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钱浅不是个喜欢闹脾气的人,这大概是她在沈致身边第一次跟他发小脾气。
沈致出去替她端饭的时候,顾磊提心吊胆地在旁说:“沈哥,你腿疼歇着我去吧。”
沈致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去她一口也不会吃,腿疼总比看她饿肚子好受。”
说完他便转身不是很利索地走回了偏厅,虽然一开始谢钱浅还故意跟他赌气,想让他也试试平时她喂饭有多累人,但很快她就发现,他们两在吃饭这件事上根本就没有啥可比性。
例如她喂沈致一口,他能吞咽半天,还不情不愿毫无胃口,恨不得下一口随时拒吃的节奏,所以谢钱浅喂他饭基本上要连哄带骗才能喂完一整碗。
但是她就不同了,这边沈致还没挖第二勺,她那边已经下肚了,还眼巴巴地瞅着碗里的饭菜,搞得沈致的喂饭节奏根本就跟不上她吞咽的节奏。
于是乎吃了三四口后,谢钱浅急得直接夺过碗来自己搞定了,完了还跟他说:“再来一碗。”
虽然她把东西收一收搬了下来,可是吃完饭后沈致依然牵着她的手不肯撒开,还把她又给拉回了房。
谢钱浅本来准备最起码得硬气一个晚上吧,可后来她发现,她实在招架不了正常的沈致,他温柔的眉眼,低磁的嗓音,和眼睛里勾人的光亮都让她腿发软,是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面对他会有种腿发软的感觉,于是他牵着她把她拉上楼的时候,她的身体背叛了内心,乖乖跟他回了房。
可也许是那晚她彻底发泄了出来,对沈致吼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还威胁他再赶她走她就真走了之类的,从那天过后,沈致的状态居然奇迹般地好了很多,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发病,虽然他时常也会情绪不好,焦虑烦躁,但只要谢钱浅用一种凉凉的眼神盯着他看,再跟他说上几句俏皮话后,他的情绪变得很容易被她带着走,这样很大程度缓解了他焦虑不安的症状。
如果不是来到沈致身边,谢钱浅其实平时也不是个多话的人,没课待在宿舍,她的舍友甚至能一整天听不见她发出一丁点声音,她要么沉浸在自己的画中,要么埋头处理自己的课程,或多或少会给旁人一种比较自闭的感觉。
可来到沈致身边后,她的话越来越多了,大事小事都会跑到沈致身边跟他眉飞色舞一番,就连在院子里发现只螳螂都要到他面前说叨半天,笑容也变得多了,顾淼经常能看见她和只百灵鸟一样围着沈致叽叽喳喳的,从早到晚不知疲倦,而他们也渐渐发现,她学会了如何掌控沈致的情绪,这是件很神奇的事情,在经过两个月的恶战、折磨、摧残后,她有了一套对付沈致的方法。
这要多亏她是个善于观察和总结的学霸,她习惯在每天沈致睡着后针对他今天的进步和退步总结思考,也会因为他一点点细微的反常举动去查阅大量的资料,无论是心理学还是神经学方面的,到后来她对这方面的内容越来越感兴趣,顾磊经常会看见小小的她却捧着一本巨厚无比的专业书在研究。
在和沈致的斗智斗勇中,谢钱浅逐渐了解了他的发病规律,和触发机制,总算有些苦并没有白吃。
沈致刚从美国回来的那两个月,只要是清醒的状态时,眼里总是看不到任何神采,对周围的人事物都失去了兴趣,不问公司的事,也不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还经常会说出一些让顾磊他们心惊肉跳的话,例如人都要一死,为什么还要多受几十年罪,诸如此类。
所以谢钱浅回到沈致身边后,顾淼和顾磊感受到最大的不同就是,老大没再闹过自杀了,不管他发起病来如何六亲不认,但他没再往极端方向去想,也可能是实在没有时间去自杀。
谢钱浅总是把他每天的事情安排得满满的,几乎只要睁开眼就有干不完的事,例如让沈致教她下国际象棋,叫他帮忙缠毛线,穿珠子,反正她总能找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去烦他,虽然也不是什么多重要或者多紧急的事情,但着实是让沈致完全闲不下来。
说到缠毛线,谢钱浅买了很多绿色的毛线,是准备赶在圣诞节前给沈致亲手织一件毛衣,圣诞绿的毛衣暖和又应景,绿色还象征着新生,她觉得这个寓意很棒。
等她真正织起来后才发现,这活不太适合她,当她拆了织,又织了拆N次以后,她还是放弃了,为了不浪费毛线,她又临时决定不织衣服那么复杂的东西,先织个入门级。
于是一个月后她送给了沈致一顶绿帽子。
当沈致看见她给自己的这个礼物后,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直接扔给顾磊并跟他说:“烧掉。”
谢钱浅委屈至极,又抢了回去可怜兮兮地说:“你不要我自己戴。”
于是入秋后,家里三个大男人就经常看见她戴着顶绿帽子晃来晃去的,而且似乎她还特别中意这顶帽子,也是很迷。
后来她又搞了本精致的笔记本,缠着沈致传授她食谱,他口述,她记录,把每一道工序都做成精致的教程,还一脸神秘地说她这个本子质量可好了,特地在网上淘了一晚上才淘来的,封皮抗氧化的,纸张克数也是一般本子的两倍,巴拉巴拉了一堆。
沈致就没搞明白一个破本子用得着当个宝贝吗?他刚准备说喜欢就多买点,买个一箱回来放着,然后就看见谢钱浅用笔记本挡住半张脸,双眼晶亮地对他说:“我是想质量好能保存久点,以后还能传代,要是我孙子辈看到爷爷奶奶的食谱,那感觉挺棒的,你说呢?”
她眼里期待的光仿佛能点亮整片黑暗的宇宙,也点亮了他对未来的希望,他无法否认“爷爷奶奶”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有着无法言喻的魔力,让他脑中不自觉编织出那向往的后半生,这是在他三十年的生涯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奇迹。
就像高三那年,他面对毕业的迷茫,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该去干什么?好像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事所有人都不感兴趣,甚至不知道“明天”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而此时此刻,他望着谢钱浅晶亮希冀的眸子,第一次体会到了“明天”的意义。
“明天”就是“希望”。
那预示着所有美好的事情都有可能在“明天”出现,只要自己好好活着,等待着一个又一个的“明天”。
八月底的时候,谢钱浅做了一个非常慎重的决定。
她停掉了自己的学业,这件事她没有跟任何人商量。
说来她就要升到大四了,完成最后一学年的任务她就可以毕业了,这时候选择休学可惜吗?
她当然也思考过事情的利弊,不过大概也就那么几秒钟,她就毫不犹豫地决定了。
那次她不过去了武馆一上午,沈致的情绪就差点拉不回来,现在的他极度脆弱,无论是他的心理还是生理,都像易碎的玻璃,她不忍心走出一间堂的大门,让他日日煎熬等着她归来,虽然大四的时间没有那么紧,但返校后她势必会被诸多琐事缠绕,回归到集体生活中,无法像现在24小时陪伴他,这对沈致来说无疑是痛苦的。
她停掉的是一年的学业,但有可能这一年可以改变沈致一生的命运,学业和沈致之间,她选择放弃了学业。
不知道木子和爸爸如果在的话会不会反对她的决定呢?她想,他们应该会支持她的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沈致也成了她的全部,失去他,她这一生也会彻底陷入深渊,与其说她是在救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在自救。
她没有父母,这件事也不需要征求谁的意见,她完全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主,于是很快她就委托沈辞谦帮她办理的休学手续,这件事在学校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大家都在纷纷猜测到底什么事情能让谢钱浅在毕业之际办理休学。
不过她已经完全屏蔽了外面的世界,也不在乎那些不能理解的声音,她知道现阶段什么对自己最重要,所以她不会搭理别人的眼光。
沈致的病,据说大概只会有三分之一的人群能够在治疗后情况好转,而这三分之一的人群中只有部分人不会再复发,另外一部分人需要反复治疗。
但是最终治疗效果除了病龄和病情的复杂程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取决于患者的依从性和家庭状态,当然还有发病次数。
比起刚回来那段时间沈致拼命抵触的状态来说,谢钱浅花了很大的代价才让他产生了依从性,两个多月后,沈致终于被她说服了,愿意开始重新配合治疗,包括心理治疗、认知行为治疗等都逐渐开始恢复了。
八月下旬的时候,梁爷帮他们联系的那个老中医来了趟一间堂,在那之后,那个老中医每个月都会来给沈致做两次针灸,几个月后他四肢的疼痛慢慢得到了缓解,这给他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带来了很大的改善。
谢钱浅每次按照食谱做成功一道菜,总要他品尝品尝,然后再进行点评改善,这几乎成了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生活日常,所以无形中,沈致的营养摄取量也在加大,到了新年的时候,他脸上总算长出了点肉,嗜睡的状态也在逐渐改善,这大概是谢钱浅在新年里最好的礼物了。
为了迎接新春的到来,她决定给沈致染个发,新年新气象。
关于这件事沈致还是颇有心理阴影的,他十分抗拒谢钱浅一闲下来就在他头发上大做文章的劲头,逼迫他喝了半年黑芝麻糊,恨不得天天扒着他的头数白头发,现在干脆直接给他染了。
可当染完后谢钱浅把他拉坐到院子中让他晒太阳时,不经意的回眸,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坐在一株梅树前,头顶的梅花鲜艳斑斓,和煦的暖阳落在他的发丝眉眼间,他整个人都笼罩在耀眼的光芒之中,神情漫不经心中透着丝慵懒,和她在VIX初见他时很像,她忽然体会到了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有些兴奋,又有些害羞地爬到老槐树上坐着偷偷欣赏他倦懒的姿态,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
根号三这几个月来一直跟谢钱浅不大亲近,自从她回到沈致身边后,沈致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谢钱浅身上,作为一只十分敏感的大猫时常会醋性大发,对谢钱浅张牙舞爪的,对此,谢钱浅还特地咨询过那个庄丝茜介绍给她的资深猫奴,人家告诉她多半是发情了,建议家养的猫还是抽空去做个绝育,猫的性格会比较温顺一些。
因此这段时间谢钱浅还一直在寻思着要不要给根号三结扎,可每次提到这个话题时,沈致总会用一种很不悦很古怪的眼神瞪着她,并且对她严正说道:“它的痛苦你懂什么?”
谢钱浅能怎么说呢?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懂一只猫发情的痛苦?
可是当她今天又爬上老槐树后,本来瘫在廊上跟二大爷样悠闲地甩着尾巴的根号三,突然就抬起了头,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牢牢盯着她,就在谢钱浅悠哉悠哉坐在高处的树桠上时,根号三突然就蹿了出去,疯一样地往槐树上爬,它那劲头就跟头小狮子要攻击人一样,别说谢钱浅了,就连沈致都抬起头吼了声:“三,你干嘛?”
然而根号三根本不顾沈致,一股脑地爬到谢钱浅面前,直接跳到了她身上,突然很亲昵地拿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她。
谢钱浅之前听那个富二代猫奴说,猫的记忆只有21天,离开主人基本上一个月后,对原主人的记忆就会慢慢减退直至完全消失。
所以根号三对谢钱浅的爱搭不理一度让她感到很受挫,可不知道她爬树的行径是不是让它突然想起了什么,它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谢钱浅很懵。
沈致抬头看着他们,发现根号三并不是要去攻击谢钱浅后才放下心来,后来又看着一人一猫在树上闹腾,嘴角渐渐浮起笑容,多久违而熟悉的画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