸业了。”
张献忠深以为是,想到打成都更需得力的川人助力,便命人去重庆调龚完敬前来,以驻守重庆的都督刘廷举兼摄重庆知府。
不日龚完敬赶到,张献忠委任他为都督,派他与大将张广才率兵去取绵阳。
王自贤问张献忠:“绵阳闯军不多,张广才自可攻下,大王何必远调龚完敬前来相助?”
张献忠说:“龚乃彭县进士、蜀中名绅,绵阳人知道他的人很多。川人见我能重用地方绅士,自然容易降咱,这也与咱用江鼎镇去打南充的道理一样。”
王自贤说:“大王差也!大王入川以来,广施仁义,我军所至,官民无不迎降。唯独南充绅民,反为闯贼死守。利用江鼎镇不但无益于招降,反有促成绅民抗拒之势。而这龚完敬,据我所知,与江鼎镇也是一丘之貉……”
王自贤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张献忠打断:“重庆、泸州皆曾死守,大凡大城,恃他人多墙固,总是要抵抗一阵的,这与本王用龚、江二人何干?”
“不然,”王自贤说,“重庆泸州,皆是明朝官绅,为明朝守城,他们拼死是值得的。而今全川皆呼李闯是弑君之贼,大王以讨伐闯贼,恢复明室为号召,川人无不景从。唯独南充反为闯贼死守,此为不近人情之事。我闻江鼎镇因与城绅结仇,故投摇黄,因为摇黄不能为他报仇雪恨,又才改投大王。他既挟报私仇之心回南充,南充人岂得不畏其报复而拒之?江、龚二人皆前明进士,又做过前明官员,应为乡里敬仰,反不为乡里所容,流入摇黄,这就说明他们与乡人有着深仇大恨。我料江鼎镇既不能攻取南充,龚完敬也绝难取得绵阳。大王若是不信,我们拭目以待。”
张献忠闻言,仰天怅望了许久,才点头道:“自贤你说得有道理,但我现在是王了,金口玉牙,唾沫星子落到地上都是个坑,哪能朝令夕改?且待取了成都再说吧。”
这龚完敬离家日久,今日方得衣锦荣归,思想起被暴打杀死的亲人,心中自是百感交集,怒火填膺。当即写下一面传牌,上书:“大西都督前明进士龚谕”,派骑驰赴绵阳、三台一带招降。
绵阳、三台两地之人,谁不知道他是五蠹旧案中受过严厉惩罚的恶绅,今日随张献忠大军归里,安有不报旧仇之理?因此人人皆道龚完敬请兵还乡报仇来了。胆小者多逃到荒山老林躲藏,胆大者则商议如何起兵对抗。
绵阳城里闯军不多,得知大西军杀来,原本已经有退守剑阁之意。却因有龚完敬这面传牌,反倒促成绅民挽留,甘愿竭力协助闯军守城。
果然不出王自贤所料,绵阳已不能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