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月明星稀。
皓雪居内传来吵闹声。
秦赏夕被六名青衣年轻人围在院中出不去,一怒之下,以内力发音,叫道:“谢云起,你敢软禁我?别让几个护院家丁跟我说话,你自己过来!”
谢家几乎人人都被她吵醒,但却无人敢过去多事-----最近谢家下人都十分安分守己。
谢云起本就没有睡下,听到声音只得离开红袖居赶往皓雪居。
不成想,谢潇华听到声音,从风铃居赶来,兄弟二人正碰在一处。
谢云起看是他,笑道:“你既然来了,我就省事了。”说完回身就要走。
谢潇华忙上前几步,一把拉住他:“你自己惹的事还是自己解决吧。”一边说着,伸手朝皓雪居方向做了个“请”的动作。
皓雪居内再次传来那个碎冰裂玉般的声音,虽有怒意却不带戾气,虽声高却不尖利,还带了几分不可侵犯的傲气:“谢云起,我要你亲自过来把话说清楚!”
谢潇华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听起来,赏夕好像是真生气了。不过人家点名叫你进去,可没叫我,不能怪我不讲义气啊!”
一边说着,一边顺原路折回去了。
谢云起只得硬着头皮进了皓雪居。
秦赏夕看他进来,冷笑道:“我还当自己多大的面子,可以做你们谢家的‘座上宾’,原来我不过是你的‘阶下囚’!”
她耐着性子一直等到夜半时分,想偷偷溜出谢家,结果发现早有六名青衣年轻人将皓雪居看守得死紧,并声称是大公子派来看着她,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六人皆是打不还手,只是死也不肯让开出路,大有将她困死在皓雪居的架势。若是真交手,六人未必留得住秦赏夕,无奈几个人除了不准秦赏夕出院子其他什么都不做,秦赏夕若动手,他们六个就硬挨着,如此反倒让秦赏夕下不了手。秦赏夕无奈之下,只得叫谢云起过来说话。
谢云起挥挥手让六人下去。
六人很快散得无影无踪。但秦赏夕知道,只要谢云起招招手,他们很快就会出现。
秦赏夕余怒未消:“你将看守盐场的人调过来看守我?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谢云起缓步走到她面前,柔声劝道:“那也不用这么大声音吧?整个谢府的人都要被你吵醒了。”
“我怕声音小了,请不动谢老板尊驾!”
“你就不怕把江姑娘也吵醒?”
“我给她喝了安神茶,她醒不了!”
“你这个妹妹可真不负责,打算丢下姐姐不管,一个人半夜里悄悄走掉么?”明明是戏谑中略带指责的话语,却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温和清隽之态,“你就这么笃定我和潇华会帮你照顾她吗?”
“你怎么知道我会走?”秦赏夕奇问。
“如果换了是我姐姐被人欺负,我也会去找那个负心男人算账!”
“如果是我心爱的女人被人欺负了,我一定不会阻止别人找那个男人算账!”
“如果我明知道师父的女儿要以身犯险,我一定会阻止!”
秦赏夕无奈望天:“谢云起,你够无聊!你不想让我留下的时候,就赶我走,现在我自己要走,你居然软禁我!有本事你就天天盯着我,一个空子也别留!”
谢云起实在没有多余心力顾及她,当下无心再与她开玩笑,也没有力气再强撑笑颜,垮下一张脸,叹了口气道:“赏夕,我很累了,你不要再闹了,回去休息好不好?”
秦赏夕从未见过他这般形容,再顾不得与他怄气,忙问道:“你怎么了?”
谢云起垂了双眸,不愿也不能据实作答:“我很好,只是白天折腾很久,很累了。”
秦赏夕才不信他的话,这人明明是铁打的么,整夜整夜不睡觉,白天依然精力充沛,做起事来一丝不苟。这次跌入崖底又上来,自己都不累,他会累?
她初始只顾着生气,这时才越发觉得不对劲---谢云起身上明明一股酒气,她刚才竟全然不觉。
她问道:“你又喝酒了?”
刚问完,她自己已经有了答案,他自然又是在想袖袖了!
谢云起强掩心痛,面上又挂了浅浅笑意:“我如果告诉你,我想到你爹了,所以想喝酒,你信么?”
他如此一说,秦赏夕不但未露出丝毫诧异,反而幽幽道:“其实我对我爹所知甚少。我只知道他是个风雅有趣的人,他有一双很灵巧的手,他还有个风光无限的前半生,他很疼我。其他的,我几乎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十分想他。从悬崖上来后,我就总是在想他,等回到谢府安静下来后,思念愈发浓重。刚听到他的死讯时,我难过得要死,但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魂牵梦萦过。”
谢云起闻言不由全身一滞,讷讷道:“我也很想叶叔叔!”
秦赏夕闻言,突然笑道:“不如你给我讲讲我爹吧!”
皓雪居外,谢潇华其实并未走远,听二人说到这里,他才真的走开,却不是回风铃居,而是走到皓雪居西面的小湖前,一个“蜻蜓点水”踩着湖面,直掠上湖水中央的假山。
他一撩白衣,端坐在假山顶端,自腰畔取下一管玉笛,轻轻凑到唇边,一串袅袅清音,随即飘散于无边月色之下。
隐退在皓雪居外的六名青衣男子各个好奇对视-----有多久没听过谢潇华吹笛子了?差不多五年了吧?
月色映照下,水光在假山上一层一层荡漾开,谢潇华的身影在湖光月色的反衬下,反而显得十分暗淡,让人看不分明。
也不知道他吹得什么曲子,那悠扬婉转的调子,给这如水的月色平添几分安详宁和。谢潇华也全不见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变得异常安静,周身散发出令人心碎的温柔。
当此月夜,再听得此曲,无端端便勾起人心中无限惆怅。
皓雪居内。
谢云起与秦赏夕听到笛声,不由都是一阵静默无言。
许久,谢云起才道:“潇华很多年都没吹过笛子了,最近竟然吹了两次,上一次,是吹给你听的吧?”
秦赏夕点点头:“是吹给我听的。我还以为他经常吹笛子呢!”
此时的谢潇华仿佛已跟假山融为一体,除了手指,全身上下一动不动,吹出的曲子添了几许淡淡哀伤,又似是沾染了几许淡淡伤感的快乐,愈发让人生出怅然之情,不由忆起诸多前尘过往。
皓雪居内的二人,又变得安静沉默。
秦赏夕不由自主想起过去种种美好之事。木兰庭和叶家小院的温馨回忆,一幕一幕萦上心头。人在回忆往昔时,即使想到很快乐的事,也总忍不住叹息几声。那依稀的往事,似乎从来都是蒙着淡淡哀愁的。
谢云起的感觉自然也跟她一样,只是大半年来第一次,他在回忆往事时,想到的人不是叶袖袖而是叶镜寒。
众人都沉浸在笛声中时,笛音却戛然而止,仿佛正在回忆往事的人,突然被现实中的人事打扰惊醒!
皓雪居外的六人不禁齐齐抬头朝假山上看去,只见谢潇华衣袂飘展,从假山上跃到湖水对面长亭中,再转过几道弯,不见了。
六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二公子今夜发的什么疯!
笛声停止后,谢云起神智陡然清醒,口中道:“好端端的,竟然吹这首曲子!”
秦赏夕也清醒过来,不禁十分惊诧自己方才的沉湎之态,因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这是你爹做的曲子,叫做《昔我往矣》。”
秦赏夕不由幽幽一叹,原来看似没心没肺的谢潇华也会思故人哪。
谢云起又道:“我们兄弟三个里,你爹最喜欢潇华。他在我和怀远面前,永远都像个长辈。但是他和潇华在一起的时候更像朋友!”所以,更加不能让潇华知道叶镜寒的真正死因。
秦赏夕也曾听叶镜寒说过,谢家的二小子,是他的忘年交。
她再次央求道:“你就给我讲讲我爹吧,好不好?”
谢云起看着她希冀的眼神,不忍拒绝她,便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