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的淮河大地,是非常动人的。举0远眺,翠绿的柏树昂首挺立像是戴着绿色钢盔的哨兵雄姿傲串;沿路的垂柳亭亭而立,犹如散发着青舂朝气的少女婀娜多姿;高插云天的白杨宛如戴着洼冠的蒙族王爷,那又大又圆的叶子活像是王冠上的铃铛,发出一阵阵悦耳的响声;而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随风摇曳,像是就要入睡的大海发出深沉的呼吸……
但是,193年5月的淮河大地却是一片战火纷飞、硝烟升腾的激战的疆场。仰首望天,是涂有血红的耷药旗的轰炸机三五成群俯冲,向着国民党军队防守的阵地、向着惊恐逃难的百姓投枚又枚炸弹;放眼眺望,依然是涂有血红的膏药旗的装甲车犹入尤人之境,就像是一只只火牛,不权肆无忌惮地践踏满疮痍的大地还把那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化为火海……再看看被炮弹削掉树冠的翠柏、垂柳、白杨,真是一幅不堪忍睹的惨败的战争油画!
这就是肖年徐州突围的真实写照。
在徐州突围的混乱队伍中,有一支非常特殊的人群领头的是一位长得十分英俊但身体却异常虚弱的中年妇女她的手中拿着一只哨子,嘴里不停地喊着“跟上队伍,不要掉队!快,快!……”和她并肩而行的是一位身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他那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中喷射着怒火,活像个保镖似地护卫着手拿口哨的中年妇女,又像是一位中小学校的教导主任,不时回过头来,冲着十位哭声不止的孩子们大声喊道:“不要哭!不要怕!有叔叔和阿姨给你们带路,是一定能突围出去的!……”再看看他们身后的那几十个哭声不止的孩子,有男有女,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至多也就七八岁,有的只穿着一条破土布缝的短裤,有的上身只有一件花兜兜,有的索性就是赤条条的一丝不挂……他们被日本人的飞机、坦克、炮声、枪响吓破了胆,就像是一群被恶狼吓得炸了群的羔羊,漫无目的地为活命狂逃着!在孩子的四周有几位青年妇女,她们就像是又怕被恶狼伤身,又怕羔羊跑散的牧羊女,在忘我地保护着这些孩子在乱军中突围。在这群逃难的孩子身后是我方掩护部队,他们一边喊着“为了孩子们,决不小鬼子突破我们的阵地!……”
突然,远方飞来了三架涂有血红的資药旗的日本轰炸机,它们掠过树梢,不停地对着逃难的百姓、挂彩的伤兵扫射着,顷刻之间,飞机的马达声、俯冲扫射的机枪声,再加上远近激战的枪炮声、惊恐不已的哭喊声……共同组成了一支最为惨烈的战争交响乐!也就是在这关键时刻,那位手拿哨子的中年妇女站在原地,把哨子放在嘴里,边大声吹哨边大声下达命令:“孩子们!赶快躲到麦田里防空!……”但是,孩子们早已被战争吓破了胆,一听飞机的响声就由哭喊变成了惊叫,再一看迎面飞来的三架日本轰炸机就再也顾不上服从命令听指挥了!他们就按着自己的意愿奔逃着!那位拼力吹着口哨、大声下达命令的中年妇女一看向着四面八方狂奔的孩子们,完全忘记了防空,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拼命地追赶着失魂落魄的孩子们,强行把一个个按倒在麦田里。那位身着中山装的男子也忘记了身份,学着中年妇女的样儿,在日本鬼?飞机的轰炸下抢救着孩子们!
啪啪啪……啪啪啪……
日本的轰炸机轮番低空扫射,我方狙击敌人前进的将士齐把枪口、炮口对准了敌机,几经较量,涂有血红的膏药旗的轰炸机仰起机头,向着远天飞去了!激战的疆场猝然出现了瞬间的寂諍,而这瞬间的寂静是那样的凝重,压迫得整个大地都喘不过气来了!这时,只见那位身着中山装的男子,双手抱着一个刚刚被敌机打死的女孩,两眼呆滞,迈着沉重的步子,从燃烧着战火的齐腰深的麦田里走来。
“王委员!王委员……”这时,一位二十多岁的女青年快步跑来,当她跑到这位王委员的跟前却突然收住了脚步,惊愕地问道,“王委员,她……她怎么了?……”
“她被日本人的飞机打死了!”这位王委员呆滞的双眼中猝然涌出了两行悲愤的泪水,几乎是哽咽着说,“多可爱的孩子,也就是和我的金陵差不多的大啊!……”
这位王委员就是我们的主人公王昆仑。
王昆仑作为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和立法委员是怎样来到徐州突围的战场呢?容笔者把历史闪回,扼要地追述:
以“七七事变”为标志的全面抗战爆发不久,日本军国主义者又于8月13日出兵进攻上海,史称“淞沪抗战”。这次战役日方以松井石根大将为总司令,先后投入近三十万兵力;我方先以冯玉祥后由蒋介石自兼第三战区司令长官指挥,先后投入七十万兵力。战役开始,中国军队曾向日军反击,并将其赶到黄浦江边狭长的阵地上。8月下旬,日军援兵赶到,同中国军队在宝山、罗店等处反复争夺。双方战至9月中旬,中国军队全线退守江湾、罗店一线防守。11月5日,日军在杭州湾登陆,我军受到前后夹击,被迫于11月9日开始从上海撤退。在淞沪会战中,王昆仑继续做各派系将领的工作,并鼓舞我军将士英勇杀敌;曹孟君从蒋记监狱中一走出,带病赶赴上海,为抢救伤员以及失落街头的儿童工作着。
不久,日军溯长江西进,在苏州等地陷入敌手之后,蒋介石于11月20日发表国民政府正式迁都重庆的公告。同时,还决定财政、外交、内政各部及卫生署迁至武汉。随即王昆仑和曹孟君怀着依依而又悲凉的心情撒离六朝古都石头城,向着武汉进发。王昆仑和曹孟君在武昌立足未稳,南京又传来失守的消息。更使王昆仑震惊的是,日本军国主义者兽性大发,杀害了我手无寸铁的三十万同胞!他暗自哭泣着,誓为死难的同胞复仇!
越年一1938年春天,日军由东而西、由北而南在侵吞着我大好河山。这时的武汉三镇却成了战时的政治、文化中心,各界人士自四面八方涌到武汉,希望能为救亡抗日贡献自己的力量。与此同时,大批失去父母、失去家乡的孩子也涌到武汉,希望能在这儿找到一条生路!
一天,以写《渔光曲》享誉全国的著名女词人安娥来到王昆仑的住处,和曹孟君等一齐听王昆仑讲台儿庄大战前夕的战局。安娥以她那特有的母亲的伤感想到:在未来血战台儿庄、徐州会战中,又将会有多少孩子死于炮火之中。对此,曹孟君也有同感,并以商量的口吻问道:
“安娥,你有什么办法救救这些孩子吗?”
“我想搞一个战地儿童收养组织,把这些可怜的孩子们收容起来,给他们饭吃,教他们知识,长大之后再为国家效力。”
“我同意!这名字嘛……”曹孟君想了想又说,“我看就叫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
“好!好……”安娥髙兴地说道,但是她侧首再一看王昆仑那凝重的表情,似猜透了这位国民党髙官的心思,遂又以商量的口吻问,“王委员,你看这件事……国民党当局会同意吗?”
王昆仑坦然告之:这件事能不能办成,关键是看蒋介石的夫人宋美龄的态度。她同意,要经费不敢不给;她不同意,即使办起来,一定会有很多想不到的困难。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曹孟君有些焦急地问道。
王昆仑想了想:“先不要急,我认识蒋夫人身边的一个人,还比较开明,请她问问再定。”
王昆仑通过关系问淸了宋美龄的态度:她同意。但不知道环境能否容许。把话说白了,事情由你们去做,名由我宋美龄来出。
因此,昆仑向曹孟君、安娥说了这句话:
“由此可见,即使同意,也得由她来控制。”
对此,曹孟君、安娥虽然完全明白了王昆仑的态度,但从情感上是转不过弯子来的。因此,两个人缄默不语。
“我看”王昆仑有意打破僵局,商量地说,“先向周公和郭老报告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再定。”
周公即时任中共中央长江局副书记、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的周恩来同志;郭老即是从日本东渡归来报效祖国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的郭沫若同志。周恩来和郭老听了曹孟君和安娥的汇报之后,认为成立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是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遂异口同声地说“赞成!”说到请示宋美龄一事,周恩来同志语重情长地说道:
“我们的目的是眼务于抗日,造福于孩子,至于所谓的名和利,我们都可以算到她蒋夫人的头上。”
经过周恩来和郭沫若的谈话,曹孟君和安娥心悦诚服地赞同由宋美龄出面领导。为此,她们二人给宋美龄写了一份书面报告通过王昆仑熟悉的那位女士转到了宋美龄的手中。在等候所谓蒋夫人的批示的过程中,她们二位又找到了冯玉祥将军的夫人李德全女士争取支持。李德全女士听后欣然从命,并亲自出面又找了不少党政要人的夫人,要她们出面为即将成立的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说话。
再说宋美龄女士收到安娥和曹孟君的报告之后,她的直感是一件利国、利民,既造福后代又为自己贴金的大好事,因此她大笔一挥:同意!宋美龄是一位受教于西方文化的女政治家,自然知道舆论的重要性。为此,她决定:她不仅要出任会长,而且还要在武汉召开隆重的成立大会。
据史记载: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于3月10日下午3时隆重召开成立大会。当推定蒋夫人、冯夫人、曹孟君、安娥等十一人为主席团。冯夫人李德全女士为总主席,“领导开会如仪,并为抗战阵亡将士默念毕,报告开会意义”。接着,由蒋夫人宋美龄发表题为《仅为战时难童请命》的讲演,并当场宣布:愿担负百个难童生活费。在她的带领下,各达官要人的夫人不是当场捐款,就是学着委员长夫人的样子自报担负难童生活费的人数。总之,这个大会开得十分成功!
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成立前后,适逢台儿庄大战成胶着状态,曹孟君心想:一定又有不少难童四处逃亡。为此,她决定带冯光、张植华、周耀眉等赶赴台儿庄、临沂、徐州等战场抢救难童。王昆仑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他一方面为曹孟君的英雄壮举所感动另一方面又为她将遇到的难以想象的困难而担心。他思之良久,遂对曹孟君说:
“我想陪同你们这几位花木兰去徐州一线,怎么样?”
王昆仑的请战实在有点出曹孟君所料,因为他是国民党上层文职官员,跟着新成立的战时儿童保育会的几名妇女去前线抢救难童,实在是有点天方夜谭!另外,曹氏是一位自尊、自立型的妇女领袖,她生怕被别人说闲话,因此,她冷静地问道:
“你去的目的……”
“一是以壮行色,再是,”王昆仑说罢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徐州会战的最高指挥官是桂系的李宗仁将军,我和他有近十年的反蒋交情。我跟着你们去,他会为你们抢救难童提供方便的!”曹孟君听后,真的被王昆仑的行为打动了!但是,她转念想,王毕竟是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一旦在战场殉国,其影响和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因此她十分理智地说:
“说心里话,我真希望你能利用自己的地位,为我们抢救难童多提供一些方便;但是……”
“怕我死在战场上,不好向委员长交待”王昆仑突然生气了,“我王昆仑的命就比普通百姓值钱吗?就不应当和抗击日寇的将士的热血洒在一起吗?……”
曹孟君被问得哑口无言。王昆仑历经一段较长时间的沉默,声调低沉却又是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孟君,这些天来,我一想到那些难童就想到我的女儿金陵。换句话说,我跟着你们去前线抢救难童,只不过是尽一个普通中国父亲的责任啊!”
就这样,曹孟君被说服了。王昆仑和曹孟君这几位除了满腔的爱国热情——几乎是一无所有的妇女来到了徐州,在讨得李宗仁的尚方宝剑——命令各战场的将佐都要给予方便的口谕后,他们就直奔激战的临沂、台儿庄等战场,在敌人密集的炮火下,把一批又一批难童抢救出来,再经过各种渠道送往武汉。近两个月来他们所经历的像本章开始记述的突围险情,真是举不胜举,全都写逬了曹孟君等当事人的回忆文章中。
王昆仑陪着曹孟君等人来到临沂、台儿庄阵地之后,守将多是冯玉祥将军的部属,自然也和王昆仑有着较长历史的交往。他们看着王昆仑的面子,为曹孟君等人在胶着的战场上抢救难童,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方便。实事求是地说,王昆仑此行为抢救难童立下了特殊的功勋!
王昆仑高喊了二十余年的救国的革命口号了!但是,这次徐州之行,他才真正地经历了战争的洗礼,他不仅听到了双方交战的枪炮声,他还亲眼看到了日本侵略者是怎样践踏中国的河山!同时,他还目睹了我将士誓死如归的斗志,以及不屈的人民是如何战胜顽敌的。为此,他回到武汉之后,挥笔写下了《风雨涡河》、《临沂的老太婆》《萧山一牧童》、《战车炮队长》、《守蒙城的士兵和副师长》等文字。其中他在《守蒙城的士兵和副师长》一文中倾注了他的全部情感。现摘一段如下:
每次遇到征求敢死队的时候,人数常常嫌多,官长没有办法叫哪一个不去。没有谁能禁止中国士兵不怕敌人……愤怒烧裂了我们战士的心,在蒙城城外的麦田里,多少士兵在密集弹火底下爬行着,不肯后退。到那家伙(坦克车)冲过来的时候,一齐围拢来,爬到车顶上去,用手榴弹砸它的窗孔。可是,天晓得,那是五公分的玻璃!敌人知道自己的坦克将要变成被蚂蚁钻满了的螳螂,于是猛烈地转动他的车身,飞速地旋转着,把我们的士兵从车上甩下来,然后一个一个地碾死。你能想象出当时那种情境吗?
域外的阵地终于毁坏完了。城里被围着一旅人。现在的问题不是死与不死,而是怎样死才值得。城墙已经不是完整续连的一个圈圈,多少沙包、泥土、树木,勉强堵塞着那许多缺口。准备和他巷战吧,拼几个算几个!带着一旅人的副师长心里这样盘算着。于是下令堆积沙土、树木、门扳、木器,构筑巷战工事……一天一夜之后,没有一间房子可以使人隐蔽起来,树木都变成了烧焦的扫帚,弹药完全没有了。人在火伞下面无可计数的被消灭着……
在域根底下的黑暗中,跌断了一条腿的副师长背靠城墙坐着。士兵们要背他走,他拒绝了。他紧握着一支驳壳枪,敌人来个死一个,几十个日本兵陆续横倒在他的面前。
“哈哈哈哈!”他怪声地笑了。
更多的敌人立刻围逼住他,可是他没有忘记最后一颗子弹,士兵们看见他用枪口顶住自己的肚子,头低了下去。
这是何等壮烈的场面啊!王昆仑在战场上历经一次又一次血与火的洗礼,他那颗赤热的爱国之心更加圣洁了,在他的心中只有袓国的存亡,而没有自己的生死!
王昆仑和曹孟君等人在完成了临沂、台儿庄等地的难童救护之后,遂又赶到徐州参加会战,抢救战火中的难童。
所谓徐州会战,即在台儿庄等战役中惨败的日军调整部署,调集华北方面军、华中派遣军共三十万兵力,南北夹击徐州。国民党军方面,台儿庄战役胜利之后,速胜论甚嚣尘上,以李宗仁为总司令,率部六十万大军,在徐州地区与日军展开会战。而王昆仑等赶到徐州的时候,恰是日军兵分五路会战徐州之际,李宗仁为避免我军被日军合围,遂决定主力向西南方向突围。
七天以来,我军在突围中演出了一幕又一幕惨烈的壮剧。而王昆仑和曹孟君等人带着数十名难童真可谓是时时都在历险。本章开始所描写的场面,只不过是这无数次历险记中的一折。多年之后,当事人相见谈议这段徐州突围记,都不胜慨叹,似只有用“九死一生”尚可概述!
笔者在扼要地完成这一组组闪回镜头之后,再次把镜头的焦距对准王昆仑。他默默地放下手中被敌机炸死的孩子,禁不住地小声啜泣着。
王委员,快告诉我,你见到孟君大姐了吗?”
这时——也只有这时,他才想到了曹孟君。但是,在他的记忆中,曹孟君是在拼命地吹着哨子追赶难童,把一个又一个难童按倒在麦田里。当他再想到每次突围之后,第一个集合队伍的是曹孟君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地喊了一声“孟君!”向着麦田地里冲去。
据王昆仑回忆,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曹孟君,只见她安详地倒在地上,一向梳得整洁的发型被破坏了,憔悴的——依然是美丽的面孔涂上了一片战争的硝烟,她那动人的双眼微微地合着,再一看她的右手中,依然紧紧握着那只她曾吹过无数次的哨子……王昆仑一见大惊,一种不祥之兆猝然向他袭来。他边惶恐地叫着“孟君!孟君……”边跪在了曹孟君的身旁。
也就是在这瞬间,王昆仑又想起前两天突围中的一次险情,多年之后,他回忆说:“上面飞机炸,地上炮火轰,大太阳底下无处躲藏,不知谁死了,谁还活着。有一次,我们相互都以为死了,我慢慢地爬过去,她还在,让她动动腿,动动手,她就又站起来了!”这次,他仍然相信曹孟君不会死,准又是劳累过度和过分紧张使她再次晕倒了!王昆仑轻轻地呼唤着曹孟君,心里暗自为她祝福化险为夷。也或许是应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幵”这句话吧,曹孟君果真渐渐地苏醒过来。但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却是“孩子们都安全吧?”王昆仑不知是喜还是悲,他竟然哽咽着说道:
“安全,都安全……”
“德邻将军的车到了吗?”
王昆仑知道曹孟君所关心的事,是他今天清晨和李宗仁将军当面商定:他一定设法为他们搞来几部汽车,尽快地把孩子们送出敌人的包围圈,然后再安全地送到武汉。但是,汽车何时到达?他也不知道,为安抚曹孟君,他再次说了谎:
“放心吧,很快就到了!”
说来也巧,就在这当口,远方传来隆隆的马达声,曹孟君下意识地站起来,本能地说道:
“敌人的坦克车又发动进攻了!快,快带着孩子们突围!”王昆仑再一听传来马达声的方向不对,他循声望去,只见从敌人进攻相反的方向驶来三辆汽车,他激动地抓住曹孟君的双手,声音有些抖瑟地说道:
“看!德邻将军派来的汽车到了……”
曹孟君循声望去,她那漂亮的面颊渐渐绽开出了笑的花朵。
王昆仑和曹孟君等一行历经八天突围,终于死里逃生,踏上了去武汉的大道。当他们回首这次突围路线的时候,方知:“由江苏徐州起,经安徽的宿县、怀远,绕经蒙城之南入凤台。再由阜阳入河南之固始,过了横川才到信阳。”当他再重忆这八天八夜历险的往事时,真可谓是各神人生滋味一起扑入心头!他无法抑制这汹涌澎湃的心潮,他再也品不出这突围历险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遂于万端感慨之中吟成了如下这首《七绝》
突围原不计艰难,
豪气堪教敌胆寒。
今日全军犹死战,
烽烟满地捋须看。
王昆仑一行回到武汉之后,遂受到了各方人士的关注和欢迎。自然,他这位温文尔雅的儒士型的高官一夜之间也变成了传奇人物,在上层人士中播扬。他听后不仅没有丝毫的自豪感,而且他的眼前出现的却是战死的将士和死在他怀中的难童。如果说这近两个月生与死的历险有什么特殊收获的话,那就是他和曹孟君的爱情就像是涅槃后的凤凰——在战火中重生了!他们终于在保卫大武汉的前夕举行了结婚典礼。王昆仑的社会地位,曹孟君那极为特殊的身份,决定了他们的婚礼的规格——自应是相当排场的!但是,他们或许是看到了灾难深重的祖国在悲泣,抑或是想到了他们都是时过中年的革命者……总之,他们的结合是超出常规的,但却是幸福的!
然而,个人生活的幸福,绝对不能替代亡国灭神的痛苦。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亡国灭种的痛苦也会使个人生活的幸福变味,因为革命者追求的最高境界的幸福,是祖国的强大和民族的复兴!事实上,王昆仑回到武汉不久,就被国民党高层中的投降空气所窒息。
说到国民政府中的投降空气,王昆仑远在撤离南京之时就闻到了!那时,日本帝国主义妄囹以速战速决的军事手段,声言三个月灭亡中国但全面抗战一开始,就遭到了中国军队的顽强抵抗,毫不夸张地说日本军队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为了早日结束这场侵华战争,日本企图通过第三国的调停,使国民政府投降,借以达到不战而亡中国的目的。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遵照日本示意德国政府的指示,充做中日之间的调停人的兴奋,在一次社交场合对阎宝航同志和盘托出德国突袭苏联的计划。周恩釆同志得到阎宝航同志的报告后,于1941年6月16紧急电告延安,党中央立即通报苏联……苏联朋友对吉航同志提供的情报给予了高度评价。斯大林曾致电毛泽东主席,对中共中央表示感谢。苏联一些知情者也称赞“阎宝航同志是第一个知道德国进攻苏联日期的人。”
王昆仑他的中国民主革命同盟的战友为抗战、为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做出了特殊的贡献。但是,随着抗日战争相持阶段的拖延,以及蒋介石不断制造反共摩擦的进行,王昆仑又发出了这样的自问:
“我还应当为抗日战争做些什么呢?……”
德国不宣而战,突袭苏联,从而改变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性质,也迫使美国逐渐放弃借筹军火给日本,以达到发战争财的路线,并不得不与苏联结成反法西斯统一战线。
苏德战争爆发后,蒋介石企望日本北进,配合德国闪电攻势,对苏联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借消灭所谓赤祸大本营苏联进而削弱并最终达到消灭中国共产党的目的。但是,日本的利益在太平洋,因此日本军队不仅没有北进,相反却大举增兵中国大陆,为打通南进的交通发起的长沙战役,搞得蒋介石大光其火。也就在这种背景下,为了向美国讨要更多的美援,遂玩起了“宁渝合流”的政治把戏。
所谓“宁渝合流”,是指南京汪精卫的汉奸政府和重庆的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合流。实际上,他们一直在进行代号“桐计划”的所谓和平运动。这在当时造成了极坏的政治影响。電庆的各界人士都在议论:“在德国闪电式的进攻下,苏联能坚持住吗?宁渝真的合流了,中国还能不亡吗?……”
王昆仑为了坚定中国人民对苏联卫国战争的信心,以中苏文化协会的名义邀请苏联驻华武官,以及中国著名将领冯玉祥将军、杨杰将军等进行军事讲座;同时,他还利用《中苏文化》这块阵地发表文章《文化交流与文化战4致苏联文化界书》,向苏联人民介绍中国人民抗日的决心愈接近胜利就愈不免遭到更大的痛苦。可是中国人民在炮火中,在轰炸下,只有憎恨敌人,并没有厌恶自已的命运而悲观,而颓废,而停止自已前进的脚步。为了一切服务于抗战总目标,民族的文化反而得到飞跃的前进。”正如王昆仑估计的那样,以郭沫若的历史剧——尤其是《屈原》为代表的民族文化的确是得到了飞跃的前进,也得到了广大人民的认同。但是,也有人——主要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以历史真实来否定《屈原》,除私下议论而外,竟然还找到中苏文化协会,有意质询王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