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这‘地仙之祖’的称呼倒也有趣,不过我道家只有三清道祖,却没什么地仙之祖的法。”
任自垣抚须一笑,随后又道:“不过这地仙之法最先是谁传下来的,我们仍可从经典中寻得蛛丝马迹。”
“你可还记得《钟吕传道集》中,吕纯阳问钟离先生地仙如何成就时,钟离先生是如何回答的?”
张牧之有过目不忘之能,听到任自垣询问后随口念道
“始也法地升降之理,取日月生成之数。身中用年月,日中用时刻。先要识龙虎,次要配坎离。辨水源清浊,分气候早晚。”
“收真一,察二仪,列三才,分四象,别五运,定六气,聚七宝,序八卦,行九洲。五行颠倒,气传于母而液行夫妇也。”
“三田反复,烧成丹药,永镇压下田,炼形住世而得长生不死,以作陆地神仙,故曰地仙……”
张牧之如今修为日深,对道家经典中的各种隐喻也了解的详尽,念着念着就隐隐有几分明悟。
任自垣见张牧之渐渐明白过来,亦接着解释:“钟离先生号正阳子,被全真道尊为祖师,他向吕纯阳传道时讲述的自然是成就金丹之法。”
“然若换个思路,将山川灵秀之地看做身外之身,这调和坎离,辨析清浊乃至颠倒五行的功夫,同样也能熬炼地脉灵穴。”
张牧之刚欲点头,突然又疑惑道:“也不对,钟离先生本为汉时大将,得了东华帝君的道统后才能升仙。”
“而据我所知,无论是十大洞还是三十六洞,其主掌之人都有许多在钟离先生之前……”
任自垣点头:“确实如此!我道家典籍中虽然对洞之内的情形记载不多,却留下了各位洞之主的名号可供你我推演一二。”
“十大洞之中周回万余里的共有两处,第一王屋洞,号有清虚之洞,西城王君治之;第二委羽山洞,号大有空明之洞,青童君治之。”
“除了这两处之外,其余大洞,大者周回三千里,者周回百十里,远不及第一、第二洞多矣,故而若要寻‘地仙之祖’,当从前两位洞下手。”
张牧之心中一震,刚欲开口,就见任自垣摆摆手:“不得!不得!到了人家那种境界,你我一出口,人家就能感知。”
“当然,两位洞之主都是我道家仙,倒是不会为这点事找你我的麻烦,但咱们也不好一直念叨人家不是?”
张牧之目瞪口呆,忍不住嘀咕:“我们方才倒是念叨了吕纯阳和钟离先生许久……”
任自垣哈哈一笑:“钟离先生和吕纯阳都是有名的度世仙人,被全真各派尊为祖师,念叨他们的人多了去了,咱们跟着念叨念叨也无妨。”
“至于那两位,咱们毕竟是猜测,又不知人家脾气,就少几句,你只在自家心里寻思就行了……”
“原来修仙也免不了欺软怕硬……不,应该叫审时度势……”
于是张牧之就不再话,只是坐在蒲团上自己寻思:
“治有清虚洞的西城王君,若按《太平经》所载,当是汉时王方平。”
“但是据上清祖师魏华存所撰《清虚真人王君传》所,太素清虚真人王子登掌管九灵文、六台秘籍、山梅妙经,又总管王屋山洞内明景三宝。”
“是了,魏华存所撰典籍中还清虚真人正是入西城山,师总真王君,授上清诸法得道……”
“看来第一洞之主是西城王君,即王方平,而镇守地仙则是太素清虚真人王子登了。”
“第二委羽山洞,又号大有空明洞,青童君治之,这道经中关于青童君的记载倒是不多。”
“有人青童君即东华帝君,亦有人是东华帝君的弟子……对了!钟离权、吕洞宾这两位不都是承袭的东华帝君的道统吗?”
想到此处,张牧之就双眼发亮,以为自家想明白了答案:
“看来这地仙之法之所以能盛行,肯定和东华帝君一脉有关……至少自汉朝以后开辟的大洞,那钟离权都脱不了干系……”
任自垣一愣,随即笑道:“你既有这等想法,日后要打破洞时就去寻那两位相助就是了,左右是他们的锅,焉能不有所表示?”
“好了,我们且不谈这大洞之事了,老道看你也修炼了混炼百神之法,不若你我彼此交流一番,也算印证自家所学。”
张牧之连忙自袖中取出《上清黄庭内景经》,双手捧着还给任自恒:“晚辈只是取其混炼百神之法洗练肉身,尚算不得通达其中玄妙,正要向前辈讨教一二。”
任自恒虽为上清掌门,却在武当山修炼了许多年,也算是通晓上清、全真两家之长,而张牧之则正一、上清同修。
两位阳神真人坐而论道,彼此印证后均感各有所得,其中种种妙处自不必言。
第三十三层界,又名大赤太清圣境,为三清之中太清道德尊,即太上老君所在的仙界。
太清圣境不像其他仙界那么光彩璀丽,亿万豪光,也不像极乐世界异香缭绕,龙围绕,仙女散花。
整个太清仙界就是透漏出一股闲散的味道,让人进入其中十分的轻松,整个心神都仿佛全部放开,也无恐怖也无烦恼。
入目只见群山秀丽,物景清奇,飞瀑流泉宛如碎玉而成。
瀑布深潭的岩石旁边搭建了好些竹屋,三三两两的道人,或在溪水边濯足,或是在那大树之下的石桌对弈,或是捧一卷道书观玩。
有些粉琢玉器的童子、童女,提着花篮在山间空行采药,有年轻道人扛着锄头在山涧旁种些果木奇花。
老君炼丹讲道的兜率宫就坐落在群山之中的一处开阔之地,乃是一座通体用香檀木搭建的阁楼。
阁楼造型古朴清奇,共有九层,高百丈,占地百余亩,楼中隐隐有股淡淡的药香味传了出来。
最近这几年是老君炼丹的日子,兜率宫中不再讲道,太清圣境的仙人各做各事,有些仙人去其他几层界游玩访友,或是去下界积累外功。
而留在太清中的仙人都十分悠闲,饮仙酒琼浆,食仙家瓜果菜蔬,真乃个清净平和,果然是道德尊门下之仙。
在距离兜率宫百十里外有一条十分开阔的溪流,当中突出一块两丈见方的大青石,表面十分平坦,溪水从青石下面徐徐流过。
青石上有两个仙人正在下棋,其中执白子的是一位身穿青色道袍,白面黑须,气质清朗和煦的道人,身后背着一柄宝剑,正是纯阳子吕洞宾。
而棋盘对面一位坦胸露乳的胖大仙人正是钟离权,头束双抓髻,手持芭蕉扇,满面虬须长及胸腹。
两位仙人周围还或立或坐着五六位仙人观看,有跛脚褴褛者,有须发皆白者,有手提花篮者,有华服官袍者等等形象。
这几位加上下棋的吕洞宾和钟离权,正是三界闻名的上洞八仙。
当下界茅山上张牧之在静室中对任自垣“……总和钟离权脱不了干系……”时,持一颗黑子刚欲落下的钟离权突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吧嗒!”一声,棋子落在下方棋盘上。
吕洞宾展颜一笑:“怎么?眼见黑子颓势显露,师父欲要认输吗?”
钟离权摇了摇头:“不是,方才我心绪不宁,总觉得自家被什么魔星盯上了……”
包括吕洞宾在内的其他七位仙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会儿笑声平复,何仙姑持荷花温声道:“钟离先生笑了,我等证得仙,早已超脱诸般劫数,哪有什么魔星能将算计到伱我身上?”
汉钟离满脸凝重:“我感觉这次不同,一时半会儿也不清楚,且待我演算一二……”罢闭目端坐,手捏指诀,默运元神演算机。
其余七仙也各使手段推算,片刻之后都算明白因果:“原来是那位……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上来……”
蓝采和是孩童心性,坐在地上抚掌而笑:“其实人家的也不错,这地仙之法虽是青童君首创,不过后来许多仙确实是从《钟吕传道集》中受了启发,才行开辟洞之事。”
铁拐李却道:“话虽如此,但当年青童君是可怜众生成就仙艰难,才传下这法门让他们在人间得享长生。”
“至于一众仙以法力炼制洞给门人居住,那只能算是人各有私心,却怪不到东华帝君一脉的头上。”
韩湘子却摇头:“当年张师请道祖逆转因果接引那位时你我都去兜率宫中观礼,想必大家都乘机窥撩未来的某些片断。”
“在那些片断中,那位岂是讲理的性子?他带着雷部一群煞星东征西讨,抓住点由头就发难,这三十几层界都快被他翻了个个儿,多少神仙遭劫……”
曹国舅笏板摇了摇,忍不住开口:“正因如此吕道兄才点化燕赤霞去助他,如此也算提前和他结下善缘,怎么这麻烦又落到钟离先生头上了?”
“咱们当年在兜率宫中所见未来片断里,那位行三界鼎革之事时可跟我们没啥关系!”
张果老抚须点头:“的是呢!我们八人又不曾在庭中担任什么职位,吕道兄点化弟子去助他,也只是想着积累点功德而已,怎地帮人还帮出麻烦来了?”
吕洞宾听了张果老的话后再次掐指推算,几个呼吸后叹了口气:“却是我连累了师父了!”
其余几位仙人都好奇道:“此话怎讲?”
吕洞宾面上表情十分古怪:“那位本不属于此方世界,被道祖施展大法力接引至此后,便是此方地的变数,等若是衍四九遁去的那个一。”
“既然是变数,那就不在任何仙、神的掌控之中,三界众仙神只能看着他自己折腾,搅动这三界风云。”
“白了他就像一个在三界中不断转动的旋涡一样,无论你这仙神法力多深,道行多高,只要一和他沾上,就难免会被这旋涡牵引着一起转动。”
“三界鼎革本和我们这些清净仙人没关系,但我心中动念要助他,这无形之中就有了牵扯……”
其余众仙的恍然大悟,韩湘子感叹道:“大道之运转果然玄妙莫测,纵使我等仙也不能尽数把握呢!”
铁拐李持葫芦喝了口酒:“由此可见仙仍非修行尽头,所以老君才时时讲道,便是让我等仙人更能明悟道之真意。”
蓝采和突然道:“若按众位道兄的法,那咱们几个和那人有了牵扯,会不会连带着整个太清圣境都被牵扯进去?”
“那人,不是,若这一点变数真如此厉害,那老君岂会不提前告知我等?让咱们躲得远远的?”
何仙姑笑着对蓝采和解释:“你呀!还是未曾看的明白!老君睦祖,想必已能洞彻过去未来诸般因果。”
“他老人家将那变数接引至此,不定正是要我们这太清圣境中大诸仙都参与到那地鼎革中去呢!”
蓝采和恍然:“原来还有这等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是道祖之意,那钟离先生还烦恼怎地?”
钟离权此时也平复了心境,摇了摇芭蕉扇后点头:“几位道友所言甚是,这事情既然躲不过,那便当迎头而上,也算为三界众生谋些福祉。”
“只是因我和吕纯阳的过失,累得众位道友难以清静了!”
铁拐李笑道:“钟离先生此言太见外了,我等八个虽不是出自同一朝代,但都受老君点化,平日也是交情深厚,正该共同进退才是。”
其他仙人都一起点头附和,曹国舅又建言道:“以我当年做官的经验来看,这洞之事牵扯太大,纵使我等八个一起下界也难以成事。”
“此事若要做成,在这庭里少不得要有人配合,咱们不若先去找张师知会一声,他位高权重,想必能提供些助力。”
钟离权思量了下:“那魔星这事儿和我脱不了干系,那便由我前去寻张道陵项此事,几位道兄可在太清圣境中等待消息。”
吕纯阳点头:“张道陵也是老君点化,按理同咱们还算是同门呢,只是我们和他所行之道不同,平日里倒是不曾走动。”
“师父和他都是汉朝生人,此番又事涉他家子孙,这一趟应该能有收获。”
铁拐李拿拐杖在地上一磕:“那就依计而行,钟离先生先去见张师,回来后咱们一起下界往大洞中走一遭。”
吕洞宾又道:“几位可再晚些下界,贫道还是先下去,一则指点一下我那门人,二则见一见那魔星到底是个什么秉性。”
众仙人都大笑:“的也是!咱们从机片断里见多了他威风凛凛,带着雷神打这打那的模样,吕道兄此番下界看看也好。”
“就是就是!看看这魔星如今神通法力未成时,是不是也那么嚣张?”
随后吕洞宾和钟离权就和其他几位仙人拱手作别,钟离权去师府见祖师张道陵,而吕洞宾则身化金光往下界而来。
下界正是朝阳东升之时,张牧之拜别上清掌门任自垣和王克玄之后,又化遁光飞回长江之中,带着门人接着走化龙之路。
巨大的蛟龙施法托着木船逆流而上,在辽阔的江面上行的极快,仅一昼夜就过了南京,到了彭泽县附近。
“师父!估计再过两个时辰就到鄱阳湖了!前些时日鄱阳湖龙君敖明太子刚被师父打过,此行想必会极为顺利!”
玉罗刹站在船头朝远处望去,一袭黑衣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满头青丝舞动如蛇。
舟中黄白两个童子正一起抱着一个青玉水盂玩耍,内中乘着几尾从江中捞的鱼。
张牧之刚欲话,突然一下从舟中站起来,目光凝重地朝远处望去。
一道青色剑光正速度飞快地贴着水面疾驰而来,水面上都被剑光所携劲风掀起了大片的水花。
在距离船还有几十丈远的时候,燕赤霞已经看到了木船上的张牧之。
“道兄!快快救命!救命!后面猴子追来了!”
被燕赤霞背着的敖明太子赡极重,费劲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声音嘶哑地笑了起来:“好啊!不用死了……”
青色剑光轰然朝木船上坠落下来,张牧之衣袖一挥,发出一道法力托住了燕赤霞和敖明太子。
后面两三里外,一个身披青色铠甲,满脸白毛的猴子正踏着一朵云气不徐不疾地追来。
无支祁手中提着棒子呵呵冷笑:“这些老子早查探明白了,只要上界仙神不曾降临,这人间我当再无敌手,且看看你俩能向谁求救?”
“正好将你俩连同那帮手一起收拾了,再夺了敖明那泥鳅的神职符篆,坐一坐正神之位……”
张牧之似乎能猜到追兵是谁,先将燕赤霞和敖明太子安置在木船上,然后对玉罗刹吩咐:“且带着他们后退十几里再,来人太过凶悍,你们插手不得!”
着抬手挥动衣袖,一股大风吹着木船顺着江水疾行,水下蛟龙连忙全力施法操控木船。
玉罗刹刚抬手发出法力护住木船上的众人,就听“嗖”的一声,木船宛若离弦之箭一样飞驰而去。
张牧之从袖中取出金光如意,轻轻一摇变成了金鞭,而后双脚踏在江面上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