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姚氏被自己儿媳煞了威风,自此心灰意冷,开始安分守己起来。也不说向远杀害沈珊瑚未遂,听从了自己母亲的话,只将她关在房里,只是不敢短了吃穿。沈珊瑚此时既不像一开始那样叛逆懵懂,也不像之后一直想着要报复向远。她一颗心似是枯木死灰,既然无处可去,只在自己屋里供了一座观音像,成日诵经礼佛,对向家人来说,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皇城里,皇帝是再也不会痊愈的了,可是他用全副心力强撑着,不愿在八王爷面前露怯。而八王爷,皇帝想起他就不觉苦笑,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东西,自从被自己震慑了那一回之后,竟然再不敢到他面前来了。他觉得真是可笑,也不觉扪心自问,以前的自己,难道是疯了?不然,怎么会想到将皇位传给他呢?
如今,虽然八王爷依旧把握着朝政,可他手中并无兵权,皇帝还是放心的。他不禁想起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听说,他将萼邑治理的很好,原本那样穷困的地方,如今百姓安居、兵力也增强了不少。那跑了的郡守已经被斩首了,皇帝也并没打算再派一个过去,他想,不然就要老九先用萼邑练练手。
他自以为是的那颗慈父之心,若是被薛缜和沈璇玑知道了,恐怕,也只是换来一声冷笑罢了。
皇帝虽然清醒了,可是依旧自私,这种自私已经镌刻在他骨髓之中。他忘记了,一个从小被他忽略的儿子、一个被他百般刁难的儿媳,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因为他穷途末路时候对他们二人大发慈悲,而对他感激涕零的。尤其,这种慈悲的实质,不过是押错宝之后的纠正,总而言之,还是为了他自己。
万物有果皆有因,如果他想想因为他的荒唐而死不瞑目的太后,如果他想想因为他的昏聩而死于非命的春绰,也许,他心里,会闪过一丝小小的歉疚。那样,即便日后薛缜和沈璇玑并不像他预料的那样对待他,他也不会太失落了。
转眼又到一年冬,这是薛缜和沈璇玑在萼邑度过的第一个冬天。萼邑地处北境,冬天比琼江冷得多了。沈璇玑别的都好,只是冬日十分畏寒这一点没法子,她住在宛平和琼江的时候,人人都知道她这个毛病,她母亲卫郦也好、叶老夫人和叶冬毓也好、薛缜也好,都会在一入冬的时候就惦记着给她房里多放几个炭盆。而萼邑柴炭都有限,虽然蓟博川感念她拿出自己嫁妆替百姓买粮,心甘情愿将自家的柴炭送来贴补,沈璇玑却推拒了。
“还好来的时候将大毛衣裳都带上了,就是提防着天冷没炭,果然被我料到了。”兰清有些得意,可一摸沈璇玑冰凉的手,又有些心酸,“王妃何时受过这样的罪。”
沈璇玑倒是挺安之若素,“此一时彼一时,何况也不只我一人挨冻。”
花嬷嬷替沈璇玑灌了个汤婆子,走上来塞在她手里,“王妃说的是,这样冷的天气,王爷还和蓟将军看着那些士兵操练,也冻得慌。”
“那那些士兵岂不是更冷?”兰清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好奇地问道。
花嬷嬷笑笑,“他们一直活动着,又是男子,血气壮。不过那日我瞧着,年纪大的还好,年纪小的有几个,手上还是冻烂了。王爷担心他们手烂着,握着枪的时候血粘在上头,能活活将人的皮撕下来一层,连忙不叫他们练了。”
沈璇玑叹一口气,“都是可怜,嬷嬷吩咐厨房里,那姜汤今冬不许断,还要熬得浓些才好。”
花嬷嬷领了命正要走,沈璇玑又将她叫住,“兰蓁最近怎么样?碧螺和玉萄都在厨下帮着做事了,她却依然不肯出房门。我听说那天刺客来的时候她受了惊吓,后头叫郎中去瞧了,也没人来回我,现在好了没有?”
花嬷嬷叹口气,“也没有什么大碍,是王爷不叫人来回王妃的,王妃就不必管她了。”
沈璇玑听她这话说的不像,奇道,“嬷嬷怎么这样说,我是九王府的当家主母,王爷虽然主事,可是内院之事我理当清清楚楚,就是一个猫儿狗儿有事,我也得知道,何况一个大活人?”她看着花嬷嬷,“嬷嬷不会以为我心里恨她,巴不得她早死吧?”
花嬷嬷连忙跪下,“老奴不敢,老奴知道王妃心善,是不会那么想的。”
沈璇玑一笑,“心善也不见得,只是我不愿意无关人等在我的家里出事,何况对她,我也没有什么恨意。不是我假仁假义,王爷又不喜欢她,她和我根本没什么利益牵扯,我又何必枉做毒妇呢?她到底怎么了?”
花嬷嬷羞于启齿了半日才道,“王妃有所不知,她那日受了惊吓之后,就、就小产了!”
沈璇玑正喝着一口茶,一口喷了出来,和兰清异口同声地问道,“谁的?!”
花嬷嬷连连摆手,“不是、不是王爷的!”
沈璇玑嗔道,“我自然知道,那是谁的?果然这家里门户不严,什么腌臜事儿都层出不穷了!”
花嬷嬷见她生了气,连忙回道,“她不肯说,我拷问了她身边伺候的小丫鬟,那丫头禁不住打,说出是、是府里一个马夫的,王爷前两日,已经将那人赶走了。”
沈璇玑这才气平,看着花嬷嬷微笑道,“嬷嬷对王爷真是忠心。”
花嬷嬷心里叫苦,“王妃要体谅王爷一片苦心啊,王爷是怕这些脏事儿脏了您的耳朵啊!”
沈璇玑心里其实不满薛缜瞒着自己、花嬷嬷也瞒着自己,可是想想二人似乎又全是一片好意,她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尤其是薛缜,这些日子本来就早出晚归,可是还顾及她的心情,想到这儿,她不觉有些惭愧感动。
从一开始,自己对这个人的好,就比不上他待她的十分之一。
沈璇玑清了清嗓子,对着花嬷嬷道,“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她一句不问“既然她心里有人,为何不送她去团聚?”,并不是因为想不到,而是想到她毕竟是宫里的人,又是丽贵妃亲自选的,难免还有什么诡计。就算没有,无论如何,将她拘在自己眼前,总好过放虎归山。
花嬷嬷见沈璇玑不再生气,心下一松,原去厨房传话。沈璇玑坐了一会儿,越发觉得最近的事情真是千头万绪,危险的余波显见还没有过去,按理说她该殚精竭虑地替薛缜出出主意,等他回家了和他仔细商议,可是……
沈璇玑打了个哈欠,泪汪汪地对着兰清道,“我好困啊!”
兰清失笑,“王妃,起来还没一个时辰!”
沈璇玑脸红,“我知道啊,可是还是很困啊!”她说着话,眼皮就耷拉下来。
兰清无奈,还是将她扶着睡下了。忽然,她灵光一现,抓住沈璇玑的肩膀将她摇醒,“王妃,您、您不会是……”
沈璇玑被她摇得一个激灵,自己心里算了算,小日子似乎这个月也没来,因为一直不怎么准时,她便也没当回事儿。她皱着眉头,“不会吧?”若是这个时候有了身孕,可实在不知道当喜当忧了。
“叫个郎中来瞧瞧吧!”兰清却不知道沈璇玑的心思,喜得两眼放光。沈璇玑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个准信才能放心,便点了点头。
一时派人去请了萼邑医术最高明的李郎中来,兰清和青荇将沈璇玑的床帐放下来,花嬷嬷给她皓腕上盖上一方手帕。李郎中闭目诊了一回,睁开眼睛站起来,拱手道,“恭喜王妃娘娘,娘娘确是有喜了!如今月份还小,还请王妃好好保养。小人这就去开几幅安胎药来,还烦府上派人随我去抓药!”
沈璇玑在帐子后面低声谢过李郎中,花嬷嬷三人已经欢喜得疯了。兰清自作主张,给了李郎中一个小金锞子,青荇也亲自去抓药。
她们忙得欢天喜地,沈璇玑坐在被子里,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她和薛缜结缡两载有余,也不是不想要个孩子,可是如今,二人依旧前途未卜,这个时候孩子来了,无非是多了一重牵绊罢了。
她伸手摸摸自己还十分平坦的小腹,心道,“也是个不听话的,和你娘亲一模一样!”她这话出口,想想薛缜,又补了一句,“和你爹爹也一模一样!”说完,自己憋不住,悄悄地笑了起来。
薛缜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在外头冻了一天,恨不得一头扎进妻子暖洋洋的卧房。沈璇玑也盼了他足足一日,见他来了,连忙拉开被子,“快暖暖手!”
薛缜伸了冰凉的手去冰沈璇玑的脸蛋儿,沈璇玑边笑边躲。薛缜见她躲,越发不依不饶地将手伸到她脖子里去了。只听一声大喝,如晴空之中一个霹雳夸啦啦地砸下来,“王爷!您要做什么?冻着了小世子,老奴可不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