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爷没有等到薛缜的丧报,而随着皇帝对他态度的改变,目前的局势,似乎像流沙一样,正在一点一点地脱出他的控制。他本来就没有什么绝世惊才,平日并不带眼识人,又失了最可靠的助力丽贵妃,手下多是向远这样的溜须谄媚的乌合之众,于是在这紧要关头,他焦躁如困在铁笼中的野兽,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向远本想躲得远些,谁知八王爷自己成事不足,迁怒下人倒是做得十分顺手。他这日一大早就派人将向远拘来,一进屋就让他跪在地上,“这么长时间了,必定是出了岔子。那些人都是我亲自嘱咐过的,不会背叛我。想必是有内奸,早早就将计划透露给了那孽种,他才能趁早做准备。你说是不是啊?”
向远听他这是疑心自己,连忙磕头如捣蒜,“王爷,王爷,奴才是冤枉的啊,奴才万万不敢透露消息啊,奴才是忠心于您的啊!”
八王爷夺命无影脚又施展出来,一脚踢得向远口里吐血,“说起来,你和他是连襟,关系自然比和本王亲近多了!”
向远要分辨,被口中的血呛得咳嗽连连。他将血都吐干净了,才红着眼道,“王爷先别生气,奴才对王爷一片忠心可昭日月,王爷的妙计,奴才也并未向任何人提起……”
八王爷冷笑一声,“呵呵,既然你没有对人说,那就是你说出去的喽?”
向远连忙摆手,“不、不是,啊奴才想起来了,奴才是不小心露过一丝给贱内,想必正是这贱~人说的!”
“那也是你自己口不严又怪谁?”八王爷抬脚又要踢,向远连忙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王爷息怒,奴才这就回家杀了那贱~人,替王爷出气!”
八王爷欲拦,谁知向远跑得比兔子还快,已经出了门了。八王爷又急又气,高声唤人,外头的下人都被他这段时间的暴戾吓怕了,听他一叫,都退了出去,谁还往他跟前来?
八王爷气急败坏,只好自己摔了几个花觚、茶碗、香炉出气。
向远亡命一般地跑回家,直直地冲进沈珊瑚的院子。这院子他本就很少来,沈珊瑚身边伺候的下人们早就习惯了,忽然见他来了,就有些回不过神。
向远自己当然知道自己没对沈珊瑚说过八王爷要派人去刺杀薛缜和沈璇玑的事,可是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事情不妙,为了平息八王爷的怒火,他必须自己先清除自己身边有可能连累自己的人,而这个人,就是沈珊瑚。
他一脚踹开沈珊瑚的房门,沈珊瑚正和采茵算账,见他来了,连忙把账本一合。她站起来,强颜欢笑地道,“大爷这时候怎么回来了?”
向远不答话,一把扯了她头发往后院走。沈珊瑚吃痛,下死劲儿地伸手去抓向远的手。她指甲尖利,向远的手背被挠得血淋淋的,一下就松了手。
“你要做什么?”沈珊瑚厉声喝问,声音里却是掩藏不住的恐惧。
向远已经被自己能设想到的悲惨结局吓破了胆,他自言自语地道,“杀死你,杀死你,你死了,王爷就不会怪罪我了。”
沈珊瑚一听这话,还以为自己去卫府传信之事泄露了。她那日知晓向远撺掇八王爷威逼皇帝禅位,生怕八王爷登基之后第一个要下手的就是薛缜夫妇,一时按捺不住,就乔装做丫鬟偷溜出向家,将此事对卫邗说了,求他找人给大姐姐夫带信。
没想到被素衣看出端倪,还引了向远来。算是老天有眼,她那时刚刚从后门回房,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总算是躲过一劫,还趁机发落了素衣。
她一直以为素衣去了、采茵和看后门的夏令忠心,此事就此掩过,难道向远从别处知道了吗?
她心里发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向远看她脸色,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为何事,可是也知道沈珊瑚必然背着他做了不利于自己的事。他心里更怒,忍着手背上的疼痛,照旧拖着沈珊瑚,要去后院将她投井。
采茵在一边哭喊呼号,被向远一脚踢开,吐出一口血,就昏了过去。
“采茵!”沈珊瑚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家里唯一爱护自己的人生死不知,心里的委屈、忿恨全部涌了上来。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就恶狠狠地诅咒道,“我瞎了眼嫁给你这个禽兽,你今日杀我,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必会在阎王爷面前参你一本,叫你菹醢而死,下辈子沦落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向远置若罔闻,沈珊瑚搏命挣扎。二人正在厮打间,只见向姨妈得了信儿,匆匆忙忙赶来,“远儿,你快住手啊!”
向远不理他母亲,向姨妈快步走来,狠狠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我看你是糊涂油蒙了心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拖倒的沈珊瑚,“如今大势未定,你今天杀了她,若是她姐姐、姐夫回来向你要人,你又要如何应对?你娘我聪明一世,怎么就生出来你这么个蠢货?”……
外头是风雨欲来,有人却毫无知觉,真是不知道算不算福气。卫玠自从娶了苗氏,原本和姚氏打好了如意算盘,打算谋取她的万贯嫁妆。谁知苗氏虽然容貌逊色,脑袋却不糊涂,她嫁进来时间不长,却已经将姚氏和卫玠的脾性摸透了。
苗氏心里暗恨哥哥苗闻为了巴结八王爷就将自己嫁给这个一事无成的废柴,可是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也并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主动开口和卫玠断绝。
既然决定要将日子过下去,那就要自己掌握主动权。苗氏在商贾人家长大,一本帐算得清清楚楚,姚氏、卫玠母子都不是她的对手,过不了几招,就双双缴械了。
卫玠是个软骨头,见识过苗氏的手段之后,就偃旗息鼓了。苗氏见他听话,也随手丢给他几两碎银,也就够和几个狐朋狗友喝杯茶吃顿饭而已,想要再做什么,却是不够的。
卫玠虽然不满,可是不敢反抗。苗氏又对他软硬兼施,将他笼络在掌心,夫妻二人看起来倒也和睦。
而姚氏此人,世人都知道,是个最不会看人眼色的人。她见卫玠不争气,自己却咽不下这口气,虽然被苗氏暗里整治过几次,却依旧迎难而上。她心里也有底气,叶老夫人那样厉害、叶冬毓又是侯府嫡女,算上沈家姐妹,还不是个个叫她制住?如今她们都各自零落,只有她,还是安坐在昔日安国公府的酸枝椅子上。
姚氏摇摇起身,伸手掠了掠一丝不乱的鬓角,微微仰首,“北萱,咱们去二~奶奶那儿。”
北萱跟着姚氏,算是倒了霉。她年纪比青荇、墨菡还大两岁,如今青荇是被叶老夫人给了云先生,墨菡听说前几日也被配了忠勇侯叶府的一个管事,这个结局,可比被卫玠霸占了要好得多了。只有她,姚氏只顾着自己和卫玠,根本就没有替她张罗婚事的念头。
她眼看自己已经快二十五了,心里一日赶过一日地急起来,对姚氏也生了怨气。就如现下,她明知道姚氏是要去苗氏跟前自讨没趣,若是往日,她必然会劝一劝,可是今天,她不仅不劝,反而撺掇道,“是呢,如今二~奶奶当家当得好,太太也该去和她说说话,暖暖二~奶奶的心。”
姚氏一听这话,啐道,“她哪里当得好家?我说替我做一件新的云锦外裳,出去好穿,她答应是答应了,却只是嘴头子工夫!”
北萱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又带着些幸灾乐祸,搀着姚氏的手,往苗氏房里来了。
苗氏正和自己的两个陪嫁丫鬟在屋里拨算盘,一个小丫鬟在外头绣花,远远看见姚氏来了,连忙冲进来道,“奶奶,太太来了!”
苗氏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她必然是来找茬的,恰好卫玠昨晚和她犟了几句嘴,今天就拿不到出门的银子,正在**闷气睡觉。
苗氏眼见姚氏走到了窗下,拧了卫玠一把就开始坐地大哭,“这日子是没法子过了!”
卫玠一下跳了起来,正要骂,一看苗氏的眼神,不想明日也没有银子,只好软声软气地来安慰。
“你成日出去花天酒地,将我给婆婆预备下做衣裳的银子都偷了出去,叫我怎么去和婆婆交代啊?”苗氏做戏做足全套。
姚氏听媳妇和儿子闹了起来,连忙一步踏进来,“你大呼小叫做什么?这屋里的银子玠儿用了,怎么叫偷?”
苗氏的一个丫鬟黑黄,另一个矮胖,见姚氏摆婆婆的架子训斥自家姑娘,连忙一左一右将姚氏夹击,嘴里噼里啪啦炒豆子一般将卫玠的所作所为、日常花销和暗地里对苗氏赌过的咒发过的誓都说了出来。
姚氏招架不住那二人,被她们逼得向墙角退去。她伸长脖子看看卫玠,想儿子替自己说句话,却只见自己捧凤凰儿长大的儿子,一脸的郁卒颓废,于是心里不仅是又悲又怒。
她到了这时,才从当家主母的幻觉里走出来。她似乎是一个常年睡着的人,忽然从梦中惊醒,回顾自己的一生,竟然,全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