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起警觉心实在太强,秦赏夕怕被发现,只能远远跟着。幸亏一路上没有撞见什么人,否则来个没眼力劲儿的打更人或者胆子小的,再被她的速度吓到,一口喊出来,那就麻烦了。
谢云起行至国色银楼后门处,早有人恭候在那里,那人牵着一匹马,向谢云起施礼后,便将缰绳交与谢云起。谢云起打马飞奔,直奔楚城大门而去。那人则转身返回了国色银楼,将国色银楼后门紧紧关闭。
秦赏夕先是一惊,这可如何是好?继而心道:有什么了不起?我就跟这奔马赛一回好了!云起,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你心里有什么苦处不能跟人说?你莫怪我跟踪你,我真的很想帮你!
看谢云起这方向,八成是要出城,到了城门那里,谢云起能翻过城墙,难道奔马还能么?待到城门外,谢云起也就只能徒手奔走了。想至此处,秦赏夕顿觉跟踪难度大减,施展轻功急掠,与奔马距离保持在数丈远。
很快,秦赏夕就发现,她低估了谢云起的能力。
饶是大半夜里,竟然还有守城门的卒子在等候谢云起。
那卒子给谢云起开了一个小门,刚好可以容一人一马过去。
待谢云起离去,那小卒子马上关好城门,悄悄溜了开。
秦赏夕远远看着,咬咬牙,一跺脚,仍旧决定跟上去。
她借用“情人丝”,飞身上了城墙,再平稳落地。
秦赏夕眼看着谢云起的奔马越走越远。
她四下瞧了下,还好楚城城郊不缺树木,每隔不远,必定有树。秦赏夕决定省点力气,她催动手腕机簧,“情人丝”远远缠上一棵野树,她借力飞起,平平稳稳落在树梢。秦赏夕借由情人丝,一路在梢头穿梭,速度快了很多,而且省力不少,竟然能跟奔马稳定保持在三丈远的距离。
谢云起看来很赶时间,扬鞭打马一骑绝尘,跑得飞快。秦赏夕将自己的速度发展到了极限,竟然一路平平稳稳跟了上去。
谢云起自出了楚城后,一直来到栖凤山脚下一处村庄,似是怕马蹄声惊扰了村民,便将马停在村口,拴在一株歪脖子柳树上,徒步走了进去。
秦赏夕不敢大意,待他走远些后,收回情人丝,平复了下呼吸,而后深吸几口气,使出踏雪无痕的功夫,闭息尾随上去,饶是如此,她依然只敢在谢云起身后三百米处小心跟踪。
谢云起走到一户农家院门前,随手一推,那大门便应声而开,门闩早已断为两截。
他大大方方行至院中,但却不进屋门,只是站在院中,朝屋内道:“孙大娘,晚辈谢云起深夜到访,扰了大娘清梦,还望大娘勿怪!”
他声音不大,并不会惊扰四邻,却字字句句清清楚楚送入那两间破败的北屋中。
谢云起看了看这个破旧的小院和那两间茅草屋子,心中好生不是滋味。
睡在屋子里的人被惊醒,披了衣服推门出去:“谁呀?”
如水的月色倾泻而下,虽是晚上,却仍能看得清人。看到站在小院正中的人竟然是谢云起,那孙大娘脸色登时就白了,吓得身子一步一步往后退。
秦赏夕此时已经来到大门外,悄悄窥伺院中情形。原来这孙大娘就是她们白日里见过的那老妇人。她早料到谢云起今晚若有行动,定会来找这老妇。原来这老妇人称“孙大娘”,谢云起竟然撒谎说自己不认识她!
谢云起对一步步退回去的孙大娘道:“孙大娘不必害怕,晚辈此来并不想伤害大娘,只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大娘成全。”
孙大娘哪里信他说得,仍是往后退,一边退着就要伸手关门,谢云起身形微动,人已来到门前,伸手推开屋门。
孙大娘吓得“噗通”一声跌倒在地,口中直嚷:“谢公子饶命,饶命啊。”
她嗓门太亮,这么吵下去,定会将邻人吵醒。谢云起出手如电,封了她哑穴。
孙大娘空张着嘴,使劲扯着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能惊恐地看着谢云起。
谢云起俯身道:“孙大娘不必担心,你一个时辰后自然便能说话了。当然,你若答应我小点声音,不要大吼大叫,我现在就给大娘解穴。”
孙大娘只是惊恐地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办。
谢云起解释道:“大娘放心,晚辈不会伤害大娘的。”
孙大娘依旧是三分惊恐七分哀求的看着他,对他说的话,仍是半分也不信。
谢云起干脆挑明了跟她说话:“大娘,我知道给我夫人接生的几位产婆都已经被杀人灭口,唯独你命大活了下来。”
什么?秦赏夕闻言,如遭雷击。
这是什么意思?杀人灭口……杀人灭口……
为什么要将给袖袖接生的人杀人灭口?为什么?难道袖袖的死,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孙大娘闻言,顿时将头摇的如同拨浪鼓。
谢云起唯有猜测她的意思,他问道:“大娘是说,你不会将事情说出去,求我不要杀你?”
孙大娘拼命点头。
谢云起叹道:“你要我说几遍才会信?我真的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有事相求。”
孙大娘半信半疑的看着他。
谢云起只有道:“我是求大娘离开此处的。大娘本来已经逃离楚城地界,我不知道大娘为何又回来,但是我希望大娘永世都不要再回来。拙荆已经去世,不会再活过来。现在,我只能为活着的人打算,所以大娘必须离开,这样也是为了大娘好,大娘以为呢?”
他说着,伸手拍开孙大娘穴道。
孙大娘终于能开口说话,她此刻脑子已有些清楚,知道自己只要不高声喊,这年轻人就不会在施展那可怕的功夫让她变成哑巴。
孙大娘颤颤巍巍道:“谢公子,我已经离开楚城一次了。我一个老寡妇,除了接生又没有其他谋生的门路,我……我在外面过的日子实在是苦哇。这里虽然又破又旧,却是我那苦命的侄儿病死后留给我的。我在楚城虽有房子可我不敢回去,只能住在这里。我在楚城生活了大半辈子,我不想再去别的地方了,这里虽是穷些,不比城里富庶,但怎么说,大家也都知道我,我还能混口饭吃。何况,我根本就不敢踏进楚城大门一步,谢公子,我求求你,给我这老婆子一条活路吧。”
谢云起看她老泪纵横,心中也着实不忍,忙劝慰道:“孙大娘,我不会再让你颠沛流离。我已经着人安排好了你以后的生计。”
“哦?”孙大娘抬着泪眼去看谢云起。
谢云起道:“谢家在朱云城里有一家客栈,约莫是望江楼的一半大。客栈后院有几间干净舒适的屋子,收拾得比大娘在楚城的房子只好不差。我已经命令那边的掌柜,好生照看大娘。吃穿用度,衣食住行,皆会顾及。那里距离楚城虽然远些,但定能让大娘安度晚年,不知大娘以为如何?”
孙大娘狐疑地看着他,不知该不该信他的话。
谢云起接着道:“如果大娘还不满意,我还有一个想法,大娘可以去…….”
孙大娘突然出声打断他:“你不必说了。谢公子,我哪里都不想去。”
谢云起问道:“大娘是信不过晚辈?晚辈真的没有心存歹念。”
“我知道”孙大娘是彻底清醒了,“谢公子如果想杀我个老婆子,用得着大半夜悄悄避着人来吗?我那几个老姐妹死的时候,谢家的主子一个都没露面。我也不是担心公子会命人在路上下手,杀我不用如此折腾。公子只是想让我离开楚城,但是又怕我离了谢家眼皮子底下会乱说话,所以也不能让我出了谢家的势力范围。是也不是?”
谢云起点点头:“大娘说得对,晚辈就是这个意思。”
孙大娘不知何故,突然不再怕他了:“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老身先前一直害怕这条老命突然间就没了,就好像我那几个姐妹似的,死的不明不白。可是听了公子的话,老身突然就想着,即使要死,也还是死在这里的好。谢公子,你若信不过我,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我反正是不会再挪窝了。”
谢云起急道:“孙大娘,我不是来杀人的,我也没想过要杀你。另外三位大娘的死,我一直觉得很内疚,又怎么会再加害你呢?”
孙大娘斜睨着他道:“谢公子,你若留着老身这条命,少不得哪天,老妇还要回楚城去看看的。毕竟,那才是老妇真正的家。这里不过是我乡下侄儿的家,我以前每隔几个月必定来探望侄儿一回,所以跟这村子里的人相熟,我这才选在这里暂住而已。”
“你……”谢云起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大娘就请恕晚辈无礼了。”
“嘿嘿”孙大娘凄然一笑,“随你怎么样吧,你今天就算强行将我带走,我也会想法子跑回来的。除非你杀了我或者锁着我,否则,无论你把我带到哪里,我都会天天闹。我那几个老姐妹,跟我一样,都是年轻时便守了寡的苦命人。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为你那夫人接生而已。结果却要被你们谢家赶尽杀绝。你们当初既然敢杀人就不要怕承认,你今天又来装的什么好人?你能让我那几个老姐妹再活过来么?你能么?”
孙大娘越说越激动,哪里还顾得上害怕,早没有了初时的惧意。她的一腔愤怒,似乎被谢云起要强行赶她离开楚城的行为完全激发了出来。她边哭喊,边伸出枯如竹枝的手,握成拳头,一拳一拳砸在谢云起肩头,口中不由哭喊道:“你们谢家这帮畜生啊,畜生!”
谢云起开始还由着她,后来便抓住了她手腕:“大娘,你若再这么吵,在下就不客气了。”
“好啊,你来啊,你来啊!我还不信了,你谢云起还真成好人了?自己老婆都不好好相待。你夫人死得惨啊,可怜她大好年华,人又生得美,还给你们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你们谢家这是在作孽啊!”
谢云起听她提及叶袖袖,不由松了手,竟保持俯身蹲在门前的姿势开始发愣。
孙大娘越喊越激动,最后又一拳接一拳砸到他肩上、胸前、臂上:“你这个衣冠禽兽。你们害死了叶姑娘,又不敢让人知道,被我们发现了,就来杀人灭口!”
秦赏夕已然忍无可忍。她早已恢复呼吸,只是谢云起如此情绪之下,根本未曾察觉。此时,秦赏夕只觉得胸中闷气憋胀到了极点,忽的抬手,一掌拍在颓败斑驳的门板上,那木门“哐啷”一声,随声而倒。
谢云起惊觉有人,回身望去,看到是秦赏夕,当下呆若木鸡。
他此来就是想赶走这妇人,好让这老妇什么话也不能乱说,可是没想到,最该被瞒住的人,竟然将他二人一番话都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