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璇玑替卫玺解了燃眉之急,却未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焦头烂额起来了。夏天已经到了,这一年雨水较往年都多,离琼江不远的尧地境内有一条河名唤宝瓶,因为雨水几天几夜不停,河水不断地涨上来,竟然冲溃了堤坝,河畔乃至尧地的百姓都受了涝灾,一时竟是流民遍野,失了家园的百姓都呼号震天。
这么大的事儿自然很快就上达天听,薛缜气得脸都青了,立时便派人彻查大堤修建过程之中是否有人偷工减料,一边又叫户部抓紧救灾、工部派人重修堤坝,忙得几个晚上都宿在书房里,顾不上回沈璇玑的“凤昭殿”来。
沈璇玑见他这样拼命,急在心里却也不敢去贸然打扰,这是薛缜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天灾、也许是人祸,他会如何处理、到底在臣民眼中这样的处理是否得当,都是对他来说极为重大的考验。
好在双池十分伶俐,见薛缜闲下来就会派人来回沈璇玑,沈璇玑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将自己精心烹制的汤水点心送过去,这也是夫妻二人这段日子唯一可以相处的时光,沈璇玑十分珍惜。
“陛下,您尝尝这个。”沈璇玑伸出筷子,替薛缜布了一块糕,又舀了一碗汤,“这糕也寻常,汤可是兰清自己在小厨房蹲着足足守了三个时辰的。”
兰清急忙摆手,“奴婢只是看着火,这些都是娘娘亲手做的。”
薛缜心中有事,可见妻子这样也松了眉头,伸手握住沈璇玑的手,“辛苦你了,味道很好。”
沈璇玑微微一怔,“皇上怎么和我客气起来了?”她有点想笑,似乎又觉得笑不出来,薛缜脸上的神情也是尴尬,沈璇玑怜他辛苦,连忙将自己心底的一点不快压了下去,继续劝着他吃饭喝汤。
兰清和双池都没看出自己主子流露出的这样细微的情绪,见薛缜用完了宵夜,便主动叫人进来收拾了盘盏,很有夜色地退了出去。
薛缜一吃完饭,就来到了书案边,皱着眉头看底下人送上来的折子。
沈璇玑怕他积了食,有心逗他说几句话歇息一会儿再看,可看到薛缜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还是收住了话头,自己在他身边替他磨墨。
若是平日,薛缜一定会笑着赞一句“红袖添香”,可是他今天诚然没有那样的好心情,眼睛都没离开折子,看了半天,越看越气,终于狠狠地将手中奏折将大理石地上一掼。
“这些佞臣!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沈璇玑被他吓了一跳,走下去将折子捡起来,却并不看,原搁在案上,“陛下何必生气,他们既然敢无视法令,按律处罚就是了。”
薛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谈何容易?”
沈璇玑听了这话,将手里的墨石放下,“难道陛下还认为如今不是用重典的时候?”
大昀现在的状况,她相信薛缜和她都一样清楚,甚至比她更清楚。先帝不是个英明的皇帝,这个国家的国库、吏治乃至军队,都不那么让人满意。世家的力量倒是大的,可也是各有心思,并且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未必有为年轻的帝王效死力的打算和准备,在面对冲击的时候,为了保障自己的荣华富贵和高尚地位,他们是宁愿不做任何改变的,而他们的这种想法,也一定会灌输给薛缜。
虽然薛缜有自己的主见,可是沈璇玑不愿意让他天天听到的多是这样的声音,最后泯灭了自己的斗志和雄心。
登基做皇帝绝对不是他的最后一步,而仅仅是个开始,他要成就一个河晏海清的大昀帝国的目标还远远没有达到。
薛缜听了她的话,心里也是一突,他似乎想到了自己曾经对霍祁钺说过的话,也是在前二十几年的生命里,常常回荡在他耳边的心声。怎么只做了一年的皇帝而已,这些话就已经很少被他想起了?
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地想一想,便走到沈璇玑面前,温柔地拉起她的手,“给我点儿时间,先叫人送你回去,早些歇息,你今天一定也累坏了。”
沈璇玑欲言又止,还是点了点头,有心告诉他怡然这几日都在闹着要父皇,想一想还是作罢,便点了点头,对他笑着道,“不必,兰清很妥帖,‘凤昭殿’又不远,我自己走一走,也散一散暑气。陛下也别熬得太晚,日后事情还多着呢,万不能亏了身子。”
她又嘱咐了双池几句,才带着兰清从“元泰殿”里走了出来。此时已是仲夏之夜,皇城之上的天空星河密布,竟然十分清朗,比起如今还在下雨不停的尧地,令人感觉舒服的多了。
沈璇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风清凉,还带着植物好闻的清芬。她正要对兰清说什么,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心口又不知为何一阵发闷。兰清见她摇摇晃晃的,连忙上来搀扶住,“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召太医来瞧瞧?”
沈璇玑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的小日子这个月没来,最近又常常胸闷恶心,和怀怡然的时候也相差无几。她几乎不必找太医,心里就有了七八分的成算,自己大概又是有孕了。她的心情虽然不比第一次做妈妈的时候那样兴奋,天天睁开眼睛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无比美好、闪动着粉红色的幸福光芒,可对这个孩子依然是充满了期待的。
她以前认为只要是自己和薛缜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她都觉得无所谓,可是现在,没有嫡子的皇后,天下人都可以指摘,更遑论那么多虎视眈眈等着要将自家娇女送到薛缜怀里的王公世家了。连叶老夫人都沉不住气,专门派叶冬毓和齐纭净进宫,将她这些年听说的或者亲身实践过的一些生子秘方送进宫来。
这个孩子来得完全没有预兆,沈璇玑原本想着召太医来确定了再给薛缜一个惊喜,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尧地受灾,薛缜忙得焦头烂额,她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事儿,于是召太医来请脉的计划也押后,连每隔几天要来请平安脉的太医也拦下了。
“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这么晚去宣太医又要闹得阖宫不宁。”沈璇玑沉下脸训了兰清一句,“皇上最近正心烦,召了太医来他必然知道,怕更要忧心。你跟着我也这么久了,怎么连这个成算都没有?”
兰清脸色通红,急忙跪在地上,“是奴婢错了,奴婢考虑得不周。”
沈璇玑将她拉起来,“好了,我不过随口说你一句,快回去吧,这夜风也越来越凉了。”她扶着兰清的手,低低地道,“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人人进了这皇城都变得生疏起来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沈璇玑原本打算等薛缜忙过这一阵再告诉他自己有喜的消息,可那孩子和他夫妻二人无缘,过了几日,竟然悄无声息地掉了。
沈璇玑心里难过,可到底月份儿还小,虽然伤痛也只是一阵,可薛缜知道她有孕没有告诉自己,心里却来回不是滋味儿。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事情不舒服,只是觉得他心里想要的不是这些。沈璇玑见他一脸的郁闷不乐,以为他生自己的气,失子之痛若有四分,丈夫对自己的不体谅的心痛倒有六分,夫妻二人,生平头一次,生了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