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出租车,公交车。贝尼斯迷失在不可名状的困惑之中,难道不是很好吗?一个傻瓜一样的人正杵在马路中间。“哎哟,过来呀!”那些女人,一辈子也就只会见一次面:这是唯一的机会。蒙特马尔那边,亮起了刺眼的灯光,站街女也已经开始工作了:“我的上帝,你快过来呀!”街对面的女人却是别有一番风情。西班牙小野猫就像是珠宝盒,给予了那些外表不甚可爱的女人以昂贵的肉体。价值五十万法郎的珍珠一直垂到肚皮上,还戴着那样的戒指!这样的肉体真是太漂亮了!不过,这边还有另外一种站街女,满腹牢骚地抱怨着:“放开我,我认识你,你个浑蛋,赶紧给我滚蛋!别在这儿烦我,老娘还得过日子呢。”
他走进一家卡巴莱歌舞馆。隔壁的桌子旁坐着一个女人,正在用餐。她穿了一件晚礼服,**的后背上开了个大大的“V”字口。他能看得到的只有她的脖颈和肩膀,还有后背,背上的赘肉不时地颤抖,整个后背都扭曲了。她的姿态偶有变化,但几乎不可察觉。她低着头,一只手托着下巴,正在抽烟,除了这光滑的一片后背,他什么也看不到了。就像一堵墙,他暗想。
舞女们开始表演了。她们步履轻盈,芭蕾舞的乐曲给她们注入了灵魂。贝尼斯欣赏着这种旋律,它让舞女们的步伐保持着惊人的平衡。每次只要一出现潜在的失衡,她们就能很快地重新找回平衡,如此自信,令人吃惊。她们一直给人留下这样的感觉:当一种印象即将形成且稳住不动的时候,她们就会变换姿势,把这种印象变换成另外一种运动的姿势,就像是挣扎在死亡的边缘。这正是欲望的真实表现。
那个神秘的后背仍然竖在他的眼前,平滑得像湖水。但是那些细微的动作,甚至一个念头或颤抖都会在背上引起一个不断扩张的涟漪的影子。贝尼斯想:“我所需要的正是在这种场面背后的暗处隐隐蠕动的那些东西。”
舞女们开始鞠躬退场,把她们留在沙地舞台上的印记逐一擦去。贝尼斯冲着身姿最轻盈的那个女孩儿打了个招呼。
“你跳得真好。”他臆想着她的身体,看起来像是熟透了的果子,结果却很瓷实,他感到很意外。她坐下来,眼神平静,颇有点水牛眼神那样的呆滞;她的脖子很光滑,却是她全身最不灵活的部位;她的脸并不精致,但身体却不同,全身上下都显得平心静气。
贝尼斯注意到她的头发湿漉漉地,渗着汗水,脂粉上也现出了皱褶,身上佩戴着褪了色的首饰。她刚刚跳完舞,像是换了一个人,看起来既狼狈又不安。
“你这个想法值得奖励一便士。”她摆出一个羞怯的姿势。
这次的夜间放纵总算有了些意义。屁颠屁颠的听差男孩儿、出租车司机、旅馆的领班都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只要一招呼,他们就马上去做,这份职责其实就是把这个疲惫的女孩儿和这瓶香槟推到他的面前。贝尼斯一直从舞台的一侧观察着人生,这里的一切都是工作。这里既没有罪恶,也没有美德,更没有忧伤的情绪,只有作为团队的一员需要参与其中的那种例行公事、枯燥乏味的体力劳动。即便是这场舞蹈,也是把毫不相干的姿势编在一起,形成它独特的语言。这种语言只能说给陌生人听,也只有陌生人才能破解这种煞费苦心的阐释。她跟舞伴之间,这种阐释早就被忘记了。乐师们几千次地演奏着同样的音乐,完全忘却了音乐的含义。在这里,他们就是重复动作,在轻盈的舞步之间献上自己固定的面部表情。但是实际上上帝知道,他们都是有想法的。这一位只关心自己那条受伤的腿,那一位却在担心跳完舞之后的凄惨约会。而另一位却在想:“我还欠着一百法郎呢。”第一位又在想:“真疼啊!”
他原先的欲望全都消散了,心想:“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的。”但他孤独的感觉却又如此残酷,他就更需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