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赏夕来到楚城大牢里探望谢潇华和谢云起。一向仪表堂堂的三兄弟,此刻都是身着囚服,被囚在阴暗潮湿且脏乱不堪的铁牢里。
谢云起屈膝而坐,缩在牢房角落,头发垂下来,遮了大半张脸,牢房内光线阴暗,看不清他到底是何表情,手上的伤已经被包扎过,垂在膝侧。
谢怀远和谢潇华看起来倒是精神不错。看到她,谢怀远只是坐在当下未动,谢云起依旧是缩在角落里,头也不抬。只有谢潇华很兴奋,上前问道:“赏夕,你还好吧?”
秦赏夕道:“你现在最该关心的是你自己吧?虽说皇帝是金口玉言,但万一他要是后悔呢,不是还有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吗?”
谢潇华却无所谓:“有免死金牌在手,群臣无法将我们怎样。重点不过是皇上,只要让皇帝开心,我们就可以平安。”
“你说的简单,永嘉帝肯罢休吗?”
谢潇华道:“我哥给朝廷的钱,几倍于虚报的成本,可以说我们谢家根本没有从中捞到便宜,他应该不至于太过生气,至于怎么样讨皇帝开心保住性命,我们自有法子,你不必担心。”
废话,我能不担心吗?秦赏夕白他一眼:“那还有方闲远呢,万一他从中作梗呢?”
“他顾不上”谢潇华道,“某人将账本给方闲远的时候应该想的很清楚了。利用方闲远的手,除了谢家,哪怕搭上他自己也无所谓。而方闲远,他若真将此事抖出去,等于跟盐铁司、户部、度支,三司为敌,纵然他是统领三司的计相又如何?三司的人为了保命必当联手对付他,他现在也是焦头烂额,还顾不上我们!”
秦赏夕现在是恼极了谢怀远。谢云起已经在一点一点降下盐价了,要不了几年,盐价就不会再畸高,而谢家虚报制盐成本得来的钱,谢云起等于已经从别的地方,悉数还给天靖国百姓了。这人为什么一定要做得这么绝呢?
谢怀远此时终于闲闲开口,对谢潇华道:“我本来只是想气谢川,让他眼睁睁看着谢家完蛋。没想到他那么早就死了。至于你们两个,我早知道你们有法子保命,我很放心!”
“你还说”谢潇华听他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你年轻力壮,却跑过去欺负我爹,害得他死的那么惨。最后弄得江姑娘还以为是她一个人的错!”
“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以前对我那么好?”谢怀远凉凉地开口。
他二人在牢中吵架,谢云起却似充耳不闻,也不劝架,依旧是倚着墙角一动不动坐着,若非看谢潇华好端端的,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个死人!
谢潇华怒道:“你信不信我揍你!”
“你打死我最好,刚好给你爹报仇!”
“好了,别吵了”秦赏夕急道,“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吵架!谢潇华,你是不是真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啊?”
谢潇华这才安静下来,对她道:“大哥说了,爹既然去世了,就让所有的恩怨停止吧。谢怀远和芷容,我们都不会追究。怀远不管多可恶,可他当时并不是想让我爹死,至于芷容,她若因此而获罪,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秦赏夕点点头,谢云起肯放弃为谢川讨公道再好不过。
谢潇华又道:“倒是你。谢家一出事,你在楚城可怎么待下去?”出了这种事,还有人愿意收留她和芷容吗?如今已是这种时节,江芷容又行动不便,让秦赏夕可怎么办?
秦赏夕道:“我还好,韩大娘还肯让我们继续住。你们的族人也没事,大家都知道,你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往来了,而且自从上次……以后,楚城谢家已经被在族谱里除了名,你们已经没有族人了。朝廷调查过此事,确认谢家被除名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所以,就没有为难你们的族人。谢家还留着的下人,大抵只是来做短工,不是奴籍,也都没有被绑去,如今都已经四散回家。倒是你,千万不可以骗我,你一定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好的。”
谢潇华看着她额角已经结痂的伤口,低声道:“赏夕,我知道前两天让你受委屈了。可是,大哥只是一时情急,不是有心的。他跟我不一样,是他将我爹幽禁起来的。如今出了这种事,他太自责,他比我难过得多,所以他脑子不清醒,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秦赏夕竟然只是笑笑:“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我若连这都看不出来,那不成猪了?”她越平静,谢潇华反而越觉得不妙。这是不是代表,她已经彻底不在乎了?
谢潇华又道:“赏夕,你帮我劝劝大哥好不好,他如今的情形很不妙。”他担忧地望了一眼角落里的谢云起,又转过头,声音压得更低,对秦赏夕道,“他根本没有求生的心思。”
秦赏夕诧异:“为什么?事情是谢川惹下的,又不是他做的,他没必要帮谢川赎罪。”再说,谢云起之前,一直是求生的,否则也不会跟皇帝要了三面免死金牌!
谢潇华道:“是方闲远惹得事。之前,方闲远故意引我大哥去见他,跟我大哥说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当时一直想不通他是好心还是恶意,现在才反应过来,他根本就是心肠歹毒。他早料到谢家会有今天,所以故意说那些话。若他不说,大哥根本不会这样,可他一旦说了,大哥即使有能力保命,也没心思再去做什么。”
秦赏夕问道:“方闲远跟他说了什么?”
谢潇华看了一眼谢云起,本打算开口,却被终于肯说话的谢云起打断。
谢云起虽然开了口,却依旧是身形未动,整张脸埋在散乱的鬓发间,语气不疾不徐,虽不是死气沉沉,却也没有丝毫精神:“他说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赏夕,我有话跟你说。”
秦赏夕定定地去瞧他。
半晌,谢云起缓缓开口,却只有一句话:“你以后,不要喜欢我了,我不配。”
嘿嘿。秦赏夕想笑,又笑不出。他连一句喜欢自己的话都没说过,从来也没有。事到如今,自己是彻底死心了。客栈里被他好一番冤枉,她是真的再没半点心思了,连潇华都能相信她,他却不能。虽然他冤枉了她,可她还是知道,他不是存心的,这男人对她是真好,可是她想,以后,大家也只能是朋友了。只是她想说给他的话,却从他的口中,先对她说了出来。她也想说:“谢云起,你以后不要再喜欢我了,我们之间不可能了。”只是,她没理由说。因为谢云起从头到尾也没说过一句喜欢她的话。
秦赏夕轻声道:“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你的确不配。”
谢潇华更急了:“赏夕,他脑子现在不清醒,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何必跟他计较?你这么说话,他更万念俱灰,你真想看着他死吗?”
“我不想”是真的不想,只是突然觉得自己爱错了人,但是这人始终帮过她救过她,而他也并非现在人人唾弃不耻的混账“所以,谢云起,你必须好好活着。”
谢云起的声音终于不再是毫无感情,竟是微微有些发抖:“你应该恨我的,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他说话时,始终垂着头,似是不敢抬头去看秦赏夕。
“那就活着出来向我赔罪吧。潇华说过,你这辈子没害过人只帮过人,该死的人不是你,该为这件事负责的人也不是你。最重要的是,被方闲远那种人整死,太不值得了。”
谢云起再不开口,无人知他心中到底作何打算。
谢潇华从铁栅间探手出去,握住秦赏夕的手:“赏夕,我们都要好好的。”
秦赏夕点点头:“一定,我们都会好好的。”
探监的时间很快过去,秦赏夕不得不离开。
江芷容就在牢房门外等着她,看秦赏夕出来,她上前问道:“赏夕,他们怎么样了?”
秦赏夕道:“他们都很好。”
二人走到空旷的街上,这一说话嘴巴里就冒白气的时节,街上行人素来少。江芷容看看已经偏西的太阳,不禁道:“我们去哪里?村民都很愤怒,韩大娘不敢收留我们。望江楼被封了,其他客栈根本不让我们住。”天这么冷,今夜该怎么办?
秦赏夕道:“没关系,我有办法。”
当夜,夜深人静,秦赏夕带着江芷容翻上谢家院墙,来到谢府内。这里早已被人翻得乱七八糟,稍微值钱的东西,都被人搜了去。秦赏夕好容易找来几盆还没烧的炭火和一个暖炉,好在柴房里的木柴还很多。
秦赏夕道:“这里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来。就算朝廷要将谢家的宅子收了,以后赐给别人,也要等到这案子真的发落以后。只要外面的封条不破,没人会怀疑到里面住了人。”
接着,秦赏夕动手收拾屋子,将已经被倒腾的凌乱不堪的皓雪居整理一番,又燃起炭火,将屋子烧得暖融融的。做完这一切,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里面还有些牛肉干和馒头。她在火上烤热了递给芷容:“先凑合吃吧。等明日,齐齐格的信鸽应该就到了,我们就有银票了。我换个男装,扮作老头子,出去多买些好吃的来。”
江芷容看着她平静的容颜,突然觉得心里揪疼,一把抱住她:“赏夕,我是不是很没用,总是拖累你,我就是你和齐齐格的包袱。”
“谁说的?你是我们的姐姐,很会照顾人的姐姐,会给我们缝衣服煮饭收拾屋子,过年的时候,还会剪很漂亮的彩纸贴到窗子上!”
“赏夕,你别装的像没事人一样了。等明天,你帮我买足东西,就离开吧,跟他们一起上京。只有在金都,才能最快得到消息,还能去刑部大牢探视云起和潇华。”
“我不去,我就陪着你。”
“那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村子里那些农妇,挺着大肚子下地的都有。”
“不行,你的身子好不容易才养好的,不能瞎折腾。”
“赏夕……”
“好了不要说了,听我的。你要好好的,我也要好好的,云起和潇华也会没事的。”
“对,不是都说皇帝一言九鼎么?他们手里有免死金牌,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大家都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