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赏夕目力极好,一眼看到谢云起掩在花丛里的脊背,便和江芷容往这边过来。
谢云起将几块还能辨认衣料和颜色的衣服碎片从尸骨上扯下来,又拾起刻刀,塞入怀里,起身迎向二女。
二女愈走愈近,秦赏夕问道:“你在那里干什么?”
谢云起站在当下,正色道:“别过来。”
秦赏夕看他如此,越发好奇,边往这里走边问道:“你不是去采蘑菇吗?”
待看到谢云起脚下一堆白骨,她才吃了一惊。
江芷容“啊”的惊叫出声!
秦赏夕伸手挡住她的眼睛:“别怕。”
谢云起叹了口气:“告诉你别过来了。”
秦赏夕拉着江芷容,远远走了开。
谢云起跟在二人身后,离开了枯骨。
三人边行,谢云起边解释说,自己只是想到这边来看看地形,无意间发现那具尸骨。秦赏夕闻言便也不甚在意那具尸骨。
他三个刚走到山洞口,远远听见有人在半空处朝这里呼喊:
“公--子”“大-----哥”“赏-----夕”
三人抬头看去,却见对面崖壁上,一道白影并几道青影,就站在她三人曾稍作歇息的树干上。
秦赏夕大喜,朝上面挥手道:“潇华,我们在这里!”
她尚未来得及告诉谢潇华从哪里可以下来,却见树上几个人,接二连三直接跳了下来。
三人见状先是一惊,继而又都乐了。
谢潇华带着另外七名青衣护院,自半空慢悠悠飘了下来。
原来八人身后俱都张了两把绸伞,如此便可大大降低坠落速度,再凭借八人高妙的轻功,自然是轻飘飘落地。
谢潇华收了伞,朝三人走过去:“我就知道你们三个死不了。”
看他的样子倒真是一身轻松,没有半点着急上火的样子。
秦赏夕玩笑道:“万一我真摔死了呢。”
“不可能”谢潇华随手将伞往身后地上一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老天爷不会这么便宜你的,怎么也得让我报了仇再说!”
谢云起无暇理他二人,只是转向小赵:“事情怎么样了?”
小赵道:“那个尽给孙英奇出幺蛾子的赵师爷,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哎,他姓什么不好,偏跟我赵融同姓,真真丢煞我的人,还是借刀杀人早早送他上路得好。”
“后来呢?”
“后来江上玄带他的人走了。接着知府衙门‘听说有械斗’,就派官差来了。大伙就把事情全推到了莫千山头上,说轿子刚走到鸿宾楼那里,莫千山就带人偷袭,害死了赵师爷。孙英奇眼见如此,也只能治罪莫千山,莫千山的舌头被人割了,百口莫辩,只能妄担了死罪,明日处斩。只是不知道江上玄如何向洛之允交待。”
秦赏夕听不大懂他们的话:“什么偷袭?怎么又扯上孙英奇?”
赵融看了她一眼,又去看谢云起,见谢云起不表态他便闭了嘴不回答。
秦赏夕想起刚坠崖时谢云起说的话,惊问道:“云起,刺杀你的人就是孙英奇?”
谢云起点头道:“就是他。”
秦赏夕不解道:“你什么时候跟孙英奇结了梁子?你做了什么,让楚城知府不惜出动江湖势力刺杀你?”
谢云起道:“说来话长,过些日子自会告诉你,你今天听到的事不要再跟别人提起。”
秦赏夕道:“我还分得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赵融继续向谢云起汇报事态发展:“溟州六鞭已经被二公子废掉了,这辈子除了拿筷子,恐怕拿不动别的东西了。”
谢云起微微扬了扬眉,似是有些不可思议。
秦赏夕也惊讶的张了张嘴--不是可怜溟州六鞭,是惊讶谢潇华竟然也有这么狠的时候!转念一想,若换了自己是潇华,恐怕也会这么干!
赵融唇角忍不住带了笑意,继续道:“别看二公子现在像个没事人一样,没见到三位之前,他急得什么似的,一生气,就把六个人的手全废了,还说如果三位真有什么差池,就让他们六个陪葬!”
秦赏夕与谢云起闻言,俱都看向潇华,目中皆有感动之色。
谢潇华可不习惯如此矫情的场面,忙岔开话题,大肆嘲笑秦赏夕:“我真是高估你的身手,竟然被溟州六鞭那种货色逼到跳崖!事情若传出去,只怕秦老爷子要给你气个半死!”
秦赏夕的感激之色果然不见,满脸俱是不服气的神情,但她尚未来得及反驳,谢云起已经先开口道:“溟州六鞭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赏夕一个姑娘家,还带着个人,被逼到如此境地实属无奈。如果是她自己跟溟州六鞭对敌,溟州六鞭还不是她的敌手。”他当日上到山顶前,亲眼见到秦赏夕当时的处境,若非有个江芷容,秦赏夕要扭转形势简直轻而易举。
不待谢潇华答话,谢云起继续道:“倒是你,我交待你的事情你办得真漂亮---还没离了楚城地界就被人丢到坟地里去了,差点让两位姑娘丧命在这栖凤山”他一边说,一边十分慈爱地拍了拍弟弟肩头,“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秦赏夕十分同情地看着谢潇华,似乎全然不记得是她暗算潇华,也正是她将潇华丢到坟地里去的。
谢潇华不敢再逞口舌之快,只在心中纳罕,大哥今儿心情怎么这么差,自己不过说句玩笑罢了,也能惹来他一顿教训。
谢云起不再教训谢潇华,但也没有丝毫慰劳他们几个人辛辛苦苦下到悬崖的意思,只是又沉声命令道:“你们几个跟我来。”
言罢,他领路往前去了。
众人不知他要作甚,忙跟了上去。
谢云起一直带着众人走向叶镜寒的尸骨处。
江芷容刚走近那里,还没看到枯骨就已经捏紧了秦赏夕的手。秦赏夕轻轻拍了拍她手背,以示抚慰。她叫住谢云起:“你带大家来这里干什么?”
谢云起回头看向她:“我们能在这里安然度过一夜,或许正是多亏了这位前辈的照拂。虽然我们不知道他为何命丧于此,但是既然见到了他老人家的尸身,我们就帮忙收敛下,全当报恩,如何?”
秦赏夕点头道:“这倒是我疏忽了,还是你想的周全!”想了想,她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前辈’呢?”
“哦”谢云起道,“我看他的牙齿看出来的。”
谢云起说完,回头扫了众人一眼,将个人反应尽收眼底。
众人各自取出随身兵器,帮忙挖了不大不小的坟坑,谢云起从山洞处扯下藤蔓编织的帘子当做草席,裹了那具枯骨,填埋了进去。
兰花丛中,很快多了一个土丘--这才是叶镜寒真正的坟地。
谢云起又打了两筒水过来,将其中一筒交给秦赏夕道:“我们以水代酒,敬前辈一杯吧。”
他面色凝重,言语诚恳,秦赏夕虽有些微诧,但未觉不妥,便接过竹筒,与谢云起一同将溪水洒在坟前。
做完这一切,众人才踏上返程。
秦赏夕十分纳罕:“悬崖那么高,你们怎么下来的?”
谢潇华答道:“这要多亏赵融。”
秦赏夕转头去看赵融。
赵融只是面色不自在的低了头,并不与她对视。
后面有人嘲笑道:“赵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害羞了呀?不敢答秦姑娘的话呀!”
其他几名青衣年轻人都不怀好意地“哈哈”笑了。
秦赏夕顿觉无趣,随便问句话罢了,竟然被人用来开玩笑。
谢潇华看她好奇,便向她解释道:“赵融以前进山打猎时,无意间进入一个山洞。山洞的洞口很小,外面覆盖了藤蔓和荆棘,很难被人发现。进入里面后,也是狭窄幽深,稍微往里走一点,就已经漆黑一片,但如果不停地走下去,竟然会走到另一个洞口。”
“另一个洞口?”秦赏夕觉得这事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另一个洞口就在我们来时站的那棵树往西往上一点,也盖了很厚的藤蔓和荆棘,除非拨开藤蔓和荆棘,不然看不到的。”
赵融听到这里,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那次喝醉了,无意间闯进去的,进了山洞后不知道退出去,反而趁着酒兴一直往前硬闯,竟然被我发现这么一桩奇事。”
秦赏夕这才仔细打量他几眼:“这位赵护院看着十分眼生啊。”他口称谢云起、谢潇华为“公子”,想来是谢家下人,既然身手了得,那想必是护院。
赵融垂首道:“小人和六位兄弟原本都是护院家丁,后来因为看护盐场的人手不够,在下等七人都被调到盐场那边去了,所以秦姑娘没有见过小的等。”
他一口一个“小人”“小的”,这份自谦弄得秦赏夕反倒不好再跟他说话,点头“哦”了一声便作罢了。
因为树下有刻痕,众人所带的绳索等工具并未用得上。
又有人开玩笑道:“赵哥当初就该跳到这树上玩玩,说不定还能看到这一列刻痕,我们来的时候,就连攀山的工具也不用带了。”
赵融干笑道:“哪能事事都这么碰巧呢?”一边说着,脸色却红了。
众人仗着身手高绝,轻松攀上树干,沿着来时的山洞穿行了回去。一路行去,都与赵融所言无二。
到了另一端出口,众人从那一方狭小中猫着腰鱼贯而出,这便到了一处极为隐蔽且极为狭窄陡峭的山路上。
早有谢家下人备了滑竿在山路上恭候。山脚下,还另备了几顶轿子。
一场风波,有惊无险,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秦赏夕与江芷容自然是走不成了,被恭恭敬敬请往谢家继续做客!
轿子颠簸大半日,这才又回到楚城。途经悦荷楼时,一个小厮从酒楼内匆匆跑出来,拦住轿子去路:“敢问轿内可是谢云起谢公子?”
谢云起坐在轿内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小厮道:“谢公子,小人是洛府家丁,我家老爷和孙知府听闻谢公子误坠悬崖,还好有惊无险。特地在鸿宾楼摆宴替公子压惊!”
另一顶轿子内,秦赏夕蹙了眉,心道:这些人可真烦,也不让人好生歇一会。她掀开一角帷幕向外看去。
只见轿夫落轿掀帘,谢云起从容下轿。他此时已经换上一身灰白襕衫,面上不见丝毫疲态,往街上一站,仍是满身清华。
谢云起朝那小厮微一颔首,依旧是一派温和:“劳烦这位小哥带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