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末代皇帝陷绝境 文臣武将争附逆(1 / 1)

张献忠与李自成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之人,李自成只比张献忠早出生了半个时辰。(笔者注:李自成、张献忠均生于公元1606年(万历三十四年)8月21日)

自成生于米脂县双泉堡李继迁寨,张献忠生于肤施县柳树涧,两地也只相距百来里。依许多星相家推断,二人的气质、命相以至结局,都大致相同。果然数百股流军之中,那么多绰号取得来犹如《西游记》里一路上阻挡唐僧师徒取经的妖神鬼怪般的农民军领袖们,浮浮沉沉、生生死死,天翻地覆地闹腾了近二十来年,最终全都烟消云散,只剩得这两位陕西乡党,各自成就了一番大事业。

就在张献忠率领60万大西军,沿着滚滚长江,一头钻进巍巍三峡,跋山涉水,忍饥耐寒,一路激战,向着重庆蠕蠕而行之际,他的乡党李自成,已经率领百万大顺军,一路顺风地抵达了北京城下。

李自成自从采纳李岩献上的收拾人心计划后,队伍一帆风顺,青云直上,相继占领了河南、陕西全境。于1644年(崇祯十七年)正月在西安称帝,国号大顺,年号永昌,改西安为西京。随后,便于2月初兵分两路东渡黄河。一路由刘芳亮率领,东经太行,沿黄河北岸攻占河南沁阳(笔者注:时名怀庆),山西长治(笔者注:时名潞安)卫辉、安阳(笔者注:时名漳德)及大名等地,然后北取保安,助攻北京。另一路大军由李自成亲率,从西安出发,取道临汾、太原、大同、阳高(笔者注:时名阳和)、宣府、居庸关等地,进而攻占北京。

刘芳亮这支偏师布得好,这样便可与主力部队相夹成钳,既堵住了崇祯皇帝可能由运河一线南逃的道路,又能有效阻止南直隶、山东明军的北上勤王路线。

师行所至,明军将吏,望风迎降。

那明朝畿辅,还有两支劲旅,左有山海关的吴三桂,原是对付关外清军的,此时崇祯皇帝朱由检便于3月4日这一天,敕封吴三桂为平南伯,征其入援;又封另一员大将唐通为定西伯,要他俩感恩图报,为其效命。

想不到此时大明王朝的爵赏,已不及大顺政权的爵赏来得那么实在和长远。

唐通、吴三桂两人听到李自成派出的招降使者宣出“原官任用”四字,便都跪地迎降,改做了李自成的臣子。

3月17日,李自成兵抵北京城下,崇祯皇帝虽然决心死守,无奈士不用命,人人思降。北京的陷落,已是早迟之间的事情。

义军进抵北京城下,李自成在昌平、北京之间的沙河设下临时总部,由大将刘宗敏担任攻城前敌总指挥,开始攻打北京。京师里立即像开了锅一样乱作一团,明史载:“人人惶急,莫知所措。士大夫相见,唯唯否否,或曰无害,或曰奈何?唯议巡街闭门,无一胜算也。”有的官僚心怀侥幸,“犹谓城坚势重,外有大帅足倚,围三月未伤也。故城中多积煤米,余无所问。”

朱由检着了急,“仓皇召集众臣入宫,共商应对之策,结果人人战栗无措,噤不发声。皇帝仰天长号,绕殿环走,拊胸顿足,叹息通宵,连呼:“内外诸臣误我!内外诸臣误我!”。

这时忽听得九门外擂鼓呐喊,地动山摇,原来李自成的大顺军已经兵临城下,攻打起来。

襄城伯李国祯所统京兵三御营屯扎于城外,大顺军一到,立即全部投降,火炮等重武器转手之间,便成了大顺军攻城的利器。

守城重任,完全落到了一帮太监手里,被驱赶上城守垛的士兵平时既无训练,临事又缺粮饷,守垛之兵饥不得食。或母或子携粥饼至城下狂呼,却又不知亲人在什么地方。每天能把饭食送到亲人手中的,不过十之一二。

覆国之际,太监们竟然成了保卫北京城的主力军!

隆隆炮声与隐约传来的喊杀声中,君臣大惊失色,草草散朝。

圣驾也急得回到后宫,赶紧安排后事。朱由检见到周皇后,心如油煎,道其所以。周皇后一听大顺军已经开始攻打九门,更是掩面大哭,泣奏说:“大局如此,妾固不惜一死,只是太子怎么办?妾观驸马都督巩永固为人忠诚,命他率家丁护送太子逃往南京,或许是权变之一法。”

崇祯思想,覆国之际,真正能信得过用得上的,还得是自家的皇亲国戚,所以依奏,即刻宣召巩永固晋见,命巩永固率自己的家丁,护送太子去南京监国。

早在2月25日,驸马都尉巩永固上朝劝说朱由检早日迁都,并愿意亲自出面召集数万义兵护驾南下。

当时朱由检问他:“义兵何如?果真能召集数万?”

巩永固答:“岂止数万?如果陛下采纳臣的建议,即便募集数十万,也绝无问题。”

山穷水尽的崇祯帝确实动过南逃的念头,即以亲征的名义“南下”。可是,明朝朋党斗争在王朝将要灭亡之时也一点儿没有消停的意思。阁臣们个个心怀鬼胎,他们唯恐皇帝逃走后,自己会与太子一同留下死守北京,所以没一个人出来明确表态。

左都御史李邦华倒是个直臣,明确反对皇帝南下,直言不讳地说:“皇上应该留守社稷!”他还建议让太子朱慈烺去南京监国,分封定王和永王两个王子于外。如此举措,完全是南宋亡国前的翻版。

崇祯皇帝很生气,他最害怕大臣们拥太子去南京搞出“另立中央”的事情,就说:“朕经营天下十几年,尚不能济事,哥儿孩子家(指太子、二王)又能做得什么事!”这可以说是朝廷南迁的最后一次机会,但朱由检却出于自己对权力的掌控考虑,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直到3月17日,李自成的军队围攻北京城之时,他才想起了巩永固先前的劝谏,匆忙召他进宫,商议南迁之事。

圣上问:“卿前些时候劝朕南行,说能集兵数万,现在还做得到吗?”

巩永固曰:“现在不行了。”

圣上问:“你那时候不是说能集数十万人马,保我无虞吗?”

巩永固曰:“那时候容易召集,眼下事急,人心已大乱,虽一卒,亦难至也。”

圣上问:“卿率家丁护从太子南行,可乎?”

巩永固磕头流涕回奏:“祖制规定,亲臣不得藏甲,臣等安敢私蓄家丁?何况现在全城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即便有少量家丁,也不足以保卫太子冲出重围。”

朱由检自杀前一天,曾派提督太监王承恩去承天门外找一著名的拆字先生张乘槎给国事拆字算命。张先生问为何事要拆何字,王承恩便将皇上告诉他的“友”字报上,同时交代是为国事而来。

一见“友”字,张先生立即拆释道:“不妙,这明明是‘反’字出了头。”

王承恩希望能拆出一个令人鼓舞的结果来,故灵机一动,当即抱上了一个有无的“有”字,让张先生再拆一次。

谁知这次张先生不假思索地指出:“愈发不妙,因为此字拆开是大字缺了右边,明字又少了左边,岂不是大明失了半边天下吗?”

王承恩惊惶失措,急忙又改口说,不是朋友的友,也不是有无的有,而是酋时的“酋”字。

张先生又直言道:“那就更糟,‘酋’字加上头尾是个‘尊’字,尊者,谓今上也,现在将它斩头撇尾,如何得了?”

王承恩听了,心中顿时“拔凉拔凉的”,不再言语,赶紧回宫禀报去了。

大顺军将北京城围得来水泄不通,用缴获的巨炮、战车,趁着凄风苦雨的掩护,向城垣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朱由检在李自成包围北京之前,差不多等于放弃了有效抵抗,仅仅依靠几支士气不振的残兵败将和宫里临时凑合的一群太监坐守孤城。这样的部队,岂能抵挡得住在血雨腥风中冲锋陷阵多年的农民军!朱由检不会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可他仍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与他的首都共存亡,在京城陷落前夜绝望自杀。

朱由检之所以出此下策,在于他是一个要面子的皇帝。

“死要面子活受罪”,中国人这句骂人的俗语,用在朱由检身上,再恰当不过。李自成率领他的百万大军向着北京城打来之时,朱由检最好的选择无疑是南迁。明末农民军活动的主要省份包括陕西、山西、河南、湖北、安徽和四川等北方及中西部地区,至于长江以南的浙江、福建、江苏一带则基本未受大的冲击。

此外,南京还有一套自永乐时代保留下来的影子政府机构,其目的就是为了一旦北京有变,南京可以迅速成为备份。

朱由检有过南迁的设想没有呢?

当然有。

他的设想为什么没能变成现实呢?

那是他担心自己的面子受损。

甲申年正月初三,当人心动**的北京城还沉浸在节日营造的盛世假象中时,负责把太子培养为皇帝接班人的左中允李明睿,被朱由检召到德政殿议事。朱由检问李明睿有没有行之有效的紧急措施以应变,李明睿要求朱由检屏去左右,低声提出了放弃北京迁都南京的策略。局势到了如此地步,所谓南迁,也就是事实上的弃城逃跑,但官方的体面说法是南狩,也就是公开告诉全国人民:皇帝在北京城里住厌烦了,想到南方去打打猎。

不过,尽管有官方的体面说法,但朱由检知道南狩依然不是一件体面的、圣君可以干的事情。他是一个虚荣自负的君王,怎么可以在敌人打来时,如此狼狈不堪地跑到南方去打猎呢?逃跑也好,到南方打猎也罢,于他而言,都等于承认他继位十几年来的励精图治,完全是瞎扯淡。但心灵深处,他也明白只有南迁这条路,才有可能让大明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听罢李明睿劝告,朱由检故作姿态地说:“此事重大,不可轻言。”

李明睿继续劝说了一番,朱由检这才说出心里话:“我是想这样做,只是无人赞襄,所以推迟到现在。你的意见与朕一样,但外边诸臣不从,怎么办?”又道,“此事重大,尔且密之,切不可轻泄,泄则罪坐汝。”

当天中午,朱由检第二次召见李明睿,似乎想继续研究迁都之策,但李明睿可能以为圣意已决,就没有再提此事。

朱由检当然更不肯先提这种没面子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到了晚上,朱由检忍不住第三次召见李明睿,仔细询问南迁的具体操作细节,李明睿一一作了解答。李还劝朱由检把内帑拿出来作兵饷,并警告说:“若中途不足,区处甚难”。吝啬的朱由检想把这笔费用算到国家财政头上,李明睿明确表示国家财政拿不出钱,“皇上为宗庙社稷计,决而行之。”

朱由检终于完全同意,两人一直谈到二更方散。

然而问题出来了:既然朱由检已经有预谋地和李明睿安排了南迁,为何迟迟不见行动,直到北京城破呢?

根本的病因在于,好面子的朱由检始终不肯把迁都之事由他本人提出来开会讨论,他希望由大臣们主动建议,然后他出面否定,大臣们再固请,他才“迫不得已”迁都。这样,他就有机会不去背负丢掉首都的罪责。

然而,大臣们早就看清楚朱由检的伎俩,如果这时公然提议迁都,日后万一追究放弃北京的职责,既然皇上是反对迁都的,那固请迁都的大臣,不是全都吃不了兜着走吗?在大明江山和自家性命跟前,谁又愿意选择空洞的前者呢?

为了让大臣们固请,自己才迫不得已迁都的设想付诸现实,朱由检召见了首辅大臣陈演,要求这位出自四川井研县的重臣,站出来承担迁都的责任。

他甚至明确且郑重地告诉陈演:“这件事要先生出来担一担。”

可陈演这种官场油子平时忠君报国喊得比谁都响,真到了要兑现的时候,却比泥鳅还滑。好几次朝议时,朱由检一再暗示陈演站出来请求迁都,陈演却装聋作哑,绝口不提。

朱由检气得大骂:“朕要作,先生偏不要作。”

最后,只好把陈演罢官,改以魏藻德继任首辅了事。

崇祯最终走入绝境的经历告诉人们一个普遍的道理:在中国,脸面是一种极其昂贵的易脆品。为了面子,寻常百姓不惜一掷千金或是鲜血溅地,以死相拼,而皇帝则不惜与祖宗留给他的三百年江山,一同走进坟墓。

北京外城彰义门外,李自成命以红毡临时设殿发号施令。首先命俘虏来的明晋王朱审烜和秦王朱存柩陪侍左右,代大顺军向城内军民传话,劝文武百官早早投降。同时决定派在宣化投降过来的明太监杜勋等人进城,转达大顺军“割地讲和”的谈判方案。

18日上午巳刻,大顺军攻城愈急,总监军太监曹化淳刚好巡查到由王德化负责监军的彰义门上。二人看见城下万众如蚁,中有一簇军马,铠甲鲜明,迎风飘扬的绣旗宝盖下,一人按剑而立,正是大顺皇帝李自成。而在李自成旁边,则站着他俩的同行杜勋。

少时,大顺军停止了攻城,曹化淳和王德化两名大太监看见杜勋对李自成说了几句话,便径直走到城楼下面,仰头对他俩喊道:“曹哥儿,王哥儿不要着急,快些吊我上城去见皇上。我这里自有道理。”

王德化回答:“我入你营为质,你再入城与圣上面奏。”

杜勋说:“我杜勋无所畏惧,何须公公做人质?”

曹、王两名大太监本来和杜勋是同事,现在一见杜勋代表李自成来与皇上谈判,相见叙旧自不待言,不定将来还能给自己谋条出路呢,便立即放下吊篮,将杜勋吊上城头,送进紫禁城见朱皇帝去了。

此时,朱由检正在奉先殿中坐立不安,听说杜勋前来,立即命于平台召见。

杜勋来到宫中,跪倒在皇帝脚下,先流了一通眼泪,然后奏称:“臣奉了秦、晋二王令旨前来叩见陛下,尚乞陛下赦臣死罪。”

接着转达了李自成的三项谈判条件:

一、请皇帝封李自成为王,割西北地区归大顺军管辖。

二、发给大顺军犒赏银百万两,大顺军随即退守河南。

三、大顺军不听朝廷调派,不奉皇帝召见,但可帮助朝廷平定内乱,并以强兵劲旅,阻止辽东清军南下。

大顺军兵临城下,取紫禁城易如反掌,李自成却提出这样的议和条件,实在令人不解,北京的易手和大明的灭亡只是朝夕之间的事,为什么他会提出如此便宜崇祯的议和呢?

很明显,李自成从骨子里对即将要推翻的这个已有两百多年历史的王朝心存疑惧。不是疑惧无法推翻,而是对于推翻它缺少充分的正义性。潜意识里,他仍把自己当成了与政府作对的流寇,如果能够通过高层次的招安裂土封王,这辈子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当时城上城下,大顺军进攻的炮声轰击得地动山摇,阖城军民,号哭奔窜。朝廷哪里还有与李自成谈判的条件?

1644年(崇祯十七年)的春天,明思宗几乎每天寝食不安,绞尽脑汁地想着各种挽回败局的办法:下罪己诏、下勤王诏、调兵筹饷、封官许愿、招抚诱降、迁都逃亡等等,但每一种办法似乎都已为时太晚,无济于事了。

对李自成提出的分国而王并劳军的议和条件,崇祯怦然心动。

然而,崇祯之所以是崇祯,在于他是一个好面子慕虚荣到了极致的人,他不能容忍一个被他目为反贼的人和他讨价还价,乃至订立城下之盟。

可李自成的主动议和,却又是一个不可复制的机会。于是,已经清楚大势已去的朱由检,把同意议和的球,踢给了现任宰相、通县人魏藻德与前任宰相、四川井研人陈演,希望由他俩来说服自己,同时也就把这样一种纯粹是理念上的责任,转嫁到了这两位重臣的肩上,便转身问道:“此议如何?今事已急,可一言论决之。”

魏藻德、陈演等两位老臣全都清楚,帮助皇帝拿主意的角色意味着什么?此时的一言一行,皆是要被写入历史的——也就是说,大臣与皇帝一样,也有属于自己的面子——如果还想继续活命,又要尽可能地保住自己在史书中的形象、人品和地位,那么最佳的选择,便只能是如同一首歌曲里唱的“什么也不说”。

魏藻德与陈演皆深谙此道,所以只是一个劲地鞠躬俯首,坚决地在心底里哼唱着“什么也不说”,一直退到了龙椅背后。朱皇帝疑惑不解,起身上前,一直逼到龙椅背后,强催着魏藻德和陈演拿出自己的意见。魏、陈二人实在退无可退了,索性“咚”的一声跪在地下,双手俯地,冲朱皇帝鸡啄米似的磕头,但嘴里仍然坚持着“什么也不说”。朱皇帝心急火燎,焦躁万分,仍然强压怒火,再三,再四,甚至再五地征询魏藻德与陈演二位宰辅的意见。奈何那两位老头儿的官场功夫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无论朱皇帝如何催逼,仍是只磕头,决不开口。

此时此刻,摆在朱由检面前的出路只有两条:要么缴械投降,要么顽抗至死。

百官可以不置一言,可是降是战,作为皇帝,他却必须做出一个决断。

对于骨子便认为“朕即国家”“朕即真理”的万岁爷来说,要同自己奴役之下的“暴民叛卒”平等对话,无疑是变相投降,对列祖列宗都是一种绝难容忍的奇耻大辱。

可是,朱由检一想到眼下巨统重炮攻城,万矢齐发,人财两空,玉石俱焚之惨象,深知自己已成瓮中之鳖,除了接受起义农民的条件之外,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的朱皇帝,处于贪生之念与博个“国君死社稷”的“美名”之间的矛盾之中。在这种两难之中,他指使亲信太监同杜勋继续谈判,希望通过讨价还价,争取到一个比较可以接受的条件,或许还希望拖延谈判,等待各地勤王官军的到来。于是,一场既无意义又无可行性的谈判,便悄悄地在北京城下展开了。

朱皇帝同时命杜勋向李自成传话说:“朕计定,另有旨。”

企图通过谈判来拖延时间,以等待各地勤王兵马的到来。

谈判持续到下午,仍无丝毫实质性进展。

史料记载:18日晚,明兵部尚书张缙彦巡视城头,走到正阳门附近,见“其处之城上有酒筵,上坐者一人,旁坐者皆内官。则数人见缙彦起。缙彦问何人?内官曰:城下都督爷。缙彦惊问他们怎么跑到城头上来了?内官出一纸,草纸也,其上用墨写着‘再与他谈’四字,帝之御书。缙彦默然。

这段出自时人李长祥《天问阁集》中的故实太有意思,紫禁城危在旦夕之际,深夜里,大明王朝的兵部尚书冒着凄风苦雨,亲自前去巡视城防,居然看到一帮守城太监,正围着一名率兵前来攻城的大顺军将军——城下都督爷——在城楼上与守城太监划拳喝酒。

兵部尚书惊问敌方将领怎么可以到我方守卫的城楼上来喝酒?

太监神神秘秘地递给他一张纸条,而且是草纸,很可能是情况危急到朱皇帝连出恭时也在日理万机,听到紧急军情汇报后,顺手扯过一张草纸,写下了“再与他谈”四字。

兵部尚书看了这样的“亲笔御书”,便再也不敢吭声了。

张缙彦得知皇上背着他让太监与李自成议和,十分气愤,所以他回到设在正阳门的战地指挥部,采取的实质性行动,便是抢在皇帝采取行动之前马上派亲信出城,向李自成请降,然后遵照李自成的指示,打开正阳门,让大顺军一拥而入。

朱由检的拖延不决,超过了李自成的忍耐限度,大顺军开始了大规模的攻城。

崇祯年间清兵几次攻到京师附近,明王朝都是依靠各地勤王兵马及时赶到,才守住京师的,这次却没有任何勤王之师赶来增援。

京营兵的腐败,已经到了不堪一击的程度。

朱由检欲战不能,欲和不愿,只有坐待灭亡。

忍无可忍的李自成派在昌平明十三陵收降的守陵太监申芝秀进城,“备述贼犯上不道语,请逊位。”

这已经最后通牒了。而且条件十分苛刻,所谓“备述贼犯上不道语”,也就是居高临下地对崇祯皇帝进行公然挑战和痛骂,所谓“请逊位”,就是要朱由检挪挪屁股,把皇位让给自己坐坐。

一个陕北的驿卒,竟然把当今皇帝逼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

朱由检无路可退,明知以卵击石,他还是决定来一个鱼死网破,和大顺军以死相拼了。

杜勋、申芝秀等皆是宦官之流,一旦主子生气,便吓得魂不附体,现在又投降李自成当了叛徒,一见龙颜大怒,自然感到小命难保。

特别是杜勋,自投降大顺军以后,明廷还以为他为国殉难,特别追赠他为司礼监太监、锦衣卫指挥佥事,并将其灵牌入忠烈祠纪念。

现在杜勋更是胆战心惊,生怕下决心和大顺军拼命的崇祯皇帝拿他祭旗,借他的脑袋来提振军心民气,所以马上伏地磕头,阿谀奉迎之辞也随即吐了一大堆:“奴才愚昧无知,哪里知道天理大义,只是身蒙圣恩,诚恐圣上有个三长两短,所以总在情急之中胡说八道。今闻圣谕,忽然开窍,回去只说城内尚有精兵十万,各地勤王之师,指日可到,届时内外夹攻,不在话下。料闯贼听了,也会吓他个半死,唯恐退兵不及,哪里还敢围攻王城?”

朱皇帝此时已经难得听到如此动听之言,听了此话,心中慰藉,当即便下圣旨:“尔等尽力去办吧,倘能骇退贼兵,将来援兵到了,社稷转危为安,尔等功在国家,朕不吝封侯之赏。”

只有提督太监王承恩等几个亲密忠贞的宦官明白,杜勋和申芝秀是在坑蒙拐骗皇上,所以请求皇上将他们扣押起来。

杜勋急中生智说:“有秦、晋二王在城下为质,我等不返,则二王性命难保。”

其他如王德化等一大帮太监早已经在宫门外等得着急,等杜勋和申芝秀等人一出,便问他和谈结果如何。

杜勋脸上透着得意劲儿,尖声脆气嚷嚷:“你看现在的皇上成什么人了?真是挽回不得,该走背运。我也是心眼儿太慈软,念到究竟与他相处一场,危难时节关照关照他,岂不是好?哪知他不识好歹,硬要一个劲往死路上奔,怎么也拉不回来。曹哥儿,王哥儿,咱们下辈子再见吧。”说罢揽起绳索,便要缒下城头。

不过,也就在这时候,杜勋对曹化淳和王德化挤挤眉,眨眨眼,吐出一句足以鼓舞人心的话:“吾当富贵自在也!”

说完与申芝秀等人缒城而下,去向李自成复命。

“吾当富贵自在也!”翻译成现在话就是:管他朝廷皇帝怎么样,只要照我说的办,我们的富贵总是跑不了的。

此话飞速传开,众太监个个心花怒放,暗中纷纷与大顺军约定开门做内应,渴望着为即将登上龙椅的新皇帝立上一功。

更要命的是这些太监都是临时派往各道城门的监军大人,职业军人们仗怎么打、往哪儿派兵,派多少?全都得遵他们的命令行事,否则便是抗旨,要砍头的。

谈判破裂,李自成下令全线攻城。曹化淳和王德化首先打开彰义门投降,大顺军一拥而入,登时四下放起火来,到处喊杀连天,将个锦绣都城,霎时变成了尸山血海。

继曹、王二太监献城后不久,德胜门、平则门也相继打开,大顺军迅速攻占了北京外城。

朱由检这时更加强烈地感觉到亡国的威胁了,他宣布了亲笔起草的《亲征诏书》,曰:

朕以涉躬,上承祖宗之丕业,下临亿兆于万方,十有七年于兹。政不加修,祸乱日至,抑贤人在下位欤?抑不肖者未远欤?至干天气怒,积怨民心,赤子化为盗贼,陵寝震惊,亲王屠戮,国家之耻莫大于此。朕今亲率六师以往,国家重务悉委太子。告尔臣民,有能奋发忠勇,或助粮草器械,骡马舟车,悉诣军前听用,以迁丑逆。分茅胙土之赏,决不食言。

亲征诏书颁下后,朱由检又于内廷再次召见了内阁大臣。

圣上问:“卿等知外城破乎?”

阁臣回答:“不知。”

圣上又问:“事亟矣,今出何策?”

阁臣回答:“陛下之福自当无虑,如其不测,臣等巷战,誓不负国。”

这些阁臣们的表态,使朱由检深感宽慰。

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他们说的全是欺人空话,于抗战救亡,没有任何用处。

半夜里,大顺军加紧攻打紫禁城,城内大学士范景文、户部尚书倪元璐、左都御史李邦华等百十余人,各率亲兵家丁与攻进内城的大顺军短兵接战,砍杀声、叫喊声、怒骂声、马蹄声、刀剑碰击声一时并作。

就在这激战危急的关头,守宣武门的大太监曹化淳与王相尧,守正阳门的兵部尚书张缙彦,守齐化门的成国公朱纯臣等,争先恐后主动打开城门,恭迎新天子进城了。

朱由检斥退杜勋、申芝秀后,彷徨无计,只听得宫城外边杀声如雷,急忙召提督太监王承恩护驾。朱由检更了便衣,身穿软巾短靴,腰挎佩剑,手持一支三眼铳,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全副武装的民兵战士。王承恩替他扛枪,他也不让,似乎钢枪在手,可以壮胆。

一行人逶迤出得宫来,向煤山而去。刚登上半山腰便听得杀声大起,而且离皇宫已经很近。他自然不知道,这正是曹化淳献出彰义门的当儿。

朱由检忙与王承恩登上山顶,只见外城已是烽火连天,道道黑烟,随风直上。处处呼号奔走,铁骑奔驰之声,惨不忍闻。四下一望,云帐铅灰、寒风袭人,天空中飘洒着冰凉而又腥浊的雨滴。

朱由检惊得来魂飞魄散、心力交瘁,以铳拄地,差点瘫倒在地。

王承恩赶忙上前挽扶。

朱由检泪流满面,哽咽着向王承恩说:“朕心已碎,不忍再看,卿扶朕下山吧。”

于是君臣二人,又悄悄回到了紫禁城内的乾清宫中。

紫禁城是皇帝居住的地方,也是整个北京城的核心,处在层层护卫之中。

大难临头之际,曾经统率全中国军民的朱由检,身边可用之重臣,此刻也就只剩下一个缺了把儿的王承恩了。

朱由检命王承恩赶紧部署圣上“南巡”诸事,又亲拟了他此生中的最后一道上谕。这道最后的谕旨,是发给成国公朱纯臣的,他当然不知道,朱纯臣已经继曹化淳之后打开城门,向李自成投降了。还命令朱纯臣总督内外诸军,且托他护卫东宫,留守京师。

待王承恩慌慌出得宫去,朱由检起身四处游览宫中,似乎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了皇宫里的诸多可爱之处,触景生情,不由得摇头浩叹。来到后宫,只见太子起居如仪,倒是显得十分安详,这时周皇后与田贵妃、袁贵妃等妃嫔都掩泣相向。

朱由检正要和周皇后说话,忽见田贵妃所生九岁永王朱慈照,和周皇后所生的七岁定王朱慈炯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跟着16岁的太子朱慈烺走进大内。

朱由检见这三个皇子到来,仍然穿戴着往日宫中的衣冠,便大声责问:”这是什么时候?你们还不知道更衣改装吗?”

立即命太监取来破旧衣帽,亲手给他们穿到身上,系上鞋,扎上帽带,然后谆谆告诫说,“汝等今日为太子皇子,皇城一破,就是普通小民了。朕与母后都将以身殉国,自愧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于地下?汝等趁乱逃生去吧,须改名换姓,以后见到年老者,要呼之以老爹,见到年轻者,要呼之以伯、叔,见到年幼者,要以兄弟相称。其他如文人、军人、官人等各有称呼,务必谨慎小心加以区别,切不可再照以前称呼,露出皇家形态。如果性命得以保全,将来千万不要忘了回来为你们的父母报仇雪恨,更不能忘今日之戒也!”言毕,呜咽不能成声。

人世间的万千道理,长在宫禁高墙内的崇祯自己懂得也不多,但他还是想在短短的时间里,能够多教一些生活常识给孩子们。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左右宫女太监,无不痛哭失声。

周皇后哭着求道:“趁此时贼兵未到,叫他们暂住妾父(笔者注:嘉定伯周奎)家中,好给朱家保存一脉香火。”

朱由检抹去眼泪,马上起身牵着太子和永王,命王承恩抱着定王在前面引路,前往周奎家托孤。周皇后意识到此刻便是生离死别之际,紧紧搂住太子不肯丢手,直哭得死去活来,最终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太子离他而去。

朱由检和王承恩带着三名皇子疾步出了宫门,向不远处的国丈府第奔去。待到了大门前,只见周府大门紧闭,门外黑灯瞎火,空无一人。走近门前,方才听到有音乐之声,丝丝缕缕,从内堂隐隐透出。

王承恩摸着黑,上前敲了好一会儿门,总算人一个仆人探出头来,也不看来人是谁,硬声呵斥:“敲什么敲?今日是国丈80寿辰,天大的事都不得打扰!”说罢立即将大门合上。

王承思刚要擂门,朱由检招呼他说:“罢了,放在这种地方,朕也实在放心不下。”

好在经过庆云巷时,正巧遇上田贵妃的父亲田宏一行骑马过来。田宏下马给皇上行礼,叩问圣上深夜出宫有何要事。

朱由检简单说了托孤之意。田宏二话不说,当即请求将太子和永王、定王交他抚养,并当场扶三皇子上马,直奔田府而去。

朱由检目送三个儿子远去,才与王承恩转身回到乾清宫。这紫禁城内有数不尽的大小太监和宫女,自天黑时便已乱成一团,听说皇上回到乾清宫来,纷纷由各宫前来侍立。

周皇后、田贵妃、袁妃等妃嫔也前来陪驾。一见皇上红着眼圈,也都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此时的朱由检已怀必死之念,他挥袖拭泪,对左右内侍宫女们说道:“宫城顷刻即破,朕不忍你们同归于尽,各人收拾行李,赶快出宫逃生去吧!”说罢放声大哭,悲恸欲绝。

内侍、宫女大都出宫散去,只有王承恩等太监与几名宫娥对皇上忠心耿耿,不肯离去,纷纷表示,愿意随皇上一同赴死。

朱由检赓即吩咐置酒,与周皇后、田贵妃、袁贵妃等妃嫔慷慨辞诀。

田贵妃饮过一觞酒,起身拜皇帝与皇后,说:“妾当先死,驱蝼蚁于地下。”

言毕径自回宫,自缢而亡。

朱由检闻知田贵妃已死,泪飞若雨,亲自斟满一觞酒,敬过周皇后,慨然道:“大事去矣,皇后母仪天下,宜速死!”

同崇祯在信王府时便患难与共的周皇后起身道:“妾事陛下18载,卒不听一语,今日同死社稷,亦复何恨?”言毕哭着走回坤宁宫,悬梁自尽。

田贵妃与周皇后相继离去,朱由检凄怆不敢回首,自斟自饮,一连喝了几大觞,竟然身体踉跄,坐立不稳。

这时,他隐约看见袁贵妃尚在席间,不由问她何时自尽?

袁贵妃宫连忙起身离座,哭拜说:“妾当死在陛下之前!”说罢系丝带于庭柱之上,伸头自缢,不料丝带中断,袁贵妃坠地未死。朱由检立即抽出宝剑,向袁贵妃身上连砍数剑,直至血肉模糊乃止。砍杀袁贵妃后,朱由检又一口气杀死了另外几个妃嫔,然后大声对南宫仁寿殿传旨:“莫要坏了皇祖爷的体面!着懿安皇太后张娘娘带头自尽。”

说完挥剑进入坤宁宫,见周皇后已吊死在梁上,热泪涟涟,连声夸赞:“好!好!死得好!”

这时,他看到15岁的长女乐安公主朱徽娖在一旁痛哭不已。

他紧盯着公主的脸蛋,忽地龙颜惨变,一声悲叹:“女儿命苦,你怎么偏偏要生在我帝王家呀?”吼罢,颤抖着身子,猛地一咬牙,左手以袖遮面,右手挥剑向公主砍去。

乐安公主本能地举起手臂一挡,手臂掉到了地上,如花似玉的乐安公主,顿时昏死过去。看着到在血泊中的女儿,父亲颤抖得厉害,再也下不了手。

朱由检手刃乐安公主后,又搜寻至昭仁殿。殿中太监宫女,已走散不剩一人,只弃下六岁的照仁公主在殿中号哭不止。

这时女儿忽地看见父王,分明看到了依靠,赶紧大叫着向朱由检奔过来。朱由检一不做二不休,咬紧牙关,一剑劈头砍去。这幼小的娇女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倒在了亲生父亲的屠刀下,血流如流。

后来有诗哀怜曰:

云条无复剩根芽,此夕摧残一剑加。 惊魄与魂应共语,有生莫坠帝王家。

看着两位花骨朵般娇嫩的公主接连倒卧在血泊中呻吟挣扎的惨状,朱由检浑身禀抖不停。

他扔掉宝剑,让王承恩再拿酒来。精神上已经完全死去的皇帝也不在乎什么君臣礼节了,强迫这个对自己忠诚得无与伦比的太监头子,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和自己对饮。酒过三巡,朱由检命王承恩召集尚未来得及逃走的太监,分发武器,准备强行突围。内城已被大西军攻破,朱由检仍不死心,自己手持一支三眼铳,带着王承恩等一批太监像没头苍蝇似的向朝阳、安定等门乱窜。

不过,崇祯的突围结果很不妙。脱去龙袍,换上便衣的大明末代皇帝手持一支三眼铳,被几十名太监簇拥着,无论到任何一道城门,守门的明军都不给他开门,甚至以为宫中有变,便喝令放箭射杀,吓得太监们四散逃亡。因为谁都有充分理由相信眼前这个皇帝是个冒牌货——大明天子怎么可能狼狈到这副样子呢?

在朝阳门,王承恩冒死上前对守门官史呈度道:“这是当今圣上,还不快打开城门?“

史呈度说:“皇上有令,无令箭者一律不准出城!这位长官一无令箭,二无皇上的袍冠,真假难辨,门是决不会开的!”

到安定门、崇文门,朱由检遇到的全都是恪尽职守的大明军官。没有办法,朱由检只好再次返回紫禁城中。此时的皇宫中人已散尽,所到之处,阴风惨惨。

朱由检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他甚至发现人一旦恐惧过了头,便会一无所惧。他回到乾清宫,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不禁想起了他的列祖列宗,一统天下,万里江山,何等英雄!如今毁于一旦,连宗庙也难以保全,有何面目去向祖宗交代?想着想着,便决定去太庙拜一拜。

他来到太庙,先去奉先殿拜过祖宗神位,再命王承恩取笔墨过来,在墙上写下四句话,送给此刻正在宫门外,等着进宫来取他而代之的李自成。曰:

朕与你留宫殿,你与朕留太庙; 朕与你留仓库,你与朕留百姓。

写完这几句话,君臣二人又回到前殿,时间已是公元1644年(崇祯十七年)3月19日凌晨。

朱由检长叹一声,撕下一片御衣,咬破手指,写下了最后一道密诏——《血书遗诏》,云:朕自登极十七载,三邀天罪,致虏陷地三次,逆贼直逼京师,诸臣误朕也。朕无颜见先皇于地下,将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可将文臣尽行杀死,勿坏陵寝,勿伤我百姓一人。

书毕,他又领着太监王承恩爬到景山(时称煤山)顶上四处瞭望,看到宫里宫外,烽火连天,已经插翅难逃了,才下了狠心,决定上吊自尽。他走到寿皇亭边一棵大树下,解下身上的鸾带,含泪爬上石扶栏,自悬于树枝上,见其列祖列宗去了。

王承恩先服侍皇帝驾崩,捧着朱由检的双脚,伏在皇帝的腿上痛哭一场,然后伏地叩头说:“皇上慢走,王承恩护驾来了!”言毕解下腰带,于朱由检旁边松树上自缢而亡。

此时,紫禁城内已经乱作一团。皇帝不知去向,皇家的变乱又是那样触目惊心。宫女和太监们纷纷夺门而逃,络绎道路。

19日凌晨,大顺军涌入紫禁城。

长平公主此时还晕倒在地,尚衣太监何亲听说大顺军已进内城,怕公主受辱,赶紧把她背出宫去。

宫女魏氏等惧辱,跳入御河自尽,从者二百余人。

许多大臣自杀身亡。

驸马爷巩永固抚着公主灵柩,带着子女四人,在堂上举火自焚。

大顺军到处搜查崇祯父子的去向不得,遂下严令:“献帝者赏万金,封伯爵,匿者夷其族!”

直到三天后,也就是3月22日,才有人在万岁山上发现了两具在风中飘**的尸体。两个时辰后,大顺军在这位36岁皇帝的白绫衣袖上,发现有数行潦草凌乱的字体,显然是崇祯皇帝上吊前仓促所书。上面写的是:“朕失江山,无面目见祖宗,不敢终于正寝。”

崇祯和王承恩面对面吊在树上,长发覆面,穿着白袷蓝袍,白绸裤,光着一只脚,另一只脚上穿着绫袜,红方鞋。

17年的皇帝生涯,对于崇祯皇帝来讲,只能用杜甫一句诗来概括:艰难苦恨繁双鬓!

在一片惊惶骇乱的景象当中,紫禁城迎来了黎明。

泱泱大国首都的陷落,论其战斗的激烈程度,竟然远远当不了张献忠在重庆、成都遇上的守城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