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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六年的二月六日大年三十——终于在人们的企盼中姗姗来到了,虽然处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里,龙江城的老百姓依然为这个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营造出了几分喜庆的气氛。日本人历史上也是重视过春节的,可是自明治维新以后,他们为了加快脱亚入欧的进程,就明文把这一传统风俗摈弃了,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不再是春节,而改为了元旦。日本全面统治东北十四年,为了从文化上同化中国人,也不允许东北人过春节。可日本政府一垮台,中国人马上又把日本当局的禁令一风吹了,照旧过起了属于自己传统的春节,而且因为是十四年来的第一个春节,家家户户都贴出了祈求安宁与富裕的春联,不少商铺门檐下还悬挂上了一对对的大红灯笼。连许多日本人为了增加中国色彩而减少危险,也纷纷贴出春联,挂起了大红灯笼。
这天上午,百合子在香丸大道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小巷口等候着她的岗山。
岗山向她丢了个眼神,转身跨进了院门,百合子赶紧跟了上去。
就在十分钟以前百合子接到岗山的电话,让她立即赶到他家里。百合子直到岗山和佳子去勒罗弥找父亲去了,这些天正和妈妈焦急地等待着他的消息,马上向小林宗医生请了假,匆匆赶到香丸大道。
百合子一跨进院门就迫不急待地问:“岗山,你到勒乐弥找到我爸爸了吗?”
岗山未及回答,只听见“哗啦”一声响,房门豁然洞开,一个熟悉的声音飞了出来:“百合子……女儿……我的女儿!”
百合子举目望去,眼泪“唰”地涌出眼眶,她看见戴着狗皮帽子,穿着民主联军棉军装的爸爸,正从妈妈住的客房里激动万分地向她迎来。
“爸爸!”百合子一头冲进客房,扑进父亲怀里大放悲声。
百合子激动得泣不成声,父母亲也热泪滚滚。站在旁边的岗山和尾随水野而来的片川贺、小原、笠井看到如此动人的场面,也是情不能禁,泪流满面。
片川贺和岗山等人知趣地退出客房,候在门外。
父女在这样的时候重逢,心中有多少话要告诉对方,可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爸爸,我怎么没有看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呢?他们现在怎么样啊?哦,爸爸,真没想到你和我一样,也穿上了民主联军的军装?你们在什么部队啊?”
水野大佐含泪道:“孩子,你永远也见不到你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了,在这个世界上,你就只剩下爸爸妈妈两个亲人了!爸爸虽然穿着民主联军的军装,可是,爸爸并不是民主联军的人……”水野把逃难路上所经历的一切全告诉了百合子。
得知四位亲人和川口村那么多开拓民都自杀了,百合子又是一阵悲泣。
父亲对女儿说道:“百合子,你妈妈已经把你的遭遇告诉了我,爸爸不会怪你的,经历了这样一场惨烈的战争我们一家三口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分幸运的事情了。百合子,在民主联军里你过得好吗?共产党没有歧视你这个日本人吗?”
百合子说:“怎么会歧视啊?民主联军现在急需方方面面的人才,他们从俘虏里面挑选了大批有专长有技术的日本人参加了民主联军,据我所知,像我一样穿上民主联军军装的日本人,至少不下两千人。工厂里留下来为共产党服务的日本人更多。爸爸,你也赶快投降吧,连天皇都投降了,比你地位高得多的山田大将、青木中将都投降缴械了,日本已经战败了,你们继续和苏联人、中国人斗,除了毫无价值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啊?”
父亲黯然神伤:“女儿呐,不是爸爸不愿意投降,而是爸爸杀的中国人太多,就是投了降,中国人肯定也饶不了我。爸爸并不怕死,如果不是因为放心不下你,我早就切腹自尽了,那么多日本人都在这场战争中死去了,爸爸又怎么会啬惜自己的生命呢?”
百合子哀哀恳求:“爸爸,你千万不能自寻绝路啊,女儿和妈妈好不容易才和你重聚在一起,再也不愿意失去你了!战争对日本人来说已经结束了,我们要活下去,一定能够活下去的!”
父亲:“不,女儿,你说错了,战争对我来说并没有结束,要想活下去,我们必须还要战斗!”
“战斗?”百合子惊问道:“和谁战斗?最后一批苏联人今天离开龙江了,龙江新的占领者就是共产党领导的民主联军,你们难道还要和我们民主联军斗?和自己的女儿斗?”
父亲说:“你算什么民主联军?我知道你是被迫的,只要我们的行动成功了,我就可以第一批把你和你妈妈送回到本土去。”
百合子大叫起来:“爸爸,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呀?你的女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百合子已经能够分辩是非善恶了!你说得不错,最初我的确是被迫为苏联人,为民主联军服务的。可是,这半年来女儿在民主联军里,听到了许许许多多过去我从未听到过的新鲜道理,他们告诉我,虽然日本给中国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但那是日本一小撮把持了朝政的军国主义分子的罪恶,并不是日本人民的责任,日本人民现在承受的痛苦,也同样是日本军国主义分子造成的。当我认识到中国的共产党人并不是日本人过去所宣传的妖魔鬼怪洪水猛兽,而是为中国的老百姓全心全意谋求幸福和自由的一个朝气蓬勃的政党,认识到民主联军的官兵也全都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以后,我终于彻底地改变了!我参加八路军——也就是现在的民主联军完全是自愿的,在这支部队里,已经有了许许多多的日本人,连过去经常给妈妈看病的小林宗医生也参加了。爸爸,我还要告诉你,苏联人一撤走,女儿就要结婚了……”
水野倒抽了一口冷气:“结婚,我没听错吧?啊,他是谁?快告诉我!”
“你一定想不到的,爸爸,你的未来的女婿是一名中国共产党的忠诚党员,民主联军中一位身经百战的军官,一个英俊的中国男人,他的名字叫黎枫平。”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水野觉得自己的神经快崩溃了,他跌坐在凳子上,捶着胸口大叫起来,“日本宪兵司令官的女儿,杀死了无数中国人的日本军官的女儿,居然会嫁给一个共产党军队的军官!”他突然站起身,抓住百合子的双肩使劲摇晃着:“百合子,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一定是他们强迫你的!”
慧仁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不,水野,百合子告诉你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我刚才担心你一下子接受不了,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水野惊愕地瞪着慧仁,又看看百合子,半晌,猛然松开了手,惶惶说道:“啊啊,我为什么要责怪你?我还有什么权利责怪你?在覆国之难降临到每一个日本人头上的时候,我还能要求你怎么样?女儿,只要你能活下去,能够过上你认为幸福的生活,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正确的。”
百合子焦急地说道:“可是,爸爸你必须告诉我,你刚才说只要行动成功了,你就可以把我和妈妈送回日本去,你们要干什么?杀人,放火,投毒,还是爆破?”
水野说:“爸爸不会隐瞒自己的女儿,我已经和国民党方面的人讲好了条件,爸爸负责组织起龙江市的日本侨民,还有战俘营里的日本俘虏,等苏联人今天一撤完,我们就与克什科夫将军领导的白俄地下武装一起,配合国民党人举行大暴动。暴动成功以后,掌握了龙江大权的国民党人,就马上把日本俘虏编为一支独立建制的军队,到那时,我就可以要求中国人,把你和你妈妈遣返回本土去。”
百合子大惊失色:“爸爸,你真要和你的亲生女儿,和你的中国女婿在战场上撕杀?”
水野大佐喃喃道:“爸爸会在行动之前采取措施保护你……我就是宁愿死,也不会和自己的女儿为敌啊?可是,摆在爸爸面前的除了替中国的国民党当雇佣军这样一条路可走,还有什么办法?”
百合子紧紧抓住父亲的双臂使劲摇晃着大喊:“不,爸爸,为了帮助硬多的同胞能回到祖国,你就一定得替国民党卖命当炮灰吗?你难道不知道,你这么做不仅不能帮助日本人回国,反而会把更多的日本人送进地狱。如果你仅仅是为了使想回国的日本人回到本土去,那就听听女儿的忠告吧,把国民党和白俄的阴谋告诉共产党,和女儿站到同一条战壕里。女儿知道,‘立功受奖’,是共产党的政策,只要你立下这一大功,共产党一定会宽恕你的大罪的,也会把愿意回国的日本人,遣返回去的。”
慧仁也帮着女儿说话:“水野,你想想吧,百合子说得多有道理啊!你怎么可以为了你并无好感的国民党,和自己的女儿为敌啊?”
女儿和妻子的话犹如重锤一样敲击着水野的心,他颓然跌坐在凳子上,一时方寸大乱。
百合子双膝一屈,跪在了父亲跟前:“爸爸,你知道吗?在这些翻天覆地的日子里,我不仅时时忍受着覆国之痛的煎熬,也还在常常思考一个奇怪的现像。每当美英军队陷入绝境,他们必定选择投降而不是战死。而我们日本皇军却正好相反,即使我们的士兵身陷绝境,也只能为天皇和国家献身,这也成为我们大和民族在其他民族面前具有无比优越感的资本。可最后的结局却是,美英士兵投降,国家却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日本士兵宁死不屈,天皇与国家却投降了。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我想我已经找到原因了,爸爸,你愿意知道吗?”
所有的人都静静地望着百合子,等着她继续讲下去。
水野大佐没有开口,但是,他的目光却分明给了女儿极大的鼓励。
百合子双眸放亮,激动地说道:“其实,答案非常简单,美英国家允许军人投降,那是因为他们的领袖政府和思想文化价值建立在尊重人的生命的基础之上。日本人宁愿自杀也不投降,是因为天皇和我们的政府以及我们长期引以为自豪的武士道精神从骨子里蔑视人的生命。这样的思考让我明白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道理:一个尊重人的生命的社会,才算得上是文明社会,而一个蔑视人的生命的国家,只能是野蛮的国家。我们日本帝国在与美英诸国的殊死搏斗中失败是必然的——因为野蛮可以逞凶一时,却永远也不可能战胜文明!”
水野惊讶于女儿的思考!他觉得女儿变了,变得来他已经完全不认识了。而且更令他激动不已的是,女儿的思考,像一盆冰水突然泼到了他狂热的头上,让他陡然间清醒了不少。
“野蛮可以逞凶一时,却永远也不可能战胜文明”这句从女儿口中说出的话,犹似巨雷一样在他的耳畔反复地回响着……
百合子还在哀求着:“爸爸,你要是真爱你的女儿,你就听我一次劝告吧,参加反对共产党民主联军的暴动,你只会白白地替国民党当炮灰,白白送命,你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而不救你啊!”
慧仁也求他:“听听女儿的吧,啊,水野,只有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岗山、佳子、片川贺、小原,还有更多的日本人才有可能活下去呀!”
水野举眼向天,泪流满面地说道:“女儿,爸爸现在已经万念俱灰,什么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我曾经发誓要为之献身的天皇成了个世人唾弃的懦夫,我失去了信仰,失去了帝国军人的荣耀与尊严,像被人打断了脊梁的狗一样东奔西逃着活了半年。现在,只有你和你妈妈才是我的一切,我对国民党共产党绝无好感,我也清楚共产党国民党包括所有的中国人都对我恨之入骨,但是,为了你的选择,为了你的前途和幸福,眼前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只能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百合子哭叫起来“爸爸,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不管今后结果会怎么样,女儿都会永远爱你,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只要你把暴动的阴谋马上告诉民主联军,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宽恕你的。”
水野大佐蓦地站了起来,冲门外喝道:“你们都进来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你们交待!”
几个忠实的追随者全进了屋子,毕恭毕敬地站在水野大佐面前。
水野大佐说道:“我已经改变主意了,你们都看见了,我的女儿现在已经是一名真正的民主联军的战士,你们也全都清楚,百合子和我的妻子,是我活在世上的唯一希望,没有她俩,我甚至连一分钟一秒钟,也不愿意再活在这个世上。所以,我决定和我的女儿站在一起。你们都清楚,正如同我对国民党的态度一样,我对共产党同样绝无好感,我也知道共产党完全可能不会宽恕我曾经犯下的罪恶,等待我的,可能是砍头或者枪毙。但是,我什么都不考虑了,我个人的生命已经如同一粒灰尘,失去了任何价值和意义。你们现在拿主意吧,替国民党当炮灰,还是向共产党投降,一切请你们自己选择,我决不难为你们。”
岗山激动地叫道:“刚才我们都听见了百合子小姐的话,她讲得太好了!队长,我们也支持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愿意跟你走!”
小原也喜出望外地说:“队长,其实在白川部队投降时,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了,与其这样偷偷摸摸地生活,不如真正地穿上民主联军军装,过上几天扬眉吐气的日子。”
仿佛是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片川贺和笠井犹豫不决。
水野大佐从口袋里拿出六根金条,给片川贺、小原和笠井一人两根:“我说过决不勉强你们,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们拿上金条,想办法回日本去吧。”
片川贺猛地推开水野的手:“不,我不要金条,我也不回日本!美国人用两颗原子弹毁掉了我们两座美丽的城市,杀死了几十万日本人,连老人小孩也不放过,难道他们不是比苏联人中国人更加凶恶的豺狼虎豹?我回去,不是自入虎口吗?我死也要和队长死在一起,我当了这么多年兵,队长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长官!我不管什么国民党共产党,队长到哪里,片川贺就跟到哪里!”
笠井也表态了:“水野司令官,你决定吧。你的选择,也就是我笠井的选择。”
水野大佐说道:“我和百合子先去军管会,慧仁留在这里,佳子辛苦你陪着她。片川和小原、笠井、岗山,你们立即赶回普照寺,把住在寺庙里的日本人集中起来,等候我的命令。”随后对女儿说道,“百合子,没有问题了,现在马上带我去见你的中国男朋友吧,我想马上送给他一份独特的见面礼,你和他一定都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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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野决定他和百合子先去军管会,慧仁留在这里,让佳子陪着她。又让片川贺、小原、岗山等人立即赶回普照寺,将他带进龙江的日本人集中起来,等候他的命令。
等到上了香丸大道,水野叫百合子先到公用电话摊上给黎枫平打一个电话,告诉他,她知道勃斯沃尔夫将军现在在什么地方,现在马上去军管会告诉他。
百合子根本就不知道红军将军被白俄绑架的消息,惊奇地问:“爸爸,这是什么意思啊?”
“你不用问,按爸爸说的办就行。这个电话,苏联人和共产党都会非常感兴趣的。”
百合子将信将疑地打了电话,果不其然,从声音里她就分明感觉到了黎枫平惊喜的心情,而且黎枫平居然迫不及待地让她等在原地,他立即开车来接。
几分钟后,黎枫平的中吉普就飞驰而来,看见电话摊旁边的百合子,他停下车大声喊道:“快,百合子,快上车。”
百合子拉着父亲迎上前去说道:“枫平,我让你认识一个人,这是我的爸爸水野正光。他要亲口告诉你勃斯沃尔夫将军的准确消息。”
黎枫平一愣,赶紧说道:“啊啊……伯父现在也是我们民主联军的人啊?”
水野哈哈腰,尴尬地支吾道:“不,我……”
百合子嚷道:“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了,马上到军管会去吧。”
等汽车到了军管会,黎枫平带着水野父女进了巩麟的办公室。已经得到这一重要消息的巩麒也早早赶来候在这里了。
巩麟一见来人,双目一竖,厉声喝道:“水野……是你?”转脸对巩麒说道:“这个人就是日本宪兵队的队长水野正光,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黎枫平一听此人就是原来的日本宪兵队长水野,也吃了一惊,赶紧掏枪在手,对准了水野,喝道:“给我抓起来!”
两名警卫一拥上前,架住了水野的双臂。
百合子大叫道:“巩主任,他就是我的父亲。他是专门来向你们报告勃斯沃尔夫将军消息的。
黎枫平陡地惊呆了。
巩麒呼地坐直了身子,挥挥手,让卫士放开了水野,说道:“你过去身为龙江市宪兵队长,欠下了中国人民的累累血债。共产党的政策是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受奖,虽然你是首恶分子,我们仍然鼓励你立功赎罪。水野先生,既然你已经有了积极的态度,那就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全说出来吧。”
水野大佐要报告的岂只是勃斯沃尔夫将军的准确情报,他把他掌握的所有重要情况和盘托出,令三位军管会的军官既惊又喜。尤其是负责治安保卫工作的巩麟更是如此,他领导的警备司令部对于敌人的破坏阴谋虽然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也掌握了国民党同日俄反动派即将联合发动武装暴乱的消息,并采取了有力的措施加以防范。但徐汉骧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已经取得了这样大的进展,却依然让他震惊不已!
水野大佐不仅告诉了他们勃斯沃尔夫将军被关押在女儿峰上的“松涛酒店”;将军已经向徐汉骧和克什科夫屈服,打电话命令看守军械库的苏联红军把军械库移交给徐汉骧派去的人;国民党人占领军械库后,已经由他率领的日本人将武器运出,一部分通过内应人员已经运进了西平煤矿和铁路学院两座战俘营,一部分已经交到了日侨手中;负责看守市大监日军投降将佐的民主联军连长张明贵已经被郭正坤策反。还告诉他们今天傍晚全城电灯闪灭为暴动信号,在女儿峰顶燃放三堆狼烟为市郊暴动信号;行动的口令是“光复”“胜利”,暴乱标志为:所有暴动分子一律右臂拴一根白布条。
如此多的重要情报摆在面前,巩麒巩麟、黎枫平暗暗揪紧了心。今天,是最后一批苏联红军撤离龙江的日子,此时是上午十点钟左右,离最后一列苏军专列开出龙江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离今晚路灯亮时,敌人发出暴动信号的时间也仅仅剩下了八个小时。
根据水野提供的情报,国民党日俄三方面的暴动人员大约有一万五千人作为主力,暴动开始后估计还有两万余名已经秘密武装起来的志愿者参加进来,而民主联军不足一万人,敌我力量悬殊太大。不足一万人的民主联军里还掺杂着不少异己分子或是投机分子,一旦敌人势大,他们极有可能掉转枪口,临阵反水。
而更让巩麒担心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眼睛都快盼穿了才盼到苏联人马上就要一个不剩地撤军回国,如果他们抓住这一机会以帮助民主联军平暴为名恋栈不去,岂不更会坏了整个东北的大局,带来谁也难以预料的后果?
还有更为棘手的难题摆在面前,水野大佐说,徐汉骧已经将勃斯沃尔夫将军作为手中的一张王牌,如果暴动成功,他们将会放掉将军;旦暴动失败,将军便必死无疑。
情况万分紧急,巩麒马上吩咐参谋电令驻扎在天泉县城的朴志浩的朝鲜义勇军火速赶往龙江平暴。半个小时后,由二十辆卡车组成的一支庞大车队浩浩****地穿过东大街,驶出龙江城,向北赶往半道上去接朝鲜人。
随后,巩麒拿起电话通知尤尔金科大校火速赶到军管会,一起商量应对措施。他放下电话后,却多了一个心眼,叮嘱水野大佐和所有的人,等尤尔金科大校来后,不准向他透露半点勃斯沃尔夫将军已经直接给军火库打电话,帮助徐汉骧的国民党人控制军火库的事。
巩麟和黎枫平顿时明白巩麒是动了恻隐之心,不愿让一个指挥千军万马度过了许多铁马金戈岁月的红军将军的锦绣前程,毁在一个微不足道的白俄女人身上。而且他俩也的的确确感觉到巩麒这样做是完全应该的,勃斯沃尔夫将军虽然并未事事让他们称心如意,但无论如何,他对共产党和民主联军的感情是真诚的,帮助更是巨大的。当他不慎坠人深渊的时候不惜一切代价拉他起来,而且让他回到苏联也不会声名狼藉,千夫所指,甚至有可能落到个家破人亡的地步,这是中国军人的仁义之举,千值万值!
得知有了勃斯沃尔夫将军的下落,尤尔金科大校急如星火般赶来了。巩麒故意缩小事态,简单向苏联人介绍了一下情况。还未等到中方明确意见,尤尔金科已经迫不及待地提出,他立即给已经撤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苏联远东军区总司令部发报,请求允许已到火车站集结准备登车的部队马上以战斗姿态赶回龙江城里和民主联军并肩作战,一起平息暴乱。
巩麒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他委婉地说道:“大校同志,我代表龙江市军管会首先应当感谢苏联红军的关心与支持。大校的态度也确实证明了我们之间的友谊是鲜血凝成的,是牢不可破的。不过,国民党和白俄、日俘虽然看似声势浩大,人数众多,其实不过全都是一些乌合之众,败军之卒,以我民主联军的强大军事力量,一定能够粉碎他们的颠覆阴谋。依我看,眼下如何把勃斯沃尔夫将军从匪巢中成功地救出来,让他登上回国的最后一班军列,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尤尔金科听出了巩麒话中的弦外之音,只好说道:“你说得对,那么,我们先把勃斯沃尔夫将军救出来之后再听听他的意见吧。”
一名参谋遵照巩麒的吩咐很快找来了几张女儿峰滑雪场的照片和地图。女儿峰峰顶积雪时间长达半年,是远东有名的滑雪中心,其航拍的全景照片曾做过日本和满洲不少刊物的封面,找几张这样的照片并不困难。
水野大佐请巩麒让人拿来纸笔,画了一张“松涛酒店”的结构示意简图,他头一天早晨才从女儿峰下来,而且目睹了徐汉骧和克什科夫逼迫勃斯沃尔夫将军就范的全过程,所以,巩麒对他问得尤其仔细。不仅对整个“松涛酒店”的警卫分布情况了如指掌,还掌握了关押勃斯沃尔夫将军房间的准确位置。待各种情报汇聚拢来后,他脑中已经有了一幅清晰的图像。因“松涛酒店”修建在一处悬崖顶部,只有一条曲曲弯弯的盘山公路与山下相通,现各个险要路口均已被徐汉骧的武装力量控制,从谷底到山顶,峭壁千仞,坡陡沟深。而且,酒店里还住着徐汉骧和克什科夫带去的一百多名手下,如果正面强攻,部队难以展开动作,枪声一响,勃斯沃尔夫将军更是危在旦夕。
巩麒的目光被一张航摄照片吸引住了。那张照片清楚地表明,在“松涛酒店”的后面,有一块不大的三角形空地,地面较平坦。顿时,他的脑海中闪出一个极其大胆的设想。
“大校先生,在这样险恶的条件下行动,只有兵不血刃,才有可能把勃斯尔夫将军成功地解救出来。我考虑用我们航校的轻型滑翔机装上我挑选出的突击队员奇袭女儿峰,你觉得怎么样?"尤尔金科对巩麒的提议大感兴趣:“这个想法一定让徐汉骧和克什科夫难以预料,只有出其不意,才有可能使敌人猝不及防。不过,如果我们的目的仅仅是消灭暴动的策划者指挥者,这算得上是最佳的方案,但能否成功地救出勃斯沃尔夫将军,我不放心。因为,敌人完全有可能抢在突击队员进人酒店之前就开枪打死我们的将军。”
巩麒说:“我测了一下距离,从着陆场到进人酒店,至少需要三分钟……”
尤尔金科说:“问题是三分钟足以让敌人从最初的震愕中清醒过来,对将军下手,如果那样的后果发生,奇袭就变得来毫无意义。看来,这是一个难以解决的技术问题。”
在座的军官们全都蹙紧了眉头。
水野正光看了看巩麒,突然说道:“长官,为了我的女儿百合子,我愿意帮助你们!”
所有希冀的目光全都落在他的脸上。
水野正光说:“我可以找一个绝对不会引起徐汉骧和克什科夫怀疑的借口,率领我手下的二十多个日本人,在你们的突击队员起飞之前赶到松涛酒店,我有把握先把勃斯沃尔夫将军安全地控制在手里。”
“啊,爸爸!你太让百合子骄傲啦!”百合子惊喜地叫道。
巩麒瞪着水野正光,猛地上前紧握住他的双手:“水野先生,只要你能确实保证将军的安全,其他的事情,就由我们来办。我代表民主联军向你作出郑重承诺,只要你真心地帮助我们,成功地把勃斯沃尔夫将军解救出来,我们可以宽恕你以前犯下的所有罪恶,保证你和你部下的安全与生活。”
百合子叫道:“爸爸,我和你一起上女儿峰!”
水野正光沉下脸说:“百合子,你不能去,这是打仗。”
百合子涨红着脸蛋大吼道:“爸爸,正是因为打仗我才要求参加!我不但是你的女儿,我还是一个真正的民主联军战士,我一定得去!”
黎枫平陡地站起来,解下自己的佩枪,递给百合子:“百合子,拿着吧。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民主联军战士!”
百合子激动万分,双手接过手枪——那是一支崭新的苏制自动手枪。
尤尔金科:“巩麒同志,那我马上赶往火车站,让已经集结在那里准备登车的苏联红军做好战斗准备,一旦你们需要,苏联红军可以立即投入战斗。”
巩麒:“好,有你们作民主联军的后盾,我们一定可以粉碎敌人的暴动阴谋。”
尤尔金科起身离去。
巩麒:“巩麟,你马上布置兵力,解决变节的张明贵,控制日军将佐。我和黎枫平、禹参谋长立即赶到航校,布署落实参加营救行动的飞机与飞行员。”
巩麒拿起电话:“我是龙江市军管会巩麒,给我接航校邝瑞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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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麒拿起电话,把敌人的暴动阴谋向金火春、周吉平几位军事首脑,以及航校、军政大学、炮校等重要军事单位的领导进行了紧急通报,让他们立即把师生员工武装起来,作好平息暴动的准备。放下电话后,他又马上与黎枫平驱车赶往航校,亲自前去布署落实参加营救行动的飞机与飞行员。尤尔金科赶往火车站,让已经集结在那里准备登车的苏联红军做好战斗准备,一旦巩麒需要,他们可以立即投入战斗。
水野大佐则带着百合子回到了普照寺,二十几名手下正焦急不安地等候在后院禅房里。时间紧迫,刻不容缓,水野大佐向他们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所有人都表示愿意跟着他干。赓即,他们登上一辆大卡车,向着女儿峰飞驶而去。
巩麟不布置兵力,立即解决变节的张明贵,控制日军将佐。
巩麒和黎枫平参予空中突袭行动并不是第一次,但是,过去都是苏联人策划布署,他们只不过是具体的执行者,而这一次却不同,从谋划到执行全得由他们去完成,更重要的是,这次不仅是袭敌,而是从敌人的巢穴中救出一位苏联红军的将军。赶到航校,在校长办公室里与邝瑞、刘光亚、宋鸣之、天贺朝一对着航摄图片和地图制定营救行动的具体方案,进一步研究了冲进“松涛酒店”,制服守军,撤出战斗,掩护支援等地面作战的要领,并对使用拖曳机、滑翔机的数量、机型、行动时间、进入方向、着陆顺序、武器装备等有关细节,你都要作出精心筹划。
从龙江机场升空飞往女儿峰巅,只需要十二分钟的时间。
这一天天气睛朗,能见度极好。
等巩麒和黎枫平、邝瑞坐着吉普车进入机场,机场已进入了战备状态。
警备大队已经严密封锁了机场与外部的所有进出通道,几条跑道上的积雪也被清扫干净。
机场跑道两侧更是戒备森严。
邝瑞命令天贺朝一总教官把四架轻型滑翔机和同样数量的拖曳机从机库里拉出来,整齐地排列在跑道尽头处的停机坪上。天贺挑选出的驾驶员们登上机舱,作好了起飞前的一切准备。
这种日本制造的钢架厚质帆布结构的滑翔机,本身并没有动力,也没有配备自卫火炮,能够运载十二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由拖曳机曳航时,最高时速可达二百公里。虽然它速度很慢,不具备空中自卫能力。但它没有飞机发动机那种剌耳的尖啸声,可以隐蔽出航,悄悄飞行,突然出现在目标上空,使对手防不胜防。
中午时分,黄澄澄的太阳像个大蛋黄似的挂在空中,晶明的阳光匀匀地铺洒在机场上的柏油路面上,由黎枫平亲自挑选出来的三十五名突击队员们整齐地排立在滑翔机旁边,等待着指挥员下达登机出发的命令。
巩麒看了看整装待发的突击队士兵,又看了一眼那一长溜排开的拖曳机和滑翔机,高声宣布:“黎枫平,我任命你为这次突袭行动的指挥员,你会成功的!出发吧!”
邝瑞也充满信任地向黎枫平点点头。
黎枫平一声令下,所有突击队员开始登上飞机。紧跟着,随着两声枪响,机场上空升起了两条摇曳的烟柱。这是起飞的信号三架拖曳机的螺旋桨立即飞旋起来。由天贺朝一和内田之五两名飞行教官驾驶的两架临时装上机关枪和火炮担任掩护任务的“再生机”的螺旋桨也同时开始了转动。
顿时,机场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拖曳机牵着滑翔机,一架紧接着一架离开了地面,拔高、加速,很快就消失在白云蓝天之间。
公路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水野大佐率领日本人乘着一辆大卡车在通往女儿峰的盘山公路上颠簸了大约一个小时,才赶到了“松涛酒店”的庭院里。
“水野先生,你怎么突然来了?”克什科夫迎上前惊诧地问道。水野大佐从驾驶室跳下来,悻悻回道“今天早上,我们把武器从普照寺弄上车,准备运到铁路学院战俘营时,被共军发现了。我们和共军打了一仗,好不容易才冲了出来。现在共军正在全城进行大搜捕,我们没办法呆了。”
这是他编造的紧急上山的理由。
克什科夫着急地说:“糟糕,提前惊动了共军,这会坏大事的呀!”
水野说:“我就是考虑到情况紧急,才火速赶来向徐汉骧报告的。”
克什科夫说:“今天一早徐汉骧就带着一队保镖和一部特情机赶到西平煤矿去了,那里的三千多名日本俘虏是暴动的主要力量,他不放心,一定要亲自赶过去看看。”
徐汉骧不在,这让立功心切的水野大佐心中生出些遗憾。一进卧室,片川贺和笠井就突然反扭住克什科夫的双臂,将他反捆起来。岗山掏出手枪,对准了他的脑门。
“混蛋,你敢背叛我们的事业!”克什科夫愤怒地对水野喊道。水野大佐冷若冰霜地说:“对不起,那是徐汉骧和你克什科夫的事业,我们只不过是一支没有政治信仰也得不到起码尊重的雇佣军,没有必要为国民党卖命!”
克什科夫愤怒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弹出来:“水野,你这个混蛋,我会宰了你的!”
水野说道:“将军阁下,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过,你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机群顶着寒风,在离地面三千多米的高空飞行。不一会儿,三十五名与巩麒、黎枫平一同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蛤蟆塘经受过日本教官的严酷训练,具有超凡脱俗的忍耐力的突击队员,开始面临一种前所未有的考验。滑翔机是靠空气的流动和自身宽大的机翼在空中滑行,为了保持足够的浮力与稳定性,机舱是密封的。厚质帆布能把新鲜空气阻隔在舱外,而零下二十多度的冰冷刺骨的寒意却能透过厚厚的帆布渗透进来。机舱犹如一个被密封的冰窖,空气稀薄让人难受万分,突击队员们一个个全喘着粗气,浑身软弱无力,不住地发抖。当孤峙在女儿峰巅上的“松涛酒店”进人视野后,黎枫平命令队员们戴上钢盔做好战斗准备,并用机载电台指示拖曳机脱下牵引挂钩,然后返回龙江机场。失去牵引动力的三架轻型滑翔机犹如断了线的大风筝,借着空气浮力缓缓地画着圆圈,逐渐降低高度,准备实施降落。各架飞机上的士兵们这才按照事前统一规定的时间,用匕首在帆布舱底和舱壁上割开了几个小孔,新鲜冰冷的空气汹涌而人,如灵丹妙药一般,立即消除了队员们因窒息而带来的痛苦,让他们重新振奋起来。
正在这时候,远远近近的山谷里升腾起一团团乳白色的浓雾,将女儿峰罩得来影影绰绰,模糊不清。黎枫平急得冒出了一头冷汗,事前侦察好的着陆场被笼罩在云山雾海之中,飞机已无法着陆。现在所有的滑翔机都已脱离了拖曳机,犹如几片树叶在空中飘浮盘旋,已经无法返航。黎枫平别无他策,只好孤注一掷,命令日本驾驶员硬着头皮往下冲。
驾驶员终于透过浓雾的缝隙发现了目标——那块黎枫平在侦察时发现的三角形空地。由于高度已经极低,驾驶员和黎枫平都看得很清楚,这块不足五十平方米的空地实在太小,地面铺满厚厚的白雪而且一端靠近万丈悬崖。可是,日本驾驶员十分清楚,此时此刻,即使下面是地狱,他也必须一头扎下去。
驾驶员看准时机,借着风力,猛地把机头一推,尽量靠着“松涛酒店”附近急速下降。刹那间,厚厚的白雪像巨浪一样翻卷飞溅开来飞机触到了坚实的地面,在坎坷不平的石砾上以每秒三米的速度蹦蹦跳跳摇摇晃晃地滑行。
突击队员们虽然全都双手紧抱后脑勺,将身体蜷成一团,以减轻猛烈碰撞造成的伤害,此时却仍像皮球一样在机舱里滚来滚去。机身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啸声慑人魂魄,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难逃粉身碎骨的厄运。
薄薄的舱底被尖厉的石块划破了,雪团、泥土和石块在机舱里活蹦乱跳。帆布的机体也被树枝撕开了许多口子。平地狂飙卷得突击队员们毛发倒竖,面目狰狞。
驾驶员急忙打开减速伞开关,紧接着从机尾飘出一顶房子般大小的“白色蘑菇”。在减速伞的巨大阻力下,飞机继续往前乱蹿了一段距离后,机头向上一翘,机体往后猛然一退,终于在离饭店三十多米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就在离滑翔机降落场只有几米远的一块巨石上,站着一名国民党的哨兵。他好像被这从天而降的滑翔机群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惊呆了,竟然忘记了脚下还有一挺子弹上了膛的机关枪。他像一根木头桩子似的立那里一动也不动,眼睁睁地看着滑翔机一架接着一架不顾死活跌跌撞撞地降落在他眼前的这块空地上。当他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想采取行动时,突击队员黑洞洞的冲锋枪口已经对准了他。
这时候,饭店的阳台与窗口上出现了更多的国民党人的身影。面对着众多的枪口,水野大佐与百合子一手持枪,一手揪住克什科夫,将他推出了酒店大门。水野猛地转过身向着酒店楼上大声叫道:“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这个人是谁,向他开枪吧!”
国民党人犹豫不决。因为他们全都认识这位有权指挥他们的著名白俄领袖。
正在三楼房间里的勃斯沃尔夫将军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看到了空地上的情景,他奋力挣脱两名看守他的白俄,把头伸出窗外,得手叫道:“我是勃斯沃尔夫将军!谁都不要开枪!不要流一滴血!”
突击队员们一窝蜂地冲进了饭店。靠近门边的一间屋子里,一个国民党人正准备用特情机向徐汉骧报告,突击队员抢先一步,用枪托捣毁了特情机,并缴了他的枪。
黎枫平已经从窗口看见了勃斯沃尔夫将军,为防不测,他命令几名突击队员攀着避雷针的地线往上爬,抢先进入关押勃斯沃尔夫的房间,他自己则和水野大佐押着克什科夫、率领其他队员沿着楼梯往上冲。
克什科夫挺着脑袋无所畏惧地向国民党人和白俄吼道:“开枪吧,绝不能让他们把苏联将军抢走!”
可是,面对死亡,没有人听他的命令。
楼梯上,国民党人和为数不多的白俄与突击队员脸对着脸,枪口对着枪口。日本人的突然反戈一击与克什科夫的被擒,给了国民党人和白俄重重一击,过去白俄依仗日本人在中国人头上作威作福也让国民党的人难以产生出同仇敌忾的士气和誓死一战的决心。他们面对着杀气腾腾的民主联军的突击队员和咆哮如雷的克什科夫将军,谁也不敢扣动扳机。
突击队员大步前进。
国民党人和白俄节节后退。
当黎枫平进人关押着勃斯沃尔夫将军的房间时,屋子里正出现一幅戏剧化的场面。沿着避雷针地线攀登上来的顾彪等几名突击队员已经占领了窗口,正用冲锋枪对着屋子里,而两名白俄却举枪对准勃斯沃尔夫将军的脑袋,威胁突击队员们退回去。
勃斯沃尔夫小声地咕哝道:“打死我没有用处的,我已经没有资格做一名红军将军了。”
黎枫平上前对两名紧张万分的白俄说道:“想想正盼望着你们回家的父母妻儿,放弃抵抗吧,否则你们只有白白地送命。两名白俄对视了一下,把枪扔到了地上。
紧跟着,黎枫平走到勃斯沃尔夫将军面前,双脚一碰,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高声说道:“将军,我奉军管会巩麒主任的命令,前来迎接你回龙江。”
将军喃喃地说:“啊……中国人……你们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军人!”
黎枫平看到了将军旁边的水野父女俩,高兴地说道:“水野先生、百合子,谢谢你们,你们干得太漂亮了!”
水野却平静地说:“不用谢我,要谢就谢百合子吧,我为你们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我的女儿。”
黎枫平带着将军来到楼下,然后独自走到大门外,回头向着楼上的国民党人威风凛凛地喝道:“放下武器,你们还能活着回家,我给你们十秒钟时间考虑!”
楼上的国民党人和白俄早已被吓破了胆,没等过五秒钟,便答应合作。突击队员们收缴了俘虏们的武器,将他们锁进地下室里。
营救行动成功了,勃斯沃尔夫将军和“松涛酒店”已经完整无缺地落到了突击队员的手中。
但是,怎样安全地离开女儿峰却成了问题。行动并非尽善尽美,预定用来供勃斯沃尔夫乘坐的一架拖曳机在空地上着陆时,起落架被碰坏了,无法再起飞,而滑翔机离开了拖曳机根本就不可能升空。从地面出去更不现实,徐汉骧的人控制着下山的惟一公路,以及每一条小路每一个关口。
而现在,他已经清楚地看到,在附近的山头林间晃动着无数的人影,到处响起了枪声,徐汉骧的人正从四面八方向着“松涛酒店”奔来。由于酒店孤耸在最高的一座峰巅之上,飞机降落的三角形空地成了射击死角。
大胆的黎枫平突发奇想,决定给天贺朝一教官提供一个在世界军事史上创造奇迹的机会。他用电台命令盘旋在空中担任掩护的天贺朝一在空地上降落。这种九九式双座教练机,平时在机场上起飞或降落时,至少需要两百米长的跑道,可是黎枫平命令他降落的这块三角形空地最长处也不过一百二十米。
“黎大队长我没听错吧?按照训练规则……这是不可能的。天贺朝一接到命令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这样一架修修补补而成的教练机在这样狭小的地方降落,无异于自杀。
“你难道没有看见国民党的人正在向酒店进行包围,你要不下来,我们就前功尽弃了。执行吧,你是全世界最好的飞行员,能否完成任务就全看你的了。”黎枫平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黎枫平这一“车”将得很好,天贺朝一被压抑了许久的荣誉感陡然间被他强烈地刺激起来了,这道“死亡命令”并没有使他命丧黄泉,在黎枫平得力的引导下,天贺使出浑身解数,居然把这架“再生机”平安地降落了下来。
飞机着陆已经不易,可要再次飞上蓝天,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按照规定,九九式教练机的载重量只有一百五十公斤,而黎枫平的体重就有七十五公斤,再加上勃斯沃尔夫这个结实的大身块和壮实魁梧的天贺朝一,重量远远超过了飞机载重量的极限,况且空地上可利用的平坦地面距离很短,稍有不慎便会机毁人亡。
黎枫平下令拆除了机上的火炮、机关枪和座椅,卸下了所有的弹药,连他也扔下了冲锋枪和弹匣,只带一支手枪,一切可以去掉的全部去掉,尽可能减轻飞机的重量。
为了使飞机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获得足够的升力,黎枫平命令一部分突击队员蚂蚁啃骨头般聚集在飞机周围,双手抓住机翼和机身,队员们腰里拴着绳子,另一端则固定在地面的岩石和树身上,以免飞机启动时将突击队员们拉倒,然后天贺朝一启动引掣,慢慢加速,螺旋桨旋转起来,越来越快,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大吼声,飞机开始了强烈的颤抖,好像一头急欲挣脱束缚的发狂的野牛许多突击队员被拉得踉踉跄跄,水野父女和日本人也冲上前去,死死抓住了绳子。
几秒钟后,螺旋桨卷起的疾风将地面上的沙石雪团卷起老高。突击队员和日本人张开双腿蹬住地面,身体后仰,死死地抓住机身不放。巨大的牵引力使他们浑身颤抖,面部**。一根根绳子,被曳得笔直。
一时二十五分,天贺朝一低头看了看面前的仪表,转速的指针已经指到了规定的位置上,可以起飞了。于是,他发出了信号,突击队员和日本人按照信号一齐松开了手,飞机陡然往前一蹿,在崎岖不平的石砾地面上颠来颠去,却怎么也离不了地面。飞机碰上了一块石头,一只轮子被撞歪了,机身摇晃得更加厉害。舱壁也裂开了一道口子。黎枫平拼命抓住机舱内的钢骨横梁,大声给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双手紧抱着他的勃斯沃尔夫将军打气:“用不着紧张,将军,这位飞行员无比优秀,他是我们航校的飞行总教官,一定会平安地把你送到龙江机场的,巩麒主任已经在机场恭候你的平安归来。”
飞机继续像个醉汉似的往前踉踉跄跄而去。空地的边缘近在咫尺——那里,是一道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一场机毁人亡的惨剧即将发生,百合子和后面的突击队员们全都惊叫起来,争先恐后地往悬崖边跑。他们恐惧万状地看到飞机卷起满地雪末,头蹿下了悬崖。
“啊——!”水野百合子失声尖叫起来。
飞机已经蹿下了悬崖,但是,它并没有笔直地坠落下去。它漂浮在空中,紧贴山坡向下滑行,但仍然没有升力。如果继续这样滑下去,再有十来秒钟,飞机肯定会被狰狞的悬崖峭壁撞得粉身碎。黎枫平再也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安慰勃斯沃尔夫将军了,只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将军依然紧抱着他,脸贴着他的后背,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就在这生死关头,顺着东南方向吹来了一股带有浓烈海腥味的劲风。
“天哪,我们得救啦!”天贺朝一欣喜若狂地大叫起来。
飞机借着这股强劲的风势终于获得了足够的升力,机头向上翘起,形成了上升姿式。
再生机终于像只雄鹰一样飞了起来!
黎枫平掏出手帕,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将军,我们已经大难不死了。”
“难道……上帝真地已经开始向我微笑?”勃斯沃尔夫显然还心有余悸。
十来分钟后,天贺朝一驾驶着再生机平稳地降落在龙江机场的跑道上。
宽阔的停机坪上,不仅整齐地排着几十辆大卡车,还整齐地挺立着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民主联军的官兵,他们在飞机场旁边的原日军兵营里已经集训了不短的时间,早就渴望着上战场了。巩麒将这一千五百人一分为二,五百人由禹绍和参谋长指挥,守卫机场,刚刚继任旅长的金火春率一千人列队待命。
勃斯沃尔夫将军一出机舱,看到巩麒已经候在机旁。
苏联将军迫不急待地下了飞机,与巩麒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巩麒同志,谢谢你。作为占领军的最高司令官,我为我的行为感到无比羞愧。”
巩麒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贴着将军的耳朵低声说道:“亲爱的将军,你的所谓羞愧只有上帝清楚,除你以外,再没有一个苏联人知道你失踪期间曾经下过一道不合时宜的命令。不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是你的祖国的功臣,你的妻子最忠贞的丈夫,你的前程,依然一片光明。现在,我要马上送你到火车站,你的部下正在车站等着你率领他们凯旋归国。”
勃斯沃尔夫将军眼中涌满了泪水:“谢谢……巩……你挽救了我啊!”
“你完全用不着感谢我们,将军阁下,事实终将会证明,和中国人打交道绝对不会吃亏的。对每一个真心实意帮助过共产党的人,我们都不会忘恩负义——知恩图报,是我们中国人处事待人最基本的准则。”
巩麒转脸问站在将军旁边的黎枫平问道:“百合子和她父亲没事吧?”
“报告,她没事,她的父亲干得非常漂亮,抓住了哥萨克人的头子,还胁迫看守红军将军的国民党人和白俄放下了武器。要不是他,我们绝对不可能毫发无损地把红军将军毫发无损地解救出来。”
巩麒向正站在一旁候命的金火春一挥手:“老金,你马上带领部队向女儿峰攻击前进,把日本人和我们的突击队员解救出来,我和黎枫平立即把将军送到专列上去。”
战士们像潮水般涌向大卡车,庞大的车队,浩浩****地向着长白山脚下驶去。
巩麒打开小轿车车门,客气地对勃斯沃尔夫说道:“将军,请吧。”吩咐黎枫平,“你马上给尤尔金科将军打个电话,告诉他,将军已经安然无恙,请他立即组织好军乐队、仪仗队,迎接将军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