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1 / 1)

张学良自五月二十八日起患重伤寒症,入协和医院治疗,直到九月初病始痊愈。但因身体过于羸弱,仍住在协和医院东北角地下室内休养。在此期间,关内东北军指挥大权交由于学忠将军执掌,而有关张学良治病、调养的内事由于凤至夫人和赵一荻小姐照料。

三个多月以来,先是宁粤操戈,继之是石友三叛乱,搅得重病在身的张学良难得过上一个平静的日子。华北局势刚刚平稳,又迭次传来日本鲸吞东北的消息,真是多事之秋啊!九月十一日的上午,张学良感到精神好了许多,在副官谭海的搀扶下来到了院中,他坐在一条涂着绿漆的长凳上,望着绿草如茵的坪地,听着叫个不息的蝉鸣,喟叹不已地吐了一口长气,似乎是在说:“我终于又从樊笼式的病室中走了出来!”

“闾琳,快叫爸爸!”

张学良闻声转过身来,只见赵一荻领着刚刚学步的小闾琳朝他走来,他高兴地说:“小妹,放开手,让小闾琳自己走。”

“不行!他自小身子弱,摔倒了怎么办?”赵一荻反对地说。

“不怕的!”张学良似有所感地摇了摇头,“人嘛,不摔几跤是长不大的。”

赵一荻明白了张学良的话意,很不情愿地松开了领着闾琳的那只手。

张学良举起自己的两只手,有意引逗地说:“不要怕,朝前看,大步走……”他望着闾琳像个小醉汉似的样子,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高兴。当他看见闾琳一溜歪斜就要摔倒的样子,便猝然起身欲要去扶儿子,可是两只眼睛突然失去了视力,面前一片黑暗,顿觉头重脚轻,大有腾云驾雾之感,如若不是身边的谭海及时相扶,他一定会先于闾琳栽倒在地上。

闾琳的哭声,又把闭目坐在长凳上的张学良呼唤到现实中来。他匆忙睁开眼。看见赵一荻一只手扶着闾琳,一只手轻轻地掸那衣服上的尘土。他有些不安地问:“小妹,闾琳没摔坏吧?”

“没事!”赵一荻领着闾琳边走边问,“方才,你……不要紧吧?”

“也没事!”张学良伸出双手,抱住走到近前的闾琳,“摔痛了吧?”

“痛!痛……”小闾琳又委屈地咧着小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张学良取出一块手帕,边帮着闾琳擦泪边说,“男子汉大丈夫,脑袋掉了都不哭,摔个跤子又算了什么?”

赵一荻依傍着张学良坐了下来,双手把闾琳抱到自己的双膝上,有些不高兴地说:“是啊!脑袋掉了就没法哭了。闾琳,咱宁可哭也不掉脑袋,对吧?”

“对!对……”闾琳噘着小嘴,害怕地伸出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张学良望着闾琳那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谭海十分了解张学良的习性。他知道大病初愈的司令向往着自由,希冀和心爱的赵一荻小姐,还有这刚刚牙牙学语的小闾琳多呆一些时间。但东北军岌岌可危的形势,又不容许他过多地颐享天伦情趣。因此,赵一荻每次带着闾琳来医院探望张学良的时候,谭海都适时地把闾琳引开,让他们夫妻之间说些知心话。今天,他又恰到好处地说:“闾琳,喜欢树上叫的知了吗?”

“喜、喜欢……”闾琳习惯地挣着要从赵一荻的双膝上跳下来。

“好!跟叔叔捉知了去。”谭海双手抱过闾琳,边说笑话边大步走去。

空旷的草坪顿时安静了许多。赵一荻望着神情有些沉重的张学良,知道病中的丈夫在为东北一触即发的局势担忧。作为妻子,她不愿意用民怨、国难的消息增加丈夫的精神负担,影响他那十分虚弱的病体的康复;但是作为贴心的秘书,她又不能因此而失职,一旦真的出现传言中的不测事件,她不仅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而且也必然会因为她的失职,把病中的丈夫送上历史审判台。她几经斗争,还是很不情愿地打开随手带来的皮包,取出当天出版的有关报纸,声调凄然地说:“给你,这是我挑选的几份报纸,不过……你看了以后,不要过分地担忧。”

张学良接过报纸用心地翻阅着,诸家报纸的通栏标题不是“东北危在旦夕”,就是“日本人将要发动满洲事变”。每一条消息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重重地刺在了他的心窝上,这种隐痛不是语言所能表达的。他缓缓地抬起头,把视线移向远方,当他看见那如潮涌的乌云扑面滚来的时候,他又愤慨地长叹了一声!似乎是在说:“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有顷,他又想起了中日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

自八月份以来,有关日本入侵东北的消息源源而来。首先是驻日大使汪荣宝回国述职,过平相告:日本政府为转移经济和政治危机,在全国各地大搞游行示威,武装侵占满洲的空气充斥朝野;接着,欧美各国为了自身在华的利益,纷纷派出记者考察满洲的形势,一时间,关东军在南满铁路全线架好了大炮,满洲事变在即的报道风行中外;待到他获悉关东军司令部改编,土肥原贤二调任奉天特务机关长的时候,完全地感到了东北局势的严重性!他支撑着病躯,把东北军的主要将领于学忠等人召到病榻之前,商讨应变的计划。正当他欲要调集重兵出关应变,突然,蒋介石于八月十六日发来了有名的“铣电”:“无论日本军队此后如何在东北寻衅,我方应不予以抵抗,力避冲突。吾兄万勿逞一时之愤,置国家民族于不顾。”怎么办?他陷入了人生最大的矛盾之中。集结重兵应变,落得个对抗中央的名声;按蒋介石的“铣电”行事,万一东北沦落于日本之手,他在国家、民族的面前必然又成为千古之罪人!几经斗争,遵从蒋介石“铣电”行事的思想占了上风,遂决定向东北军诸将领转发“铣电”。

“小爷!你又在想些什么?”赵一荻终于打破了这窒息的沉寂。

“我……”张学良从沉思中醒来,感伤地说,“我在想,万一日本人发动满洲事变,并占领了东北全境,我将以何脸面见东北的父老?全国人民,又将如何评议我张某人!”

这也是赵一荻多次思索且又没有结论的一件心事!虽说她预感到了中日交恶的迫切性,但她绝对不相信满洲事变就要发生。她出于妻子之心,安抚地说:“仗哪能一夜之间就会打起来的?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了应付就要爆发的满洲事变,你也应当先把身体养好。”

张学良作为丈夫,十分理解赵一荻的心,但是他作为东北军的统帅,无论如何也不能赞同这种论调,故感叹自语:“咳!真乃是妇人之见啊……”

“难道支持你立即率兵出关,就是丈夫之志了?”赵一荻不服气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张学良沉重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怕背历史的罪名,怕对不起东北的父老!”赵一荻看着微微点头的张学良,“这能怪得着你吗?你是在执行蒋主席的命令嘛!”

“话是这样说,就怕有一天……”张学良愤慨地摇了摇头,“我张学良全身是嘴,也讲不清楚啊!”

这时,谭海抱着闾琳匆匆走了回来,神色甚是严肃地说:“于学忠将军有要事求见。”

张学良的面部猝然又蒙上了一层阴云,他有些吃力地站起来,在赵一荻的搀扶下向着自己的病室走去。

于学忠是一位有着民族气节的将军,对虎视眈眈的日本关东军非常愤慨;同时,他又是一位很讲义气的军人,对张学良如此信任、重用他这位直系将领,一直怀有报知遇之恩的想法。他眼见中日交恶在即的危局,认为自己不向张学良痛陈利弊,不仅是失职,而且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因此,他开门见山地说:“容我直言!完全执行南京方面不抵抗的指令是不对的。一旦出现不测,蒋某人可以委过于你,可你却不能抬出他来做挡箭牌。到那时候,三千万东北同胞将沦为亡国之奴,就说这几十万跟着你南征北战的东北军将士,也将无言答对全国人民的质询!”

于学忠的谏言就像是当头棒喝,再次惊醒了张学良集结重兵出关应变的决心。他心情沉重,一言不发,暗自思忖着应变的措施。这时,于学忠又激动地说:“你应当了解土肥原贤二吧?据来自日本东京的可靠情报说,他不是回国汇报中村震太郎事件的,而是向参谋本部报告关东军准备发动满洲事变的情况。”

张学良越发地感到局势严重了。他按着沙发的扶手慢慢地站起身来,刚欲踱步沉思,蓦地打了一个喷嚏,接着就又流起了泪水和鼻涕。于学忠忙说:“快进屋去打一针吧!”

“不!我……”张学良话刚出口,又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他急忙又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前额,十分痛苦地自语,“这……都是日本人捣的鬼……我……一定要戒掉它……”

于学忠知道张学良吸毒是因为生病引起的。那时,日本大夫用鸦片代药为张学良治病,不久病好了,却又染上了吸毒的恶习。张作霖被炸死以后,他立誓戒毒,没想到杨宇霆又请来了一位大夫,天天为他注射毒剂,以控制戒毒过程中的痛苦。结果,鸦片烟瘾未除,又离不开注射毒剂过活。为此,于学忠是十分同情这位年富力弱的上司的。他低沉地说:“现在不是戒毒的时候,还是快进里屋去注射一针吧!”

张学良敌不过毒剂的引诱,在赵一荻的搀扶下走进了内室。五分钟后,张学良俨然像一位精神旺盛的将军走进客室,果断地说:

“事关重大,我准备再电南京政府,一俟有了明确的答复,我们立即备战应变!”

谭海走进了客厅,将一份密电呈交给张学良,转身退下。张学良迅然阅毕,蹙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又把这份密电推到于学忠的面前,低沉地说:“你看吧,这是蒋主席发给我的,要我明天赶到石家庄和他晤谈。”

于学忠看罢电文,被打入了五里雾中,猜想不出蒋介石突然邀见张学良的目的。他望着依然蹙眉不语的张学良,试探地问:“你知道蒋主席为什么邀见你吗?”

张学良沉重地摇了摇头。

“我想是为了东北的局势。”于学忠望着陷入凝思的张学良,“我希望你能当面向蒋主席痛陈利弊,改变他对日所采取的不抵抗的政策。只有积极应变备战,才是唯一正确的国策。”

蒋介石邀见张学良不是偶然之举,而是他治国方略中的很重要的一项内容;同时,也是他对日政策中的一个很主要的组成部分。

蒋介石早年留学日本,在军政各界,乃至于黑社会中都有许多朋友,自然清楚日本对华的外交政策。但是,在他的治国方略中,第一位的不是对付帝国主义瓜分中国,而是借助于外国的力量消灭国内的一个个军阀,把自己推上独裁者的地位。基于此点,他第一次下野之后,借向宋美龄求婚之际,拜会了田中首相,并以后生晚辈的口气说了这段话:“中国之所以排日,只因认为日本帮助张作霖。余虽明了并谅解日本之态度,但厌恶军阀的中国国民则认为军阀依赖于日本。因此,日本有必要协助吾等同志早日完成革命以解除国民误解。如此则满蒙问题亦不难解决,排日自当绝迹。”

蒋介石借用日本人之手,除掉了奉系军阀头子张大帅,完成了长城以南的所谓统一;接着,他又利用张学良和日本人的矛盾,没费一枪一弹,和平地完成了东北易帜。但是,他很清楚张学良所谓的“力谋统一,贯彻和平,已于即日起,宣布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旗易帜”只是形式上的服从,几十万东北军依然牢牢地握在张学良的手中。东北军这个隐患不除,张学良就有步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之后尘的危险。由于中原之战须借助张学良的东北军,击溃强大的西北军和晋军;继之“围剿”红军的战役,又须借助张学良的东北军稳定江北的局面,致使如何解决东北军的计划尚未提到日程上来。石友三之乱平定之后,他认为是到了解决东北军的时候了!

然而如何在“围剿”红军的同时,又无需用兵而解决数十万东北军呢?蒋介石是有着自己的如意算盘的。依据他和新旧军阀混战的经验,他清楚地知道东北军就是张家军。换句话说,东北军是张氏父子逐鹿华北、问鼎中原的忠实工具。时下,只要张学良在,谁也指挥不了这几十万东北军。蒋介石在军政两界的角逐中,一向欣赏这句古语:“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遂决定了先把张学良拿下马来,进而再瓦解、消灭东北军的计划。

蒋介石不愧是一位制造矛盾、利用矛盾、操纵矛盾,进而消灭异己的政治老手。他清楚和张学良构成主要矛盾面的是日本,双方矛盾的主要焦点是所谓满洲。只要能假借日本人之手,使得张学良丢掉他们张氏家族的发祥地——满洲,他就失去了政治资本;如果再能给张学良戴上一顶不抵抗将军的帽子,他在国人面前就变成了罪人。这样一来,将张学良拿下马来的条件就完全成熟了!随之,几十万东北军就可调离东北、华北,纳入“围剿”红军的作战序列了。

这样做的结果,既不违背当年和日本人达成的谅解,又符合他制订的“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何乐而不为呢?

就在这当口,日本人入侵满洲的气焰甚嚣尘上。他和谋士戴季陶、张群等人进行多次密谈,决定利用这天赐的良机,遂给张学良发去了那份不准抵抗的“铣电”。土肥原贤二调任奉天特务机关之后,他预感到了即将爆发的满洲事变可能提前。为了实现借逼张下野,进而达到消灭东北军的既定目的,他断然决定亲自和张学良晤面。

蒋介石于九月十一日深夜由武汉乘专车北来,十二日上午抵达石家庄。这时,张学良的专车业已停在站台下边。为了所谓的安全,蒋介石命令侍卫人员将两辆专车合拢,他独自坐在自己的车厢里,静候张学良的到来。

俄顷,张学良在谭海的搀扶下走进了主席专列,他一看偌大的车厢中空无一人,遂明白了这次晤面是高度保密的。他和蒋介石寒暄过后,屏退了随侍谭海。

蒋介石一看张学良那过于羸弱的身躯,不由得暗自惊喜。更为有趣的是,他竟然想起了三气周瑜的故事。是啊,如果能在逼张下野的好戏中气死这位少帅,他还真愿意学着诸葛亮的样子,继续演它一出吊孝的戏。他按照既定的晤谈内容首先发言:“汉卿!今天请你前来,是为了统一对日本侵华政策的看法。怎么样?你先谈谈情况吧。”

张学良满怀悲愤地讲述了日本人在东北制造了“万宝山事件”、“中村事件”以后,进而又凶相毕露地把枪口对准了整个满洲。三千万东北父老义愤填膺,几十万东北军官兵同仇敌忾,气势空前的反日、排日浪潮席卷了整个满洲。最后,他仰天长叹了一声,低沉地问:

“你是怎样看待这一触即发的局势呢?”

“满洲的局势不是一触即发!”蒋介石把眉头一皱,扫了一眼惊愕的张学良,突然又把话锋一转,“最近,我获得了可靠的情报,关东军在东北就要动手。”

“啊?!……”张学良惊得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那……我们怎么办?”

“简单地说,我们的力量不足,不能打!”蒋介石如此武断地下了结论。

“难道我们就把东北三省拱手让给日本人吗?”张学良全身颤抖了,愤慨不已地质问。

“这怎么能叫拱手出让呢?”蒋介石也蓦然生起气来,“明明是日本人用枪炮从我们手中夺去的嘛!”

“可我们手中的枪炮并没有用啊!”张学良火气猝发,大声地抗辩着。

“用和不用的结果还不是一样吗?”蒋介石望着全身发抖的张学良,“我这次和你会面,最主要的是要你严令东北全军,凡遇到日军进攻,一律不准抵抗,如果我们回击了,事情就不好办了,明明是日军先挑衅的,他们可以硬说是我们先打他的,他们的嘴大,我们的嘴小,到那时就分辩不清了。”

张学良的肺都快气炸了。这时,于学忠说的“一旦出现不测,蒋某人可以委过于你,可你却不能抬出他来做挡箭牌”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他沉默有顷,突然把头一昂,义正辞严地质问:“我将以何脸面去见关外的三千万父老?我又以何理由答辩全国人民的质询?”

“这全都和你无关!”蒋介石也发怒了,他倏地站起,以训斥的口吻说,“我是一国主席,责任由我来负;不抵抗的罪名,也由我来承担!”

张学良就像是散了架似的瘫在了座位上。他望着怒目直视的蒋介石,一种肃杀之气喷射而来;他再一思索方才的话语,又觉得不能等闲视之。他几经痛苦的斗争,严肃地问:“你真的打算让日本人白白地占领满洲吗?”

“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那你的意思是……”

“我早就考虑成熟了,只有提请国联主持正义,和平解决。”蒋介石的怒气顿消,复又坐下,胸有成竹地说,“天地自有公理在,到那时,日本人再乖乖地把抢到手的东西还给我们。”

“这……靠得住吗?”

“我想是靠得住的!”接着,蒋介石滔滔不绝地分析了英美和日本在华利益的矛盾以后,又有些得意地说,“欺侮软的怕硬的,虽说是一句俗话,可却是一句真理。日本人敢于和我们逞强,可他也得看看英国人和美国人的眼色!”

张学良沉默不语了,集结重兵应变的决心也渐渐地软了下来。

“我们的老祖宗,是最讲以夷制夷的嘛!”蒋介石又如数家珍似的讲起了历史,津津乐道地谈论着以夷制夷的典型事例。最后,他又自信地说,“相信我吧!满洲这盘危棋由我来下。”

张学良终于被说服了,但他的心里就像是吃了只苍蝇似的,觉得是那样的恶心和不舒服。

“你的身体不好,和日本人打交道的事交给中央。”蒋介石看着沉重点头的张学良,内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欣喜。他分外关切地说,“安心休养,万一社会上出现了不利于你的舆论,由我给你承担。”

对此,张学良还能再说些什么呢?他结束了这次突然袭击式的邀见,怏怏不快地回到了北平协和医院。一进门,就又见到了南京外交部发来的急电,大意谓:“据驻日中国大使馆电告,近日日本政府决定对满蒙的最后方针,认为中村震太郎的失踪,系被中国虐杀,已密令,驻屯南满沿线日军,相机为紧急有效的处置。”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旋即又倒在了病床之上。

东北的局势越来越严重了,坐镇东北的辅帅张作相派人来平请示方略。对此,当事人李济川做了如下的记述:

张问我沈阳情况怎样。我说:“东北目前局势严重,究竟如何处理?我受辅帅的指示,来向副司令请命。”张说:“我因病头脑不清,精神也不好。前几天荣参谋长来,我已告诉他,东北大事,由张辅帅、臧主席和荣参谋长三人酌情处理。对重要问题咱要依靠中央,不能单独对外。中村事件的交涉,可向辅帅说,微末事情,咱们可以相机办理。”又说,“请辅帅赶快回沈阳主持政府。”我说:“今天的紧急情况,还不知怎样处理?”张说:“蒋委员长告诉我,东北外交总的方针是和平解决,不能酿成军事行动。我们能解决的就解决,不能解决的由中央负责。你迅速回去,请辅帅相机处理。前些日子驻日大使汪荣宝由东京回来,已到锦州和张辅帅说过:日本各地都在搞游行示威,跃跃欲试,想以武力占领东北。你赶紧回去吧!”

……

随着东北局势的急骤恶化,张学良越来越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了!但是,当他决定派万福麟、鲍文樾飞赴南京请示蒋介石的时候,得到的回答竟然是“蒋主席不在南京!”他大为震愕,不由得黯然自问:“他去什么地方了呢?”他稍许沉吟,遂断然命令:

“蒋主席就是上天入地,也必须找到他!”

近几天来,赵一荻望着愁容难开的张学良格外心焦,生怕他旧病复发,不可救药。为了能使张学良开心,她和于凤至夫人真可谓绞尽了脑汁。九月十八日的上午,她们二人带着闾琳来到协和医院,尚未步入张学良的会客室,一缕韵味十足的皮黄散板扑面飞来:“先帝爷白帝城叮咛就,我诸葛保幼主岂能无忧,但愿得此一去扫平贼寇,也免我亲自去把贼收……”她们姐妹二人同时想到了张学良爱好京剧,不约而同地提出了今晚陪张学良听京戏的要求。张学良自然明白这良苦用心,出于宽慰二位夫人之心欣然同意了。就在这天晚上,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当事人洪钫详细地记录了这天晚上——以及“九.一八”事变后几天发生的大事:

九月十八日夜间,张学良偕夫人于凤至和赵四小姐正在前外中和剧院看梅兰芳表演《宇宙锋》京剧,忽据其随从副官报告,沈阳有长途电话前来,甚为紧急。张学良立即返回协和医院,接通荣臻的电话,据荣报告,“驻沈阳南满站的日本联队,突于本晚十时许,袭击我北大营,诬称我方炸毁其柳河沟铁路路轨,现已向省城进攻,我方已遵照蒋主席‘铣电’的指示,不予抵抗”。张学良令其将续得情况随时报告,但此后沈阳电话即呼叫不通。十九日午夜一时许,接到荣臻十万火急的电报,内容与其电话报告相同。及至秘书处将这个电报送至协和医院,张学良正在召集戢翼翘、于学忠、万福麟、鲍文樾等重要将领开会。张学良首先说明:“日人图谋东北,由来已久,这次挑衅的举动,来势很大,可能要兴起大的战争。我们军人的天职,守土有责,本应和他们一拼,不过日军不仅一个联队,它全国的兵力可以源源而来,绝非我一人及我东北一隅之力所能应付。现在我们既已听命于中央,所有军事、外交均系全国整个的问题,我们只能速报中央,听候指示。我们是主张抗战的,但须全国抗战;如能全国抗战,东北军在最前线作战,是义不容辞的。这次日本军队寻衅,又在柳河沟制造炸坏路轨事件,诬称是我方的军队所为,我们避免冲突,不予抵抗,如此正可证明我军对他们的进攻,都未予以还击,更无由我方炸坏柳河沟路轨之理。总之这次的事件,勿使事态扩大,以免兵连祸结,波及全国。”当时各将领亦以张学良的主张为然,连夜即照荣臻所报告的内容电报南京中央。

十九日晨,张学良又召集顾维钧、汤尔和、章士钊、汪荣宝、罗文干、王荫泰、王树翰、刘哲、莫德惠等人举行会议(张学良在沈阳时设有东北外交委员会,顾维钧等人均系该委员会的委员),咨询对于东北外交问题的意见。当时发言较多的是顾维钧、汤尔和二人。顾维钧主张,东北外交须先请国联迫使日本撤兵,再谈其他问题,国联绝不愿日本的势力坐大,有碍机会均等的原则;国联如对东北问题无法解决,将来世界各国将如何对待国联盟约、凯洛格非战公约和华盛顿九国公约?因此无论如何,国联绝不能坐视这些条约成为废纸。汤尔和说(汤新由日本返回沈阳,于九月十一日由沈来平),根据他在日本的观察,日本内阁现在抑制日本军部势力,不愿使东北的事态扩大。汤又说,币原外相曾经亲自和他谈过,日本如吞并满蒙,实不啻吞了一颗炸弹,我们如用国联的力量抑制日本,正可使日本内阁便于对付军部。

随后,张学良又邀请当时平津的名流李石曾、胡适、吴达诠、周作民、朱启钤、潘复、张志潭、胡稚德、陈篆、曹汝霖、陆宗舆、王克敏、王揖唐、顾维钧、汤尔和、章士钊、汪荣宝、罗文干、王荫泰,以及东北高级官员王树翰、刘哲、莫德惠、于学忠、万福麟、王树常、戢翼翘、鲍文樾等二十七人,磋商东北问题。出席诸人也均以依靠国联、听命“中央”为是。由于这次会议,张学良迷信南京政府和依赖国联的思想更深了。在第二次会议后,即推章士钊、汪荣宝二人起草电报,向南京政府申述关于东北外交问题的意见。

……

张学良那惶恐不安的情绪渐渐地恢复了正常。但是,他几次要南京的电话都答说:“蒋主席于九月十八日再次离开了南京。”他感到惊诧不已,多次自问:“他到底去什么地方了呢?难道还有比‘九.一八’事变更重要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