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竟然是如此的巧合!九月十八日之夜,正当张学良偕夫人于凤至和赵四小姐观看梅兰芳演《宇宙锋》的时候,蒋介石偕宋美龄来到了南昌,部署新的“围剿”红军的作战计划。
是日夜,蒋介石和宋美龄刚刚做完祈祷,准备更衣、入睡的时候,卧室外面突然传来了轻轻的但依然感到有些急促的敲门声。蒋介石把面色一沉,问:“谁?”
“孙儿孝先!”
“有什么大事禀报吗?”
“爷爷,大事不好了,日本人在沈阳发动了事变!”
对此,蒋介石丝毫也未感到意外,就像是他早已安排好了似的。他侧目看了看有几分得意的宋美龄,会意地微笑着点了点头:“请进来吧!”
蒋介石是十分爱惜自己的生命的。他对身边的侍从人员的挑选更是严格。首先考虑的是地际关系,看他是不是浙江奉化人;其次考虑的是校际关系,看他是不是黄埔军校出身;再其次考虑的是人际关系,看他是有什么友人保荐的。这一切都是先决条件。然后,还要凭他自己的经验,召见来人,亲自观察。他特别注意来人的仪表和精神,他认为满意,才做最后的决定。用他自己的话说:“确信万无一失者方可任用。”
至于对贴身的侍从副官的选择,他还要加上一条族际关系,那就是和他蒋某人一定要有血缘相袭。不是乡亲故旧,一律不用。蒋孝先是蒋介石的族孙,同蒋介石的亲信随从副官蒋孝镇是兄弟行。关于蒋介石的保卫工作,自打蒋孝先入选上任,实际上由他一人负责。蒋孝先轻轻地推开室门,走进行营官邸,神情有些紧张,简单地报告了“九.一八”事变的经过。蒋介石微微地点了点头:“好!知道了。立即通知南京有关部门,有情况,要随时报告。”
蒋孝先应声退了出去。
宋美龄笑着对蒋介石说:“达令!你真是料事如神,应该庆祝你的计划的实现……”
“不!”蒋介石沉吟了片刻,像个哲人似的不紧不慢地说,“夫人,日本入侵满洲的枪声未打响的时候,我希冀能早一天听到;如今这枪声真的打响了,我又觉得它似乎来得早了些,因为……”
“有些事情你还没有准备好。”宋美龄抢先作了结论,接着又很扫兴地说,“比方说吧,如何对付国民舆论,如何借此处理好和广州汪精卫的关系,如何利用美国、英国等盟邦的力量,逼迫日本人不要扩大事态……而你嘛,在张学良被迫下台的时候,完成真正的统一中国的大业!我说得对吗?亲爱的蒋主席!”
“哈哈……”蒋介石猝然大声狂笑起来,说道,“知我者,夫人也!”
蒋介石和宋美龄设想好了应变的对策以后,于九月二十一日由“剿共”的前方——南昌回到了南京。
九月二十二日晨,蒋介石在南京市党员大会上讲话。肃然大讲“以和平对野蛮,忍痛息愤,暂取逆来顺受态度”。旋即召开国民党中央党会,决定对粤采取和平方式,准备释放胡汉民,使其主持党政工作。同时,还决定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分别发表三个文告。
即日夜,发表《中央告全国同胞书》。该文告一不言动员民众,二不言出兵抗日,只要求全国绝对服从蒋介石的中央,严守秩序,埋头工作,交捐纳税,勿问国事。
九月二十三日,发表《国府告民众书》。向国民宣布了对日的基本方针:(一)依靠国联主持“公道”,乞求帝国主义给以“合理的援救”。(二)继续鼓吹“以文明对野蛮,以合理态度显露无理暴行之罪恶”,要国民以“文明”的不抵抗,忍受日寇的野蛮屠杀。
同时,发表国民党中央执委会《致粤人要电》,除重谈上述主张外,还着重强调:“危害民族生存之赤匪必须根本铲除。”蒋介石为了推行“攘外必先安内”的不抵抗主义,国民党增设了“特种外交委员会”,由反共老手戴季陶和宋子文分任正副会长;蒋介石为了借“九.一八”事变吞并广州的国民政府,决定派陈铭枢、蔡元培、张继携带他给汪精卫等人的亲笔信赴广州议和。他在信中高唱:“弟当国三年,过去是非曲直,愿一人承之。唯愿诸同志以党国危亡在即,各自反省,相见以诚,勿使外间以为中心党徒只顾内争,不恤国难。……”
九月二十四日,蒋介石在官邸召见了张学良的代表万福麟和鲍文樾。他说:“你们回去告诉汉卿,现在他一切要听我的决定,万不可自作主张,千万要忍辱负重,顾全大局。……”
蒋介石送走万福麟和鲍文樾之后,顿觉身上轻松了许多。他甚是得意地走回了下榻处,望着含笑迎过来的宋美龄,真诚地说:“你真是我安邦定国的贤内助啊!……”
宋美龄的心里就像吃了蜜似的甜津津的。但她冷静得很,知道此刻不是听丈夫唱赞歌的时候,为了进一步在蒋介石的心目中确立自己的地位,她理智地掩饰起飘飘然的感觉,故作沉重状地说:“事情刚刚开始,恐怕今后的路还长着呢!广州的汪精卫是个老奸巨猾的政客,他不会轻易地上你的圈套的。”
“那,他就要背上分裂国家的恶名!”蒋介石成竹在胸地说。
“他若是把分裂国家的恶名转嫁到你的头上来呢?”宋美龄越发地显得沉重了。
对此,蒋介石张了张嘴,还是没有答出一句话来。
“你的这一手,是可以把那位少帅置于卖国的地位,但如何借此分化、吃掉他手下的几十万东北军呢?你仍然没有可行的措施吧?”宋美龄又把话题一转,有意地反问。
蒋介石脸上的得意之色渐渐地退去了,又习惯地蹙起了眉头,遂陷入了沉思。突然,他把头一侧,问:“夫人!你认为我当务之急是什么呢?”
“美国朋友让我告诫你:谨防共党煽动不明真相的百姓,把不抵抗的帽子戴到你的头上。”
蒋介石禁不住地笑出声来,他望着不知何故的宋美龄,大夸其口地说:
“我蒋某人点的这把火,怎么可能烧到我自己身上来呢?可笑!实在是可笑……”
但是,历史却无情地作了这样的宣判:玩火人必燃其身。
广州国民政府借与南京国民政府议和解决争端,力图通过“合作”来改组南京政府,达到分散蒋介石手中的权力,夺取国民党中央与南京政府领导大权的目的。九月三十日,宁、粤双方在广州举行会谈,粤方提出三条主张:(一)蒋介石下野。(二)广州国民政府取消。(三)由宁、粤召开统一会议,产生统一的国民政府。宁方代表认为其他条件可以商量,唯有蒋介石下野一条实难接受。为此,双方争执不下。聪明的蒋介石大唱高调,认为本人去留可议,希粤方代表北上谈判。粤方代表深知蒋介石的厉害,为安全计提出三条:(一)释放胡汉民;(二)开会地点在上海;(三)宁沪警备部队必须由保持中立的十九路军担任。蒋介石完全地答应了粤方的条件,遂促成了宁粤在沪的会见。
十月二十日,汪精卫率粤方代表百余人抵达上海;十月二十二日,蒋介石乘飞机抵沪。是日下午一时,蒋介石亲自赶到孙科的寓所拜会汪精卫和胡汉民。三人握手言欢,谈笑风生,不知情者一定会说:中山先生的三位弟子团结得像一个人。正式开会以后,粤方代表突然又提出三项主张:(一)国府主席宜如德国总统,不负实际责任,由行政院负责实际责任。(二)废除总司令制。(三)由一、二、三届中央委员会共同负责党务。蒋介石非常清楚,这三项主张得以实现,等于把他手中的党权、军权、政权全部夺走,他是绝不会答应的!但是,面对数以百计的党国元老新秀,总不能骂上一句:“娘希屁!”拂袖离席。他匆忙起身,吹捧了一阵汪精卫和胡汉民以后,又说了这段很有名的话:
“诸位同志皆党中前辈,本人为后进,向来服从前辈。此次诸同志议定办法,凡胡、汪先生同意之事,我无不同意照办。我若不行,尽可严责。”
但是,蒋介石当日飞回南京以后,对汪精卫、胡汉民同意的事就不照办了,郑重声明中央的法度不能变更,约法不能改变,中央机构不能改组。这就使得所谓的“共赴国难”的上海议会陷入了僵局。再加之汪精卫和胡汉民的矛盾难解,使得本已分裂为宁粤的国民党,又演变成宁粤沪三家了。所谓的国民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只能分而开之,从而开创了国民党历史上的一大奇闻!结果,汪精卫和胡汉民分而合击,使得妄图借召开“团结御侮,共赴国难”的四大的蒋介石不仅芒刺在背,而且还戴上了一顶不抵抗的帽子!
蒋介石为了挫败来自汪精卫和胡汉民的进攻,他又公然宣布恢复被开除党籍的四百八十一人的党籍,拉拢政敌、老冤家冯玉祥和阎锡山。他还慷慨激越地说冯玉祥、阎锡山等人“实际上并未叛变本党。反对攻击者,系对我蒋某个人。故一切罪恶,皆由我个人造成。假使无我,各同志或不至于如此分崩离析,而帝国主义者抑或不至如此压迫。故对党内同志,对总理,我承认是有罪的人。而今忏悔,愿牺牲一切,贡献于党国,赎我罪恶。”
蒋介石如此拙劣的表演,不仅激怒了爱国的人民,而且也等于给做女皇梦的宋美龄当头一棒。就在这天晚上,宋美龄大声地质问蒋介石:“你为什么要这样讲?”
“这叫以退为进!”
“不!不……你这叫往自己脸上抹黑,往我的身上啐唾沫!”
“你懂什么!”蒋介石粗野地说罢一头扎在了**。
宋美龄惊呆了。她望着倒在**的蒋介石,突然想起了输得精光的赌棍回家骂老婆的习俗,遂双手捂面,失声地哭了。
如果说宋美龄出于浪漫、幻想的性格支配,对未来有着超越现实的估计的话,那么蒋介石对形势恶化的分析和判断却要现实多了!不久,他最害怕的学潮和工运,犹如不可遏制的狂风,席卷了神州大地,搞得他没有一时一刻能安宁下来。自九月二十八日宁、沪学生在南京联合请愿,包围了南京政府外交部,痛打了外交部长王正廷以后,一向视庶民为粪土的宋美龄也坐卧不安了。她没有好气地问:“达令!你真的要变成徐东海第二了?”
徐东海即为北洋政府的总统徐世昌。在他任职期间爆发了“五.四”运动,演出了火烧赵家楼,痛打外交部长章宗祥,进而逼迫徐世昌下台的戏剧。蒋介石自然知道这段历史,也清楚宋美龄说此话语的真意,他冷酷地笑着说:“夫人!我可没有徐东海那样的大度。再说,我手中的人枪也不是吃素的!”
蒋介石对日本的方针是以文明对野蛮,可是他对爱国群众的义举则是以野蛮对神圣。他公然指责请愿的爱国师生是“受共产党的煽动”,随之就派出大批军警宪特镇压学生的游行示威,逮捕、打伤了大批的爱国青年。镇压的结果,唤来了人民的觉醒。使爱国的群众逐渐地认识到卖国、不抵抗的不是张学良,而丧权辱国的罪魁祸首是蒋介石。于是,“惩办祸首蒋介石”的呼声越来越高涨了!
蒋介石为了从这被动的局面中解脱出来,倏忽之间又收起了对内镇压的大棒,高高地举起了抗日救亡的义旗。他一反昔日惧怕群众的常态,在蒋孝先等人的保卫下约见了静坐示威的学生代表。他看到学生一个个都面带怒容,激昂慷慨,充满了抗日救国的热情,不得不以更高的抗日调门来搪塞。他一会儿说:“三年之内就要收复失地,如果三年之后失地不复,当杀我蒋某之头以谢天下”;一会儿又自吹自擂,他就是岳飞,要亲自率部北上抗日,只是后方不统一,还不能北上。为了抵制汪精卫和胡汉民要他下台的斗争,同时也为了进一步欺骗全国人民,他猝然高举右臂,大声诡称:
“本人将率师北上抗日!……”
蒋介石的表演赢得了不少掌声,他十分得意地和示威学生挥手再见。
入夜,浓云重压在金陵城头,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那阴冷的小风一吹,真是冷得很哪!蒋介石非常得意地回到了卧室,一看愁眉不展的宋美龄,故意地说:“夫人,你怎么还不如那些要求抗日的学生娃娃对我热情呢?”
宋美龄不明其意,勉强地笑了笑,并不无挖苦地说:“我是不会拥护你到东北打鬼子去,也不会坐在国府门前高呼救亡的口号!”
“可你不会像学生娃娃那样,为我的讲话拍手鼓掌,对吧?”
宋美龄以为蒋介石在和自己寻开心,但再一看他那悠然自得的样子,又像是在自夸和炫耀,遂又诧异地问:“那些静坐示威的学生会给你鼓掌?”
“那是自然!”蒋介石绘声绘色地讲罢会见学生代表的经过以后,伸手挽住宋美龄的臂膀,颇有点春风得意的样子,“学生单纯,容易冲动,来得快,去得也快。放心吧,你我又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当!当!当……
悠长而又哀怨的钟声响了,回**在金陵的夜空。这钟声惊醒了石头古城人民的酣睡,也把沉入到甜蜜的美梦中的蒋介石和宋美龄唤醒。浑浑噩噩的蒋介石推了宋美龄一把,大感惊诧地问:“夫人!你听?”
“我听到了!”宋美龄依然带有睡意地答说。
蒋介石渐渐地从浑噩入睡的状态中醒来,很快想到国府官邸的上空为何突然响起了钟声?待到他听清了这钟声的方向,匆忙翻身下床,穿好拖鞋走到窗前,随着钟声又习惯地陷入了沉思……
天亮了,蒋介石轻轻地打开色调柔和的窗幔,几声啾啾的鸟鸣,又把他的视线引向庭院中的花丛,只见那花枝叶片上晶莹的水滴,随着小鸟的追逐和戏闹,相继滚落在湿乎乎的地上。钟声的节奏越来越急迫了,他那本来已经烦躁的情绪终于暴怒了,自语地大骂:“娘希屁!这是在搞什么鬼名堂。”
宋美龄也心烦地离开了那舒适的睡床,边梳妆边不满地自语:“缺少文明,不讲公共道德,这要是发生在美国,轻则罚款,重则治罪!”
“咳!不要老是张口美国,闭口美国,你一定要清楚,这是中国!”
“中国也不能这样乱哄哄的,搞得人连个安稳觉也睡不成吧?”宋美龄越说火气越大,“前些天,学生在国府门前静坐示威,搞得精神高度紧张,想睡也睡不着;而今,老和尚们又莫名其妙地跑到国府门前敲钟!”
“好啦,好啦……不要轻易地给佛门之徒背骂名了!”
“那……你说说看,这响了大半夜的钟声,又是谁在国府门前敲的?”
这时,卧室的门铃响了,蒋介石一看墙上的挂表,知道是蒋孝先来唤用早点的,他转身由床头柜上拿起假牙塞入口中,没好气地说:“知道了!我和夫人一会儿就到。”
“爷爷!我有紧急的大事向您报告。”卧室门外的蒋孝先很是紧张地说。
蒋介石一听这话下意识地怔了一下,旋即眉宇之间又生成了一个霉包:“那就进来说吧!”
蒋孝先推门走进卧室,告之静坐示威的学生,听了蒋介石率师北上抗日的讲话以后,不但没从国府门前撤退,而且又在门前发起了“送蒋介石北上”的运动。一夜之间,各地到南京督促出兵的学生多达两万人之众,结队来到国民政府门前,要求蒋介石签署出兵的日期。同时,还在国府门前那棵大树上悬挂一口大钟,轮流敲打,声称“不答应出兵日期,誓死不离开国民政府,要叫这中华民族的警钟长鸣不息!”今夜又逢大雨,天气很冷,饥寒交迫的学生在风雨中站了整整一夜,冻倒了很多人。
“全都冻死了才好呢!”宋美龄的心火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说。
“不!不……”蒋介石快速地踱着步子,“学生一个都不能冻死,否则,我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好一个善心的菩萨!”宋美龄不快地说着风凉话,“快把你的退兵之计拿出来吧?”
蒋介石事出无奈,感伤地说了一句“解铃尚需系铃人!”遂决定再次亲自会见这数以万计的学生。他走到国民政府门前,看到淋得像是落汤鸡的学生巍然挺立在门前,虽说一个个冷得打着牙巴骨,可每个人那肃穆的表情却令他生畏。他看到这群情激愤的场面,知道众怒难犯的道理,他慷慨陈词地讲了一番救亡抗日的大道理以后,旋即又施展欺骗的手段,答应三天之内宣布出兵抗日。学生生怕上当,要他当场签字。他借口“回去写!”乘机溜走了。
与此同时,汪精卫利用这一形势于十二月三日,在上海法租界大世界共和厅召开了汪记国民党四大;胡汉民在广州结束了胡记国民党四大,并于十二月四日正式成立了胡记广州中央党部,并派孙科等三人北来上海,向汪精卫传达粤方的要求:坚持要蒋介石下野,如到十二月二十日蒋介石还不下野,胡、汪两派中央委员就在上海召开四届一中全会。
蒋介石面对党内四面楚歌的危局,仍然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强行在南京组成了中央临时委员会,电请粤方中委速到南京开一中全会,妄图把胡记、汪记的中央委员都综合到他的中央里去。十二月十二日,国民党四届一中全会在南京开幕了,但胡记、汪记的中央委员拒不出席,在党内发动了声势浩大的逼蒋下野的运动。这时在北平、在上海、在全国各地掀起了更大的抗日狂潮,时时都在冲击着蒋家王朝的大厦。加之,上海和南京都在纷传蒋介石当年访日和日本达成的出卖中国东北的协议,使得蒋介石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宋美龄几乎是天天在说:“我们怎么办吧?”斯特林.西格雷夫在其著作中说:“每当遇到这样一种日益恶化的局面,蒋总是发现运用打太极拳的办法很有效。当进攻者逼近而打过来时,防守者向旁边一闪,进攻者扑个空就跌倒了。”他终于做出了第二次下野的决定。
蒋介石决定下野的当天晚上,在私人官邸召见了亲信和朋党张群、戴季陶、何应钦、何成浚,以及他的大舅子宋子文等人。蒋介石怀着怆然的情感,开门见山地说罢下野的决心以后,宋子文第一个起而发言:“我赞成下野,但下野是为更好地上台做准备。这方面传贤老是有经验的。”
传贤老即为戴季陶。“九.一八”事变之后,他出任外交委员会主席,提出不惜一切代价避免和日本开战的主张,被蒋介石定为既定的国策。时下,蒋介石就要下野了,为了置进攻的政敌于死地,他以藐视的口吻说:“南京的宝座交给汪、胡二位先生来坐,我们派人去各省做官。其中,尤其是江、浙两省的父母官,必须由我们的人来当。如果大家没有不同意的见解,就此做出决定。”
与会者都是蒋介石的智囊、谋士,对戴季陶的主张是心照不宣的。很快就做出了如下的决定:顾祝同出任江苏省主席;鲁涤平出任浙江省主席;熊式辉出任江西省主席兼民政厅长;邵力子出任甘肃省主席;而贺耀祖为甘肃省政府委员兼甘肃、宁夏、青海等省的宣抚使。蒋介石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很好,很好!我只想提醒诸位一句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然在我尚未下野之际做出了如此重大的人事变动,衔命的同志都要以急行军的速度赶赴任上。”
“这点很重要!”戴季陶加重口气地补充了一句,旋即又说,“敬之、雪竹是带兵的。我想二位是懂得有兵就有权这句老话的。我希望二位做到唯蒋公之命是从!”
“一定!一定……”何应钦与何成浚匆忙站起,迭声答道。
“这样一来,京畿和江浙都置于我们的手中了,无论是谁登上南京国民政府的第一把交椅,日子绝对不会比我们下野的蒋主席好过。”戴季陶冷淡地笑了笑,巡视了一遍与会者赞同的表情,又说,“做到这些并不难,但这并不能迫使汪精卫和胡汉民二位先生觉悟。我认为蒋主席复出的钥匙是操在子文手里的。”
与会者都明白这句话的寓意,不约而同地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了宋子文。蒋介石冲着自己的财神爷——大舅子点了点头说:“快把你手中的万能钥匙拿出来吧?”
宋子文手中的万能钥匙是什么呢?是钱!宋子文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了,声调平平地说:
“蒋主席离职以后,我立即辞去财政部长之职。我希望不把金库的财产留给赶我们下台的人用,而是为了蒋主席复出做准备。如果大家同意的话,我还要把财政部的文件和档案一并移往上海,这样的结果嘛……”
“就让视权如命的汪、胡二位元老赤手空拳地当主席吧!”张群一语道破了天机,与会的朋党都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张群沉吟片刻,又得意地问宋子文,“依你之见,他们上台以后能支撑几时呢?”
“最多三个月!”宋子文斩钉截铁地答说。
“我看还可以再添把火!”何成浚老谋深算地说,“当兵人就要吃粮,蒋主席离任以后,百万大军一齐向国府要饷、要粮,一旦演成兵临城下的好戏……”
“他们自然就会哀求蒋主席复出,收拾这盘残棋了!”何应钦突然接过话碴,抢先地做了结论。
蒋介石愁容即逝,满面生辉。但是,当他看了看身边的谋士、战将多为亲日派的首领,遂又提高嗓门说:“请诸位注意,抗日这面旗帜不能丢,还是由我们举着的好。我想以在野的身份召开‘国难会议’,诸位意下如何?”
“好!好……”与会者异口同声地说。
权且放下以退为进的智囊会议,再看看独居卧室的宋美龄又在想些什么?
宋美龄是个理想主义者,有点经不住这突然下野的打击。这些天来,蒋介石经常发脾气,且又很少和她说心里话。她清楚自己的毁誉是系在蒋介石身上的。蒋介石位尊至极,她就可以平步青云;一旦蒋介石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她也只好跟着当一名屈死的鬼了!因此,她从开始和蒋介石斗气,一下又转为政治上的贤内助,就说生活上吧,待蒋介石也是百般温柔。她唯一的希望,是蒋介石从她的温柔的爱中解除烦恼,把精力用在东山再起上。同时,她又施展自己的手段,调动财神爷兄长宋子文的能量,为即将诞生的汪记胡记新政权设下财政陷阱,和江浙财团一起抵制新的政权。她尽管从蒋介石下野的黑暗中看到了曙光,但依然在室内焦急地等待着会议的结果。
夜很深了,蒋介石方才走回卧室。宋美龄一看蒋介石那轻松的表情,便迫不及待地说:“上帝一定给你带来了吉祥如意的福音!”
“是的!是的……”蒋介石突然感到那样的轻松,主动地挽着宋美龄走到沙发前,依偎着坐在了一起。他简单地叙述了会议的结果以后,又笑着问:“夫人,你说我们还应当做哪些事情呢?”
宋美龄茫然地摇了摇头。
“一、我要杀人!”
“什么?你要杀人……”宋美龄震愕地望着猝然变色的蒋介石,“你要杀谁?”
“邓演达!”
邓演达,字择生,早年毕业于保定军校,追随孙中山革命。他积极拥护三大政策,并为黄埔军校的七人筹委之一。北伐开始,出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政治部主任,殊多功勋。蒋介石叛变革命,邓演达力主东征讨蒋。大革命失败后亡命国外,在欧洲游历考察。不久前归国,将中华革命党改组为中国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积极地从事反蒋活动。由于叛徒告密,于八月十九日被捕,并解送南京关押。在此期间,宋庆龄四处奔走,希冀蒋介石释放邓演达。因而,宋美龄听说要杀邓演达,急忙反对:
“杀邓演达不行!方才,我二姐还打来电话,强烈要求你释放他呢!”
“哈哈……”蒋介石冷笑过后,又阴狠地说,“就是上帝来讲情我也不允!杀邓演达,是为了给汪精卫和胡汉民点颜色看。夫人,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宋美龄惶恐不安地,“你第二件事要做什么呢?”
“我要学着雍正皇帝的样儿,建立我自己的军机处。”
“这和欧美诸国所倡导的民主政治……”
“大唱反调!对吧?”蒋介石蓦地站起身来,漠然而笑,“夫人!不要忘了我们脚下的大地不是美国。我愿把雍正皇帝自书的一副对联送给你:原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宋美龄不语了,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对中国的了解,是那样的逊色于蒋介石。
“夫人,谁对我下野最为高兴?”
宋美龄想起了许多政坛宿敌,似乎感到他们都露出了欢欣的微笑。但是,当她想到张学良的时候,又禁不住地想起了蒋介石借逼张下野,达到瓦解、消灭东北军的计划。历史竟然是这样的无情:蒋介石却被逼下野了!她痛苦地沉吟了片刻,有意避其所问,又以反问的口吻说:“达令!你下野的消息公布以后,那位少帅的日子会好过些吗?”
“欲加难过!”
“为什么?”
“卖国的罪名都飞到他的头上去了。”
“这样一来,你的逼张下野,借以消灭东北军的计划还能实行吗?”
“能!一定能。”……
十一月二十六日蒋介石引退下野了,他和宋美龄乘专机回到了故居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