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希尔顿大酒店张学良的住处
暮年的张学良坐在桌前,翻阅那本《张学良画册》。当蒋经国的遗照闪现在他的眼前时,他那昏花的老眼有些湿润了。旋即传出暮年张学良的画外音:
“蒋经国先生比我小整整十岁,但他已经先我走了十多年。说句由衷感谢的话,我的管束生活有所改善,那是蒋先生败退台湾,由经国先生接替负责之后。在那些岁月里,他不忘前情,不论工作多么忙,总是抽空来看我,或邀约我去他的官邸小聚,给我那寂寞的心增添了不少欢乐。也就是在这以后,我放弃了研究明史,遂又对宗教发生了兴趣。有意思的是,我是从研究明朝倡道教,清朝兴佛教开始的……”
随着画外音结束,画面渐渐化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台北。
叠印字幕:台北二十世纪五十年代
阳明山 张学良宅邸书斋
张学良如醉如痴地:“小妹,请你回答我:释迩牟尼是两千多年前的印度王子,生活应当是很好了吧?他为什么要放弃这优裕的生活,自做苦行僧,靠一天吃一个芒果为生,去创立普渡众生的佛教呢?”
赵一荻:“我对释迎牟尼一无所知,我只知道耶稣为创立基督教吃了很多苦,最终成了偷得天火温暖人间的圣人。”
这时,张群走进书斋:“我还知道中国道教的创始人是一个不知爹妈的穷孩子,他在成了大学问家以后,写了一部《道德经》,影响后人两千多年,至今……”
张学良:“还影响着岳军兄的养身之道。”
这时,室外传来电话铃声。赵一荻边走边说:“你们二人继续辩论宗教问题吧,我去接电话。”
张学良:“岳军兄,我搞不明白,佛教始于印度,倡于华夏,扬于四海,为什么佛教在十三世纪却在发源地印度消亡了呢?”
张群:“可惜,戴季陶先生不在了,不然他会就你提的这个佛教命题和你辩论三天三夜的。”
张学良:“换句话说,你只对道教有兴趣?”
张群:“也谈不上什么兴趣!人老了,想多活些年,就跑到
《道德经》里寻找长寿之道。”
张学良:“看来,我不仅解不开释边牟尼创立佛教之谜,也很难搞清楚李大仙人写《道德经》的缘由了!”
这时,赵一荻笑着走进来:“蒋夫人来电话说:希望汉卿跟着我多去几次教堂,感受一下基督教。”
张群:“就阁下对宗教感兴趣的程度,我看可以进行一下横向的比较!”
台北“士林”小教堂
张学良在赵一获的陪同下,款步走进“士林”小教堂。张学良举目一看:
数十位虔诚的基督教徒双腿跪在凳子上,每人手里捧着一本《圣经》默默地诵颂。
张学良下意识地跟着赵一荻就近跪在凳子上。
身着黑衣服装的唱诗班走到台前,在古管风琴的伴奏下,一位老教长走到唱诗班前,伸出双手轻轻一点,唱诗班唱起了庄严的赞美诗。
张学良一听为之一怔,不知何因,他的耳朵似乎听见了很远很远的音乐:“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张学良蓦然抬起头,看见正面墙上悬挂着的耶稣受难图,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叠化:
张学良在军事法庭上大声抗辩;
张学良沿途之中所见的流民图;
张学良被刘乙光押上飞机;
张学良被刘乙光编上汽车……
张学良在赞美诗的音乐与“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的歌声交响中,在耶稣受难与自己被“管束”几十年的画面重叠中,他的神经有些错乱了,突然发出了硬咽的吸泣声,随之,他的泪水闸门终于被打开了,真可谓是老泪纵横啊!……
赵一荻愕然侧首一看,急忙挽着张学良离开教堂。
这时,赞美诗的合唱与“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的歌声化作一曲冲天的交响乐,声震人心……
张学良宅邸客室
张学良依然沉浸在宗教与世俗的情感矛盾中,低着头一言不发,似在选择什么。
张群:“汉卿,你虽然没有对我说这碎然间的变化,但我知你的心灵一定是被震颤了!中国有句老话,叫随缘即福。既然你和基督教有缘,不妨试试看。”
张学良沉重地点了点头。
赵一荻:“蒋夫人听后也说:汉卿应当先静修教义,然后再考虑其他的事情。”
张学良再次点了点头。
张群取出一本杂志:“汉卿,我给你带来了一本关于兰花的杂志,希望你能从花中君子学到些东西。”
阳明山 张学良的庭院
张学良身着休闲工作服,在庭院一侧玻璃制成的花房中精心摆放各种名贵的兰花。
赵一荻拿着喷壶,小心地向兰花上洒水。
有顷,张群双手捧着一盆兰花走进,乐呵呵地:“汉卿,我给你送来了一盆看家兰花当归兰。”
张学良转身看了看张群手中的那盆兰花,微微地摇了摇头。
张群把手中那盆兰花放在花架的正中央:“仔细鉴赏,一定要记住它的名字:当归兰。”
张学良:“哪两个字?”
张群:“知道草药中的当归吗?”
张学良:“知道,是治百病的良药。”
张群:“我这盆当归兰也能治病。”
张学良认真观赏,笑着说:“岳军兄,我虽然与兰花刚刚结缘,但我可以肯定:你这盆根本就不是什么能治病的当归兰,而是一种名贵的蝴蝶兰!”
张群:“那是大陆的人叫蝴蝶兰。”
张学良一怔:“为什么你又改名叫当归兰呢?”
张群:“这是我内子的专利。蝴蝶兰是花中的佳品,产于她的故乡,每当她想起家乡的亲人,她就观赏蝴蝶兰。久而久之,她就把家中养的蝴蝶兰改名叫当归兰了!”
张学良悟性顿开:“小妹.一定要精心伺候好这盆当归兰!”
张学良宅邢客室
张学良走进客室,高兴地:“小妹,洗好茶具,为答谢岳军兄赠送当归兰,今天同品台湾的名茶冻顶乌龙。”
张群:“慢!”他从提包中取出一听茶叶:“今天,我给你带来了家乡名茶蒙顶茶。”
张学良接过这听蒙顶茶端量许久:“好茶呀!……”
张群一怔:“你何时品尝过这极品蒙顶茶?”
张学良:“快三十年了!那时候我主政北平,大千先生来访,给我带来了一听蒙顶茶,对我说:人生不饮金沙江中水,不品蒙顶山上茶,枉来世间走一回!”
赵一获:“好!今天我就借花敬佛,煮川中名茶,招待川中昔日的父母官岳军先生!”
张学良感叹自语:“可惜呀!这么好的蒙顶茶,不是用金沙江中的水来煮!”
张群:“我是虔信老天不负有心人这句话的!有一天,我会用家乡的水煮家乡的茶,招待你这位东北汉子的!”
赵一获接过那听蒙顶茶,转身走进厨房。
张学良遂陷人了深沉的凝思。
张群沉吟良顷:“汉卿,又犯了思乡病了?”
张学良微微地点了点头。
张群:“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张学良:“你应该知道今年和我有些关系吧?”
张群:“二十年前,你和杨虎城搞了一个西安事变。”
张学良:“二十年了―也就是说超过法定的十年管束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蒋先生会忘记吗?”
张群:“他不会忘记的。”
张学良:“难道还要这样严加管束下去吗?”
张群:“你我都十分了解蒋先生,他对任何事情―尤其是像西安事变这种事情,一定要找到一个自认为满意的结论。换句话说,他在历史上的地位是不容他人挑战的。”
张学良:“把话说白了吧,只要我交一份他满意的考题答卷,他就会还我自由。”
张群:“你把话说得太直了!据我所知,他一直在等着你说的这份答卷。”
张学良惨然地摇了摇头。
台北 总统府官邢客室
宋美龄:“西安事变过去二十年了,从道义上讲,你也应该宣布释放张汉卿了吧!”
蒋介石:“我正是因为道义上的原因,才又多管束了他十年。”
宋美龄:“有什么法律根据?”
蒋介石:“他兵谏领袖又是根据哪家的法律?你们只想到他的自由?可从来没有想一想,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把他放了,姑且不说毛泽东会做什么文章,就说后人又会如何评价我蒋某人呢?”
宋美龄生气地叹了口气。
蒋介石:“我有足够的证据,他张汉卿和共产党有特殊的关系,可他至今封口不谈。这说明什么呢?他依然和我有二心!”
宋美龄:“二十年过去了,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和他当面谈一谈呢?”
蒋介石一怔:“我见他?……”
阳明山 张学良的花圃
这是一座十分奇特的花圃:陈列着清一色的各类品种的兰花,约有二百余盆。
张学良手提喷壶,给兰花精心浇水。他走到那盆当归兰面前,沉吟片时,边为它浇水边自语地说:“多美的名字啊!当归兰……”
赵一荻手持剪刀,为兰花剪去枯枝。她闻声走到张学良的身边,凝神注视这盆当归兰,感慨地说:“斯人无情花有情,你何时再化作一只美丽的蝴蝶呢?”
张学良:“不要像林黛玉似的多愁善感了!时下,不是你为它唱葬花词的时候,而是给它修剪枯枝,让它永远绽开美丽的当归兰花。”
有顷,一位持枪的侍从走来:“报告!总统府打来电话:国府要人要会见张先生。”
张学良惊得把喷壶擎举在空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一荻震愕地:“会是他传见吗?”
张学良枪然地长叹了一口气。
台北 总统府官邸
蒋介石驻步窗前,眺望远天闲云,似陷人不堪回首的忆念中。
“报告!”
蒋介石:“请进来!”迅然转身一看:
张学良一步迈进门来,特写:
张学良的目光与蒋介石眼神相遇,似乎一切都凝固了!
蒋介石终于从尴尬的境地解脱而出,他边热情地呼叫“汉卿”边快步迎过来,用力握住张学良的双手。
张学良的一切行为都是被动的,惟有他那双有些昏花的眼睛射出极其复杂的目光。
蒋介石感慨万端地:“岁月不饶人哪!不仅我老了,而且我这位风流调倪的盟弟也大不如以前了。”
张学良那复杂的情感化作泪水,几乎滚动欲出,他声音颇抖且又低沉地说:“岁月无情人有情,你……终于又想到见我了。”
蒋介石:“我……从来就没有忘记你嘛,只不过……”
张学良:“传见的时机不成熟,对吧?”
蒋介石:“这……不说这些了吧!我听经国说,近来你除去读《圣经》以外,就是养兰花,是吗?”
张学良:“是!因为养兰花是一种享受,譬如浇水、施肥,移动花的位置,适度的阴凉和适度的阳光……”
蒋介石:“好,好!你养兰花还有其他的原因吧?”
张学良:“我以为兰花是花中的君子,其香也淡,其姿也雅,正因如此,我觉得兰花的境界幽远,我喜欢,内人也喜欢。”
蒋介石:“我看这才是你养兰花的真实所在。”
张学良倏地肃色正言:“你很早就饭依基督了,我也正在研读《圣经》,请你站在基督的面前告诉我:何时才能给我报效国家的自由!”
蒋介石:“再忍耐一下吧。国家终会有一天需要你出力的。”
张学良震怒了:“我还要忍耐几时?等到何年?!”
蒋介石碎然变色:“这是党国考虑的问题!”
张学良大惊失色,不知该如何应对。
蒋介石有意沉吟良久:“为了这一天早些到来,你必须对自己的历史有个交待。”
张学良悲愤地点了点头。
蒋介石:“关于西安事件,我们这方面应变的计划和资料十分完整,而关于共产党方面的资料相当欠缺,你知道的应该不少,空闲的时候,写一些下来,当作史料保存下来。”
张学良凝思许久:“我原本不想再谈西安事变,想把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带进棺材算了。现在总统既然要我写下来,我就只好照办了。”
张学良宅邸书房
张学良伏案握笔,痛苦异常。不时,将写有文字的稿纸揉成一团,弃之身旁的纸篓中。
赵一荻端来一杯香茗放在写字台上,有些生气地:“你果真同意写这样的忏悔录?”
张学良悲叹地点了点头。
赵一获:“你难道不清楚吗?他想借用你写的忏悔录,重塑他在西安事变中的伟人形象。”
张学良:“这我能不知道吗?”
赵一荻:“那你为什么还同意写?按照他的口径去写,当世之人―还有后人会骂你没有人格;你按照历史本来面貌去写,后果岂不更糟?你我所期望的自由……”
张学良掷笔桌上,发怒地:“那我就不要了!”
赵一获:“那你为什么还要写这种忏悔录?”
张学良:“我活了大半辈子,也需要认真清理一下吧?”
赵一荻:“不!这种清理会勾起很多伤心的往事,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张学良:“也说不定通过这次清理,放下了历史包袱,会活得更轻松愉快一些。”
赵一获:“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张学良沉重地点了点头:“但我有一个原则:第一写自己经手办的;第二写自己亲眼看见的;第三写自己亲耳听见的。”他说罢又坐在桌前拿起了毛笔。
赵一荻哨叹地摇了摇头。
台北 总统府官邪
蒋介石指着桌面上的卷宗:“我看过了。汉卿写得很真实,可以相机运用作为军中政治教材。”
蒋经国:“万一泄露出去怎么办?”
蒋介石:“不要怕嘛,就是中共得到这份材料也不要怕嘛。”
蒋经国:“您可否发布命令,解除对张将军的‘管束’呢?”
蒋介石不高兴地:“用得着吗,他现在不是很自由了嘛!”
蒋经国唯诺地:“是!”
台北街头
报亭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争相购买《民族晚报》,并在交头接耳,悄然议论:
“这位张少帅怎么又突然讲话了?这《民族晚报》的材料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你没看见吗?是转载军中一家杂志的。”
张学良宅邸花圃
张学良小声哼唱《空城计》唱段,逸然自得地修整兰花。
赵一荻拿着一份报纸走到近前,生气地:“别唱了!他果真又不守信用,把你写的东西捅出去了。”
张学良坦然一笑:“无外乎把它当作一块政治肥皂,洗去他在西安事变中的所谓污点吧!”
赵一获:“他要是有意篡改你写的东西呢?”
张学良:“这是他的自由,我是管不了的。”
赵一荻:“你想过没有。《民族晚报》一登,香港的报刊很快就会选载,结果,又会传到大陆上去。你的亲友和部属看了会作何感想?还有被你视为一见如故的周公又会怎么想?”
张学良:“毁誉由人,我们又何必去想这种事呢!”
赵一获固执地:“不行!对蒋先生如此不讲信义的事情,你必须要有明确的态度。”
张学良:“好!我给蒋先生写信。”
台北 总统官邸客室
宋美龄拿着一封信,生气地:“汉卿来信了!”
蒋介石:“他讲了些什么?”
宋美龄:“他很有情绪地说:关于西安事变,我本来至死不谈的。由于你鞠诚下问,我就鞠诚以告,乃详述经过。没想到未经我的允许,发表在《希望》杂志上。若题为张学良的忏悔,我无话可说。但你们把他写成《忏悔录》,且署名张学良,则变成我要求发表的,与你要我写的目的―尤其我要写的用意不符。”
蒋介石:“此事做得不妥,我已经让经国查去了!一、停止继续连载;二、请经国当面向汉卿讲清楚。”
宋美龄:“何时宣布结束汉卿的管束生活呢?”蒋介石:“再过些天,我会让经国和汉卿谈的。”
张学良宅邸
赵一获站在一面镜子面前,精心为张学良穿衣服。
张学良:“你该满意了,经国先生亲自代表他父亲向咱们致歉意,并表示很快开会研究我的问题。”
赵一获:“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满意。”
张学良:“为什么?”
赵一获:“一、他说还你自由,很可能还是一张空头支票;二、不登报声明,橙清事实,由你署名的《忏悔录》,一旦传到大陆上去,影响将是很坏的。”
张学良穿好衣服,不以为然地:“东北人有一句话说得好:杀人不过头点地,随它去吧!小妹,我们应该去教堂做礼拜了!”
台北“士林”小教堂
在庄严的管风琴声中,跪拜的信徒在虔诚地祈祷。
张学良微合双眼,显得是那样的超然。
赵一获目光直视前方,特写:
正面墙上是一幅耶稣受难图,圣洁威严。
赵一获的画外音:“上帝啊!保佑《忏悔录》不流传到大陆上去吧……”
北京离秦民住处
高崇民双手捧着一册香港出的小册子,表情严峻地审读着,他突然用力摔在桌子上,自语地:“岂有此理!汉卿绝对不会写这样的《西安事变忏悔录》!”
高崇民气得无处发泄,遂在室内快速地踱着步子。
这时,阎宝航走进,愤怒地:“崇民,你见到香港出的《西安事变忏悔录》了吗?”
高崇民指着桌面上那本书:“我正在为这本书生气呢!”
阎宝航:“你的意见呢?”
高崇民:“一、我不相信汉卿会忏侮,会向蒋某人认输,以名节换取自由;二、这本书一定是蒋某人为了欺世盗名,雇用刀笔手杜撰的!”
阎宝航:“学思将军看了以后,气得痛哭流梯。他担心海峡两岸―尤其是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会因此而改变对汉卿的评价。”
高崇民:“我相信不会的!”
阎宝航:“如何消除在华人世界中的影响呢?”
高崇民:“听主席和总理的。”
中南海西花厅,周恩来办公室
周恩来驻步窗前,遥望远天夜空。
邓颖超拿着一本书走出:“恩来,我看完了。”
周恩来转过身来:“你的意见呢?”
邓颖超:“我赞成你的看法,从书的整体内容看,他人是很难编出来的。当然,也不排除作了某些文字处理。”
周恩来:“为什么会在我们的同志当中―尤其是在当年汉卿的部属中引起那么强烈的反响呢?我认为问题不是出在书的内容本身,而是在书的名字。我们的同志一看忏悔二字,就断定这本所谓忏悔录是编造的。”
邓颖超:“你打算怎么办呢?”
周恩来:“我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件事。说句心里话,从读过这本所谓的忏悔录以后,一静下来,张汉卿先生的音容笑貌就挤满了我的脑海,真是想念他呀!”
邓颖超:“我想,总得找个适当的时机,给同志们创造一个追怀汉卿的机会!”
周恩来微微地点了点头。
北京北京饭店
华灯初上,二十余人济济一堂。从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可知,心事十分沉重。
有顷,周恩来偕邓颖超步人会场,和与会者握手、寒暄。
周恩来握住一位中年将军的双手:“你就是张汉卿先生的弟弟张学思吧?”
张学思:“总理,我就是张学思。”他突然抽泣起来,“您见到我哥哥写的所谓《忏悔录》了吗?”
周恩来沉重地点了点头。
张学思:“那不是真的,是蒋某人加害我哥哥的伪证。”
周恩来:“不!我仔细研究过这份材料了,一定是出自汉卿之手。”
张学思震惊地:“您也是这样看的?”
周恩来点了点头:“不要一看‘忏悔录’三个字,就认为汉卿屈服、变节了。我和他的心是相通的,我理解他。”
张学思终于忍不住地失声痛哭。
邓颖超宽慰地:“学思,坚强些。”
周恩来走到主席台前,沉重地:“今天,是西安事变二十五周年纪念日,我们在此举行一个小型的纪念活动,共同追怀张学良和杨虎城二位将军的历史功绩……”他边说边潜然泪下。
与会者也禁不住地失声痛哭。
周恩来:“我们都清楚地知道:当年是联蒋抗日还是反蒋抗日,党内有争论。张汉卿说:‘要抗日必须争取蒋介石’,主张联蒋抗日。他的爱国主义心情二十多年来始终如一。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加怀念他。”
这时,老泪纵横的高崇民起身说:“我高崇民是了解汉卿的!二十多年以来,他的爱国主义之心没有变,也不会变!”
周恩来:“高崇老.你就多讲几句吧里 ”
高崇民:“总理,我思念汉卿之情,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就在总理讲话期间,我凑成了几句诗。”
周恩来:“很好嘛!诗言志,就当众朗诵一遍吧。”
高崇民低吟:“兵谏功成廿五年,乾坤扭转话凌烟;今日座中皆旺健,一人憔悴在东南。”
周恩来:“写得好,写得好……只是憔悴二字消极了些,不如改为奋斗二字好。”
高崇民:“奋斗二字改得好。可我一想到汉卿身陷图圈,一人在台湾奋斗……”他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张学思碎然放声嚎陶。
中南海 西花厅
周恩来伫立窗前,仰望夜空那一轮明月,似陷人深远的回忆。
邓颖超从内室走出,关切地:“你还在想念汉卿?”
周恩来:“是的! 自北京饭店开完纪念会后,我的情绪就一直未转过来。”他走到桌前,拿起一张写好的信纸,“为了表达我的思念之情,我给汉卿写了一封短信,你看看行吗?”
邓颖超接信阅毕:“这信写得言简情深,十分感人。可你想过没有,如何才能把这封信送到汉卿的手里?”
周恩来:“我正在为此事伤神。看来,我只好再对我们的委员长搞一次地下工作了。”
台北 张学良宅邸门外
一位持枪的警卫驻步门前,打量着四周的动静。
一位中年妇女挎着人时的手提包款款走来。
警卫伸手示意:“站住!”
中年妇女:“为什么?这不是张先生的住处吗?”
警卫:“这不关你的事,去吧!”
中年妇女:“不!我是自香港专程来看张先生的,请给通察一声。
警卫:“今天是星期日,他们夫妇去教堂了,不在家。”
中年妇女:“那……我就明天再来。”
替卫:“你就是后天再来也不准见!”
台北“士林”小教堂
众信徒跪在特制的凳子上,虔诚地倾听牧师宣讲教义。
张学良和赵一荻并排跪在一处角落中,他们是那样的超然人静,倾听教义。
那位中年妇女匆匆走进教堂,焦急寻觅,终于发现了倾听教义的张学良和赵一荻,遂快步走去。
中年妇女小心地跪在赵一荻身旁,轻轻地碰了赵一荻一下。
赵一荻下意识地转过身来,和中年妇女的眼神一对,惊得险些张口说话。
中年妇女示意禁声。
赵一荻会意地转过身去,继续倾听教义。
中年妇女轻轻打开手提包,取出一支筒状的唇青,交到赵一荻的手中。
赵一荻收好筒状的唇膏,遂又微合双目倾听教义。
牧师宣讲完了教义,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深沉地说了一句:
“阿门!”
“阿门!”教堂中回响着信徒们的声音。
赵一荻下意识地转身一看:身旁那位中年妇女不见了。
张学良宅邸客室
赵一荻:“今天我在教堂中看见一位老朋友的夫人。”
张学良:“是谁呀?”
赵一荻:“是杨虎城将军的一位部属的夫人。”
张学良风趣地笑了:“那一定是幻觉!”
赵一荻:“不!是我亲眼所见,她就跪在我的身旁。”旋即取出那支筒状的唇膏。“看,这就是她亲手交给我的。”
张学良接过这支筒状的唇膏用心打量,自语地:“她为什么要交给你一筒唇膏呢?”
赵一荻:“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呀!”
张学良暗自思忖良久,他蓦地拧开唇膏,里边装的是纸条,他急忙抽出展阅,激动地:“小妹!她转给你的是一封信。”
赵一获:“谁写来的?”
张学良:“周公。”
赵一荻:“周恩来?”
张学良:“对!你快来看看这最后两句。”
赵一荻凑过身来看信:
周恩来的画外音:“……善自珍摄,后会有期。”
张学良激动地自语:“你一定也要善自珍摄,我们企盼着后会有期……”遂老泪纵横,泣咽不止。
张学良的花圃中
张学良一边小声哼唱京剧《四郎探母》的唱段坐宫:“我好比笼中鸟……”一边为那一盆盆兰花施肥。
赵一荻走进,看见张学良正为那盆当归兰精心施肥,近似玩笑地:“人吃多了,会胀肚;这当归兰肥施多了,可要小心它会烧死。”
张学良:“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可惜我没有音乐天赋,不然的话,我为它写一首《当归兰花颂》,一边唱着一边为它浇水、施肥……”
赵一荻:“那也心想事不成,当归兰花开了也归不成I
“汉卿!又在伺候那盆当归兰哪?”
张学良、赵一荻闻声回身一看:
张群和蒋经国笑呵呵地站在院中。
张学良:“是哪阵风把你们二位给吹来了?”
蒋经国:“是东来的紫气把我和张秘书长送来的。”
张群兴奋地:“四小姐,快准备好茶、好酒,经国要向汉卿通限天大的喜讯!”
张学良的宅邸客室
蒋经国:“汉卿,咱们都是老朋友,无需官场那一套了!长话短说:国民党中常会与国民政府一致同意:从即日起解除对你的管柬。”
张学良沉吟片时:“我还需要履行什么手续吗?”
张群:“一切从简!”
张学良:“我能享受普通公民应当有的权利吗?”
蒋经国:“从法律意义上说,你应当完全享受宪法保护下的一切公民权。我父亲说,考虑到你的安全,还需要派保安人员。”
张学良自语地:“噢,还需要派保安人员……”
张群:“同时,蒋先生还说,应当告诉汉卿:不要随意接触各种媒体的记者。”
张学良自语地:“噢,不要接触各种媒体的记者……”
蒋经国:“除此之外,你就完全地自由了!”
张学良自语地:“除此之外,我就完全地自由了……”
张群:“对!汉卿,你不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家吗?”
张学良:“是啊!老是这样白住公家的房子于心不安哪。”
蒋经国:“我和张秘书长已经为你选好了一块池,现在就去看,你满意的话,就买下来建房。”
台北 北投复兴岗
蒋经国:“这里属北投区所管辖的复兴岗,地段不错,适合居住。”
张学良十分新鲜地:“北投这个名字不错!”
张群:“复兴岗岂不更好?”
蒋经国:“对!结束管束,标志着复兴嘛!你知道我和张秘书长为什么帮你选在这里建房吗?”
张学良:“我来台湾整整十三个年头了,什么地方也没去过,怎么会知道你们为什么帮我选在这里建房呢?”
张群:“这里离经国家近,离我的家也不远。另外,和你当年的一个部属王新衡家也算是个大邻居,这样,在你今后生活中也多些欢乐。”
蒋经国:“对!今后大家要常来常往,至少也可以解解寂寞嘛!”
张学良:“寂寞我倒不怕,几十年了,我已经习惯了。我所担心的是,经国时下是总政主任,担负重任,还是以公务为重的好。”
蒋经国:“公务哪里忙得完!论资历,你和张秘书长都是我的前辈,能经常陪你们说说话,听你们谈谈旧事,对我也是教益。”
张学良:“你太客气了!你们若有空,我是非常欢迎你们来做客的。”
张群:“做客是以后的事,时下是帮着汉卿参谋盖新房!”
在暮年张学良的画外音中,叠印出有关的画面:
“一个到处流浪了几十年的人,突然要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那份喜悦是常人无法能想像得出的。我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也顾不上白天黑夜,请人设计图纸,请人帮着施工。在盖房期间,我和小妹隔三差五地去工地看看,房子又盖高了多少。房子终于建成了,也装修好了,我决定按照我们东北老家的风俗‘温锅’,换成今天的话说:请大家来吃第一顿饭。那几天真是忙极了!事后才听说,这件事还惊动了蒋先生和蒋夫人……”
台北 总统府官邸
宋美龄:“达令,汉卿就要迁入新居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借庆贺乔迁之禧,把那段不愉快的历史丢到一边去呢!”
蒋介石:“我无法丢掉1没有西安事变,中国的历史不会这样写,你我也不会退到这儿来。”
宋美龄叹了口气:“这就是中国的政治家啊!美国也有两个势不两立的政党,可他们……”
蒋介石:“都是美国人,懂吗!”
宋美龄:“周恩来是不是中国人?”
蒋介石一怔,未作回答。
宋美龄:“可他们呢,一点也不记恨你的黄埔弟子和他为敌的往事。相反,在他们从中共的监狱走出以后,他立即召见,并沉痛地表示:学生之错,是他这位老师没教好的过错。”
蒋介石:“你懂不懂?这是他演的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的把戏!”
台北北投复兴肖新居大门前
一排长长的鞭炮悬挂在门前麟啪作响。
门前冷落,连一个争相观看的孩子都没有。
门前不远处,有两个便衣普觉地注视着附近的动静。
有顷,一辆黑色轿车飞速驶来,戛然停在大门前。
轿车前门打开了,一个保镖跳出,迅速地打开后轿车门。
年过半百的蒋经国和蒋方良相继走出车门,看了看新居的大门和僻啪作响的爆竹,满意地笑了,遂相挽走进大门。
北投盆兴岗断居客室
赵一荻接电话:“谢谢夫人的关心,全套家具是经国先生送的,其他用品,是岳军先生买的。我们什么都不缺……好,我一定向汉卿转达夫人的心意。”
在赵一获接电话的同时,张学良忽而摸摸客厅的家具,忽而看看挂在墙上的名人字画,露出了异常复杂的微笑。
赵一荻挂上电话:“蒋夫人来电话说:今天她就不来凑热闹了,改天再祝贺乔迁之禧。她已经转告你的老朋友―总统府秘书长张岳军先生,代他送一筐鲜花来,祝福我们未来的生活像鲜花一样美好。”
张学良感慨地:“政治可以人为地把朋友拆开,但它绝不能把真正的爱心和友情扼杀!”
“说得太好了,我就是为友情而来!”
张学良和赵一获循声向门口一看:
蒋经国挽着蒋方良微笑着出现在门口。
“快请坐!快请坐……”张学良和赵一荻分别请蒋经国与蒋方良落座,旋即各献上一杯香茗。
张学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今天,你们送我的这套款式新颖的家具……”
蒋经国:“既不敢言礼轻,也不敢说礼重,但对一个刚刚拥有新家的人来说:实用。”
“对,对!实用。”张学良说罢大笑。
蒋经国、蒋方良、赵一获也相继发出朗朗的笑声。
“真是今非昔比,笑盈新居哟!”
张学良、蒋经国等停止笑声,循声向门口一看:
年过七旬的张群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
张学良客气地:“岳军兄,请上座。”
张群:“慢!”他回身一挥手,两位侍女抬着一只大花篮走进。张群笑着说:“这是蒋夫人送给汉卿乔迁之禧的礼品,请收下。这是我的第一项任务。”
赵一获赶忙请两位侍女将花篮摆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
张群:“第二,我是专程来讨汉卿的喜酒喝的。”
张学良:“酒管够,不过不醉也要方休。”
张群:“这符合我的养生之道,但不知经国先生……”
蒋经国:“追随贤长,一定能延年益寿。”
张群:“第三,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天,我还给汉卿带来一个特大的喜讯。”
张学良:“特大的喜讯……?”
张群:“对!请猜猜看!”
张学良与赵一获沉思良久,遂摇了摇头。
蒋经国似早已知晓,提醒地:“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句古话上去想。”
张学良和赵一荻想了想,依然是摇头不知。
张群:“我的同乡、汉卿的好友张大千先生近期抵台举行画展。”
张学良惊喜地:“是真的?”
张群:“真的!大千先生应人室弟子蒋夫人的邀请,前来台北举行画展。”
张学良逐渐由欣喜变为枪然,叹了口气:“可惜,我这样的身份,怕难以见到久违的大千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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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集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