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侍疾(1 / 1)

琉璃瓦 碧琦珠 1781 字 8个月前

沈璇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薛缜,连忙恭敬福身,“见过九王爷。”

“没有旁人,不用这样多礼。”薛缜欲伸手相扶,想到沈璇玑素性端庄,怕惹她不悦,便垂下了手,只对着沈璇玑笑。

沈璇玑有些奇怪,两次和薛缜见面,都见他风流光鲜,举手投足、一言一笑都不失天之骄子的气势,可都不曾像今天这样,他脸上明明笑着,眼睛里却好像在难过。

“这花真少见,竟然是碧色的。”沈璇玑虽然敏锐,却怕交浅言深,倒让薛缜觉得她轻浮,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这树只在此山中才能开花,名字倒好听,叫‘美人面’。”

“扑哧”一声,沈璇玑笑了出来,“哪里是好听,这是促狭吧?这样绿莹莹的,分明是怒极了的美人儿!”

薛缜扶额,光看皮相,可不知道沈大姑娘是不解风情个中翘楚。

“我闻听西南边陲有一种花,叫做什么‘曼陀罗’,其中有一品也称作‘美人面’,据说一日之内能幻变三色,比喻美人娇颜,宜喜宜嗔。”沈璇玑一时兴起,暗悔也已经晚了,尴尬地对着薛缜笑了笑,闭上了嘴。

“所以,依沈姑娘看来,这花该叫做什么?”薛缜的笑意扩大了些,黑晶晶的眸子望着沈璇玑。原来听一个人这样胡扯八道也是一件有趣味的事情。

“……”沈璇玑嗫嚅了一句,薛缜微微侧耳,挑着唇笑着道,“嗯?沈姑娘说什么?风太大,本王没听见。”

他实在太不伦不类,沈璇玑已经要绷不住,清了清嗓子,“咳,嗯……妒妇面。”

薛缜笑起来,沈璇玑隐约觉得有些危险在慢慢靠近,急于脱身的她对着薛缜又行了一个礼,“我就不打扰九王爷赏花了,告辞了!”

见她转身要走,薛缜连忙叫道,“沈姑娘!”

沈璇玑回过身来,假笑着问道,“九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能不能,再陪我待一会儿?”薛缜言语诚恳,沈璇玑倒不好意思起来,就听他又急急忙忙地道,“若是你觉得天冷,便披上这个!”说着便伸手去解身上的大氅。

“你做什么?”沈璇玑被吓了一跳,摆着手连退了几步,“不、不要脱了……”

只是跟他在这儿站一会儿罢了,这时辰应当也不会被人瞧见。沈璇玑心里暗想,再看薛缜,只觉得他脸上的笑意依然未达眼底。

薛缜见她没有再走的意思,便站在原地,和她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低低道,“其实我今天,是来替太后祈福的。”

沈璇玑不知该如何回答,干巴巴地打着官腔,“太后凤体康健,必能逢凶化吉。”

薛缜苦笑,“你这话,倒和我在佛前心想,一模一样。”

沈璇玑见他似是发自内心的悲伤,心里一软,颇有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受。她有心去安慰他,便放缓了声调,“王爷和太后感情很好?”

“我生母原是太后宫里的宫人……”薛缜明知道这些事都是宫闱秘辛,他也从未对人提过,连亲如手足的霍祁钺都知道的不甚清楚。可是对着沈璇玑,他自然而然地、想将那些一直压在心底的苦涩、愤懑、不甘都一股脑儿地倒出来,只是,沈璇玑……

他又住了口,对着沈璇玑笑笑,“算了,这些事说出来,不过是给沈姑娘徒增困扰罢了,是我少思量了。”说着对沈璇玑拱手道歉。

沈璇玑望望四周,忽地一笑,压低了声音,“方大哥在不远的地方守着,你跟我说了什么,都没有人会知道的。”……

次日一早,沈璇玑一行原徒步下到山脚下,才乘了马车返回安国公府。而昨夜遇见薛缜的事情,她同谁都不曾说起。

薛缜也下了山,先回到王府梳洗换衣,马不停蹄地就进宫去看望太后。孰料到了宫门,他却被挡了驾。

薛缜本来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因为他长得俊秀,时常又是笑眯眯的,倒容易让人失了敬畏。可他不爱生气,不代表不会生气。

此时他被一队陌生的侍卫拦住宫门口,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倒是毕恭毕敬地道,“贵妃娘娘有旨,太后病中虚弱,正在请太医诊治,不宜打扰,王爷不如明日再来请安吧!”

薛缜微微眯着眼冷笑,“本王什么时候来看望太后,还用你来定日子不成?”

“奴才不敢。”那人跪下去,却不肯让路。

薛缜怒极反笑,自马上微微弓下身去,看着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瞧着倒是面生。”

“奴才贱名不足挂齿。”那人这时方有些恐慌,觉得薛缜俊雅的面孔背后,藏着什么巨大的、黑暗的、极具毁灭性的东西。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来头,竟敢挡爷的驾!”薛缜马鞭一挥,那人一声惨呼,脸上已经出现一道血印子。

薛缜好看的眼睛闪过一丝暴戾的神气,也不下马,反而挥动马鞭,直驱入宫。

那队侍卫见他原本一个鲜衣怒马的英俊儿郎,倏忽间便化身修罗,实在不是印象中的闲散王爷的模样,一时惊住,也顾不得阻拦,竟然眼睁睁看着他闯入宫门。

薛缜一路策马,不顾宫里来往诸人惊诧的目光,直到“寿安殿”前才翻身下马。他大步进殿来,只觉殿内暖意稀薄,只有几个服侍的宫人,看着不是年老不堪,就是一团孩气。他气得眼睛发红,恨不得举剑亲自去质问皇帝。

“是九儿么?”从床帐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薛缜顾不上生气,连忙几步赶入内室,只见太后榻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只好自己伸手去拉起帐子,“祖母,您今天觉得可好?”

太后比前几日更虚弱,见到薛缜进来眼里才有了一丝光芒。她心性强韧,到了这个时候依然能微笑说话,“身上不觉得那么乏了,你坐上来,咱俩说说话。”

薛缜自是遵从,亲自给太后垫好身后靠垫,才开口道,“不是说请太医来诊治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太后轻“嗤”了一声,“太医每天早晚都是来的,不过是糊弄你那糊涂父皇罢了。”

“她竟然这样等不及。”薛缜咬着牙,低低地一个字一个字道。

“我知道她的打算。”太后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无非是想谋算死了我,好摆弄你罢了。”她坐直了身子,紧紧握住薛缜的手,“祖母活得已经够了,可是不亲眼看着你娶妻,祖母不能死!”

薛缜也回握太后的手,“祖母,您放心,孙儿知道有一位神医,百病都能治的,我不会让您死的!”

太后点了点头,原慢慢靠回床头,声线陡地清亮起来,“姓陈的贱妇叫我死,我就偏偏不死!”……

薛缜出了宫,便派人去寻上次举荐给卫珏的那位郎中。卫珏自吃了他的药,这一冬里都不曾咳嗽,虽然还是体弱,可比起往日却是大有好转。安国公府上下都喜悦,卫邗还派人送来了一份厚重的谢礼。

只是那郎中生性懒散、最爱游历,给卫珏又开了一张方子之后就不知去向,只留了话说半年之后自然会回来。

半年!薛缜愁眉不展,太后的身子可等不及!

“行了,别这么一副死人脸。”霍祁钺拍拍薛缜的肩膀,“少不得本统领假公济私一回,只要他还在大昀的国土上,我就替你将他找回来。”

薛缜这才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你怎么容她将手插到宫门守卫之事里?”

霍祁钺摊了摊手,“皇上圣旨,说日后‘金乌卫’只负责大内安全,守卫之事另派了别的侍卫,我有什么法子?”

薛缜无奈,可是这时也顾不上管这些闲事,只有太后的病才是最要紧的。

“金乌卫”效率惊人,不过第五日上,便将那郎中带回了京城。彼时他正在北地凿了冰洞钓鱼,被“金乌卫”打断了,非常不高兴,一路直到了琼江,一张脸还是臭的。

薛缜向着他唱了个大喏,“我知道打扰了先生垂钓的雅兴,可是实在事关紧急,我给先生赔罪了。”

那郎中倒是少见薛缜这样谦恭有礼的态度,也不好再发脾气,鼻子里哼哼了一声道,“既然事关紧急,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病人现在何处啊?”

薛缜大喜,连忙叫人套车进宫。来到宫门前,只见还是那一班侍卫,一见是薛缜的车驾,已经吓得不敢高声,乖乖地开了门,让九王爷进宫。

薛缜冷冷一笑,有时候做事不须多少筹谋,世人多欺软怕硬,只要有了声势,便不愁事不能成了。

不多时到了“寿安殿”,那郎中是第一次进宫,却是安之若素,既不装腔作势,也不东张西望。薛缜见了,心里又不禁暗赞。

他入殿来向太后行过了礼,便伸手去把脉。薛缜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的脸,却见他面无表情。过了半晌,他平板板地道,“若是不请我来,太后的寿命,不过只剩两个月罢了。”

薛缜如遭雷击,他强自按捺心神问道,“那现在呢?”语声都在微微发抖。

“现在,也不过剩两年而已。”……

后宫中最富丽堂皇的“碧梧宫”是丽贵妃的寝宫,一路自台阶蜿蜒至殿内的青色大理石铺地,上面镌刻着莲花,里面都填满金粉,太阳照上去熠熠生辉,取“步步生莲”之意。

正殿一室馨香暖意如同春日,丽贵妃坐在正中的软榻上,冷冷地看着下头跪着的人,“若不是你愚蠢,又怎会是这副景况?原本只要再有两个月,现在被那小孽种知道了,功亏一篑。”

下头跪着的人听她语意冷厉,觉得不祥,连忙抬起头来。原来正是一直在太后身边伺候的中年妇人田姑姑,却半分都没有平日里精明的样子,看着十分惊惶,“贵妃娘娘,奴婢实在已经尽力了啊!”

丽贵妃听她这样说,突然笑了。她语声婉转,笑意盈盈,“那就是你没有本事咯,在这宫里,所有没本事的人,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