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1)

杀机四伏 罗学蓬 5370 字 6个月前

1

正如同巩麒对远在天泉县城的朝鲜义勇军支队寄以厚望一样,对龙江的全局形势了然于胸的徐汉骧同样丝毫不敢忽视这样一支骁勇善战之师。虽然投入到暴动中的武装力量至少有三万人马,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除了西平煤矿与铁路学院的五千余名日本俘虏,真正已经形成建制,并且能够在行动中担当重任的骨干力量只有他亲手创建的“光复军”和郭正坤的原伪警大队,而更多的暴动分子跟着造声势打边鼓可以,要让他们独挡一面去对付一支民主联军队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兵分两路,既能顺利攻占龙江,同时,又能阻击甚至歼灭朝鲜义勇军,然而,他手中的兵力又不敷应用。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先集中主力断其一指,抢在朝鲜人赶到之前拿下龙江,而对朝鲜义勇军,则只派出一支部队抄近路去牯牛岭进行阻击。

派谁去对付朝鲜人,着实让徐汉骧费了一番脑筋。最终,他把这副重担交给了贺新中,让他带去五百名“光复军”。这样一支小队伍显然无法挡住朝鲜义勇军的前进,他交给贺新中的任务是,炸毁龙天公路的咽喉要道牯牛岭隧洞,然后依仗原来日本人在牯牛岭上构筑的工事和有利地形对朝鲜人进行阻击,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则且战且退,伺机而行,不作死拼,目的是迟滞朝鲜人赶到龙江的时间。只要主力一旦将龙江城拿下,他即马上派出大军增援贺新中,将朝鲜人全歼在牯牛岭以北。完成了针对朝鲜人的部署,徐汉骧这才带着一小队保镖和一部特情机翻山越岭赶到了西平煤矿,他对自己寄以厚望却又总是在中国人面前表现得桀骜不驯的日本俘虏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终于盼到最后一批苏联红军撤离了龙江,徐汉骧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同时也很清楚,一场大决战即将开始,巩氏兄弟与关内来的老八路绝非等闲之辈,任何轻敌都有可能给自己造成灭顶之灾。

源源不断送来的情报表明,今天下午两点半左右,巩麒在龙江火车站举行了一个耗时十五分钟,简短而隆重的欢送仪式,巩麒和勃斯沃尔夫将军都在欢送仪式上讲了话。

这让徐汉骧大惑不解,勃斯沃尔夫将军怎么会平安无事地回到了龙江?他立即判断“松涛酒店”发生了不测。他立即命令报务员用特情机与克什科夫联系,但是,令他大为紧张的是,对方没有任何回音。

他还知道,运送最后一批苏联红军的专列刚一驶出龙江火车站,巩麒立即赶回城里,又在苏联人刚刚为他腾出的卫戍司令部大楼主持召开了龙江市各界关于成立龙江市人民政府的筹备会议。并且定于明天——也就是旧历的大年初一——在龙江剧场举行大会,成立龙江市人民政府。

原本以为已经万事俱备,只等今晚龙江城里电灯一亮便可举事的徐汉骧,开始担心起来。可是,令他更加愤怒的是,还不到中午,西平煤矿的三千余名日本俘虏已迫不及待地提前动手了。

已经坐上日本俘虏行动总指挥位置的武木京夫中尉绝对不愿意把指挥权乖乖地交给过去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将佐们,作为一个小小的联队作战参谋突然能够指挥由三千余名日本俘虏组成的一支庞大的军队,这种醍醐灌顶般的成就感让他踌躇满志,也让他下定决心绝不把这样一个在人生的大舞台上轰轰烈烈地扮演一次主角的难得机会轻易地拱手于人——即便战死,他武木京夫的名字也笃定会在靖国神社的灵位上占据一个显赫的位置,而不是像无数的下级军官一样被淹没在浩如烟海的殉国者的名录之中。况且,以三千日本人对付民主联军的一个营,有失败的可能吗?别说现在他们已经有了这样多的武器,就算一人一块煤矸石,也毫无悬念地能够将战俘营拿下!已经成功地将大食堂控制了二十几个小时,并且将懵懵懂懂闯进食堂的民主联军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的武木京夫根本不听水野大佐的叮嘱,自作主张,带领着已经武装起来的上百名俘虏离开食堂,袭击了离大食堂最近的一个矿区。枪声一响,果然如他预计的样,俘虏们立即操起十字镐、铁铲群起响应,少数看守还未回过神来,已经被砸得血肉模糊,一命归西。

武木京夫像救世主一样登高一呼:“快呀,大家到大食堂去拿武器,把中国人消灭干净!”

日本人狂呼乱叫着拥向大食堂,随后又像一股股污浊的洪流向着分布在四处的民主联军驻地冲杀而去。整个矿山顿时枪声大作,到处响起了喊杀声。日本俘虏付出了一百多条生命的代价,民主联军也死了五六十人,一个营的民主联军根本不是这样一大群精神已濒临崩溃边缘的亡命之徒的对手,要不是营长果断下令抢在被凶神恶煞般的日本俘虏包围之前向龙江城撤退,他们中恐怕就不可能再有人活在世上了。

刚刚赶到西平煤矿的徐汉骧着急万分,他和克什科夫、水野大佐决定的暴动时间是今天傍晚,还不到中午西平煤矿的日本俘虏就不顾一切地贸然动手,还不把他煞费苦心布下的整盘棋给搅乱了!但炮弹既已出膛,他也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让日本人打下去。更让他气愤的是,日本俘虏们不但不听他这个中国人的指挥,反而将他带去的人全部缴械,报务员稍加反抗,怒气冲冲的日本人不仅给了他两枪托,还砸碎了他背上的特情机。徐汉骧亮出自己的大名和光复行动总指挥的头衔,日本人也照样不买他的账,连推带打地把他们带到了武木京夫跟前。幸亏武木还对他稍微客气一点,下令将武器还给他们。但是,已经初战告捷的武木京夫同样不听他的指挥,夺占了战俘营后,马上率领俘虏们大呼小叫杀气腾腾地向着龙江城蜂拥扑去。任徐汉骧喊破了喉咙,再也没人理睬他。

马昌龙一看日本人自行其事,把国民党的总指挥撂在一边,不愿继续呆在这里受日本人的气,再说,眼看天下大乱,他心里还惦记着谢小曼,仗着路道熟,赶紧抢在日本人前面钻进一辆大卡车驾驶室里,向着龙江城驶去。

徐汉骧万般无奈,想赶紧通知隐蔽在女儿峰上的部队,赶紧点燃三堆狼烟,提前发出全城大暴动的信号。可是,特情机已经砸坏,已经没法修理。徐汉骧这下才真的着急了,如此重大的行动,没有了特情机,他还怎么指挥各支队伍?群龙无首,人马再多也成了没头苍蝇,一切都得靠下面的头头脑脑们自拿主意,各自为战了。

徐汉骧无计可施,只有大骂着搅了自己好局的日本人,带着保镖们跟在日本俘虏后面匆匆往龙江而去。

2

午饭后不久,张明贵接到警备司令部办公室的电话,要他和指导员庞远华立即前去军管会参加一个整治社会治安的紧急会议,心里十分起疑。他过去长期在江湖上混,练就了一副精明谨慎的禀性,郭正坤和水野大佐吩咐他做的事,他全都办得来妥妥帖帖,天衣无缝,连共产党派到他连里的十几个人,一点也没有察觉。虽然如此,毕竟他也有些心虚,眼看离暴动时间只有四五个钟头了要在这样的时候一不小心翻了船掉了脑袋,岂不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张明贵守着火炉子独自沉思了一会儿,仍然拿不定主意怎么办。他蓦地站起来,抓起狗皮帽子戴在头上,背着手一个人出了屋子。

他顺着一间间关押日本将佐的监舍走过,来到了青木中将的单人监舍前,叫看守打开牢门,一个人走了进去。

青木中将一看见张明贵,便急不可耐地问道:“张连长,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张明贵说:“没啥大事,就等着电灯眨眼睛吧。不过,刚才上边给我来了个电话,要我和指导员到警备司令部去参加一个有关社会治安方面的会议。青木司令官,我专门跑来请你给我把把脉,去,还是不去?我这心里还是感到有点儿悬。”

青木毫不犹豫地说:“去,当然得去。离行动还有差不多半天的时间,你怎么能够不去?你要这时候沉不住气,公然抗命,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张明贵依然很犹豫:“可是,要是上边知道了一点风声,我这一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青木中将说:“你害怕什么?他们真要是发现了,还不早就对你下了手,能让你活到现在?眼下正处在关键时刻,千万不能自己心虚,搅坏了全局大事。赶快去吧,有什么情况,回来后马上告诉我。”

张明贵想了想,脚一跺,只好决定去。

他从监区出来,叫上庞远华,两人便出了市大监。市大监离刚刚迁到原苏军卫戍司令部大楼的军管会不远,走路也不过七八分钟,两人进得卫戍司令部大楼,张明贵瞅了瞅四处与往日无异,这才放下心来。

来到二楼警备司令部会议室,站在门口的两名卫兵还向他们敬了个礼。张明贵在前,庞远华在后,会议室里已经坐着巩麟司令。张明贵刚一进门,脚下猛地一绊,头重脚轻地一头向地板上扑去,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庞远华已经麻利地掏去了他的驳壳枪,两名卫兵将他按在地上,把一副锃亮的手铐套在了他的手腕上,然后将他拖了起来。

巩麟陡地站起来:“押下去!”

卫兵一人架着张明贵一只胳膊,把他脚不沾地地拖了出去。张明贵惊恐地喊叫起来:“巩司令,咋回事啊?”

巩麟已经不屑回答他的问题也不需要回答他的问题。片刻后,在大楼后面墙角边响起了一声轻脆的枪声。

巩麟当即派车将庞远华送回市大监,命他组织老八路和信得过的战士们作好里应外合的准备,他则率领整装待发的一队战士跑步向市大监扑去。等巩麟率部赶到,庞华远的人已经控制了大门,并向他报告,庞指导员以传达“会议精神”为名,已经将全部看守集中在操场上听他讲话。

巩麟率领大队人马一拥而入,看守们魂飞魄散。庞华远手下的战士飞快撤到坝子边上。数百支枪口,一齐对准了站在操场上的看守们。

巩麟登上台子,杀气腾腾地喝道:“张明贵勾结敌特,已被处决,我命令你们,放下武器!”

没有一个人胆敢违抗他的命令。

但是,靠近坝子的两间监舍里的日本人却突然开火了。

庞正华立即率领战士们冲上前去,二十几名胆敢顽抗的日军将佐成了笼中虎狼,圈中猪羊,随着几颗手榴弹的巨响和一阵如暴雨狂风般的枪声,两间监舍里的日本将佐全下了地狱。

其余监舍里的日本将佐们规矩了,枪支、子弹,不断地从铁栏里扔了出来。到处响起了叫喊声:“不要开枪,我们投降!”……

有幸活下来的青木等日军将佐,立即被带上汽车,转送到卫戍司令部大楼的地下室里关押。

哭天嚎地的看守们被赶到墙边,用机枪、冲锋枪全部剿灭。

市大监传出的激烈枪声、爆炸声响彻全城,成为了暴动的信号。

原定傍晚电灯亮时开始的大暴动,就这样仓促地提前爆发了——国共双方在龙江的一场大较量,由此拉开了帷幕。

龙江城里杀气冲天,满载着民主联军与武装民兵的大卡车、吉普车、摩托车鸣响着喇叭在大街上狂驶而过。

巩麒坐镇军管会,调兵遣将,对军管会、师部,电话局、兵工厂等多处重要目标增派警戒力量。兵力不够,连几家大工厂的武装民兵也被派了出去。并且立即将军政大学、航校、炮校的三千多名师生火速武装起来。

金火春等人率领上千民主联军,或乘车,或跑步,兵分数路向着女儿峰进攻,解救正处于国民党人包围之中的突击队员和水野父女等日本人。

正依仗着“松涛酒店”的高大建筑抵抗暴动分子进攻的三十几名突击队员,和水野父女等二十几名日本人听见各个山头上响起了嘹亮的冲锋号声,看见了民主联军的军旗在四处飘扬,信心大振,一呼隆从酒店里冲杀出来。暴动分子腹背受敌,仓皇向四下逃去。

巩麟从机场调回黎枫平的警备大队,也在全城刮起了一股疾猛惨烈的铁血旋风。

佩戴“警备”臂章的战士们和武装民兵冲进一个又一个国民党人和日本人、白俄的地下集中点,和持枪拒捕的暴动分子们展开了激烈的枪战。

3

地处东大街铁路学院的日军俘虏听到城里骤然响起的枪炮声,立即开始了暴动,担任看守的民主联军官兵猝不及防,寡不敌众,被迫退了出来。

幸亏黎枫平率领警备大队和炮校的上千名师生及时赶到。

巩麟一面派周吉平率一路人马控制莫斯科大酒店等城里的高大建筑和重要部门,一面派黎枫平的警备大队把关押着两千余名俘虏的龙江铁路学院层层包围起来。奉命前来参予平暴的炮校师生,拉来了二十几门大大小小的各式火炮,还把用作训练的五辆坦克也开了过来,大大小小的炮口,从四面八方对准了铁路学院校园。

日军俘虏关闭了铁栏杆大门,占据了学院的几栋大楼与两座山坡,公然和民主联军对峙。

黎枫平命令从院里逃出的民主联军战士,用喇叭筒不停地向着日军俘虏喊话,要他们立即放下武器,既往不咎,胆敢拒抗,定杀不饶。

日本人一声不吭。但是,当民主联军一旦接近大门,他们便立即放起枪来。

黎枫平大怒,下令所有的炮口对准了校园,五辆坦克也集中到大门外面,准备进行强攻。

就在这时,巩麟带着一卡车警卫战士和青木司令官驱车赶到了。

巩麟说道:“黎大队长,不要忙着进攻,让我来试试。”

黎枫平上前说道:“我们已经喊了很久的话,日本人拒不投降。这些混蛋,我要不怕毁了这所漂亮的学校,早就把他们炸成肉酱了!”

巩麟对青木中将说道:“青木将军,你看看这些大炮,这些坦克,还有这样多的民主联军战士。你是一个具有丰富军事经验的高级将领,你不会不清楚这些参予叛乱的日本军人面临着什么样的后果。摆在你面前的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挽救曾经是你的部下现在是你的同胞的生命,同时也给你一个立大功的机会。另外一条就是,你会亲眼目睹你的士兵,怎样毁灭在我军猛烈的炮火之中。”

青木中将说:“我当然愿意救他们,我不能看着我的部下,白白地为他们并不喜欢的国民党蒋介石当炮灰!”

“我祝贺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巩麟从吉普车上跳了下来,“青木中将,我知道铁路学院无非是一帮低级军官在带头闹事,我愿意独自陪同你进去。”

黎枫平大喊:“巩司令!”

巩麟说:“不会有事的,有青木司令官与我同行,日本人不敢对我无礼的。是吗?青木将军。”

在敌我双方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巩麟与青木中将走到了铁栏杆大门前。

一个日本下级军官带着两名士兵走上前来,打开大门,向着他们的将军肃然敬礼。

青木中将板着脸不失威严地说道:“马上带我去见你们的指挥官。”

“请吧,将军。”

三名日本军人在前面引路,青木中将与巩麟紧随其后,并排而行。沿途的日本军人全都站得笔直地向青木中将敬礼。

三十几名衣衫褴褛的尉级军官分立在学院的饭堂门前,恭迎着同样衣衫褴褛的将军的到来。这里的情况与西平煤矿一样,也没有将佐参与,暴动军人们临时推举了原一三二师的一位担任过中队长的什村名晃大尉担任总指挥。

什村一帮低级军官见到青木中将自然是毕恭毕敬,对巩麟,则是怒目相视。

什村大尉说道:“将军阁下,我们欢迎你来指挥我们的光复行动,可是,这个中国人和你一起来做什么?”

青木中将说:“我不是来参加你们愚蠢的行动,而是来救你们的。可是,我没有这个能力,只有这个中国人才能拯救你们所有人的生命。他叫巩麟,是龙江市军管会警备司令部的司令员。”

军官们全都盯住了戴着狗皮帽子的巩麟,愤怒地吼叫起来。

“将军,光复行动既然已经开始了,我们就决不投降!”

“生不如死,我们宁愿和共产党血战到底!”

巩麟大声说:“大家不要喧哗,听我说。我知道你们是受了徐汉骧的欺编,才替国民党当炮灰的。现在,我们的大军已经把铁路学院包围得像铁桶一样,坦克、大炮的炮口也对准了你们,以你们这点可怜的轻武器,是无法阻挡我军进攻的。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我代表共产党和民主联军向你们承诺,一定会把你们遣返回日本。如果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就听听你们的青木将军的忠告吧。”

“将军,这是真的吗?”

“民主联军真地会让我们回日本吗?”

“将军,我们所有俘虏的想法都是一致的,不管什么共产党国民党,谁让日本俘虏回国,我们就帮谁打仗!”

“将军,我们是你的士兵,我们绝对服从你的命令!”

军官们叽叽喳喳地叫喊起来。

青木中将开口了。他一说话,全场顿时寂静。

“中国人说的没错,我刚才清楚地看见了,外面不但有许多大炮,还有多辆坦克,民主联军的官兵,已经把你们包围得像铁桶一样。如果不是巩司令员及时制止了他的部下,大炮和坦克已经开始向你们射击,中国人的进攻已经开始了。要是你们执意打下去,那么你们面临的不是一场英勇的战斗,而是一场凄惨无比的大屠杀。”说到这里,将军明显地动了感情,声音发颤,“日本军队已经从天皇下令投降的那一刻就不存在了,你们现在也不是我的士兵,而是我青木永川的同胞,为了救你们,我愿意献出我自己的生命!在你们面临全军覆没的时候,难道我这个老头子能不赶着来救你们吗?如果你们还愿意听从我的命令,视我为你们的将军,那就请你们马上跟我出去,向中国人缴械投降,等候遣返吧,你们的父母妻儿,全都在眼巴巴地盼望着你们回去啊……我的可怜的孩子们啊!”青木中将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复杂的感情,终于泪流满面。

“将军,你永远是我们的将军!”

“将军命令我们投降,我们马上放下武器!”

巩麟也不失时机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战场上都是勇敢地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并没有临阵脱逃。你们放下武器是遵照天皇和上司的命令,所以,你们没有理由认为自己是胆小鬼,作为军人,你们完全有理由为自己的行为自豪!”

青木中将说:“孩子们,那就带上你们的士兵和武器,到大门外缴械吧!”

什村大尉从一个炊事兵身上扯下一块白围腰,拴在一根长长的木棍上,举着白围腰,第一个走出了饭堂。

青木和巩麟紧随其后,尉官们站成四排,也全都尾随上去。

脚步“哗哗”地响着,没有一声呼喊,各栋楼房,路边临时赶筑起来的简鄙工事,还有山坡上的日本俘虏全都提着武器赶了过来,汇入这支队伍。

开始只有三十几个低级军官,队伍逐渐地扩大,快到门口时已经不下千人,还有许多俘虏提着枪从更远的地方无声地奔来。

大门打开了,面对着无数黑洞洞的炮口、枪口,日本人鱼贯而出,将武器放在地上,然后顺着学院的围墙整齐地列队而立。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用不着任何人指点他们,此前不久,曾经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打日本皇军已经有了一次集体投降的经验,他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忘记得一干二净。两千余人的队伍,居然听不到一点儿说话声,只有枪支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缴械完毕,民主联军把全部俘虏带回学院,两百余名低级军官被单独关押在一栋小楼里,其余的俘虏被关进了学院的大礼堂。所有的门窗即刻被钉死或锁上了。四周,数十挺机关枪对准了他们。

这时,巩麟接到巩麒发来的电报,告诉他西平煤矿的日本俘虏已经攻占了火车站,正向城里杀来,命令他立即率部赶往西城堵截。

巩麟派出两辆大卡车和一个连的战士护送青木中将返回军管会,他和黎枫平马上率部赶往形势吃紧的西城。

4

当市大监猝然响起的枪声越过高墙,整个龙江城犹如一颗炸弹般突然爆炸了。

在警备大队仓促展开的大搜捕中漏网的国民党人、日本侨民和白俄在右臂上拴上白布条,拿起武器争先恐后地投入了战斗。“口令”“光复”回令”“胜利”,街头巷尾,到处响起了杀气腾腾的询问声和应答声。

在普照寺前院的一间禅房里,一名戴着耳机坐在特情机前的小沙弥正在努力与徐汉骧手下的特情机联络。身披红色袈裟的明玄主持与两名管事的大和尚围着小沙弥,脸上涌满了焦急之情。

小沙弥突然昂起头,无奈地对明玄说道:“实在没有办法了,已经呼唤了快一个钟头了,一点信号也没有。如果不是徐总指挥地特情机除了故障,可能就是他们遇上麻烦了。”

明玄主持皱着眉头:“怎么会这样?和徐汉骧联系不上,等到打起来还不乱套吗?”

就在这时,寺外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手榴弹爆炸的巨响。明玄主持一停,赶紧与两名大和尚跑到禅房外,聆听片刻后说道:“好像是铁路学院地日本俘虏干起来了。”

此时,四处枪炮声已经响成一片了,还夹杂着车鸣声、马嘶声和队伍奔跑地脚步声。

“提前行动了?这可不是徐汉骧总的办事作风啊?”明玄满心疑惑,少顷,他果断下令,“快,把僧众全部叫到大殿里。”

片刻功夫,寺里五十多个和尚全都集中到了菩萨脚下,几口木箱已经被搬到大殿上,箱子撬开,里面装的全是各种轻武器。

和尚们依次而上,领取武器弹药和白布条。每人右臂拴上伊根白布条。

明玄主持拎起一支冲锋枪喝道:“弟兄们,光复行动已经提前开始了,听听外面的枪炮声吧,大家给我往外冲,见了共产党的人就狠狠地给我打!”

众人踊跃蹿出大殿,冲出寺门。正巧满载民主联军士兵,护送青木中将的一辆军车开了过来。

明玄主持咬咬牙,一声令下:“弟兄们,打!”

民主联军让这帮秃头和尚兜头泼来的弹雨打懵了,头一辆车的驾驶员和坐在旁边的青木中将中弹死去,卡车冲出大街,一头撞进了街边的人家。后一辆卡车立即停下,民主联军战士们纷纷跳下车来,或躲在车后,或趴在地上拼命还击。和尚们顶不住了,被逐回了寺内。民主联军奋勇跃起,冲进寺内,在庭院上、泮池边、大殿里、禅房中与和尚激战,打得和尚们四处奔逃,非死即伤。

城里枪声震耳、杀气冲天时,郭正坤与洪成玉、胡占森站在在西郊军械库一座高高的岗楼顶上,用望远镜观察着龙江城的情况。

洪成玉惊诧地叫道:“咋回事?他妈的离天黑还早着哩,城里怎么就打翻天了?”

胡占森骂道:“徐汉骧真他妈不是个东西,提前行动,也该通知我们一声嘛。”

郭正坤继续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对,徐汉骧是个十分谨慎的家伙,如果没有重要的原因,事先制定好的计划,他绝对不会贸然打乱的。这一定是遇到了突**况。我看,城里的弟兄已经提前动手了,咱们可不能老呆在这里傻等,错过了立功的好机会。弟兄们,马上进城打共产党!”

三人从岗楼上匆匆下到院坝上。

郭正坤得知报务员还未于徐汉骧联系上,恨恨地骂了一声“妈拉巴子”,与洪成玉登上中吉普,向等候在院坝上的黑压压的队伍大声吼道:“弟兄们,城里已经干起来了,共产党这下撅蹄子了,该轮着我们国民党扬登了!哈哈,我现在宣布,打下龙江城,当官的每人升一级,当兵的每人发大洋十块!”

“嗬嗬!”上千条喉咙一齐狂呼乱叫起来。

“上车!”郭正坤发出了命令。

一长串大卡车载着郭正坤煞费苦心拼凑拢来的上千名原来的伪警鱼贯驶出了军械库。

就在这支庞大的车队刚刚驶出山口,已经远远地看见了龙江城的轮廓时,在一个交叉路口,一大群惊惊惶惶从女儿峰上溃败下来的暴动分子却给郭正坤带来了一个让他难以振奋的消息:民主联军利用滑翔机袭击了松涛酒店,水野大佐和他率领的日本人投降了共产党,正是他们和民主联军的突击队员里应外合,才将勃斯沃尔夫将军救了出去,克什科夫将军也落到了突击队手中;紧跟着,民主联军又调集大部队对女儿峰进行了大规模扫**,被徐汉骧集中在女儿峰几座山上的几千名地方武装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全都被打散了。

郭正坤让他们加入到自己的队伍中,大卡车装不下就徒步跟在后面跑,车轮飞转,脚步沓沓,高举着无数面青天白日旗帜的队伍,飞快地向着龙江城扑去。

他们是从西面突然杀进城去的,正在和日侨白俄激战的民主联军让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打得来措手不及,赶紧往市中心退缩,郭正坤的队伍一呼隆占领了西半城最主要的两条大街:西大街和永福街。大街两旁房顶上的暴动分子大呼小叫着欢迎自己队伍的到来,并立即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使郭正坤的队伍顷刻间膨胀到了三四千人,浩浩****的大队人马即刻沿着两条大街,向着市中心花园广场一带乘胜挺进。

郭正坤率领的一彪人马刚刚前进到西大街城隍庙一段街面上,就被迎头堵住了。阻截他们的是军政大学的师生。这所不久前才创办于龙江市城隍庙里的学校只有七百多名师生,学生全都是东北局从各支部队和地方武装力量中抽调来的基层军官和进步男女青年,绝大多数教师也都是久经战火考验的老革命。在暴动之前,该校的校长已经接到了军管会巩麒主任亲自打来的电话,全体师生火速武装起来,并且纳入了平暴部队的序列,用公共汽车,马车和沙袋在学校门口的大街上筑起五道街垒。发现暴动分子如过江之鲫从西面涌来后,他们并不惊慌,立即进入阵地,作好了战斗准备。

但是,他们并未想到扑上来的暴动分子有如此之多,更未想到除了正面进攻的暴动分子,还有许多暗藏的敌人躲在附近的屋顶上频繁向他们打黑枪,不少人根本不知道子弹来自何方,便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这种来自四面八方的打击下,仅仅坚守了一个半钟头左右,他们便遭受了重大的挫折。暴动分子接连攻占了三道街垒,迫使他们一部分人退进了学校,一部分人退到了最后的两道街垒后面,依然顽强地阻击着暴动分子的疯狂进攻。

龙江城里匪焰冲天,右臂上拴着白布条的暴动分子如泛滥的洪水,在无数条大街小巷汹涌激**,民主联军和武装民兵节节败退,就近收缩到高大的建筑物中,依靠有利地形,拼死抵抗暴动分子的进攻。

到下午三点左右,噩耗不断地传到军管会里,电台、粮库、邮政局、火车站、几家兵工厂、白俄聚居的彼德大街,均已落入暴动分子之手。香丸大道上也是杀声震天,趁乱举事的日本侨民遭到了民主联军的无情痛击,街上、房顶上到处躺卧着日本人的尸体。

巩麒站在办公室窗口用望远镜观察着全城的情形,许多民主联军已经被暴动分子分割包围在一栋栋高大建筑物里,仿佛是几十座兀立在汪洋大海中的小岛,正在经受着一波又一波滔天巨浪的猛烈冲击。如此激烈的战斗,必然使他的战士伤亡惨重,但是,他依然对平息这场大暴乱充满必胜的信心——因为,刚刚平息了铁路学院日本暴乱俘虏的巩麟和黎枫平率警备大队去阻截从西平煤矿赶来的日本俘虏;已经解救出女儿峰上的突击队员和水野大佐等人的金火春师长,也正率大军向着龙江飞兵疾进。而且,他手中还握着一把锋利的钢刀,那就是朴志浩指挥的朝鲜义勇军支队。

就在市大监地日军将佐打响了暴动的第一声枪响时,乌尔绍夫与阿卡妮娅带着早已武装起来地莫斯科大酒店里地三十多名白俄员工,背着特情机拿着武器,顺着小街僻巷进入了白俄聚居的彼得大街。

克什科夫把女儿派到乌尔绍夫身边,是因为乌尔绍夫不懂无线电收发技术,而他必须要在城里留下一个能把他的命令传达到白俄中间的枢纽。

但是,从暴动仓促开始,阿卡妮娅就失去了与克什科夫地联系,这使她和乌尔绍夫万分焦急,不知道克什科夫出了意外,还是美国人制造的这种最先进地特情机出了故障。

在彼得大街,乌尔绍夫登高一呼,把已经等急了的两千多名臂缠白布条情绪狂暴的白俄聚集到了他的身边。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他成了白俄当之无愧的指挥员。他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率领白俄冒着枪林弹雨向着民主联军据守的一栋栋大楼扑去,仗着人多势众,他们攻占了龙江市广播电台,紧跟着又冲进了军管会。但是,军管会里已是人去楼空,几个钟头之前,共产党的头头脑脑们已经全部转移去了原来的苏军卫戍司令部大楼。

乌尔绍夫立功心切,立即率领白俄拥进了香丸大道,急欲攻下高耸在大道尽头处的卫戍司令部大楼,活捉巩麒等共产党首脑人物。大道两侧,家家户户房门洞开,被水野大佐组织起来的日本侨民听到城中枪炮震天,早已臂缠白布条,手执武器冲出家门,亢奋地汇入到暴动分子的队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