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
嘿嘿一笑后,石三妹看到,杨呆子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不过,神情却无半点焦虑,依旧饶有兴致欣赏着炮打九江城的闹剧——炮声隆隆,青烟弥漫,城墙岿然不动。
就在石三妹想着再度开口奚落之时,忽然地面传来颤动,尔后东边传来几声巨响。巨响片刻过后,东边天际升起几朵烟花,在夜空中分外耀眼。
见状,杨炯当即下令,“刀盾手出击!”尔后,杨炯又派亲兵前往西边传令,要速战速决。
根据之前的约定,以烟花为信号,若穴攻爆破得手,由马腾带队,迅速越过坍塌的城墙,直杀府衙和各个城门。既然烟花绽放了,想必杨真和马腾已经得手,现在开始进入城内了。之所以在北门和西门方向蚁附攻城,就是防止守城的士卒和民壮腾出手来救援东城墙的豁口。
但此时,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再加上军情不明,城墙上的士卒和民壮已经胆寒。东边城墙豁口处已经展开了厮杀,除了痛呼和呻吟,不时传来“城破了”“破城喽”的呐喊。等待了一天的虎山军士卒,早已饥渴难耐,杀意冲天,咬着钢刀,顶着盾牌,草草把云梯往城墙上一搭,蹭蹭蹭就往上爬。
城墙上,也不时掉下石块、沸水,甚者烧着的木材。尽管有盾牌的防护,但也不时有士卒从云梯上掉落下来,留下一声声凄厉的嚎叫和咒骂。
杨炯冷着脸看着城墙,不发一言。一旁的刘子安双目圆睁,焦急地盯着城墙垛口处,不时惊呼,“差一点就上去了!还差一点……”石三妹则是时而看向城墙,时而看向杨炯,相较而言,看杨炯的时间似乎更长一些,好像在躲避些什么。
估摸着过了小半个时辰,望京门(北门)缓缓打开,城门内外欢呼一片。
又过了一会,马腾跑了过来,单膝下跪吼道,“将军,穴攻法果然凑效,东面的城墙,塌了三段。将士们没费什么功夫,就杀进了城内。如今,望京门、湓浦门等诸门皆已告破——九江城下了!”
一旁的亲兵忍不住欢呼起来,气氛由之前的凝重转为欢快。
石三妹庆幸地小声嘀咕道,“今晚可算是可以好好洗个澡了!啧啧!”
刘子安一边抚须,大声笑道,“大幸!大喜!九江城下,我虎山军无忧矣!”
杨炯思忖片刻,沉声说道,“亲兵营派骑兵迅速封锁南边城墙,不要让官吏给逃了出去。这帮九江的官吏,没事生事,这次咱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另外,郭重、李文贵、马腾,三个步军营,各出一个千人队。郭重封闭府库、李文贵封锁城墙、马腾安靖市面。其余将士,依旧在城外大营里宿营。”
“受伤的士卒,随军的大夫抓紧诊治,就安置在府衙里。城里大夫药材也多,务必全力救治。”
“我虎山军进退有度,行动有节——不得擅自掳掠、不得擅自奸淫、不得侵害百姓,违令者军法处置。”
安排完事情,杨炯这才心头一松,对亲兵说道,“速去禀报老夫人——就说九江已下,伤亡甚微!”
最后,杨炯站了起来,凝神听了听依稀的叫喝,便带着亲兵回了大营。
……
第二天一大早,度支使王鹏便闯进了大帐。
杨炯睡眼朦胧地看着王鹏,发现这厮满脸涨红,满眼血红,手捧账簿,一副急于献宝的模样。
“大当家,将军,咱们虎山军这次又赚大了!”
呵呵,抢了一座城,能不发么?你不说,我也知道!
杨炯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额头,漫不经心问道,“大鹏鸟,你一晚上都没睡觉吧?”
王鹏听了,脱口而出,“但凡点钱,我就快活,哪里还顾得上睡觉……”
随即,他便正式禀报道,“将军,府库里的钱粮,属下都带人点清楚了!大有所获,大有所获哩……”
杨炯耐心地听完,又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粮食的问题,暂时解决了。那船的问题,大鹏鸟,你有何考虑?”
王鹏一下愣住了,半晌羞赧地回道,“这个,这个,将军,属下还没考虑好!”
杨炯先是点头表示谅解,继而肃然说道,“度支使,掌钱粮辎重,与货殖有共通之处,又有迥异之处。还望度支使时刻以全军为念,以战事为念,定要提前谋划,防范于未然!”
王鹏听了,放下手中的账簿,单膝下跪称喏。
目送大鹏鸟的背影,杨炯嘴角浮上一丝诡异的笑容。
嘿嘿,叫你扰人清梦!
打下九江城,一时间杨炯很是欢喜。在他看来,虽然是虎山军征战史上的一小步,却是参与松锦之战的一大步。若是在九江城下过于耽误时间,抑或过多折损士卒,必定给北征蒙上一层阴影。
好在运气爆棚,好得有些逆天,碰上了一群不会守城的菜鸟,这才钻了一个空子,几乎没付出什么伤亡便攻下了城。
遐想间,刘子安、郭重、李文贵、马腾等人又联袂而来。
一进帐,几人便大礼参拜,刘子安领头祝贺道,“将军智计非凡,谈笑间定策,不到一日破城。此等战功,我虎山军定然声名远播,响彻九州!属下等,为虎山军贺,为将军贺!”
杨炯笑吟吟地表示接受,心里却笑道——体制内的兄弟,说起话来就是高大上一些!
待奉上茶水,几个家伙便各自说事了。
作为目前军中的首席幕僚,刘子安自是不会过问小事,一开口便是虎山军的前途命运。
“将军,如今九江已下。是掳掠一番回衡州,还是继续东下南直隶,尔后北上抗虏?何去何从,还请将军再三斟酌。”
“……这次攻打九江,也给属下一些启迪。属下建议,不若打出北上抗虏的旗号,在江南一路掳掠钱粮。几座城下来,我虎山军几年都不愁军饷军粮了!……”
杨炯听了,立时目瞪口呆。靠,这般骚操作,亏你这个老小子想得出!
杨炯摇头道,“军中无戏言——说是北上抗虏,便是北上抗虏。你的建议,我不采纳!”
刘子安听了,顿时气歇。
郭重说话了,“将军,你让我封闭府库,如今,钱粮已点清,也交割给度支使了。知府衙门已派士卒驻守,张敛非等一众狗官,也看押了起来。如何处置,还请将军示下!”
杨炯想了想,回道,“等会我进城一趟。有些事,我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张敛非这家伙,究竟是吃错什么药了?为何无事生非,非要拿鸡蛋跟石头碰碰?!”
到了李文贵,既说事也表功,“……昨晚我带着手下,把各个城门,每段城墙都死死看着的。正如将军所料,果真有些胆大包天的家伙,竟然偷偷摸上城墙,想着缒城而出,都被老子给抓住了。靠,都是带着大包小包的金银细软哩。一审问,都是些当官的……”
杨炯嘿嘿一笑,“不奇怪!”
到了马腾,口齿清楚,陈事明白,“将军,属下昨晚带士卒各个街巷巡逻,逮住趁乱作奸犯科之徒,又三十五人。均当场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杨炯心里表示赞同,不过却没说啥,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说完事,杨炯又跟马腾交待,“我军北上抗虏,走水路东下南直隶,最是快捷。马兄弟,你多操点心,抓紧搜集船只。船只一齐备,我军即可启程。”
马腾听了,郑重点头。
……
杨炯一行人进了城,来到了府衙。
郭重叫人把张敛非带了上来。只见张敛非身着官服,但官帽却不知落到哪里去了,头发也是乱的,一副狼狈的样子。
杨炯放下手中的斧头,把张敛非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脸上有些淤青,估计已被虎山军的士卒给小小教训了一番。
被杨炯这么一大量,张敛非又急又气,大声叫嚷道,“湖广蛮子,竟敢囚禁侮辱朝廷命官!不怕朝廷怪罪么!”
杨炯觉得好笑。这是什么清奇脑回路!城都打下来了,囚禁一个当官的,还算是个事么?
止住笑意,杨炯慢条斯理地说道,“张大人,今日进城,是为了见你一面。有些事,我想请张大人给我解惑!”
和上次一样和气。这让张敛非有些不知所措。人家彬彬有礼,自己堂堂一介知府,若是继续大嚷大叫,好像也不合体统。于是,张敛非安静了下来,但缄口不言。
见状,杨炯又道,“张大人,昨日攻城,九江城的士卒和民壮,死伤有近千人,单单死者就有四百多人。我虎山军,也有八十多个士卒丢了性命!”
“这些士卒,没有死于国战,却因这场稀里糊涂的战事丧了命。所以,我今日要弄个明白——为何你张大人要无事生非,无端引发战事?”
张敛非听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最后依旧没有开口。
杨炯压住心头的怒意,狠狠吐了一口气,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府衙的大堂陷入了沉静。张敛非在沉默,杨炯在等待,轮值的亲兵守在门口。
半晌,张敛非突然说道,“本官若是说出原委,杨指挥使是否可以既往不咎?”
杨炯摇头,“不能!”
张敛非怒道,“既是要治罪,本官为何还要开口?杨指挥使,你当本官是傻子么?”
杨炯看向张敛非,心平气和地说道,“虎山军的士卒是无辜的,那些因你而丧命的士卒和民壮也是无辜的。若是放过你,我岂不成了傻子!”
张敛非怔怔看向杨炯,疑惑地追问道,“难道杨指挥使不想知道原委了么?”
杨炯哂笑道,“张大人,你坦白告知最好不过。实在不说,也就算了。这世间的事,往往真相不重要。今日,我只是好奇罢了。”
“……你说出来,你自个掉脑袋,但祸不及父母妻儿。若是张大人不肯相告,那就一家人去黄泉下相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