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1 / 1)

许你一世欢颜 白沉 2756 字 8个月前

震惊天靖国上下的“虚报制盐成本”一案,数十名要犯同一天被押往刑部大牢。有早已卸任的涉案官员,皆被从老家押解上京。在楚城,涉案官员被分别关在三辆囚车里,谢云起和谢潇华则被关在一辆囚车里,谢怀远单独一辆囚车,一行人被绕城示众后,这才被押解上京。

由于谢云起和谢潇华俱是身怀绝技,所以俱是以精钢所铸的镣铐加身,肩头的枷锁也比别人的厚实得多。除了谢怀远,其余人都被上了枷锁。谢怀远到底曾是天官,在没有定案之前,比别人受优待得多。

虽说是寒冬腊月,可在囚车示众之际,街头巷尾到处都是人,真可谓是万人空巷。老人,孩子,汉子,小媳妇大姑娘,老婆婆,小姑娘,纷纷涌上街头,挤得街上水泄不通。秦赏夕带着江芷容来到一处无人的小巷里,躲在暗处,瞧着囚车从大街上走过。愤怒的群众将手中烂菜叶、臭鸡蛋纷纷砸向囚车里,甚至有人往囚车里丢砖头,被押囚车的人一番警告,才无人敢丢石子砖头之类伤人性命的东西。

孙英奇自不必说,早被楚城人恨透了,挨砸最多。其次倒霉的,就是谢云起这个欺骗大家多年的“伪君子”。最无事的,反倒是谢怀远的囚车。谢怀远帮助靖东百姓度过旱灾,又帮泽州百姓对付疫情,且本人又是个“痴情种”“大清官”,加之他只是被谢家养大,且寒窗苦读,从来不理会生意之事,反倒没怎么挨砸。谢云起就不一样了,如今愤怒的百姓哪里还记得他做过的好事,只觉得这人害得自己吃了那么多年贵盐,真是死不足惜。“恨屋及乌”,谢潇华纵然年少离家,可因为是谢云起的亲兄弟,也跟着被砸。众人愤怒的叫声,喧嚣震耳,几乎要将楚城震塌。

秦赏夕看着谢云起毫无生气的靠在囚车内,平日又爱干净又臭美的谢潇华一身狼狈,心里便一阵紧似一阵的难受。

便在此时,秦赏夕听得头顶一阵轻微剑吟。她抬头望去,只见房檐上趴着数名蒙面男子。

秦赏夕认出几人,小声斥道:“你们下来,不要胡闹!”

几名年轻人闻言俱都一紧,看到是秦赏夕,这才松弛下来,

秦赏夕又道:“赶快下来,不要胡来。”劫囚车可不是小事!

几个人唯恐她声音大了,将人引来,只得先下来。

为首的小孙除了面巾,道:“秦姑娘,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公子被抓走。”自从赵融离开,他便成了几个年轻人的首领。

秦赏夕道:“守护囚车的人里,多得是高手,你们若救不了人还将自己搭进去怎么办?就算能救得了又如何?你们打算将他三人带到哪里去?藏崖底吗?你们自小在谢家长大,能有什么门路保证他们安全?”

“可万一上京后,是死路一条呢?”小孙问道。

“那到时候,劫法场的就不只是你们了。”她秦赏夕也不是吃素的,她能找来的高手多得是,她也多得是地方藏人,还能保证让他们安稳无忧的过一辈子!

小孙闻言大喜:“秦姑娘,你的意思是,你也会出手相助?”

“云起和潇华都是我的救命恩人,这次的事我也再清楚不过,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呢?只要木兰庭不想让他们死,永嘉帝就算让他们死,也没那么容易。你们不要太小看我木兰庭。那里,从来就不是一家普通的客栈!”木兰庭帮过的人里,多得是江湖高手、各国富商,甚至还有后来在朝为官的人!再者,只要她这个孙女求助,秦关河也不会坐视不理,秦关河结交的生死之交,遍布天靖国。而接受过木兰庭恩惠的边陲小族也多的是,这样强大的力量,要救两个朝廷要犯,不算难事!

几名年轻人竟然朝她齐齐跪拜:“多谢秦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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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喧闹的人群里忽然跑出一个老者,挡在谢云起的囚车前:“大家别再砸了,我家公子是无辜的。”

巷子里的几个人听到囚车那边的动静,俱都往那里瞧去。几名年轻人都除下面巾,出了巷子。秦赏夕扶着江芷容来到巷口看情况。

只见谢安挡在囚车前,对着四周百姓连连拱手:“我家公子是冤枉的。你们不能这么快就忘了他做过的事。大公子年年施粥赠药,修桥铺路,帮过楚城多少人?谁家有病人的没受过谢家恩惠?哪个卖首饰的小贩没受过谢家恩惠?大公子一直心心念念的,是将盐价降下来,不是提上去。我家二公子少小离家,从不插手谢家生意,他对这些事就更不知情了。”

谢云起的眼里终于有了生气,对谢安道:“谢管家,你走吧,他们根本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谢安老泪浑浊,手抓着囚车:“公子,让你受委屈了。”

谢云起道:“谢管家,我爹已经去世了,我不知道他到底用什么牵绊过你,但是如今,你已经自由了,以后你可以安心生活,不用再想着那些不好的事了。”

谢云起话音刚落,守护囚车的人便将谢安推出人群:“快走快走,这些都是朝廷要犯,不得随意接近。”

这时,一个半大孩子冲出人群,隔着押囚车的官差,朝着囚车里的谢云起喊道:“云起哥哥,你真的没有骗我吗?你答应过我,有一天让人人都吃得起盐。爷爷还等着呢!”

丰宁刚喊完,韩月蝉一把捂住他嘴,将他拖了走。此时若让人误会这孩子跟谢家关系匪浅,让人打了怎么办?这些百姓可都在气头上,管你什么大人孩子呢?晌午她就听弟妹说丰宁不见了,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跑这来了,还好被她及时找到了。

谢云起站起身,朝着丰宁的方向道:“你回去告诉爷爷,他会看到那一天的。”

他此话一出,喧嚣的人群竟然慢慢静下来,先是挨着囚车的人静下来,接着是远一些的人,很快,喧嚣的声音变成小声议论,最后彻底安静下来。

谢云起是什么人?是虚报数倍制盐成本,弄得人人都买贵盐吃的人!天靖国十八大盐场,以谢家盐场为首,谢家盐场足足供给了五分之一的国人。他们如此舞弊,害得天靖国人吃了多少年苦头?现在这个谢家盐场的主人很快就要上京受审,很可能无法再活命,即使能活命,下场也必定很凄惨。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竟然笃定的说,有一天让人人都吃得起盐!

丰宁挣脱韩月蝉,朝谢云起的方向喊道:“我相信你,爷爷也会信的,云起哥哥一定是冤枉的,我们都等着你回来,制出便宜的盐。”

谢潇华此时才敢去瞧围得黑压压的人群,却叫他一眼看到人群外的秦赏夕。

谢潇华也起身,对谢云起道:“哥,赏夕和小孙他们都在那边。”

谢云起的视线穿过人群,看到巷口处几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他此刻最怕小孙带着几个年轻人来劫囚车,此刻看到他们这般模样,便知是不会动手了。

谢云起朝着秦赏夕遥遥开口:“谢谢。”想来必是她劝住了小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的声音不大,也并未以内力送入秦赏夕耳中,秦赏夕却是看懂了的,朝他微微点了下头,又对谢潇华一笑,这便转过身扶着江芷容去了,几名年轻人也随在她身后离去。

江芷容不由叹道:“谢大哥还是那样,都到这时候了,还是想着别人,看来他就怕小孙他们赶过来劫囚,不然也不会跟你道谢了。”

秦赏夕也道:“他真是个好人。”所以,我不后悔曾经爱过他!不过,也仅仅是曾经了!

一行人正走着,杜幼萱竟然神出鬼没,拦在她面前:“秦姑娘,我找了你几日,终于在今日看到你了。”

秦赏夕看到是她,微觉诧异:“原来是杜姑娘,真是恭喜恭喜。不知杜姑娘找我何事?”

原来,洛淑妃终于诞下一名小公主,前几日举办满月之礼。杜家也不知打通了多少关节,奉上一件号称价值连城的嫁衣作为给小公主的贺礼!天靖国民间向来有为不满周岁的女儿“藏嫁衣”的风俗。这“藏嫁衣”说的是家人或者亲戚朋友,送给女儿家一套红嫁衣,然后由父母悉心收藏。为的是求女儿日后嫁得好人家,一生一世富足平安。杜家凭此大礼博得洛淑妃欢心,听说这一番苦心是杜幼萱所想后,洛淑妃便将杜幼萱收为义妹。又听闻杜幼萱尚未论及婚嫁,洛淑妃便又在永嘉帝面前一番美言,恰逢洛小小过世不久,永嘉帝便将杜幼萱婚配方闲远。如今,杜幼萱早已身价倍增!

杜幼萱面上却并未有什么开心之态,只是道:“我有些很重要话要跟你说,跟潇华有关,你若想听,就随我来!”

秦赏夕将江芷容托付给小孙,一路随着杜幼萱行到城外的钟鼓楼上。天际飘起细碎的雪花,杜幼萱探手出去,雪花落在她手心中,微凉。站在高高的钟鼓楼上,看着霜雪满布的楚城,别是一番风景。

杜幼萱背对着秦赏夕,幽幽道:“我记得,你和潇华以前就站得这么高,一个弹琴一个唱歌。我一直觉得,你的歌没有他的琴弹得好。”

秦赏夕道:“我没有专门修习过声乐,潇华的琴却弹得极好,为我伴奏,却是有些毁了他的琴技。”

杜幼萱并不回身,只是接着道:“我记得,你们站得最高的地方,是在神剑峰顶。我看到他在给你吹笛子,只是我站在神剑峰脚下,距离太远,他又没用内力送音,所以我听得不大清楚。但是我总觉得,他的笛音比琴音更好听。”

秦赏夕轻轻道:“的确。”

杜幼萱继续道:“有一次,我和他单独相处,我让他帮我吹奏一曲,他却说,他此生只给一个姑娘吹过笛子,他不愿意再吹给别的姑娘听!”

秦赏夕的表情终于变了:“你…...你说什么?”

杜幼萱回过身看着她笑了,眼里却隐隐有泪痕:“我说你真傻,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潇华有多喜欢你。他就那么看着你,和他的大哥相爱,极力撮合,还表现的一点都不伤心。”

近来的变故接二连三,每一个都让秦赏夕措手不及,今日这一桩事依然让她措手不及。她问:“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喜欢他!”杜幼萱的眼泪一直未曾流下,她不习惯在人前落泪,“你知道吗?我原本是庶出的女儿。杜家子嗣众多,庶出的女儿,地位几乎等同下人。我不甘心屈居人下,努力讨得爹爹欢心,得到侍奉他左右的机会。我的兄长皆是庸才,只有我一个继承了爹爹的头脑。爹爹并非多么开化的人,无奈精力不足,儿子们又都不成器,万般无奈,便同意我跟着他行走生意场,我这才有机会为杜家立下汗马功劳。我娘亲也因为我,受到爹爹的优待,在正室死后,被扶了正。我这才成了名副其实的杜家大小姐!”

杜幼萱竟然开始向秦赏夕讲述自己的经历:“可是我有一天终是要嫁出去的,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嫁个好人家,谢家无疑就很合适。可是,媒人去谢家提亲时,被谢家一口回绝,据说是谢云起不愿意。我恼恨极了,觉得很丢人,从此再不谈论婚嫁。但是我年纪越来越大,年幼的弟弟也有几个像样的了,于是爹爹和娘催得越发厉害。以我爹娘重男轻女的为人,我若离开杜家,是分不走多少钱的。我不甘心,我为了杜家付出那么多,不该什么也得不到。于是,我就跟我爹要求,要我尽快嫁出去不是不可以,但我必须要有一套和自己心意的嫁衣。我爹答应了,说让我喜欢做成什么样就做成什么样。我想着,叶袖袖嫁给谢云起的时候,穿的是一件价值万两的嫁衣,令整个江南为之动容。我想,我也不能输给她,我要做一件比她的嫁衣贵上百倍千倍的嫁衣。我爹知道我竟然动用了一百万两去做一件嫁衣,气得要死,可这是他亲口答应我的,又不能将我怎样!既是他想将我怎样也没用,我杜家祖上传下来的家规写得明明白白,女孩要富养,凡我杜家女儿,轻易是不许骂的,若非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不得责打。我很开心,我想,就算我离开了杜家,以后不管我嫁了何人,只要卖了那嫁衣,也可保我一生无忧。最让我开心的是,那个给我做嫁衣的男子,年轻英俊,潇洒倜傥,文武双全,正是多少女儿家梦想中的夫婿。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对什么男人付出真心,可是,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不自主的就追着谢潇华一路闯进了疫情严重的泽州城。但是跟他相处越久,却只让我越看得清他有多爱你。”

秦赏夕不知该说自己是被吓到了,还是被惊到了,还是被震到了,她和谢潇华一起这么久了,怎么却一点也没发现呢?没发现谢潇华喜欢自己,也没发现杜幼萱喜欢谢潇华。

杜幼萱又道:“若是换了平日,以我的性子,怎么也要同你争一争的。要找一个既合我心意,且又家财万贯的男人,真是太难了。最重要的是,可能这辈子,我都不会再遇到一个,能让我付出真心的人了。只是没想到,回楚城不久,谢家便落难了。这一次,恐怕谢家再无东山再起之日,他兄弟三人若能保住自己周全,便是天大的运气了。我想,我此生都不可能和谢潇华走到一起了。”

秦赏夕轻声问道:“你叫我来,为的是跟我说这个?”

杜幼萱道:“是啊,我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子了,而且马上要回家,再不会来离芳别苑,若不在此时告诉你,恐怕就没机会了。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觉得我嫌贫爱富。”

秦赏夕笑颜平静:“怎么会,毕竟人各有志!”

杜幼萱又道:“我只想着好歹为谢潇华尽最后一分力,于是将我的嫁衣送给了洛淑妃新诞下的小公主,以求讨得洛淑妃欢心,既能帮杜家一把,还能借机求得洛淑妃帮忙,在永嘉帝耳边为谢潇华美言几句。毕竟,洛淑妃在楚城长大,对谢家兄弟的人品应该略知一二,她若在永嘉帝耳旁提及几句,再正常不过。”

“你竟是为这个,才送得那套嫁衣?”

“是啊”杜幼萱别过身子,抽抽鼻子,不让秦赏夕看到自己落泪,“结果,也为自己招来一门好亲事!方闲远年轻有为,位高权重,又是永嘉帝身边的红人,正是我想嫁的夫君。说起来,他可比谢潇华符合我的要求。虽然他做过对不起叶袖袖的事,但哪有人不犯错呢?我打听过方闲远的为人,据他的同僚说起来,他脾气还不错,手腕也高明。我的心事总算了了,我爹娘也很开心!”

秦赏夕道:“那就更应该恭喜杜姑娘觅得如意郎君了。”

杜幼萱道:“好歹谢潇华也照顾过我一场,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两件事了。一件事,是求洛淑妃说些好话。这第二件事,就是告诉你她的心意。这样,我也算对自己有个交代了。”

秦赏夕茫然的点点头,目光朝已经渐大的茫茫飞雪望过去,却什么也看不清。雪花从云层中扑簌簌落下,如飞棉扯絮,那雪花中,尽是谢潇华或顽皮或飞扬洒脱的笑颜。

想起潇华待自己的种种,她就觉得自己蠢得可以。秦赏夕,怪不得潇华说你和谢云起很像。你和谢云起真的很像,都是一样的后知后觉,迟钝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