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山庙(1 / 1)

琉璃瓦 碧琦珠 1758 字 8个月前

眨眼又是月余,琼江的冬日干冷,寒意被北风裹挟着向人身上扑来,冻得人畏畏缩缩地伸不开手脚。

安国公府“萱禧堂”里却别有一番热闹,叶老夫人年老畏寒,屋里不光拢着地炕还架着火盆,上好的银炭在光亮的黄铜炭盆里静静燃烧着,白色缅玉香炉里檀香馥郁的香气静静散逸。

叶老夫人斜歪着和一众女眷谈笑,年过花甲的老人却依然精神矍铄,象牙色大毛锻袍上绣着团寿花纹,泛着淡淡的珠光,显得说不出的富贵典雅。

叶冬毓坐在下首的缎面软藤椅上,俏脸微红,掩饰不住的喜色。

“大~奶~奶如今有了身孕,凡事都要特别小心,生冷之物,咱们家原本就是不沾的,只是饮食相克的学问,也不能不知。”淳姨娘穿着一件杏黄色镶兔毛的锻袍,立在叶老夫人榻下,笑盈盈地开口了。

叶冬毓知晓她在宫内服侍多年,所闻所见远不是自己能比,立刻坐直了身子,诚恳地望着淳姨娘道,“还请姨娘赐教。”

淳姨娘微微一笑,将自己所知道的,娓娓道来,特地隐去了内宫妃嫔里彼此算计、相互倾轧的桥段,只把如何保养身子的法子教给叶冬毓。

叶老夫人知道她的用意,眼含赞赏地对着她点了点头,“你倒是个心肠软的,怕吓着她们姐妹。”一边的沈家姐妹和卫玺也眼睛亮晶晶地听着。

淳姨娘又是一笑,唤人取了笔墨来,亲自写下几个食疗的方子,交给叶冬毓。

叶冬毓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这个孩子,她和卫珏盼了七年,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彼时一室里的珠环翠绕、暖香融融,原本气氛极好的,不料很快便有人打破了这份儿平静。

姚氏带着向姨妈一踏进“萱禧堂”,见了这场景,脸色就是一冷,“今儿你们倒是来的齐全!”

自淳姨娘以下,都恭敬福身行礼,一屋子的莺声婉转,“给太太请安,姨太太好!”

姚氏见大家礼数恭谨,脸色方才微微好转,还要装腔作势之时,一眼瞥见叶老夫人冷冷瞧着她。她到底是畏惧叶老夫人,当下也就偃旗息鼓,堆上笑来自坐在叶老夫人下首,“媳妇儿有了身子,这可真是咱们家的一桩大喜事儿呢!”

叶冬毓见婆婆进来,如何敢和她同坐,一直站在地上。

叶老夫人淡淡地笑了笑,“珏儿身子弱,你做母亲的,要多照顾才是。”

姚氏不敢回嘴,只好低头应是,一时又抬起脸来,装作忧心忡忡地道,“只是媳妇儿怀的是珏儿的长子,半点不敢有差,偏这一家子的事儿,大大小小、无分巨细,都得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子来料理,这让我如何放得下心啊!”

沈璇玑听她话头不对,连忙带着妹妹们并卫玺躲进了碧纱橱里。叶老夫人不理会姚氏的话,见叶冬毓站了半日,唤品月扶着她原坐了,这才转过脸来笑着看着姚氏,“太太刚才说什么?”

姚氏老脸一红,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是担心媳妇儿的身子,太劳累了也不好。”

向姨妈在一边,一直没有开口,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姚氏,心里暗道几十年都过去了,她的脑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够用。

她深恨姚氏拉她来趟这浑水,恰好听得叶老夫人一句,“姨太太,我们婆媳要谈些家事,怕是有些不便,实在对不住了。”

虽然叶老夫人语气已经十足不好,而向姨妈听来依然相当入耳,“您说的是,我原是来看看老太太,既然您身体安泰,我便先回去了。”说着堆着笑退了出去,还不忘悄悄瞪姚氏一眼。

“墨菡,你们大~奶~奶不宜久坐,你和品月扶她去歇歇。”叶老夫人斩钉截铁地吩咐道,满屋里没有一人敢违背,都知道她是要发落姚氏了,即时远远地避了。

不过一刻,“萱禧堂”正屋里只留下叶老夫人和姚氏婆媳二人,伴随着银炭燃着时轻微的毕剥声。

姚氏见婆母整张脸都冷了下来,一对大眼睛微微凹陷,如雪洞射出闪亮的冰芒。

“谁给你的胆子,又这样兴风作浪?”叶老夫人半支着身子,手肘拄在玫红绣喜鹊登梅靠枕上,眯着眼睛看着姚氏,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等到天气再冷些了,这日清晨,沈璇玑注意到璎珞脸色黄黄、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便走上来拉起妹妹的手,“怎么了?可是晚上蹬了被子冻着了?你不常生病,若是哪里不舒服,可要说出来。”

沈璎珞红着眼圈抬起头,呜呜咽咽地道,“姐姐,我昨儿晚上,梦见爹爹和娘亲了。”

这话一出,“琳琅阁”一屋里的沈府人都悲从中来,一时抽泣之声四起,珊瑚更是哭得难耐。

沈璇玑心里也万分悲痛,只觉得自己十分不孝,这些日子在安国公府如履薄冰,生怕被人算计、笑话了去,竟然一时想不到无辜冤死的爹娘。她伸手抹一把眼泪,当下便亲去禀告了叶老夫人,要寻个黄道吉日,去庙里请有道高僧来替父母念几卷经书,以表心意。

待到出发这日,琼江的天气呵气成冰,一大早天气便阴沉沉的。叶老夫人不放心,留下了玉郎在家,只让沈璇玑带着两个妹妹并春绰同行,除了方尘,又多派了十余个有功夫的家人护卫。

“若是晚了,便不必赶着回来。咱们家是那庙里的檀越,你们是女眷,虽不可住在庙中,可离庙不远的山腰处,都有干净房舍,正是为了富家贵眷备下的,你只须和庙里的师父说一声,自有人带你们去的。”叶老夫人亲自送出“萱禧堂”,犹自念念叨叨地叮嘱着。

“知道了。”沈璇玑替她拉好大氅上的风帽,“外祖母快回去吧,外头天冷。”

叶老夫人点了点头,却不动步,目送着沈家姐妹出了“萱禧堂”,乘上小轿往外院去了,方才回屋。

虽是清早出发,可到了目的地,太阳已经升的老高,冬日里的太阳,灿亮有余,却一点热度也无。那庙因供着一座金身沉香木雕塑的卧佛,在琼江的富贵人家之中都有名气,皇室中人也常常来祈福还愿,名曰“卧佛寺”,就建在琼江城外北面的“卧龙山”上。

马车行至山脚下,沈家姐妹便下车来,自己徒步上山,以表诚心,方尘一步不离地卫护在旁。

庙内住持是个老僧,听了沈家姐妹的心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摆下经场,焚香默念。

沈璇玑并两个妹妹和方尘、春绰,都阖目合十。

爹爹,娘亲,若是您二老在天有灵,请保佑弟弟妹妹,一世健康平安。沈璇玑心中暗暗祝祷。

等到法事完毕,果然天已经擦黑,又飘起雪霰子来,打在庙顶的砖瓦之上,飒飒轻响。

沈璇玑依着叶老夫人的话,对住持说明了。住持依旧不多说话,找来个小沙弥,领他们几人出了庙来,走了半柱香的工夫,便到了一处极干净的院落前面。

春绰上前一步推开院门,只见竟是一座四合小院,屋内各色物品齐全。春绰大喜,连忙点火烧起了炭盆,又将随身带着的干粮和水拿出来,先让沈家姐妹充饥。她自己又去厨房转了一转,发现也有简单菜蔬,更是高兴,挽起袖子便做了一大盆汤。她先舀了三碗端进屋去,又将剩下的拿给方尘和家人们,这才抹干净了手,回到屋里,对沈璇玑道,“大姑娘,这儿简陋,少不得将就些了。”

“在家里倒瞧不出你这样能干。”沈璇玑打趣她,“快来,也吃些东西吧。山里天黑得早,吃完了早些睡下,明日一早还要下山。”

璎珞和珊瑚都点头,三人很快吃完了。春绰又打了水来洗濯过,天刚刚黑透,主仆四人便吹了灯烛歇下了。

这一日颠簸,几人身上都乏透了,不多时便响起细细的鼾声。沈璇玑躺在**,觉得虽然也累,却怎么都睡不着。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来,雪片打得窗棂扑扑地响。沈璇玑起身披衣,蹑手蹑脚走出屋来。

“大姑娘,您要上哪儿去?”方尘在院子里站桩,见沈璇玑出来,连忙走上去轻声问。

“方大哥,我是第二次被你吓了。”沈璇玑又是出其不意地被他一出声惊到,微微皱着眉头,“我睡不着,出去散散。”

“我陪大姑娘去。”方尘几个大步走到自己屋里,拿出一柄长剑悬在腰间,跟着沈璇玑出得院门,回身拽上了门。

“我也不走远,不如你先回去休息。”沈璇玑有些不好意思,转身一指不远处的山坡,“我就在那儿看看雪色,有事儿自然会喊你,你先回去吧,外头这样冷。”

方尘摇摇头,又点点头,“大姑娘不想我打扰,我就站在这儿等着。”

沈璇玑倒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笑一笑,自己转过身来,向着那山坡走去。

那山坡上栽着几棵不知名的树,在这寒冬里奇异地开着一种碧色的花。沈璇玑方才离得远瞧不清,这时只听有个人低低地道,“这可是琼江第一场雪。”

沈璇玑一惊,脚下一歪,踩断一根枯枝。那声音平时听着没什么,在静寂的夜里却十分响亮,说话的人突然被打断也是一惊,警惕地高声问道,“谁?”

这时雪越下越大,雪色倒映着天光,沈璇玑终于瞧清了说话之人:身披一袭黑貂大氅,领口出着茸茸的风毛,像小手一样柔软地碰触着他的面颊;头上戴着乌金嵌黑色晶石的发冠,一张脸在雪光之下更显英俊,见来人是她,轻微的诧异过后便是温柔的喜悦。

薛缜望着雪中的沈璇玑,穿着雪狐大氅、发上只簪着一对白玉环和一支玉扁钗,面容白皙、水杏一样的眸子流转着滟滟波光,益发显得清丽脱俗。他笑颜如水面起了波纹,“沈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