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重孙子,叶老夫人心里一高兴,身上自然松快多了。卫邗也是乐陶陶的,自己替孙儿起名,憋在书房足足三四天,最终选了一个“祺”字儿。
卫珏和叶冬毓都很满意,于是大家就“祺哥儿”“祺哥儿”地叫了起来。
叶冬毓之前还有些担心儿子的身子,会不会和卫珏一样生来体弱。可小家伙儿似乎是以行动来表示她多心了,祺哥儿整天能吃能睡,抱在手里极沉,胳膊腿儿都十分有劲儿。沈璇玑不信邪,非要从奶娘手里接过来抱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两只手都酸麻了。
“奶娘快接过来!”叶冬毓微嗔地望了沈璇玑一眼,“又不是小孩子,还要逞强。”
“大嫂子是怕我摔了你儿子吧!”沈璇玑笑着伏在叶冬毓肩上。叶冬毓受不了她揉~搓,连忙向叶老夫人求助。
几个人正闹着玩儿,忽听外头有人急报,说是宫里来人,传太后懿旨,请沈璇玑进宫去说话。
沈璇玑唬了一跳,望向叶老夫人,只见她也觉得突然。
“何时?”叶老夫人坐起来问来报的下人。
“老爷说让姑娘赶紧更衣,宫里的公公就在外头等着,老爷请到厅里喝茶了。”
沈璇玑急忙回到“琳琅阁”更衣,虽然不是初次进宫,她还是紧张得发抖。不一时收拾停当,又来到“萱禧堂”听叶老夫人的叮嘱。
叶老夫人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只道,“万事小心,随机应变。”她探身拉住沈璇玑的手,“今日你一个人进宫,外祖母老了,以后怕是这样的事情还有,你都要自己应付了。”
沈璇玑眼眶一热,转身走出了“萱禧堂”,将一众人忧虑或者嫉恨的目光远远地丢在了身后。
太后到底是被伤了根本,虽然暂无性命之忧,可依然病体未愈。她脸色蜡黄,花白的头发虽然没有梳起来,却抿得很整齐。见沈璇玑进来,她坐起身来,腰背挺得直直的,一双眼睛虽然老了,可还是宝光灼灼,凝视着沈璇玑。
“恭请太后圣安,太后娘娘千岁。”沈璇玑行了个大礼,深深地跪了下去。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宫样裙衫,挑不出什么错来,乌丝上绾着一对白玉燕。在世家女儿来说,是极俭的妆扮了。
“抬起脸来。”太后沉声道。
沈璇玑抬起头,不羞不臊,也不惊慌失色,只是平常地将脸抬起来。
也并不是个多么绝色的美人。太后下了定论,心里暗暗起了兴味,既不靠美貌,那必然还有别的什么,才能使得九儿如此动心。
“给沈姑娘看座。”太后这时才有了个笑模样,再看沈璇玑,只见她之前也不觉冷落,此时也并不多么热络,只是恭敬地道了谢。
“你外祖母的身子,好全了没有?”太后从身边的宫人手里接过药碗,问道。
“回太后的话,虽未好全,却比前阵子精神了不少。外祖母让臣女请太后不必挂心。”沈璇玑微微低着头,一副含蓄稳重的模样。
太后说话间喝完了药,宫人又递上蜜饯碟子。她挥了挥手,似是一点也不觉得苦,“你们都下去,我要和沈姑娘说话。”
宫人应了退下,沈璇玑绷紧了神经,愈加正襟危坐。太后见她这时方有些紧张的意思,倒是觉得能触到那层完美外壳之下的她。她是替自己最钟爱的孙儿把关,自然是希望这样才好。
“九儿很将你放在心上。”太后一开场就是一记重击。
沈璇玑不知该如何作答,如何作答都不合适,不是轻浮,就是薄情。
“王爷厚爱,臣女受之有愧。”这话倒不是撒谎,从头到尾都是薛缜对她百般在意,将安国公府的事情当自己的事情来做。她几乎从未有过什么回报,唯一对他假以辞色只是那夜,谈了一会儿,他就觉得十分满足了。
“皇家的媳妇儿,可不是好做的。”太后又说,敏锐地观察着沈璇玑的反应。
沈璇玑脸上微红,便听太后又说,“平常人家里夫妻不和、婆媳争斗、妻妾斗法、兄弟争利,也是寻常,翻不出什么大风浪,唯有皇家,一个不慎,便是杀身灭族的大祸。”她死死地盯着沈璇玑的眼睛,“你怕不怕?”
“若是在一边旁观,臣女胆小,理应是怕的。”沈璇玑并不躲避太后的目光,也望着她的眼睛,“若是事情临到自己头上,那便容不得我怕了。”
太后微微感到震动,她想起她刚入宫的时候,也是小心怕事,不敢轻举妄动,可是日子久了,别人动辄捏着你的性命的时候,便由不得你怕了。要么怕,然后束手待毙;要么争,奋起反抗,看最后鹿死谁手。
在她的那个战场里,她是最后的赢家。可是在下一辈的战场里,她看中的卫鄞,却输了。
“你和你姨妈,性情很不像。”沈璇玑听不出此话是褒还是贬,只说“贤妃娘娘温柔和婉,臣女远不能比。”
“你如今对九儿还未动心,我瞧得出来,也不怪你。”太后目光如炬,沈璇玑便也不装假,反正她原本也没打算故作出对九王爷芳心暗许的模样。她和九王爷不过是数面之缘,几乎对他一无所知,若是就这样动心了,岂不是轻浮?
“只是若你嫁入了王府,就要凡事以他为重。”太后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地道,可是为了薛缜,她是不在乎自己做出什么不地道的事儿的。
没想到沈璇玑“噗”地一声笑了。太后愣住了,面见她还敢这样笑出声来的,除了面前这个丫头,再没有别人了。
“你笑什么?”太后声气便有些不好了。
“臣女无礼。”沈璇玑急忙跪下,“只是看着太后的样子,想到了外祖母,您和她老人家一样,提起儿孙,都是十分……”护犊子?不能这样说。
沈璇玑思索了一下,勉强换了个词,“都是十分慈爱。”
太后眯着眼睛看她,只见她眉梢眼角不自禁地露出几分狡黠来。她似乎有些明白薛缜为何喜欢她了。
“你别打岔,觉得我说的不对么?”太后精明,岂能被她这小伎俩哄骗。沈璇玑见非说不可,反而鼓起勇气道,“夫为妻纲,圣人的教诲自然是没有错的。太后让我凡事以王爷为重,这原本是伦常道理,臣女自不会违背。”
“只是臣女在家的时候,见父母相处之时,都是父亲事事护着母亲,也多以母亲和我们姐弟为重。”沈璇玑想起爹娘,忍不住心里一酸,强自按捺了泪意道,“后来敌兵入侵,父亲让母亲带我们姐弟一起离开,母亲却拒绝了。”
“母亲说,平日都是你听从我,如今大事临头,却是该我伴着你了。”说到这儿,她到底是哽咽了起来,连忙伸手擦干眼泪,又跪得端端正正。
”所以臣女认为,夫妻之间,必然要彼此真心相待,方才不会有怨怼、有争斗,就算有一日,未知大祸临头,总算也不会孤孤单单的。”
太后听了,半日没说话。过了许久,沈璇玑才听她低低说了一句,“你母亲,却比你姨妈,有福气的多了。”……
皇帝这几日很头疼,自然不是为了那些南地胭脂。威武将军卫邺至今毫无音信,北金因此又是蠢蠢欲动。而大昀和北金之间尚夹着一个小国,名唤穆脱,这穆脱国便是皇帝头疼的根源。
“他向朕求娶公主,也不想想他们那个地方,哪个公主愿意嫁过去?”皇帝卧在榻上,丽贵妃在他头上轻轻地揉着,听他抱怨的竟是这件事,也有些无奈。
“臣妾还以为是什么,也值得皇上这样劳心费神的。”丽贵妃轻轻一笑,“穆脱主动求娶公主,是向咱们示好呢!公主们一向锦衣玉食,如今替国出力,也是应当的。”
皇帝不以为然,“不成,朕的女儿,你也说了,一向锦衣玉食,不能嫁去那个蛮荒之地受苦。”
丽贵妃滞住,若大昀不和穆脱联合,穆脱便有可能和北金合作,到时候乱了起来,还是八王爷的事儿。她此时已将皇位看做是八王爷囊中之物,倒开始思索起国家大事来。
她眼珠儿转了转,轻轻一拍皇帝,“皇上,臣妾有个法子。”
皇帝正被她揉~搓得十分舒服,闭着眼睛道,“什么法子?你说吧。”
丽贵妃低低在他耳边说了。
皇帝睁开眼睛,面有难色,“这样,怕是臣子们要不乐意。”
丽贵妃冷笑一哂,“皇上,你是皇上,他们不过是臣子。雷霆雨露,莫非皇恩。他们成日家拿着俸禄,再不忧君之忧,替国家子民们做些事,要他们何用?”
皇帝想了想,觉得丽贵妃说的也对,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说,哪家的女儿好呢?”
丽贵妃阴恻恻一笑,“臣妾看安国公府的姑娘们,个个都是好的。安国公府的老夫人会调理,姑娘们都跟水葱儿一样。一个两个都水灵灵的不说,到底是世家大族,也只有那样的气派,才配被封公主,远嫁和亲。”
皇帝闭着眼睛并未看见丽贵妃此时有些狰狞的面容,只点了点头,“那朕回头就下一道旨,叫安国公府的姑娘去。”
丽贵妃计谋得逞,笑得欢欣,“皇上圣明,想来安国公府,也是觉得极荣耀的。”
夜来,“碧梧宫”的小佛阁里,丽贵妃虔诚地点上一炷香,“弟弟,你死的冤枉,姐姐自会替你报仇!”
穆脱那样苦寒的地方,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去了,又能活几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