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1 / 1)

张学良发布第四次入关命令以后,心潮久久难以平息,前三次奉军入关的情景又再现在眼前:那轰轰隆隆的枪炮声,数十万军队激战厮杀的叫喊声……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他的灵魂被震慑得颤抖了!尤其当他想到昔日的奉军所到之处,横行不法,动辄打骂,坐车不付钱,看戏不买票的时候,就又想起了关内人民讥讽奉军的一句民谣:“妈拉巴子是免票,后脑勺子是护照。”一种歉疚、忧患之情打心底涌起。如今,蒋介石和冯玉祥、阎锡山正酣战中原,给中原父老带来的灾难是可想而知的。如果二十余万东北军再加入这混战的疆场,又将会有多少生灵涂炭?……他越想越不安,出征前召来了战将于学忠,心情沉重地说:

“我们这次入关,乃是为的倡导和平,促成统一。东北军以往三次入关,名声均很不佳,尤其以张景惠率领入关那次军纪最坏。这次是第四次入关,一切事我都交付给你啦。你要往漂亮去做。我先问问你,你想怎样做?”

于学忠将军是一位有着良知的爱国军人。同时,他还有着山东军人那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所以,当他听到张学良重用他这位非嫡系的将领率兵入关以后,真诚地说出了自己的一些设想:

“我想有两个办法。第一是一枪不放,使地方不受糜烂,国家不遭些许损失,并可与晋军保持友谊。我们如只到河北、察哈尔为止,完全可以做到一枪不放。第二,如万一继续用兵,我认为在娘子关方面可作佯攻的姿态,而另派劲旅直趋大同,山西指日可下,并不费多大的军力。不过,阎锡山这个人不用提了,山西人民无辜,似不应再受涂炭,我们也犯不上得罪很多人,而且我们如取下山西,亦难免不为蒋介石所忌。同时,这与我们出兵的本意亦不大相合。”

张学良认真地分析于学忠的入关方案,当即同意采纳第一点,并交代了入关后应行注意的事项。

于学忠将军于九月十八日下午三时率部誓师,由沈阳出发。

张学良十分满意此次兴兵,不仅结束了蒋冯阎中原混战之苦,而且未放一枪就接收了华北和平津,一夜之间,中国呈现出了南蒋北张的政治格局。同时,他业已成了中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仁不让的政治领袖和军事统帅,遂于十月九日,在沈阳就任陆海空军副总司令之职。不久,他又收到了蒋介石电请南下,共商国是的邀请,这在东北军高级将领中引起了**,就说心地善良的夫人于凤至吧,她也不赞成张学良南下。但张学良却不以为然,笑嘻嘻地说:

“放心!老蒋他再心狠手辣,也不敢在此时机扣留我张某人。”

“不见得吧?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于凤至依然是惶恐不安地问。

“不是我自信,是蒋介石的心计太多了。”张学良坦然地笑了笑,“时下,他需要我帮他稳住江北的半壁江山,因此他不仅不会扣留我,还会再恩赐我一大堆堂而皇之的官衔。”

“真的?”

“不会错的!”张学良望了望依旧是提心吊胆的于凤至,半开玩笑地说,“不放心的话,你就陪着我去趟南京,会会鼎鼎大名的蒋夫人。”

“哎呀呀,我这个土里土气的乡巴佬,怎么能和蒋夫人相比?”于凤至因自卑而忸怩地说,“快别给你丢人现眼去了!”

“土有什么关系?穿件时髦的衣服不就变洋气了!”张学良看着难为情的于凤至,半开玩笑地问,“大姐,你说蒋介石和宋美龄这会儿在谈论些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于凤至不好意思地把头一低,“反正不会像我们这样谈论穿时髦的衣裳!”

“哈哈……”张学良开心地笑了,“对,对!他们是不会谈论穿时髦衣裳的。”

然而,蒋介石和宋美龄究竟在谈论些什么呢?简而言之一句话,宋美龄要蒋介石兑现许过的诺言:战胜阎锡山和冯玉祥以后,立刻皈依基督。

蒋介石从这次中原混战中悟出了这样一个道理:信仰不仅是一个民族的精神支柱,而且还顽固地左右着一个国家的外交政策。他每每回首初战败北,表示坚定地皈依基督以后,他不仅获得了英美诸国在道义上的支持,还获得了军事和经济方面的援助,对战胜强大的阎冯联军起了莫大的作用。因而能遵照自己的处世哲学——为我所用,像过去那样,为了登上最高军事统帅的宝座,不惜高喊苏联万岁的口号,并把长子蒋经国送到莫斯科留学;今天,他又真的宣布皈依基督了。

“夫人,听说皈依基督,还要举行隆重的礼仪,是吗?”蒋介石虔诚地问。

“是的!首先要接受洗礼。”宋美龄含情脉脉地望着有点不大自然的蒋介石,“达令,你洗过礼后,就真的变成上帝的忠诚的奴仆了。到那时,我们这两颗心就会在上帝的指挥下,按着同一的节奏跳动了。”

“不举行洗礼仪式行吗?”

“不行!”宋美龄唯恐蒋介石反悔,很是生气的样子,“只有接受洗礼,上帝才承认你是他的忠诚的奴仆。”

“这怕靠不住吧?”蒋介石有意地问,“上帝真的会知道他的奴仆的心吗?”

“这……”

“这正像我一样!我怎么会知道每一位将领、每一个国民党党员都忠诚于我呢?”说到此处,蒋介石不无感慨地摇了摇头,“我看万能的上帝,也不比我的本事大多少吧?”

“你……”宋美龄气得不知说些什么。

“我是说上帝一定懂得这样的道理:洗礼只是一种形式,正像我们的入党宣誓那样,是测定不出一个人的真心来的。”

宋美龄气得站起身来,在室内踱着步子。

“夫人,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呢?”蒋介石淡淡一笑,“我的母亲是位虔诚的佛教徒,可我自小就信这样一句俗话:信神有神在,不信神就是泥巴块。”

“你……”宋美龄倏然止步,严厉地质问,“你还打算皈依基督吗?”

蒋介石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不是出于真心?”

“这还用说吗?”蒋介石原本打算对宋美龄做些启蒙教育,遗憾的是宋美龄连门都不入,只好无可奈何地笑着说,“我当然是出于真心。”

“你自愿履行洗礼仪式吗?”

“那是自然!因为我是懂得形式的社会作用的。”蒋介石看着怒气已消的宋美龄,突然又变得严肃起来,“夫人,我历来赞赏事不宜迟这句话,我接受洗礼的时间……”

“我已经选好了日子,十月二十三日。”

“我在哪座教堂接受洗礼?”

“我父亲留下来的教堂。”

“给我主持洗礼仪式的牧师选好了吗?”

“选好了!由江长川牧师主持。”

一九三○年十月二十三日,蒋介石在宋查理的教堂接受了洗礼。“在中国,人们对这一消息感到震惊,接着是冷嘲热讽地表示不相信。但是在外国人中间,尤其是在美国人中间,可以听到表示赞许的感叹声……说明中国在走向上帝的天国方面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宋美龄是一位希望信什么就真诚地信什么的女性,她显然认为这次洗礼是一种笃诚的行为,因而感到满意。

蒋介石自此以后,把自己的命运紧紧地绑在了美国的身上。就在蒋介石接受洗礼的当天晚上,他在官邸召集了一个重要的决策会议。

当年孙中山先生的秘书戴传贤,摇身变成了蒋家王朝的理论权威,最通晓蒋介石的过去和未来。他懂得战胜阎锡山和冯玉祥的蒋介石必然权欲再次膨胀,可他更清楚乱世枭雄难当。虽说蒋氏在军事上已达巅峰,但他在政治上——尤其是名正言顺地当一国元首尚不能服众。为了集中火力排斥、打击国民党中的元老派,早日把自己的盟兄蒋介石捧上总统的宝座,他率先发言:

“阎冯之乱已经**平,国家需要安定。但思之阎冯之乱的缘起,盖源于没有约法之管制。名不正,言不顺嘛,为了根绝类似的阎冯之乱,应当召开国民会议,明令制定约法。”

“我赞成戴公之见!”张群又给予了默契的配合,“我建议在正式召开国民会议之前,首先对立宪治国的理论进行广泛的讨论。法制之念一旦深入国民之中,就可以从根本上剪除阎冯之乱。”

正当戴季陶、张群这些政客大谈立宪、治国的时候,何应钦、何成浚、刘峙、陈诚等这班有功的武将坐在一旁缄默不语。蒋介石沉吟了片刻,聪明地把话一递:“我看还是听听有功战将的意见,好吗?”

立时会议出现了冷场。蒋介石迅速地扫了一眼与会者的表情,十分清楚每个人的心思,他不慌不忙地笑着说:“雪竹兄,你先谈吧!”

“好!我就带个抛砖引玉的头。”何成浚似胸有成竹地说,“我并不反对立宪治国,但我认为时下中国的当务之急还应放在军事上。”他有意看了看戴季陶、张群这班政客的不悦之色,又瞧了瞧蒋介石虽蹙眉不快,但又不得不微然点头的矛盾表情,进而又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要轻信阎锡山、冯玉祥下野出国游历的许诺,还要严密地注视他们的动向。”

“雪竹兄说得对,说下去,继续说下去。”蒋介石灵机一动,有意把话题引到这方面来。

“我认为,时下的军事重点应当由北方移到南方来,由对付我们内部的敌人,转而对付共产党。”

“我赞成雪竹兄的意见!”何应钦接着指出,朱毛红军趁着中原混战之机,在湘、鄂、赣、川数省有了长足的发展,并形成了以江西瑞金为中心的中央苏区根据地,以及湘鄂西根据地和鄂豫皖根据地,赤化县城数十座,有人枪不下十万余。最后,他有些沉重地说,“江南是我们的腹地,赤党一日不除,我们的后院就没有安宁,长此以往,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敬之将军是不是把形势看得过分严重了?”戴季陶不无讥讽地反问。

“并非过分!”何应钦据理答辩,“当年,共产党只是一些空喊口号的人的时候,就把我们搞得处处被动;如今,他们手中有了人和枪,其隐患之危就可想而知了!”

“我以为更严重的还不在于此,”何成浚又来了个异峰突起,把与会者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今年春夏平定中原之乱,共党趁机在我们的后院点火滋事;我们突然移兵南下进剿共党,冯阎余部又崛起北方怎么办?”

“雪竹兄的意见是……”

“我们既要前门打狼,又要后门拒虎。”何成浚打断了蒋介石的话碴,又接着说,“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真正谈得上立宪、治国之事。”

“我难以苟同此见!”戴季陶拍案而起,侃侃而谈,遂又挑起了立约治国和进剿红军的关系的争论。

蒋介石无时不想爬到人尊之极的统治地位,但他又不能不考虑各种矛盾,以及来自各个方面的制约。在政权和军权这两个方面,他一向是看重于后者的——因为历代政权的变更都是在马上完成的,因此他更重视军事纷争;但是,在国民党和共产党对他形成威胁的时候,他首惩的一定是共产党。今天,共产党不仅悄然壮大,而且手中有了武器,他当然要发兵进剿。然而,在进剿红军的过程中,如何确保中原不再重起战火呢?他又想到了张学良。最后,他做总结似的说:

“近日,汉卿就要抵达金陵,江北遂可定矣。江南进剿共党的大事,委托敬之和雪竹二位先草拟行动方案,一俟条件成熟,遂发重兵进剿江南的全部共党;立宪约法之事,先由传贤兄筹办,有了眉目,我们再专门谈议。至于欢迎汉卿来南京的事嘛,我看就由岳军兄协助我来接待吧!”

正当蒋介石纠集重兵,对中央苏区、鄂豫皖苏区、湘鄂西苏区发动首次进剿的时候,西服革履的张学良乘专列驶抵浦口,转乘渡轮过江。张群率文武百官早已候迎码头,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之后,遂乘轿车驶抵国民政府官邸。张学良刚刚步出车门,又被蒋介石那过于热情的拥抱抱在怀抱中。西方式的见面礼过后,他才注意到蒋介石身着戎装,肩扛上将军官阶,暗自惊诧地说:“啊!他是以陆海空军总司令的身份来欢迎我这位副总司令的……”他一方面觉得自己礼仪不周,另一方面又感到自己站在蒋介石的面前,颇有点像他的文官侍从一类的人物,心中很不是个滋味!

即日夜,蒋介石又以国民政府主席、陆海空军总司令的双重身份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他和张学良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其规格之高、气氛之热烈是罕见的。欢迎仪式结束后,又举行了舞会。乐队刚刚奏响节奏明快的华尔兹舞曲,宋美龄就落落大方地走到了张学良的面前,春风满面地说:“久闻张副总司令喜乐善舞,这第一圈就由我来做舞伴,一定欢迎吧?”

这太出张学良的所料了!盛情难却,只好从命。但是,当他和宋美龄结伴步入舞池之后,四周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接着就是一闪一闪的镁光灯没完没了。张学良猝然之间明白了,他和宋美龄结伴起舞的区区小事将飞向世界各地,中外人士都会闲谈杂议。但是,当他想到此举的真正社会效果——蒋张修好,共同平定天下的时候,他才暗自惊叹地说:“好厉害的蒋夫人!……”

虽说宋美龄的实足年龄要长张学良四年,但她因为善于保养,加之不曾生育,仍不失之为张学良的合适舞伴。如果说张学良的舞姿偏于外在的健美——并具有一种“帅劲”的话,那宋美龄的起舞却更多于内在的韵美——并具有芭蕾舞中的**舞的味道。他们二人刚柔相济,舞姿翩翩,在一派啧啧的赞叹声中,终于跳完了这圈带有政治色彩的华尔兹。分手前,宋美龄不无遗憾地说:“张夫人为何未陪同南下啊?”

“今年辽河发水,她正在忙于救灾工作。”张学良如实地答说。

“明天,我以个人的名义给她发电,请她来京散散心。”宋美龄转而又笑着指责,“汉卿,可不要有大男子主义噢,总司令和你谈公事,我可以陪着夫人谈心嘛!”

“谢夫人的关照!”张学良这位应付自如的才子派头的将军,在宋美龄的面前也难免有些拘谨了,“明天,还是由我给她发报吧。”

“你的顾问端纳先生怎么没有同来?他可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了,他若在的话,我们谈话的内容就会丰富多了。”宋美龄以第一夫人的口吻滔滔不绝地讲着。

“那好,我也给他发电,请他来南京。”张学良有些被动地应付着。

欢迎舞会结束了,蒋介石走到张学良的面前,亲切地微笑着说:“汉卿,明天上午,我陪着你去中山陵,拜谒先总理。”

张学良回到下榻处,通知副官谭海,准备好陆海空军副总司令的戎装,明天和蒋总司令一道晋拜中山陵。

身着戎装的张学良驱车来到中山陵下,在蒋介石的陪同下拾级而上。他们相偕依次穿过牌坊、墓道、陵门、碑亭、平台,最后来到了祭堂的门口。早已气喘吁吁的蒋介石示意止步、休息,遂又以主人的身份介绍:

“汉卿!这座陵墓共由八万平方米的大理石组成,从墓道入口处到墓室,相距七百余米,共有花岗石阶三百九十二级,和历代的王陵相较,堪称蔚为壮观。但和中山先生那博大的胸襟相比,依然显得是那样的渺小!”

张学良环顾陵园,苍松翠柏,漫山碧绿,一种令人望而起敬的肃穆气氛扑面而来。也可能是条件反射的缘故吧,他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别墅所在地北陵,进而又由清太宗皇太极想到了孙中山,猝然之间,一种奇异的念头产生了:“这种因袭传世之举是根深蒂固的啊!一切在位的政治家,是不会受制于仙逝圣明所立的法度的……”

在正式凭吊中山墓之前,蒋介石提议在祭堂前合影留念。也只有到这时,张学良才注意到蒋介石并未穿陆海空军总司令的戎装,而是头戴一顶银灰色的大礼帽,身披一件过膝的黑色斗篷,罩住了礼服,俨然是以中国第一政治家的身份到此参拜的。当他再看看自己的装束,真像是蒋介石的侍从武官,脸上遂浮现出了不快的表情。当他再联想到蒋介石欢迎他时的着装,禁不住地暗自说:“好厉害的蒋介石啊!……”

历史留下了这张传扬中外的照片。

张学良和蒋介石相偕走进了祭堂,正中央为孙中山先生的石雕全身坐像,四周有孙中山先生的革命事业的浮雕。肃穆的拜谒仪式结束之后,蒋介石又以当然继承者的身份,讲解了刻在四壁的中山先生的遗著《建国大纲》。但是,当张学良走进球状的墓室,俯视长方形墓穴中镌有孙中山先生长眠中卧像的灵棺时,他又禁不住地想起了碧云寺,想起了悬挂四壁的“联苏、联共、扶助农工……”的遗嘱,他在这肃穆的氛围中,突然觉得有一股肃杀之气向他袭来,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

拜谒中山陵之后,蒋介石和张学良进行了秘密会谈。首先,蒋介石慷慨纵论全国的军政形势,尤其讲到在江南进剿红军的时候,更是显出了兴师奏凯的统帅之风。张学良是赞同进剿红军的,但他也清楚蒋介石联共北伐的历史,当他想到蒋介石“清党”以后,很自然地联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会不会步共产党的后尘呢?……”

“汉卿!讨赤剿共是既定的国策,俄国的悲剧是不能在我国重演的,这我自有处置。我请你来南京,是想听听你对中原局势的看法。”

张学良清楚全国的政局,也明晰蒋介石请他南下的目的,为了不造成与蒋介石平分天下的印象,很是策略地答道:

“阎、冯之乱已平,西北军的主力多数反正服从中央,并遵照总司令的命令南下进剿共党,我以为这就等于根除了祸根。时下,只需要总司令派人做收编西北军,安抚中原父老的事情了。”

蒋介石听后吃了一惊,暗自说:“这位少帅的城府还是蛮深的嘛!”因此,他清楚了再转弯抹角地提出谁主中原之事,势必造成张学良的猜疑,从而贻患于未然,遂装出十分坦然的样子说:

“患难见人心啊!此次中原之乱,证明冯玉祥和阎锡山身怀异志,唯汉卿与我肝胆相照。因此,华北和中原的善后之事,我就全权拜托给你了。”

虽说张学良入主华北已成事实,可他依然做出谦恭的姿态,客气地推让:

“我资历尚浅,恐怕难孚众望,我希望总司令……”

“休得过谦嘛!出掌华北,非你莫属,就这样决定了。”蒋介石故作豁达的样子说。

张学良也不再推辞,遂和蒋介石研商华北善后事宜。二人几经晤谈,最后由南京国务会议议定,关于晋军的整编问题,由张学良负全责办理。

正当蒋介石和张学良欢度政治蜜月的时候,于凤至夫人驱车来到了南京,宋美龄以第一夫人的身份热情地接待了她。作为夫人,于凤至无论是从文化素质,还是从所谓的风度而言,和宋美龄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但是,她们为了政治上的最大利益却打得火热。最后,竟然由宋美龄提议,二人结拜了干姊妹,这在当时却成了天字第一号的新闻。

蒋介石对于结盟是有着特殊兴趣的,可他却反对宋美龄和于凤至拜干姊妹,理由是辈分不对。入夜,他很不高兴地责问:“夫人!你知不知道这位少帅和孙科在数年之前就换了兰谱?”

宋美龄微微地点了点头。

“孙科是你的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

“怎么不是呢!你再想想看?”

“噢……”宋美龄终于想起来了,十分得意地笑着说,“孙科是先总理的公子,我是先总理的小姨子,这样论起来嘛,他应当是我的一位大外甥!哈哈……真有意思。”

“还有意思哪!”蒋介石颇有些动气了,“孙科是你的大外甥,可他又是这位少帅的盟兄,按辈分说……”

“少帅也应当叫我小姨!”

“可你为什么又和这位少帅的夫人拜干姊妹呢?”

“哈哈……”宋美龄从未这样大声笑过,“达令,你怎么也变得这样迂腐了呢?”

“我一点也不迂!”蒋介石把头向旁边一歪,“像这样吃亏的事,我绝对不干。”

“我劝你不仅要干,而且还要大干!”宋美龄猝然变得严肃起来,“一个光想和先总理当连襟的人,无论如何也造就不了大事业!”

这句话犹如声震长空的鸣钟,不仅惊开了蒋介石的心窍,而且他还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若想登上位尊至极的宝座,更重要的是需借用活着的人的力量。尤其当他想到自己可以把灵魂卖给基督做奴仆,老婆和低一辈的女人拜干姊妹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终于看到了宋美龄有高出自己一筹的见识,但为了维护所谓的夫道尊严,他缄默不语了。

“为了你的大业,我违愿地和这个满身散发着土腥味的女人拜了干姊妹,你呢?”宋美龄看了看已表示认输的蒋介石,突然把头一昂,傲岸不逊地说,“如果你有所谓的大丈夫气概,就和这位少帅拜盟兄弟!”

瞬间,蒋介石想到了和张学良结盟的社会效果:东北军将置于我蒋某人的麾下;张学良坐镇中原,乃是我蒋某人的替身,这对冯玉祥和阎锡山而言,无疑胜过百万雄兵……结果,他可以安心在江南进剿红军,在京沪策划击溃党内的元老派,为自己成为名副其实的一统领袖开辟坦途!他笑逐颜开了,他满意地亲吻了宋美龄的额头,他干脆地说:

“我听夫人的,和张学良换兰谱,拜把子!”

对于结盟这样的事,张学良早已洞察其政治本质。他的父亲张作霖不仅和曹锟换过兰谱,而且还是儿女亲家,结果演出了第一次直奉战争;同时,张作霖和吴佩孚结拜为盟,依然没有避免第二次直奉战争的引发……他清楚蒋介石换兰谱的真实用意,也知道此举对自己整编晋军、统治华北的好处,所以他欣然同意了。

历史上留下了这样一张照片:背景是一面墙壁,上面挂有一副孙中山先生亲笔题写的对联: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合影者左起为张学良、宋霭龄、于凤至、宋美龄、蒋介石。这就是蒋、张结盟后的生活小照。有人评论说:蒋介石是用这副对联自比,借以确立领袖地位。数年以后,他在庐山宣布对日抗战的大会上,主席台两侧的条幅依然是这副对联;也有人评论说:三位女性居中,蒋、张立于两侧,表明蒋介石有意在提高女权……但笔者却从于凤至紧紧挽着宋氏姐妹的形象中看到了另外一层含义:张学良从此被捆在了蒋家王朝的战车上!

张学良南京之行的使命就要结束了。就在这当口传来了进剿红军失利的消息。蒋介石为确保进剿红军计划的顺利实施,他又封给了张学良一顶桂冠:南京国民政府委员。就要分手了,蒋介石用力握住张学良的手,有些沉重地说:“汉卿啊!为了方便节制东北和华北的军队,我以为你应当将副总司令的行营设在北平。”

张学良自以为满载而归了,但他万万不曾想到又上了蒋介石一个大当!从此,蒋张的关系又向着一个新的阶段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