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赏夕也下了轿子,走到谢云起身边:“我和你一起去。”
谢云起微微一笑:“让赵融陪我进去就好,这次不会有事的。你和潇华先送江姑娘回去休息吧。”
秦赏夕仍是不放心,无奈谢潇华也过来叫她别瞎掺和。
秦赏夕在心里直翻白眼,这怎么叫瞎掺和?
她不喜欢强人所难,虽然明知道自己坚持跟进去,谢云起也会同意,但看谢云起不愿意,只能作罢,乖乖坐回轿内,一队人又启程往谢府去了。
谢云起与赵融步入悦荷楼二层一间雅阁。
洛之允与孙英奇俱都在座。二人看来都是五十岁上下年纪。只是孙英奇面庞红润,体态微胖,看人时毫无达官贵人的傲气,反倒是笑眯眯的甚为平易近人。洛之允则面色偏黄,身形干瘦,精明外露。
江上玄如一杆标枪般站在洛之允身后随行保护。
谢云起施礼道:“让孙知府和洛老爷久等了,晚辈好生过意不去。”
孙英奇忙起身道:“谢公子客气了,请坐请坐。”
洛之允则是略带轻蔑地瞟了谢云起与赵融一眼,孰料正对上赵融恶狠狠瞪向他的双目。
洛之允没想到有人敢这么瞪视他,先是惊诧,而后更加轻蔑地冷“哼”一声,依旧坐在主位不动。
谢云起当即坐在下首。
孙英奇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谢公子,昨日我们就想宴请公子以表敬意。不成想,昨日竟有人暗杀公子,只能改在今日了。还好谢公子福大命大,没让那些鼠辈伤了性命!”
谢云起也含笑道:“怎能劳烦孙大人斟酒呢?晚辈不敢当。”
孙英奇继续道:“莫千山已经被本官判了死罪,明日处斩,也算好好为公子出了口气。”
谢云起道:“怎么叫为晚辈出气呢?莫非莫千山所犯之罪,还不够被处斩?”
孙英奇忙道:“处斩莫千山,自然也是为了以正法理!”
谢云起突然敛去一贯的温文之态,冷声道:“莫千山一把年纪,有今日一番成就也着实不易,可他跟什么人作对不好,偏要来算计我,也该他有此一遭。”
孙英奇附和道:“谢公子所言极是。”
谢云起继续道:“其实我现在也没有什么损伤,若非莫千山当时将我逼得太急了,我也不至于让几个下人拿了他交由官府处置。”他说到这里,眼睛却瞟向了洛之允,“毕竟他年纪大了,真若论资排辈,弄不好他还是我的长辈,所以他即使惹我一下也没什么,我让一让他,事情也就过去了。可他把事情做太绝了,就算我想忍让也没办法,只能反击了。反击也非我所愿,实属被逼无奈。否则,一味的忍下去,让人家误会我是个软脚虾,可以任人欺负,那就不好了。洛老爷,您说对吗?”
洛之允面色变了变,但并未说话。
谢云起又转头看向孙英奇:“孙知府宴请晚辈的意思,晚辈已经明了,云起一定不会辜负大人所望,日后必当更加尽心尽力管理谢家盐场。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事,都不能撼动我谢云起好好管理盐场的决心,还望大人放宽心才好!”
孙英奇“呵呵”干笑两声:“谢公子有此心意,实在是天靖国百姓之福。只是谢公子家大业大,还要管理天靖国最大的盐场,也太辛苦了些。”
谢云起接口道:“家父管理盐场几十年,也不曾说过一句辛苦。如今我才接手不过一年,更不敢叫苦了。”
孙英奇还要说话,谢云起截住他话头道:“孙大人,该说的,晚辈都已说完。晚辈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失礼之处,还望孙大人莫要见怪才好。”
他说完,当真起身便走,全然不将孙英奇和洛之允放在眼里。
孙英奇和洛之允面上皆不好看,但也知道留不住他。这顿饭,本来也只是因为谢云起没死,所以圆之前的谎话罢了,也没指望他真有涵养到这种时候还能坐下来吃完这顿饭,所以也未留客,眼睁睁看着他去了。
谢云起依旧坐轿回府,赵融在轿侧随行。
到了谢府门口,轿夫落轿,赵融正待辞行去盐场,谢云起却道:“小赵,先不急着去盐场,你跟我来一下。”
赵融心中忐忑,只是面上不露声色随他向府里行去。
红袖居内依旧清净无人。
谢云起坐在桌后,也不拐弯抹角,当下问道:“小赵,你既然知道栖凤山上有山洞可以直通彼端,为什么你们隔了那么久才赶到崖底?”
赵融垂首道:“属下……属下上次是喝醉了,迷迷糊糊进的那个山洞,出来时也是迷迷糊糊的。所以最初,属下根本不确定是否真有那个山洞。属下等在栖凤山寻找通往崖底的出路时,经过一处别的山洞,这才想起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属下在栖凤山好几条山路上找了几个来回,才找到那个山洞,于是立刻禀告二公子,准备了绳索和伞下去营救大公子。”
谢云起听他如此说,问道:“你想这个借口,想了多久?”
赵融猛地抬了头惊诧地看了谢云起一眼,又很快垂了头:“属下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谢云起继续道:“你最初不愿意告诉别人那里有个山洞,是因为你从那个山洞下到过崖底,还在悬崖下面杀过人,所以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后来你告诉潇华那里有通往悬崖下面的路,是因为想要救我,对不对?”
赵融本来还想坚持撒谎,但想到谢云起心思之缜密,知道自己终是瞒不过去,终于还是承认:“对,属下确实在那里杀过人!”
谢云起沉吟许久,才艰难启唇:“是我爹让你去的?”
赵融苦笑一声:“除了老爷和公子,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人指挥得动属下!”
谢云起早料到是这样,但听赵融亲口承认,仍是难以平复心情。
他闭了眼,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往下问:“叶叔叔的功夫比你强出不知多少,你是如何杀了他的?”
反正已经说了实话,赵融此刻反倒坦然了:“叶老爷子坠崖时受了伤,属下这才讨了便宜。”
“那个山洞,是我爹命人挖的?”
赵融点头:“是,挖洞的人后来都被老爷处死了。”
谢云起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你明知道要杀的人是叶镜寒,还是处心积虑下杀手?赵融,你尚为孩童时就进入谢家效力,二十年来我自问待你不薄,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
赵融面色颓然,跪在谢云起面前,垂首道:“此事是属下对不起公子,属下任凭公子处置。”
谢云起捏紧了拳头,硬生生将怒火压下去,最后朝门外一指:“你走吧,以后不用回来了,谢家再容不下你了。”
“公子”赵融惊问,“你要赶走属下?”
谢云起似是有些站不稳,以手撑着桌子,指骨根根发抖,他背过身子不去看赵融:“叶镜寒是我恩师,是我岳父!如果不是看在你对谢家忠心耿耿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因为此事是我爹授意你去做的,你以为,我会让害死他的人好好活着?”
赵融苦笑道:“属下本来一直心存侥幸,觉得大公子即使坠崖不死也未必就能看到叶老爷子的尸身,即使看到也未必认得出来,看来属下太低估公子了。”
“不是你低估我,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谢云起转过身子,将刻刀扔在他面前。
赵融将刻刀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一番,自嘲道:“属下确实该走了。”说完,他举起刻刀朝自己心口扎去。
谢云起眼疾手快,捏住他手腕:“你干什么?”
赵融道:“属下杀了叶老先生,公子容不得属下实乃人之常情。属下知道谢家那么多秘密,既然要走,不如走得彻底一些,如此也能让公子安心不是?”
谢云起夺过他手里的刻刀:“你若死在红袖居,潇华一定会起疑心。这件事,我知道就够了,不用再让潇华追查出来!”
赵融面如死灰,神情呆滞:“公子的意思,是让属下死得远一些?”
谢云起被他的愚忠弄得有火发不出,既恨他杀了叶镜寒,又觉得此事主要因由不在他,既容不得他,又不想他死,最后只是道:“我不是让你死,我是让你去找团素!”
赵融眼睛里这才有了生气:“找团素?”
谢云起道:“谢家如今的情况,你再清楚不过。留下来的人,恐怕都没有好结果。团素既然走了,我就不会再让她回来。可她一个孤女,独自出走该如何生活?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去找团素,帮我好好照顾她。你找到她后,带她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赵融呆了半晌,这才叩首道:“属下遵命!”
待赵融离开,谢云起颓然跌坐在太师椅内,只觉得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