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阁格拉西亚没再见过大巫。

仆从说他去城外的村落探访信众，不过格拉西亚才不信呢。

“他肯定是怂了。”他很笃定。

“可能我们下手太重、太快，把他吓到了。”克洛斯的表情有点歉疚，“真可怜。”

“如果还能再一眼就好了，”格拉西亚心里痒痒，“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下次可以用迷药，”克洛斯提醒他，“从库亚那儿要一点就好了。”

他现在和乔因的来往频繁起来，连带着和她的导师、席医生库亚也彼此熟悉了。

格拉西亚还真找来了库亚，但讨论的不是迷药，而是假皮肤。

不过库亚的反应比他还外行：“曼恩城里还有假皮肤？”

格拉西亚便失望了。

倒是库亚，十分好奇地追问他：“您在哪里见的？知道配方或联系人吗？”

“不太清楚，”格拉西亚摇头，“怎么，你也想研究？”

“我听说过……呃，假皮肤的概念，但没想到这里也有，”库亚的眼神闪着学术的光彩，“如果是草药，可以记到我们的草药图谱里呢。”

“草药图谱？”格拉西亚问，“那是什么？”

“是我和学生正在做的一个项目，”库亚告诉他，“我们在收集曼恩城里的各类草药，绘图制表，登记性状。”

还挺专业。

但格拉西亚一点也不感兴趣，敷衍地点头：“如果有消息，我一定通知你。”

大巫和他们有过节，但没耽误正事，很快敲定了拜神礼的日子。

十三月九日，清晨时分是拜神礼，紧跟着就是南北方的结合婚礼，距今还有半个月。

接下来的半个月，曼恩堡简直忙翻了天。

婚礼的筹备工作包括了衣着、礼仪、装饰、请柬等等一系列杂事，当然，全部由曼恩堡的随从负责，当事人无须插手，只等着最后一切布置妥当，了解基本信息就好。

所以格拉西亚闲下来了。

和他一起闲的还有克洛斯。

两人要么出城打猎，要么留在曼恩堡里闲谈风月，生活一派和乐。

十三月八日，拜神礼前一天，天气酷寒，风雪盛极。

雪已经连着下了五天，雪花一天比一天大，格拉西亚从窗户里望去，有时一晃眼，竟以为谁家的衣服飘在空中。

积雪从脚腕堆到了膝弯，又堆到了大腿，象征着克洛斯的皮裙计划彻底破产。

“太不巧了，”克洛斯连连感叹，“太不巧了。”

他们俩在屋里安安稳稳地享受婚前的三天分化假期，但外面的随从早已经忙翻了天，彻夜不眠地核对流程和前期装饰，生怕出什么差错。

深夜，关灯之后，屋里只有壁炉的燃烧声，还有狂风击打窗户的响动。

但格拉西亚睡不着。

其实满打满算，他和克洛斯的认识时间不过半年多，实际相处时间也就两个多月，可现在想想，感觉他们已经经历了很多、很多、很多了。

格拉西亚没想过和人结婚。

连找个固定伴侣都没想过。

人类是什么样的生物啊？肤浅、低俗、傲慢、无知，放在以前，他瞧都不愿意多瞧一眼。

可克洛斯真的不一样。

从调度大厅里彬彬有礼的调度主管，到七纵孤立无援的小可怜，到乔卡上错信恶人的傻白甜，再到霜星上温柔、残酷的冰雪精灵，和克洛斯相处的每一天都让格拉西亚充满期待。

还有他平凡的憧憬、诡异的招式、与摩洛的关系——这个人简直处处是谜团。

朦胧不清的美感才最撩人。

离开这个游戏之后，他要把谜团一一理清。

他要了解克洛斯，就像了解自己的传音粒和手套光脑一样。

他们即将成为一体。

他们必要成为一体。

格拉西亚怀里抱着克洛斯，心里甜甜地想——我真是太喜欢他啦。

次日，他们一同出门，乘车穿过曼恩城，前往小圣山。

因为这是南北两方的贵族结合，所以两人穿的衣服款式相近，以南方最高规格的扮相为基准，兼有北方的特殊配色。

克洛斯的衣服是格拉西亚亲手给他换上的，所以对他的层层配饰一清二楚。

最内里是柔滑的丝制白色衬衣，分上下装；接着是轻薄保暖的米黄色绞绣毛衣，下装则是内里缝绒的黑色皮质过膝裤和同色的软筒皮靴。

毛衣外面，开始套上南方领地特有的厚重长袍，颜色乌黑，领口收出整齐的菱形褶，蓬松的长袖在手腕收拢，和金色的束腰一道，显得人精神飒爽、腰身修长。

因为他们还要坐车上山，为了避寒，外罩皮袄自然不能少，用料依旧是象征尊贵地位的黑色裘皮，领口处嵌着一粒粒黑宝石，在雪地里泛着幽光。

格拉西亚倚着克洛斯的肩上，不时向围观群众挥手致意。

上一次拜神礼，他们是游客、是观众，这一回，他们置身其中，即将成为拜神礼的配角——以及结婚典礼的主角。

马车驶出曼恩堡，向北穿过整座城池，出了城门，一路上张灯结彩，欢声震天。

之后的一切流程都和克洛斯记忆里没什么区别——

他们一路乘车，沿大路登上小圣山山顶，与曼恩堡的其他子嗣在树下一字排开，并肩而立。

树下的中央区域是老曼恩和大巫，一人拿刀，一人牵绳，取下树上的神像，接着，老曼恩认认真真地雕刻神像的双目，其他人屏息凝神地在一旁等待。

克洛斯频频望向格拉西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走。

但格拉西亚淡定得很，专心致志地观老曼恩的雕刻，神色坦荡，毫无遮掩。

老曼恩的神像终于刻好了，用手拭去木屑，面向远处的围观人群。

人群中显出某种蓄势待的劲头。

祈祷词也没有变化——

“南方领土的子民们，我们享受风雪之神的荫蔽和磨砺，便回以崇敬与供奉。

在曼恩树下、小圣山顶，用你们的心灵作祭品。

你即是所想、所言。

你即是所得、所爱。

风在上，雪在下，人在中央。

自下而上，行经中央，去寻雪一样的人心、风一样的人灵——”

神像划出一道抛物线，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曼恩树下的子嗣们一齐向后退让，留出余地来，让人们追赶象征好运的神像。

雪忽然变大了。

克洛斯戴上了裘皮外套后面的软帽。

不少人和他一样，将帽子抬起来，遮住半面，躲避风雪。

前方的混乱人群中传出一声欢呼。

有幸运儿握住了神像，高高地举起手，在空中挥舞：“我抓住了！我抓住了！”

【达成成就：幸运儿】

人群中响起一片掌声与祝贺声，拥着幸运儿走向曼恩树。

这回的幸运儿是个装扮朴实的年轻人，性别中立，短短的头上压着宽大的皮帽，遮住半脸，身上穿着厚实的皮袄棉裤，像只笨重的大熊一样来到曼恩树下，见老曼恩和大巫的时候，局促得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别紧张，年轻人。”大巫笑了笑，示意他来到自己面前，“这是神明的奖赏。”

“年轻人，今天还有另一场典礼，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配合？”老曼恩高声问他。

“是格拉西亚殿下的婚礼对不对？”那幸运儿似乎早有准备，连连点头，“能见证殿下的婚礼是我的荣幸！”

于是老曼恩挥手，让克洛斯和格拉西亚一同上前，来到曼恩树下。

这就算从拜神礼过渡到婚礼了。

婚礼的步骤和他们上次在大巫的冰屋顶端基本一样。

大巫伸手接雪，混入提前配好的红色颜料，染出一片血红色，接着由侍从替他上前来，给新人画上面纹。

他大概真的怂了，克洛斯心想。

连靠近都不敢了。

冰凉的雪水在脸上向下低落，他们的面颊上又是一片红。

风雪呜呜作响。

大巫和他们之间有几步的距离，微微点头，大声道：“第一次给神明，第二次给人民。”

老曼恩向先前拿到神像的年轻人：“我们期待你的祝福。你叫什么，年轻人？”

“我叫维萨亚，领主大人！”那年轻人回答他，接着转过身来，面向婚礼的主角，憨憨一笑，“欢迎克洛斯殿下来到南方，并祝愿两位新婚愉快！”

克洛斯微笑着向他点点头：“感谢您的祝福。”

格拉西亚却傲慢地转过头，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颚线条与泛白的嘴唇：“我确实很愉快，不过不是为了新婚。”

克洛斯的心脏被他的话撞了一下——真让人不爽。

虽然这场婚礼跟闹着玩儿似的、虽然见证者都是系统智能、虽然他们早就说好过了……

但结婚对象当着他的面逃婚的感觉着实让人恼火。

老曼恩和大巫站得都比较远，大概没听见格拉西亚的话，对面的维萨亚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半晌，小声问了一句：“殿下？”

他的话被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大声音淹没了：“婚姻大事，不容强迫！”

那声音义正言辞。

众人纷纷循着声源抬头去，直退到曼恩树外围，才觉声音来自曼恩树顶。

克洛斯已经认出来了——那是摩洛的声音。

当然，是假摩洛。

真的摩洛才不会这样天真得可爱。

大概用了远距传声技术，不然哪能压过风雪的声音？

神圣的仪式被人打断，老曼恩顿时变了脸色，怒而开口：“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不过眼的正义路人，前来带领无辜的人脱离苦海！”假摩洛底气十足地回应他们，“你们听好——终止婚约，让双方都冷静下来，留足相处的时间，才能让他们获得真正的幸福！”

大巫被他的话激怒了：“誓言就是誓言，怎能悔改！”

“誓言是孩子的玩笑，拿它当了真，才是大人的笑话！”假摩洛高喝一声，“你同不同意？”

没人回应。

没人同意。

“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各位！”假摩洛张狂地宣布。

克洛斯转头去找格拉西亚，最后在曼恩树下找到了他的身形。

刚刚，树下的所有人都向后退，寻找声源。

但格拉西亚没有动弹。他一直站在树下，现在便和其他人稍稍拉开了一段距离。

此刻，听见假摩洛的声音，格拉西亚转头望向克洛斯。

漫天雪花把他团团围住，像一个即将融化在雪中的飘渺魂灵。

他要走了。

克洛斯明白了。

他的心脏又被撞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似乎想抓对方，但手臂抬到一半，就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地着对方从容退开，退向曼恩树的阴影里，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你去哪里？”克洛斯大喊。

风声那么刺耳，传音粒早该失效了，可他清楚地听见了格拉西亚的声音：“我将回归群星与黑暗。”

雪色朦胧，他的格拉西亚竖起手指，嘴唇在帽檐的暗处显出一抹微笑，但语气比风雪更冷酷：“就此别过吧，亲爱的。”

曼恩树的周围区域没有布置卫兵；风雪太大，模糊了众人的视线，老曼恩的声音和手势也传不到卫兵那儿，一时间，竟然没有人上前制止曼恩堡里最受宠的孩子。

老曼恩和大巫同时扑上前，没抓到格拉西亚，反倒被狂风吹得连连后退，只好用手挡脸，躲避寒风侵袭。

老曼恩气得怒吼出声，但声音比风声大不了多少，几乎瞬间被狂风卷走，消失在空气里。

格拉西亚的身形在模糊的雪中若隐若现。

大巫在曼恩树前的空地高声厉声：“殿下，您现在回来，我还能洗清您的罪孽！”

“——自由的灵魂，绝不应当匍匐在残酷的现实之下！”这是格拉西亚的最后一句话，朦朦胧胧，异常遥远。

接着是一阵摧枯拉朽的巨大噪音。

一艘银白的圆形飞行器从小圣山的山坳里升起，沿山坡一路升起，在风雪里显出身形。

四周顿时掀起惊呼与骚动。

飞行器底端闪了两闪，稳定地亮起一束光。

传输光。

克洛斯忍不住感慨。

他从前在调度大厅工作，对这种传输光再熟悉不过——传输光的光线一起，人只要在光线范围内，就能跟随系统指令传输到目的地。

风雪大作，谁也不清格拉西亚的去向，只能见光芒所指的方向。

卫兵终于得令，循着光芒的位置冲上前去抓人，但速度没有传输光快，再怎么找，也只能扑个空。

光芒变弱，飞行器向上升起。

格拉西亚登入了。

但是戏还是得做足。

克洛斯扯开嗓子，高声呼唤残忍的负心人：“格拉西亚！格拉西亚——”

风雪灌进他的喉咙。

飞行器当然不会理他，在空中出巨大的嗡鸣声，调转方向，驶向远方。

众人眼见着曼恩堡幼子登上陌生的飞船，一时间面面相觑。

达利最先向克洛斯奔过来，急切地呼唤他：“阁下！”

但克洛斯抬手把他挡住了。

“别同情我，达利先生。”他被风雪呛得连连咳嗽，“别同情我！”

他的模样原本就俊逸矜贵，此刻配上惨然的表情、脸颊上的血红花纹，显得异常可怖、可怜，宛如一个遭人遗弃的仙灵。

“阁下！”达利痛心地喊了一声，“他都走了！他根本不喜欢你！”

“不许这样说！我要等他回来！”克洛斯按住胸口，似乎气得心脏疼痛，“他不会这样抛弃我！他和我约定过！”

场面乱作一团。

老曼恩脸色阴沉地命人维持场面，大巫则抬手一挥，将众人的嘈杂声压下。

“大家稍安勿躁！”他一面安抚众人，一面转头盯住克洛斯，“面纹绘成，仪式已成。克洛斯阁下，不用难过，你们的灵魂联系在一起。”

克洛斯听到这话，抬起头来，顶着通红的眼睛迷惑问他：“……所以？”

大巫没有说话，微微转头，望向旁边的老曼恩。

老曼恩大巫，又克洛斯，面色阴沉道：“你已经是南方的成员了，克洛斯。跟我们来！”优质免费的小说阅读就在阅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