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之后,巴塔哥尼亚班机上的报务员感觉到自己被一个巨大的肩膀轻轻地抬起来了。他环顾四周,厚厚的云层正在吞噬着星辰。他侧过身子俯视大地,想要找到村庄的灯火,它们通常都像萤火虫一样藏身在田野之中,但是现在,这片黑乎乎的草地上,找不到任何发光的东西。
他觉得压抑,预感到将会遭遇艰难的夜间飞行——既要前进,还要后退,已经占领的领土可能还要被迫放弃。他不甚了解飞行员的计划,甚至可以说,在他看来,他们已经一头撞进了黑夜,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
此刻,他注意到正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团若有若无的微光,像是锻铁炉里喷洒出来的火星。报务员拍了拍飞行员的肩膀,但法比安却没有反应。
远处风暴的头几波涡流已经开始对飞机发动袭击了。机身被轻轻地托起来,报务员的身体感受到金属的挤压,接着似乎又缓和了,融入到夜色之中。好几秒钟,他觉得自己是在失重的状态下漂浮着的。他紧紧地抓住一侧的钢翼梁,紧张得肌肉抽搐。现在,除了座舱里那盏红色的灯,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抖得厉害,觉得自己会跟飞行员一起坠入到黑暗的最深处。只有那只小小的矿灯一样的灯泡安慰着他,真是无助至极。他也不敢打扰飞行员,问他如何打算。他只是用双手紧紧地抓住钢翼梁,绷紧了身体向前倾,凝视着眼前这个黑乎乎的身影。
昏暗的灯光下,除了一动不动的一颗脑袋和两个肩膀,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飞行员的身躯只是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微向左倾,脸正对着雷雨,被闪亮的电光照得清清楚楚。但是这张脸上,报务员却什么都看不出。他看不出那里面凝聚了与暴风雨殊死一搏的意志——紧咬的嘴唇,坚定的意志和满腔的怒火,在苍白的脸色和远处闪现的电光之间进行着一问一答的物质交换。
不过,他能感受得到在那个一动不动的背影里所凝聚的力量,这让他觉得心安。这股力量,正带着他冲进风暴之中,同时也在护佑着他。紧紧地抓住操纵杆的那双手就像是抓住了疯狂野兽的后颈一样,已经掂量出了这团风暴的斤两。但是那强劲的肩膀仍然一动不动,一直在不断地积蓄着力量。报务员自己琢磨着,不管怎么说,飞行员还是勇于担当的。此刻,他就像个后排座上的车手,坐在骑士的身后,风驰电掣般地冲向那股熔炉般的火焰,体味着身前这团黑影在力量和耐性上的无穷潜力。
左手边,又亮起一团火,微弱得像闪烁的灯塔。报务员向前探了探身子,想要碰一下法比安的肩膀,向他示警,却看到飞行员慢慢地转过头,面对着新犯之敌凝视了几秒钟,又慢慢地恢复到他原来的姿势。这副肩膀仍旧像先前一样,岿然不动,后脑勺也紧紧地压在皮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