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民的心目中,张学良将军是我国20世纪最为传奇的英雄人物。
世人皆知,张学良的父亲张作霖是民国初年有名的草莽英雄,靠着马上的本事于乱世之秋成为名副其实的东北王。张学良不仅清楚父亲数度挥兵入关,挑起两次直奉大战,其目的是想问鼎中原,重温所谓的“皇帝梦”,而且他还明白晚年的父亲又把这一“梦想”全部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当年,他曾对机要秘书郭维城讲过:在他28岁那年,也就是在他父亲率部退回关外被炸死的1928年,即将告别世间的张作霖公然要他做“当今的李世民”。他当即坚辞:“我不当李世民!”后来,定居美国的后生王冀先生又与他议起这一话题,他很是轻松地告之:他一生从来没有想“当第一”的念头,他牢记的却是孙中山先生“天下为公”的理想。也就是在这种理想的支配下,为了结束被鲁迅先生称之为最为黑暗的北洋政府时代,他毅然“易帜”,还被迫杀了反对“易帜”的东北元老杨宇霆和常荫槐;为了改变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国策,促成全民族抗日格局的形成,他又断然发动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演出了一幕捉蒋放蒋的历史剧。结果,在神州大地终于响起全民族抗战的枪炮声中,他却被蒋介石软禁了半个多世纪!
蒋介石“软禁”张学良的违法行为,和历代皇帝诛杀功臣的性质是一样的。就这个意义上说是历史悲剧的重演。然而,张学良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软禁”中,不仅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道义”胜利者,而且还借助这非人道的炼狱之火完成了重生。与此同时,天资佳丽赵一荻女士甘愿“陪炼”相伴,终于从一般意义上的“红颜知己”,化作了一只再生的“火凤凰”。
随着时代的推移,许多在20世纪有影响的政治家,包括下令“软禁”张学良的蒋介石,大都渐渐地从变幻不定的时代风云中淡出了,就说被中外常议的“蒋(介石)宋(美龄)联姻”的话题,也被海峡两岸的寻常百姓慢慢淡忘了。但是,张学良和赵一荻不仅没有从历史上消失,相反,政治家依然在关注张学良的行踪,两岸的史学家都在重评张学良的历史功过,就说华人世界中的普通百姓吧,照旧是兴致不减地在传颂张学良与赵一荻女士的爱情佳话。令我惊诧不已的是,有一位外国驻华的华裔外交官,当他听说我获准赴美采访张学良之后,给我打电话说:“请带去我对张将军和赵四小姐的敬意和祝福!”
上述一切说明了什么呢?换言之,在张学良的身上到底积纳着一种什么样的特殊的“精神吸引力”,使之成为经久而不被忘却的新闻热点呢?当年,或许是出于对张将军这种所谓特殊的“精神吸引力”的崇敬等因素,我相继为他写了两部专著和一部35集的电视连续剧;而今,为解开形成这种所谓特殊的“精神吸引力”,当然还包括那些至今未解的历史谜团,我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去夏威夷采访年届98岁高龄的张学良将军……
夏威夷的沉思
夏威夷是美丽的。当我乘坐的波音七四七飞机缓缓向夏威夷机场降落的时候,我禁不住地隔着机窗向下鸟瞰,只见那一行行迎风摇曳的棕榈树,像是一队队美丽的少女舞弄着手中的纱巾,在迎接来自世界各地观光的游客;那一望无际的碧蓝的大海,像是慈祥的母亲在轻轻地唱着无名的《摇篮曲》,在催眠忘情畅游大洋中的男女游客;那金煌煌的沙滩,像是人世间最为舒适的大睡床,供不同肤色的男女自由地休闲;就说那一排排沿着街旁、立于海岸的长明不息的火炬吧,也活像是一支支神奇的彩笔,勾出了太平洋中最为璀璨夺目的明珠——旅游胜地夏威夷岛那动情的剪影……“啊,实在是太美了!”我情不自禁地喟叹自语,旋即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就是张学良将军定居夏威夷的起因吗?”我很不自信地暗暗自问,遂又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或许是这次获准采访张学良将军来之不易的缘故,随着飞机缓缓降落在夏威夷机场,我的心又化作了一团乱麻,本来就不平静的脑海又生出了一个个问号:“张学良将军不会发生变故吧?我能见到重病在身的赵四小姐吗?……”
张学良将军在美国过完九十一大寿之后宣布:不再接受新闻媒体的采访,谢绝一切亲友发起的祝寿活动。不久,他与赵四小姐离开台湾,定居在美丽的夏威夷,在濒临大海的希尔顿大酒店15H单元颐养天年。近年来,他除了星期日到中华第一教堂做礼拜以外,从未参加公开的社会活动。就是到了他的寿日,他与夫人赵一荻女士也只是邀请部分亲友打小牌娱乐一下,偶尔兴起,还会当着亲友的面哼唱一段京剧《苏三起解》,以示宝刀未老。另外,这些年来一直有消息说:张学良将军非常想念生于斯、养于斯的白山黑水,也很想回到故乡拜祭他死于非命的父亲。
我每每听到这类消息,就十分自信地说:“不用急,总有一天我会在中国的大地上见到暮年的张学良将军!”
随着岁月无情的流逝,张学良将军就要在夏威夷悄然度过九十八华诞了!在这之前,我又通过不同的渠道获悉:与20世纪同龄的张学良将军不仅两耳重听,而且双目的视力也大不如以往,就说他那年迈的身体吧,也难以抗衡大自然的规律而日渐衰危了!这样一来,我原想在中国大地上见到张学良将军的希望也就越来越渺茫了。与此同时,我也就萌发了去夏威夷拜见暮年的张学良将军的念头。
如何才能把这个美好的念头变成现实呢?这对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作家来说真是比登天还难啊!是“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老话在起作用,还是感动了上苍,应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句古语?很快,我的朋友们终于为我创造了这样的机会:张学良将军破例答应,在1998年复活节后的4月12日,他愿意接受来自大陆的新闻媒体的采访。我们兴奋之余也当然明白:昔日,张学良将军接受过日本电视台的采访,也接受过台湾记者的访问;而今,他在晚年又破例愿意接见我们来自大陆的新闻记者和作家,这无疑是具有特殊的政治意义的。因此,我们非常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或许又应了好事多磨这句老话了!由于各种原因,4月12日不能成行。我们在焦躁之中十分清楚:对一位98岁的老人爽约是不应该的。然而这又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怎么办?我们又只好通过朋友向张学良将军如实地转达这一消息,希望他能体谅我们的难处,通融一下,推迟一些时日再接受我们的采访。不久,我们收到了来自夏威夷的消息:张学良将军不能理解我们的苦衷,他听后望着远天一言不发!
正当我们无计可施的时候,夏威夷又传来一个更为不幸的消息:已经87岁高龄的赵四小姐于5月3日摔碎了肩胛骨,静卧在**接受治疗。我心里十分清楚,前些年赵四小姐患了肺癌,动手术切除了一叶肺,平常离不开氧气面罩,这对暮年的张学良将军是个不小的精神打击;如今赵四小姐又摔碎了肩胛骨,我真不敢设想98岁的张学良将军,将如何守护静卧在床且已87岁的红颜知己?
痛惜之余,我们自然也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赴夏威夷的前景堪虞啊!……”
事隔几日,一位与张学良将军有着世交的要人要出访美国,请他从旁助我们一臂之力。他爽快地答说:5月16日,他将专程飞赴夏威夷见张将军,到时请将军接见我们当无问题。但是,5月16日过去了,他并未给我们传来佳音。自然,我们那本来就已焦躁的心也就越发地不安了!
或许又应了“否极泰来”这句老话了!我们的朋友从夏威夷又传来一线生机,他通过夏威夷中华第一教堂中华基督教会程嘉禾牧师与张学良将军约定:中华基督教会于5月31日为张将军举办生日感恩会,到时他出席并接见我们。由于他年事已高,再加之赵一荻女士静卧病榻,不可能接受我们专门的采访。至于赵一荻女士到时能否出席生日感恩会,现在无法定下来。当天,我们向有关部门作了汇报,并得到支持,能为98岁的张学良将军祝寿也好嘛。就这样,我们终于于5月26日乘机飞赴夏威夷。
我们实在是太想见到张学良将军了!刚刚安排好住处,就迫不及待地请先前到达的朋友吉林省图书馆馆长金恩辉先生带我们去希尔顿大酒店,看看张将军住的地方。在我们的想象中,张将军与赵四小姐在夏威夷住的地方一定是相当排场的。出乎我们意料的是,他们二人只是在希尔顿大酒店十五层包租了一室一厅的套间。因此,张将军会见来访的客人只能安排在酒店大厅。我们一行来到希尔顿酒店15H门外,真想叩开大门,紧紧握住张学良将军的双手,大声说一句:“您好啊!张将军。”但是,当我们想到室内两位老人的情景,又只好驻步室外,痴然地望着门上写的房间号15H,一种难以言述的情潮又打心底涌起……不知何故,我久思不解的问号又打心底泛起:“张学良将军与赵四小姐为什么要定居在这里呢?……”
我们一行怀着怆然的心情告别了希尔顿大酒店,接着,又驱车赶到中华基督教会拜访程嘉禾牧师:“5月31日为张将军举行的生日感恩会没有变化吧?”
“没有,没有。”年过七十的程牧师慈祥地说罢又告诉我们:大陆、台湾、美国三地有关人士听说要为张将军举行生日感恩会,都要求前来为张将军祝寿。赵四小姐出于健康的考虑,一直没有答应。
到这时我们才知道:那位告之在5月16日来夏威夷拜见张学良将军,并答应帮我们引见采访张将军的朋友,至今还滞留在美国本土。同时我们还获悉:早已安抵旧金山、洛杉矶等地的辽宁、吉林、东北大学前来为张将军祝寿的代表,也正在各自的驻地翘首盼等成行的消息。当我们听程嘉禾牧师说还有一批台湾、美国的政坛要人、知名学者也想赶来夏威夷为张将军祝寿之后,我的一位同行的朋友说道:“如果两岸三地的代表一道庆祝张将军的九十八华诞,那可是一件很有历史意义的事啊!”
“我正在努力。”程牧师似很有信心地说。
“您能给我们谈谈张将军夫妇为什么要定居夏威夷吗?”我禁不住地问道。
“可以,可以。”
据程牧师说,张学良将军夫妇定居夏威夷有两个原因:一是张将军的五弟张学森在一家航空公司任职,住在风光宜人的夏威夷。因此,张将军每次赴美探亲访友的往返途中都要在此地休息。一次,他曾向五弟学森流露出很喜欢夏威夷的气候,有意在此定居的想法;二是出于宗教的原因,他一见我们这座夏威夷第一华人基督教教堂就深深地爱上了它。接着,程牧师指着教堂建筑十分骄傲地说:全世界的基督教堂都是一种风格,那就是典型的欧洲中世纪凝重的宗教建筑的风格。但是,唯有我们这座中华基督教会的教堂是个例外。它具有我们浓郁的中国建筑风格。到这时,我才注意到:这座教堂的样子很像中国南方的祠堂,就说建在教堂大门右方的三层塔形,也很像是佛教中的“浮屠”的样子。
接着,程牧师又说道:“我们这座教堂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1894年,孙中山先生在这里创建了兴中会,并告诫在夏威夷的华人教友,一定不要忘了中华文化;事有凑巧,也可能是基督的意思,一百年后,也就是1994年,张将军夫妇又来到了夏威夷,并决定在这座教堂祈祷。”
啊,我长思不解的疑问总算有了满意的答案:一百年前,孙中山先生在这里创建了兴中会;一百年后,张学良将军又决定在这座教堂中做祈祷。虽说他早已皈依基督教,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要他树立“天下为公”思想的革命先驱孙中山先生!
为了弄清暮年的张学良将军的心路历程,我驱车赶到珍珠港参观。当美国海军吹奏的那单调而又悲凉的军号声响起之时,我仿佛看到了被日本飞机炸沉的一艘艘战舰,还有那数以千万计的长眠海底的冤魂。也就是在这时,我下意识地发出了这样的自问:一直背着“不抵抗将军”骂名的张学良凭窗远眺珍珠港,他将会作何感想呢?他永远不会忘记关东军发动的“九.一八”事变,也一定会记得日本偷袭珍珠港!昔日,他是国难“九.一八”事变的当任者;而今,他又住在夏威夷与珍珠港相毗邻的希尔顿大酒店,这难道只是一种历史的巧合吗?这时,也只有在这时,我似乎又听到了他在八年前向日本人讲的两段愤怒的话声:
“可以说我自己的一生是被日本人毁灭了。我父亲被杀,我的家庭整个被毁掉了,我的财产一切都没有了……
“日本军人疯狂到那样,不但对中国人。对他们本国的元老都敢杀。我在想,日本这个国家在经历了那次世界大战后,能像现在这样的存在,这是日本的幸运。”
啊!定居在夏威夷的张学良是不会忘记这段国难家仇的。
为了继续探寻暮年张学良将军的爱国情怀,我们一行采访了夏威夷华侨首富、银业企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历任美国三届参议员的邝友良老先生。他原籍广东珠海,父辈早年来夏威夷,和孙中山先生的兄长一样务农、经商。夏威夷的朋友告诉我们:邝先生今年92岁高龄了,退休后一直生活在自己在夏威夷购置的庄园中。另外,他是当今华裔政治家中唯一见过大陆的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见过台湾的蒋介石、蒋经国、李登辉的人。或许是邝友良先生有着这种特殊的从政生涯的缘故,张学良将军定居夏威夷后,他们二人时相过从,畅谈以往。
好大的一座庄园啊!它是夏威夷岛中的一整座大山,可以耕种的土地就有4300多亩。更为神奇的是,这座庄园从山底到山顶种的都是全世界有名的花卉和水果,放眼望去,五颜六色,煞是好看。然而更令我肃然起敬的是这座特殊的庄园的主人邝友良先生。他体魄魁伟,身着带着泥土的便装。再一看他那双又旧又脏的皮鞋,我怎么也不能把他与三届美国参议员挂上钩。说真的,如果不是专门约见采访,我一定会把这位邝友良老先生当成一位农夫。
他伸出粗大的双手紧紧握住我的两手,好客地说:“欢迎你,来自大陆的作家。”
“不要这样称谓,我是一个农民。”
“好,好!我是一个农夫。”
我们这一老一小的对话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但是,我却在这捧腹大笑中感悟到了“农民”和“农夫”这两个词更为深邃的内涵。这是因为在我国近现代的官场中,是很少有“种豆南山下”的“农夫”啊!
接着,邝友良老先生把我们请上特制的游览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从山底向峰顶驶去。他一边欣赏自己晚年这赏心悦目的寄居地,一边讲述他在美国的从政经历。当我们乘车来到山顶,他引我们走下这特制的游览车,很快又走到一片奇妙至极的花卉前,指着空旷无比的远天告诉我们:张先生很喜欢这个环境,前些年他偶尔乘车到此一游,独自驻步山顶,眺望四方。我随着邝先生的手势放眼望去:远方海天一色,万里长空只有几朵孤苦伶仃的浮云。说来也很奇怪,我竟然想起了当年张学良将军偕赵四小姐站在金门岛上眺望大陆的情景。同时,我似乎又看到了张将军当年边挥毫疾书,边低声吟咏于右任名诗的样子:
葬我于高山上兮,
望我大陆;
大陆不可见兮,
只有痛哭……
啊!我再次感到了张学良将军那颗魂系神州的赤子之心。
这时,我望着邝先生那慈祥的面孔问道:“您作为美国著名的华裔政治家,是如何看待蒋介石软禁张将军的事件的?”
“这是严重侵犯人权的行为。我,还有华人世界中的多数人,都很同情张先生的遭遇。”
“在您与张将军的交往中谈过‘西安事变’这类事情吗?”
邝先生听后很是达观地笑了,遂又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说:作为政治家,过去的就过去了,何必再为这些事自寻烦恼呢!稍许,他颇有感触地说道:“我想,张先生当年做的事是为了国家的统一,今天大家关注的焦点恐怕还应当是统一。当然喽,国家分裂是历史遗留下来的,统一也不能急于求成。我虽然曾是美国参议员,可我也是反对搞台独的。”
邝先生不愧是政治家,他的出发点是清楚的:讲古为今。换言之,不要为采访而采访,一定要看到张学良在今天的价值。我又故意问道:
“邝先生,您如何看待自己当过美国三届参议员这件事?”
“一句话,他们需要我的钱,不停地向我要钱。”邝老先生说罢禁不住地笑了起来。
我们听后先是一怔,继之又从这极为普通的话中感悟到了古今中外官场中的通病——钱能买官,所以我们也和着大笑不止的邝老先生开怀大笑起来。有顷,我又于这朗朗的笑声中想起了张学良将军于1990年12月31日吟的一首诗:
不怕死,不爱钱,
丈夫决不受人怜;
顶天立地男儿汉,
磊落光明度余年。
邝友良老先生似乎也猜到了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他讲了张学良将军的为人以及力主两岸统一的话后,遂又指着山坡一片熟得透红的荔枝林,很是淡然地笑着说:“走,我们去吃五月鲜。”
与我同行采访邝友良先生的金恩辉馆长边吃五月鲜荔枝,边感慨地对我说:“从某种意义说,邝友良先生是最大的成功者。”
我自然明白金先生这句话是有的放矢的,因此我也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5月30日夜,程嘉禾牧师告诉我们:明天上午9时,中华基督教会为张学良将军举行的生日感恩会不变,张夫人赵一荻女士能否出席还得看基督的意思,因为她从摔坏肩胛骨到今天晚上一直静卧在**。另外,张先生夫妇已经同意陆续赶到夏威夷的大陆、台湾、美国三地的朋友前来为他祝寿。我们一行听后十分高兴,可是当想到赵四小姐能否出席生日感恩会这件事,终是感到十分遗憾!或许是太想见到暮年的赵四小姐的缘故,我这位无神论者竟然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愿基督保佑赵四小姐吧!……”
5月31日清晨,夏威夷晴空万里,更加湛蓝深邃。我和我的朋友们提前赶到中华基督教会教堂的前边,盼望张学良将军的到来。自然,我们这些无神论者也在默默地为赵四小姐“祈祷”,希望她能陪着张将军来教堂,出席今天两岸三地为张将军做的生日感恩会。有顷,来自大陆的使者相继赶到了,他们是前统战部长阎明复、东北大学校长赫冀才、东北大学副校长周广有、北京工业大学校长左铁镛、沈阳市张学良归国亲属联谊会会长裴兆麟、吉林省图书馆馆长金恩辉、张学良将军家乡海城市的代表,以及北京电视台专题片摄制组成员等三十余人;来自台湾的有前“立法院院长”——海峡两岸和平统一促进会会长梁肃戎、前“立法委员”汪渔洋、传记文学发行人刘绍唐三人;来自美国的有王冀教授夫妇、美国中国东北同乡会主席萧朝智、李树金、王同勃等人。我们虽然互不相识,但都是为了一个共同心愿走到一起来的,因此我们都能抛开人情世故进行交谈。自然话题都是一个:祝愿张学良将军健康长寿,企盼张夫人能出席今天的生日感恩会。
9时到了,一辆特制的中型轿车缓缓驶抵中华基督教会教堂门前的广场,两岸三地赶来祝寿的使者不约而同地拥了上去,只见车门打开,乘坐轮椅的张学良将军被慢慢地送下车来。接着,戴着氧气面罩、用白布吊着右臂的赵四小姐也乘坐轮椅被从车上送下来。这时,我有些激动地暗自说道:“这难道真是基督的力量?……”
两岸三地的使者争相与张学良夫妇大声问候、合影过后,又簇拥着九十八岁的寿星自然还有夫人赵四小姐走进教堂,遂在程嘉禾牧师的主持下开始了生日感恩会。宗教仪式结束了,接下来是寿星老人发表生日感恩致词。由于张学良将军实在是年长而又力所不及,故由张将军的长女张闾瑛女士走上讲台,代为宣读了如下这份由张学良亲笔签名的生日感恩致词:
感谢主恩、荣归天父
张学良
1998年6月1日
今天是我九十八岁生日、我应当感谢赞美我的主耶稣基督。这么多年来、主赐我身体健康、平安喜乐、也能常去教堂主日崇拜、主的恩典真是数说不尽、感谢不完、我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太阳还存、月亮还在、人要敬畏他、直到万代(诗72:5)。
他的恩典够我用、他的恩典够我用!
我要敬告大家,应当快来信耶稣、得永生。
他的恩典够你用的。阿门!
(签名)
我很早就知道张学良将军皈依了基督,但是不知为什么,今天听了上述这份生日感恩致词以后,我的内心深处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就在与会者一起高声齐颂“阿门”的时候,我甚至还发出了这样的自问:“张将军真的超然到了忘记人间的烟火了吗?”随着生日感恩会的仪式一项一项地进行,我的疑问终于找到了答案:
当张学良将军看到十几位不同种族的儿童为他演出的时候,他那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童稚般的微笑;
当我附在张将军的耳边大声转述海内外华人对他的祝福时,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迭声说着:“谢谢,谢谢……”
当张学良将军的故乡沈阳的代表向他敬献大幅寿联时,他侧首仰望,禁不住地高兴地笑了;
当美国中国东北同乡会的会长、于凤至的义子萧朝智发表演说,郑重指出“张学良是中华儿女的民族英雄,我们为他感到光荣、骄傲和自豪”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靥;
当北京电视台朱振权导演走到张学良将军的面前,向他转交当年曾作为周恩来总理解决“西安事变”的随员童小鹏赠送的礼品:为纪念周恩来诞辰一百周年特制的一对印有周恩来、邓颖超头像的情侣表的时候,他那视力极差的双目凝视着用双手捧着的这对情侣表,竟然在全场为之轰动并达到生日感恩会的真正**中陷入了沉思,他似乎又想起了昔日那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非同凡响的岁月,也似乎又想起他与周恩来的交往和友谊……
啊!张学良将军没有变,他还像当年一样,是一位有血有肉的东北汉子!
近两个小时的生日感恩会结束了。我们挥动着双手,目送有些倦意的寿星老人张学良将军偕夫人赵四小姐登车离去。我从每位与会者的目光中感到了对张将军的真挚情意,那就是祝福中华民族的“千古功臣,民族英雄”健康长寿!
中午12时,张氏父子的重臣萧振瀛的公子、于凤至夫人的义子、美国中国东北同乡会会长萧朝智先生在华阁酒家,主持了“庆祝张学良先生九十八岁华诞”酒会。由于张学良将军年迈、赵四小姐身体不适难以莅临,由于凤至夫人生的长女张闾瑛、女婿陶鹏飞,赵一荻夫人生的公子张闾琳等代为出席,数十位与会者兴致盎然,频频举杯,并借着张学良九十八华诞的题目各自做着文章。
来自台湾的海峡两岸和平统一促进会会长梁肃戎的讲话道出了与会者的共同心声:“‘西安事变’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虽然两岸对该事变的评论各有不同,但是该事件却促成国、共共同抗日,从这方面来看,张学良将军对国家有很大的贡献。虽然他被幽禁了近60年,但是他那段历史的贡献,应赢得东北同乡及所有两岸人民的敬重。”
出乎我所料的是,我这位来自大陆的普通作家竟被点名发表讲演。由于事前没有准备,我只讲了这样一段话:“大家都知道周恩来总理对张将军有八个字的评价:千古功臣,民族英雄。当年,我亲耳听张将军的机要秘书郭维城先生说过,周总理在谈到张将军的人格时,还讲了四个字:铁血男儿!”
令我震愕的是,当我讲完“铁血男儿”这四个字后,与会者猝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知道我的讲话应该见好就收了,同时我还感到了来自两岸三地的祝寿者尽管政见不同,但对周总理的为人以及他与张将军的友谊却是值得称道的。
最后,阎明复起立发言,相约明年在张将军九十九华诞时再来聚首。他的提议得到了与会者一致的赞同。
夜深了,美丽的夏威夷涛声依旧,星光闪烁,而我却依然难以入睡。随着夜时无声的流逝,白天那一幅幅欢庆的画面渐渐地远去了,而我却又陷入了久思不解的沉思:张学良将军的身上究竟积纳着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和力量,使得两岸三地的政治家忘记政见不同,就像是亲热兄弟那样走到一起?如果说张学良的“旗帜”上写的是“统一”二字,那么两岸三地大多数华人会朝着这面“统一”的旗帜走来吗?我没有肯定的答案,我唯有寄托在下一阶段更为广泛的采访中……
好莱坞山顶的明星
美国西部有一座闻名遐迩的城市洛杉矶。它之所以有名,那是因为它有举世闻名的电影生产基地好莱坞。几十年来,好莱坞生产的电影一直统霸世界影坛;由它推出的电影明星历来是各国影迷尊崇的偶像。
好莱坞以风景诱人的好莱坞山得名。生活在洛杉矶的人们都知道,好莱坞山是好莱坞大牌明星的天下,那里的住宅豪华、排场;那里的消费高档、昂贵。可以想见,一般的美国人是不敢问津的。
好莱坞山上建有不同风格的别墅,掩映在松柏、棕榈之中。生活在好莱坞山上的大牌明星都清楚,建在好莱坞山中的别墅,其价位是随山势的高低而变化的。直言之,建在好莱坞山顶的别墅最为昂贵。或许正是出于这种原因,好莱坞山上那高低不同的别墅,也随之变成了大牌明星身价的象征。
我不知道中国内地的电影明星有谁在好莱坞山上置有私人别墅,但是,我此次洛杉矶之行却意外获悉:在好莱坞山顶有一幢环境幽静、地价最贵的二层小楼,是中国昔日政坛女明星于凤至女士为张学良将军购置的别墅。
于凤至是张学良将军的元配夫人,曾与宋美龄正式结拜为干姐妹。由于历史的原因,海内外的华人只知张学良将军的红颜知己赵四小姐,渐渐地忘却了一直被张学良将军尊称为“大姐”的元配夫人于凤至女士。为了搞清楚于凤至女士为什么在好莱坞山顶为张学良将军购置这幢别墅,很有必要对于凤至女士的历史功绩做个扼要的交代。
于凤至属于中国传统型的妇女。因此,她与张学良将军结为夫妻也不像赵四小姐那样“轰轰烈烈”,而是平淡无奇的。或许是历史久远的缘故,抑或是沾了张学良将军的光,如此传统的于凤至女士从出身到婚事也变得有几分传奇了。为了正本清源,我把郭维城笔录的于凤至女士亲口讲的一段话摘抄如下:
她是辽北郑家屯人,父亲是开烧锅(做烧酒的作坊)的。她和汉卿的婚事完全是她父亲和张作霖包办的。她继续微笑着说:“我们结婚时我19岁,汉卿才16岁,还是个孩子呢,他一直称我大姐。”接着说:“我婆婆死得早。张老帅既是我公公又是婆婆,管我很严,每天都要按时去奉茶、装烟。”她边说边做手势示意,“还要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听训。曾说我文化程度低,叫我到东北大学南校文法科去旁听。”
于凤至女士与张学良将军结为夫妻的前期,主要是扮演大姐的身份。随着张学良将军参与父亲的军机大事,她又以长媳的身份留守“大帅府”,协调张作霖的几个夫人之间的关系,处理好家政大事。待到1928年6月4日张作霖被炸死之后,她毅然挺身而出,与五夫人等一道忍着极大的悲痛秘不发丧,巧与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等周旋,并协助秘密潜回沈阳奔丧的张学良将军共渡危艰,于无声中完成了东北军政大权的移交。之后,她全力支持张学良将军“易帜”,坚决反对奉系中亲日的元老派,在张学良将军战胜杨宇霆、常荫槐等元老派的斗争中,于凤至女士起了他人所不能取代的作用。换言之,张学良将军在中国近代历史上的第一个伟大的建树,即顺利完成东北三省“易帜”,结束最为黑暗的北洋政府时代,于凤至是功不可没的。对此,不仅中国的老百姓知之甚少,就连两岸的史学家也很少分笔说句公道话。
张学良将军的一生是传奇的,因而也是有争议的。细心察点他一生所为之事,唯有在他完成“易帜”之后大刀阔斧地建设新东北,倾家私创办东北大学,培养人才是两岸史家所认同的。遗憾的是,由于史家之过,使得后人都不知于凤至“曾自己拿出部分钱在东北大学办个家政系”,至于同泽女中和于凤至的关系就更无人知晓了。原东北大学老校友郭维城曾高度评价了于凤至兴教育人的作用:“我们说,她这位校友对东北大学是有贡献的。”
尽管张学良从一开始就反对父亲代为包办的这桩婚事,且在他的内心中植下了反叛的种子,可是他与于凤至结为夫妻后的关系还是比较和谐的。于凤至出于传统的观念对张学良以“小爷”相待,张学良也以真诚的情感对于凤至以“大姐”相敬。尤其是在张作霖被炸死后的那段岁月里,张学良更是视于凤至为最贴心的战友了。对此,于凤至也是铭感在心的。她晚年亲口对郭维城说过:“汉卿这人好啊,很热情厚道,极富有正义感,一生从不负人。我们夫妻感情一直是很好的。”
或许是于凤至一直记住张学良的热情与厚道,当张学良有了外遇赵四小姐之后,她不仅容忍了自己心爱的丈夫,而且也宽容了猝然闯入她生活中的赵四小姐,这是何等不易的事啊!就是到了晚年,于凤至在评述赵四小姐相伴软禁中的张学良一事的时候,还亲口对郭维城说了这样一句话:“哪料到转眼50年了!赵绮霞(即赵四小姐)对张家是有大功的,真不容易啊!”
世人都知赵四小姐陪伴张学良将军度过半个多世纪的软禁生活。她不仅以此成了张家的功臣,而且也赢得了时人和后人的敬重。或许是赵四小姐这一笔写得实在是太重太重了,时人和后人都忘记了于凤至在陪伴软禁中的张学良的功绩。历史的真实是这样的:“西安事变”爆发的时候,于凤至为弥补自己的学识不足,正带着亲生的儿女在英国读书。她获悉张学良被软禁在溪口的消息之后,毅然放下被吓成精神病的一个儿子,赶到溪口,相伴被蒋介石囚禁的张学良。
说到于凤至由英国回国营救张学良,世人有着各种传言。
对此,我曾当面请教过于凤至的义子萧朝智先生:“说到于凤至女士回国,海峡两岸均有一说:她手中握有蒋介石让张学良不抵抗的亲笔电文,并说存在英国某家银行,如果蒋介石胆敢杀害张学良将军,她就向海内外公布这份电文。”
“我敢担保:干妈的手中绝对没有这样一份电文。当干妈生前听到这一传言后,她对我说:看来,我也要写点东西,防止社会上乱传。从此,我就为干妈整理了一部口述回忆录。”
“萧先生,您可以让我们一睹为快吗?”
“不行。我干妈生前有遗嘱,她这部口述回忆录,只有到张将军百年之后才能公布于世。”
我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然而,于凤至由英国回国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我想于凤至在口述回忆录中一定有明白的记述。对此,张学良昔日的老师兼秘书汪树屏先生是这样回忆的:
这个消息对于凤至来说犹如晴天霹雷……她忽然想起,宋氏老夫人是她的干娘,宋美龄是她的干姐姐,找她一定会有办法,于是,提笔拟写了电文:
亲爱的姐姐:张学良罪及委座,幸蒙特赦,仍须严加管束,不知如何得了?学良不良,我亦有责,甚为遗憾!可否把他交给我看管,送出国外,以了介公之责,请多帮忙,感同身受。
电报发出去,石沉大海,毫无消息……王妈忽然递过一封信来。急忙拆开一看,原来是赵媞(即赵四小姐)向她报告,蒋介石背信弃义,把张学良秘密囚禁在南京鸡鸣寺里,不许任何人会见。这不幸的消息,使于凤至万分悲痛,她决定立即启程回国,把孩子交给王妈照管。
在南京宋美龄的公馆,于凤至满脸泪痕地见到了私交甚厚的干姐姐,向她倾述了自己回国的缘由,并为张学良求情。宋美龄也很同情她,甚至还掉下泪来……宋美龄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接着说:“他们是兄弟,委员长会照顾他,严加管束也不过是避避风头,怕他受共产党利用。”
于凤至擦擦眼泪说:“既然委员长不肯释放张学良,我也无法回英国了,愿意陪他一块坐牢,来照顾他的生活,尽到做妻子的责任。”
就这样,于凤至女士留在了被囚禁的张学良身边,一起过着非人的生活。随着国难的推移,她从溪口一直陪着张学良到安徽、江西、湖南各地,前后整整三年多的时光啊!在这种不自由的软禁生活中,于凤至一边忍受自己精神上的折磨,一边帮着张学良解除内心的悲苦。当他们被转移到湘西凤凰山的时候,就像当年庞凤雏蒙难落凤坡那样,她这位于凤至也病倒在了凤凰山。经查,得的是乳腺癌,必须转地动手术。
张学良对于“大姐”于凤至的病是关心的,他遂即求助于宋子文等人,在他们的帮助下,于凤至终于赴美国治病去了。但是,他俩谁也没有想到,这就是他们夫妻的永别。是张学良研究佛经时的人生感悟,还是对“大姐”于凤至的魂牵梦系?传说他颇有些迷信地写下了这首七言绝句:
卿名凤至不一般,
凤至落到凤凰山。
深山古刹多梵语,
别有天地非人间。
于凤至在美国成功地做了肿瘤切除手术,随之定居在洛杉矶。在长达半个世纪里,苍天对于凤至女士是不公道的:两个亲生儿子先她而去,由于政治等方面的原因,她不赞成大女儿张闾瑛的婚事,很少与住在旧金山的女儿、女婿来往。到了晚年,她的身边只有义子萧朝智相伴。由于坚信能见到相别久矣的张学良,她毅然顽强地生活下去。令我感动的是,她为了张学良获得自由后过上好日子,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全部用在炒股票和房地产业上了。据她的义子萧朝智说,她很是精于此道,赚了很多钱,除去个人生活外,还在好莱坞山顶买了两幢别墅,希望有朝一日能和张学良生活在好莱坞山顶的别墅里。
我和朋友们都被于凤至的精神和义举感动了,一致提出要去好莱坞山顶看看于凤至为张学良买的别墅。
萧朝智亲自驾车带我们登上了好莱坞山顶,一座掩映在绿树鲜花丛中的别墅出现在眼前。我们默默地站在别墅前,静静地倾听萧朝智先生无比悲痛的述说:
“我的干妈没能等来张将军,她于1990年很不情愿地走了。她去世之后,这幢别墅就成了她孙女的家产。”
“于凤至女士生前不是在好莱坞山顶买了两幢别墅吗?”
“是的,”萧朝智先生边说边指着右边的那一幢二层小楼,“还有这一幢别墅。不过,干妈走后,她的孙女把它卖给一个美国人了。”
我和朋友们听后哑然,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或许唯有在这种氛围中才能真正理解“人去楼空”的含义。我出于对于凤至女士的景仰,举起照相机,把于凤至为张学良将军在好莱坞山顶购置的别墅摄入了镜头。
“萧先生,您作为于凤至的义子,能给我们谈谈您干妈同意和张将军办理离婚的事吗?”
“可以,”萧朝智先生沉吟片时,强压着内心的悲恸,几乎是哽咽着谈了自己对这出令人心碎的人间悲剧的看法,“首先,我不赞成外界这样的报道,一是说张将军为了履行基督教的教规,不得已提出和于凤至离婚的,再是说于凤至为了成全张将军和赵四小姐的爱情,自愿在离婚书上签了字。”
萧朝智先生有意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旋即和盘托出了这出人间悲剧的内幕:世人皆知,张将军身边有一位于夫人和与之相随的赵四小姐。同时,这些年来也没有任何人说赵四小姐不是张将军的夫人。在这其间,早已皈依基督教的赵四小姐,也没有哪一位牧师说她的地位违背了教规。时下,张将军决定皈依基督教了,为什么蒋夫人宋美龄就提出教规问题了呢?显然是出于政治考虑的。蒋介石与蒋夫人清楚,在大洋彼岸的洛杉矶住着张将军的元配夫人于凤至,而且明确表示,决不回台湾。在蒋氏夫妇看来,这就等于在美国为张将军预留了一条退路。他们为了根绝张将军走出台湾的念头,遂当作试金石抛了出来。对此,张将军是清楚的,遂忍着内心极大的苦楚给于凤至写了一封信:请求他的“大姐”能够理解他提出离婚的要求。
“对此,于凤至女士能够理解吗?”
“能!因为我的干妈也懂得什么是政治。”萧朝智说到这里禁不住地落下了悲愤的泪水,“当时,她亲自对我说,汉卿是他们笼子里的一只鸟,他们随时都会把他掐死的。几十年来,我为了汉卿死都不怕,还怕在离婚书上签个字吗?所以,干妈是为了张将军更好地活下去才同意离婚的。”
这时,我想起郭维城于1988年赴美国洛杉矶拜访于凤至女士后对我讲的一段话:“于夫人说,汉卿的事情,我都是无条件支持的,只要对汉卿有好处,叫我死我就死!”
“王作家,”萧朝智先生深情地对我说,“你要用自己手中的笔,把于夫人说的这段话告诉世人:汉卿是他们笼子里的一只鸟,他们随时都会把他掐死的。”
“请放心,我不仅会把这两句话告诉世人,而且我还要大陆的人民知道,于夫人是为了张将军更好地活下去才同意离婚的。”
“在于夫人的心目中,她是否真正认为自己与张将军解除婚约了呢?”我的一位同行的朋友问道。
“我干妈从来也没有这么想过!谁要说她不是张夫人,她就把谁视为仇人。”萧朝智断然地说道,“这些年来,张将军给她来信的称谓没有变化,就说蒋夫人宋美龄吧,她每年给我干妈寄圣诞贺卡的时候,也依然写的是张夫人。”
啊,是这位蒋夫人宋美龄向张学良提出:想洗礼皈依基督教吗?你就必须和我的干妹妹于凤至办理离婚手续;当她获悉于凤至同意在离婚书上签字以后,她每年又以张夫人的地位宽慰远在大洋彼岸的干妹妹于凤至……我终于懂得了什么叫政治!
“我的干妈不仅痴痴地爱着张将军,而且她还时时不忘自己的祖国。”萧朝智先生很是动感情地说道。接着,他讲起了郭维城和阎明复拜见于凤至的情景,“我干妈一见他们的到来,就高兴地说,今天可见到国内来的亲人了,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啊!”
“她生前想过回大陆的事吗?”
“经常在想。那次郭维城部长向她提起了回国的事,她干脆地说道:回!我和汉卿一起回。可惜的是,她与张将军回国的愿望没能实现。”
我和我的朋友们听后无不为之惋惜。
“国内的人们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干妈为了实现与张将军生不同床、死也要同穴的愿望,她生前在洛杉矶玫瑰园墓地为她与张将军买了一块墓地。”
我的心震颤了!这时,也只有这时我才真正地懂得:于凤至女士不是简单意义上的传统女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热爱国家、追求爱情的巾帼英雄!
我和我的朋友们怀着怆然的心情告别了这幢好莱坞山顶的别墅,又乘坐萧朝智先生的轿车来到了玫瑰园墓地。接着,又随萧朝智先生走进墓地的大门,来到右边不远的一块不算大的墓地,这就是于凤至为自己和张学良购置的墓地,而且她已经于1990年长眠于此了!首先,萧朝智先生在于凤至的墓前献上一束鲜花,接着,我们一行不约而同地把头垂在胸前。有顷,萧朝智先生抬起头,指着葬埋于凤至旁边的一块空地,低沉地说:“干妈生前吩咐过的,这里是留给张将军的。可惜的是,张将军百年之后是不能埋在这里了。”
“为什么?”
“听说,赵四小姐在夏威夷也买了一块墓地。”
我听后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绝不是想评说张将军的两位夫人如此动人的举措,而是我在这特定的环境中,再次想到了于右任老先生的那句名诗:“葬我于高山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或许是我太爱忽发异想,我突然问我的朋友们:“我们这些后生,为什么还要让他们‘葬我于异国兮,望我大陆’呢?”
我的朋友们似乎都明白了我问话的意义,遂都无声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