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圣人面前,不可放肆!”李林甫又发出一声呵斥。
“哦!”小陈倒是很听话,说收就收,擦擦眼泪跟鼻涕,就像一个没事人似的。
陈成这番出格的表演换做任何一个成年人,都会被当做肉吗至极,恶心之至,但小孩这样做,大人们会理解为童言无忌,天真无邪。
“还不快把鞋子穿上!”高力士也提醒道。
“哦哦!”陈成撒泼打滚的时候,靴子都蹬掉了,还真是“无鞋”。
李隆基回了御座,脸色已经不像先前那样难看,他能感受得到,陈十一郎说的也不尽是虚话——寻常百姓的确一直信任这位太平天子当政。
只不过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位皇帝在生涯的下半段判若两人,昏招迭出而已。
陈成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心想看来险境终于度过了,“伴君如伴虎”,今儿个体验到几分了。
我先前说的什么让李隆基再活“五千年”的话,老天爷可千万不要当真啊!
一想到一旦成“真”,再过五千年中国人民还要处于大唐王朝圣天子的这种专制统治之下,小陈都要为同胞们叫苦了。
“刚刚那曲子不错,”虽然文字有点为圣人不喜,但是他难得听到这种与当下音乐风格完全不同的东西,有点新鲜感,天子对音乐那可是真的喜爱!“那个,你把谱子记下来,交予乐府收纳吧!”
小陈这下又苦了脸,自己KTV唱唱歌还行啊,又不识谱,更不会写古代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的乐谱,可圣人有命,他又岂敢不从?
刚要应下,却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回禀圣人,方才听他唱时,瑜儿已经笔录了一份谱子。”——陈成看时,却是会昌小郡主李瑜。
她说着,把自己记录的乐谱呈给李隆基看。
“哦?”李隆基微微笑:“瑜儿方才只听了一遍,竟可不忘?”
“也是近来锻炼出来的。”小郡主嘻嘻笑道:“瑜儿想现场依谱演奏一下,正好也让陈公子听听,有无谬误——圣人看如何?”
李隆基听这个很感兴趣:“善!正好也听听瑜儿的琴技有长进否——快快奏来吧!”
小郡主领旨谢恩,命侍女取其琴来——自己拿了谱子去给陈成看。
陈成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看不懂,说郡主娘娘自然不会错的——不过这首曲子还有副歌——嗯,还有下半段,正好一起唱与郡主听了,方为完璧。心想:这样正好我把前面在唱一遍,你有没有写错,自己掂量,这样就怪不到我了。
两人退到大殿一侧,陈成小声又给小姑娘唱了一遍——问还需不需要唱第二遍时,小郡主摇头说不用。
“哼哼,小朋友就是爱显摆自己的能力!”陈成心中道,没理会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你这曲子,”小郡主心中记忆着,却又瞪了陈成一眼:“表达的根本就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分明是——”小姑娘欲言又止,又瞪他一眼回皇帝身边去了。
陈成莫名其妙:不是就不是咯,即便是“红军不怕远征难”这种豪情万丈的,我也是用“我只在乎你”的调子唱的啊,有什么问题?
你这小朋友,干嘛瞪我?
这时候,小郡主的琴也取来了——是一把七弦古琴,琴身色泽柔润,犹如墨玉,一看就非凡物。
李隆基心思一动,轻轻一叹。
武惠妃问何故——
“此琴名‘梧宫秋’,”李隆基伤感道:“是朕赐歧王之物也。”他睹物思人,又想起他已经过世的几个兄弟了。
小郡主在琴前坐定,得到皇帝示意之后,伸出纤细的手指一抚,一阵清脆的琴声映入耳际,很平静,如同湖水一样——
光是几个音符就让人怦然心动!
前奏之后,便进入了小陈最开始唱的那一段:
声音优美柔和,一丝丝幸福,一丝丝甜蜜,还有一丝丝惆怅和疑问。
仿佛在漫天繁星的黑夜下,享受微风的洗礼,向着别人诉说着这半生的遭遇……
小郡主一旦进入状态,那副认真的模样,看得陈成也不禁暗赞:
这妮子并没有夸大,还真的一点儿没错!
即便是古琴不好表达的音符,她也能以自己的方式来做完美地衔接转合,真是天赋惊人!
别人说陈成是神童,眼前这十一岁的郡主娘娘,才是真的音乐天才啊!
副歌部分是先前众人都没有听过的,现在第一次听,却禁不住立即被带到曲子中去了: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在乎的东西,对于张九龄来说,是儒家“治国平天下”的信念,对于王维来说,是归隐山林的平静,对李林甫来说是怎样让自己不喜欢的人都滚蛋……
对李隆基来说,似乎就有点多了,是权力、女人、音乐、舞蹈……就没有几个是他愿意放弃的。
嗯,还有兄弟情。
可对于现在的陈成来说,似乎没有他最在乎的东西。
一直以来,他抱着游戏人间的态度,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当作游戏中的npc那样,可以插科打诨,可以随便调戏。
可到了最后几句,那突然曲调提高,感情爆发的几句:“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
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脑海中忽然就想起来他前世的父母、女友还有总是互相想着法子挤兑对方的损友们。
内心忽然感到阵阵空虚:
所有的,我都已经失去了。
小郡主的琴声戛然而止,陈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走不出来。
“吧嗒吧嗒。”
几滴泪水打在“梧宫秋”的琴身上。
小郡主……哭了?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瑜儿,你——”李隆基正要大加褒奖侄女超出年龄的高超琴技,可一晚上都高高兴兴的小瑜儿,这是怎么了?
(今天晚上,就光看到小孩子哭了……)
“向圣人告罪,”会昌小郡主敛衣行礼:“瑜儿失礼了。”擦去泪水,眼睛红红的,仍然有止不住的样子:“瑜儿只是,只是——”
“忽然想起父王来了。”
李隆基听罢,眼睛一酸,他也险些落泪,瑜儿这孩子,出生三月,慈父见背——可以说对于父亲根本就没有一丝映像。
即便她生在王公贵胄之家,在这一点上,她是非常不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