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冬夜,林中幽暗,晚风冷嗖,呜呜的风声在树梢中发出,宛如冤魂怨妇的诉求,让人心惊胆战;随风招展的枝叶摇曳,却又像这林中隐藏着千军万马般让人望而生畏。
一口气直入林中,随着一连串地在树桠上快速移动,唐槿云也意识到有其他的人影,悄悄地背着她在树后挪动。
唐槿云想他们对她避而不见,必须不是直接约她的人,却一定是要找她的人的埋伏手下,当下也艺高胆大,不顾一切地继续窜入林中的深处,像执行特工任务一般,直捣敌人的心脏,以找到亘哥哥为最终目标。
越过树林,眼前突然露出一处空旷的野地,正是山坡的顶上,透过天上冷月微光,在那坡上,仿似有一道人影兀自站在寒风中,仰天望月,衣袂翻动。
“哥哥……”那身形与亘云庭极似,唐槿云见了不由得心神一荡,几乎晕了过去,这还真的是亘哥哥吗?
当下,也不理心中的悬疑,决意以行动直接去揭开真相,便顾不上身边还有人影在移动,连忙深提一口气,拼上十成的功力,以最快的轻功,窜到那人的面前,要先行替他解绳松绑再说。
不料,眼看就要窜到那人的跟前,那人陡地一转身,赫然露出一脸熟悉的蒙巾。
“是你?”她连忙煞住了身形,心里却是暗暗一怔。眼前这个不是夜探小姐房、半途中相助的那一个蒙面人吗?怎么他会在这里了?难道……
那蒙面人除了脸上蒙有蒙巾外,浑身上下都穿着锦袍云靴,尤显儒雅贵气,他背着双手,随着唐槿云翩然的飘落而悠然地转过身来,蒙纱轻噏,似乎朝她一笑,“真个岁月不饶人呀,从假小姐到真秀女,咱们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相见了。”
没错,正是那个大佛寺前的蒙面人了。他一开口,又是那熟悉的傲气。唐槿云的心却更是一沉到底。“是你抓了亘哥哥?”
她见这山坡上就他一个人,其他人都不敢露面,便疑是他藏起了亘云庭,以此要挟她,“你想要怎么样?”
“没有。”蒙面人盯着她,淡然而坚决地说。只是不知是指没有抓了亘哥哥,还是没有想对她怎么样。
但这还是让正左右四顾寻找亘哥哥踪迹的唐槿云,愣是一下子怔住了。
“那为什么……”她不由得脱口而出。
“就为了等你。”蒙面人马上接过她的话茬,忽然朗声地说。
“我?”唐槿云又是一怔。这下子,她倒是有点明白过来;蒙面人可能真的为了引她出来,而不惜用上了亘哥哥的名义。只是,他引她出来又为了什么?
她这个疑问,很快就在蒙面人的口中得到答案,只见他愣盯着她,蒙纱连掀,几乎掩不住那把激昂的声音,“一直以来,我都想着和你一起合作把这群秀女救出来,现在你自己也亲身感受了,在这一场征集秀女的闹剧当中,皇朝是怎样的劳民伤财,明征暗抢,害得百姓家破人亡,骨肉分离,棒打鸳鸯,阴阳相隔者,举之不尽,数不胜数……”
顿了一顿,他见唐槿云倒是消除了眼中的疑惑,换回了一泓波澜不兴的平静脸容,不由得更是激动地说下去:“……此等皇朝暴君岂是你们青春良缘的归宿,简直就是你们阳寿阴德的坟墓,亘小姐非一般人,难道还不马上清醒,趁此时身在秀女之中,和在下来个里应外合,共同救出这群可怜的秀女,除掉这般暴君,还回老百姓一个公道吗?”
一腔大义热血之言,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真个见者恨之入骨,闻者热血沸腾,说的唐槿云也差点儿动心了。
这个蒙面人,说来说去的,仍然没有离开当晚夜探小姐房那一个话题,就是要与她并肩救出这群秀女。以前,她以此等江湖恩怨、朝廷道义的事情,已经与她无关为由,坚决拒绝了他;哪料他到现在还是不死心,还以暗箭来约她,再提前事,这一次,她更加知道每一个秀女的生死,都牵扯到每个城的捕快的生死,甚至,会牵连到皇上下令屠城的惨剧,就上一次,她为人为己,也试了一下,一念之差,就差点儿断送了亘哥哥全家,整个隆城乃至全部捕快的性命。
而无论蒙面人这么执着要救出那群秀女,是出于什么目的,倘若造成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面,那就是她最为之抵触的;虽然他说老百姓因此而身世悲惨,也是事实,但是,总算没有赶尽杀绝,灭绝人性;正如飞红袖说的,做秀女也不是很坏,好吃好穿又好玩。
而最主要的,她穿越来到这里,可不是要把这里百姓的生活搞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她只是需要随着秀女的车队上京,顺应着民意,安抚着亘哥哥的心情,替师父找到香苗师姐等私事,根本不在乎蒙面人说的那等大义凛然。
所以,政治课挺不错的唐槿云,此时却冷静地说:“你别跟我说这些,别以为我是小女孩什么也不懂,我的政治课可比你好呢。在我心中,大山饿不死兽,大海淹不死鱼,这个地球只要有人,就有纷争,无所谓谁对谁错,你们爱干什么那是你们的事,我就是不想淌这趟混水。”
她也向他陈述了自己的态度,表明了自己的宗旨,实在不想卷入任何的是是非非之中去。说毕,但见原来亘哥哥被抓是一场虚惊,当下也放下心来,转身便想走。
不料,人影数晃,眼前顿时有出现五道高大的人影在堵住她的去路,手上都执着明晃晃的奇形兵器,挟着一股快要把人窒息的杀气紧盯着她,不由她的脚步也为之一顿,连忙提神戒备起来。
“想当天,亘小姐独闯‘天狼狱’,单挑‘云裳川’,崖边绿地无人近,一刀转身定全城,这是何等的传奇佳话,本还以为是个巾帼英雄,不想竟然说出此番独善其身的说话,真是让人扼腕长叹,苍天弄人,天造奇才,却无奇举。”背后却传来蒙面人仰天一声悲怆的慨叹。
“你错了,”唐槿云听了,不由扭头朝他微微一笑,“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我本来也就是一个普通女子,一直只想过自己的生活,做着自己的事,那些国家大事什么的,请恕小女子无德无能介入,你们自便就好了。”
说完,又扭头回去,依然笑对着眼前的五道身影。她知道,以他们刚才那股凌厉的杀气,武功恐怕和飞红雪他们旗鼓相当,要是五人齐上的威力,倒也不容她小觑。
不料,这时蒙面人微微扬手一挥,那五道人影当下朝他合掌一拜,倏地又飘然上树,遁去踪影,让唐槿云当下压力大减,也不由轻吁了一口气。
“若然亘小姐真的不肯与在下共攘义举,那么也恳请亘小姐,到时候别插手就是了。”后面,蒙面人似乎已经在她的坚持中,别无他法了,只好出言警告她。
唐槿云正想抽身离去,但听此警告,又不得不停了下来,郑重地考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也对他说,“如果你的是一支义军,我断不会插手;如果是一群强盗,我可不能坐视不理。”
“你大可放心,在下绝不容许错杀一人!”蒙面人听了,当下心也宽了一半,马上严辞作出承诺。
“先听着吧。”唐槿云听见那个“杀”字,心中不由一沉,连忙提气纵身上树,直望山坡下飘去无踪。
望着她的背影,蒙面人果然连连扼腕叹息不已。这时候,黑暗处走过来一位儒士模样的中年,轻摇着一把白羽扇,上前对蒙面人一揖后,问:“此女子便是皇上迟迟不肯动手的原因?”
蒙面人一叹再叹,“唉,她确实是奇人,要是有她做内应,何止事半功倍?本王也只是本着兵不血刃的上策,取得此番胜利,可惜终究是事与愿违,天不遂人愿。”
“皇上且莫怨,”那中年儒士当下一揖到底,信心十足地说,“任她纵是天生奇才,若黯然不出,终也是废柴,为友为敌也不足为虑;若然她有半点阻挠我们的,微臣只需要一针一水,也能够让她香消玉殒,人间烝发。”
蒙面人仍然不无遗憾地自语,“只是不知她是如何想法,心无天下,也无朝廷,名利财帛不可撼其志,就为一个情字而遁来。”
“既然这样,皇上大可真的劫来她哥哥,以此相挟……”那中年儒士顿时提醒他说。
岂料,蒙面人听了,两眼忽然一瞪,当下一挥衣袂,振振有词地朝他一吼,“本王若是这般卑鄙,这和唐槿熙那家伙有何两样?将来何以服众?以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
他这一吼,马上让那中年儒士也矮了半截,连忙惶恐地抱拳揖说:“皇上英明,是微臣一时失言,罪该万死……”
蒙面人须臾一把扯下那蒙纱,露出一张轮廓模糊而清秀的俊脸,跟亘云庭那棱角分明的瘦脸大不相同,他瞥了一眼噤若寒蝉的中年儒士,大方地饶过了他,“国师言重了,要想本王取代唐槿熙,本王就得真真正正地靠自己的力量赢得民心,记住刚才我所承诺的那样,此番行动,绝不能错杀一人。”
那中年儒士当下一再抱拳揖称:“微臣自当谨记圣命。”
望着唐槿云消失了的方向,蒙面人又缓缓地说:“此女子甚是怪异,能不与她为敌,当不与她为敌为妙,她的能力可是超乎你我的想像,一个搞不好,十万兵马也不是她的对手。”
那国师狐疑地望了一眼,又连忙俯首称是,“是,微臣谨记圣命。”
“既然她不能为我所用,那么,国师,请照原计划动手吧。”蒙面人说罢,失意地一挥手,转身便朝林边走去,留下一抹落寞的身影。
而在林中,却隐约有着和唐槿云相似的一道宛如约素的倩影,含情脉脉地等着他,直至,两人的身影粘合,最终携手而去。
“微臣恭送皇上!”国师见了,顿时涕泪流零地朝他的背影跪下,久久也不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