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杀机四伏 罗学蓬 8080 字 6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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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被白川龙作那帮装备精良的日本溃兵从秃爷岭上赶下来,张明贵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过高高在上的滋味了——直到十五天以前他的连队被派到这市大监里担任看守,他才又重新体会到了扬眉吐气,养尊处优的人生快乐。

负责收编游杂武装与日军战俘管理工作的周吉平团长能够对张明贵情有独钟,是因为张明贵前些年间既是杀人放火的土匪,也是名震长白山西麓一带的抗日豪杰。张明贵过去杀过抢过许多日本开拓民,这不假;张明贵这次是被日本溃兵撵出山来的,也不假。就冲着这两条,周吉平就有理由对他高看一眼,委以重任。

张明贵当上民主联军连长后,马上被弄到龙江市飞机场日本人的旧兵营里整训了一段时间,还给他的连队里派去关里来的一个叫庞远华的老同志担任指导员,其余的十几个老八路去当排长、班长。整训——结束,周吉平就派这个连从苏联人手里接管了市大监,还特地向张明贵和庞远华交待,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看守好关押在市大监的一百多名投降的关东军高中级将佐。

张明贵一进市大监,就去专门关押日本军官的封闭小院视察了一番,还把日本将佐们全部召集拢来,听他居高临下地训了一通话,扎扎实实地扬眉吐气了一回。

这天夜里十点过后,张明贵刚刚上床,床头柜上的电话就“丁零零”地响了。

张明贵抓起电话一听,睡意顿时全消。

打电话请他去“巴蜀菜馆”喝口小烧唠唠嗑的不是别人,而是过去在红黑两道上名号都比他响亮得多的郭正坤。要是在以前,像郭正坤这样的大人物是绝对不可能和他这个档次的小“马贼”打招呼的。可如今毕竟形势不同了,他知道前不久还是满洲帝国警察局长的郭正坤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的要人,而自己咋说已经是一位民主联军的连长了,要让连里的老八路知道了密报到周吉平耳朵里,那就会给自己带来大麻烦,可不去,不就把郭正坤给得罪了?得罪了郭正坤也就是得罪了国民党,得罪了蒋委员长,得罪了中央军,要是以后中央军真打来了,岂不是自己把后路给断了?而且依照他所了解的情况估计,这苏联人一撤走,国共两军一旦大打起来,这土八路还能是中央军的对手?

而且,也只有郭正坤这样的大人物才有胆量气魄把电话直接打到市大监他的寝室里来。张明贵不糊涂,下便能猜到郭正坤深更半夜地请他去干什么,可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多给自己留条路比少条路好。

张明贵穿上棉大衣,戴上狗皮帽子,个人出了市大监,很快便来到了“巴蜀菜馆”的二楼雅间。

按照电话里的约定张明贵很快找到房间,撩起帘子一看,屋中央的火炉边上坐着两个人,都是四十来岁的模样,一个穿长皮袍,戴獭皮帽;一个西装革履,外面罩着件厚厚的风衣,头上戴着顶厚呢博士帽。

“獭皮帽”对着张明贵欠欠身,客气地问道“来人想必是张连长了?鄙人郭正坤,在此恭候大驾多时了。”

张明贵受宠若惊,赶紧摘下狗皮帽向着郭正坤深深鞠了一躬巴结道:“在下张明贵,今天能够认识大名鼎鼎的郭大哥,算是小人的福分。”

郭正坤指指旁边正襟危坐的“博士帽”,说:“这位是水野大佐先生,你不会不知道吧?”

张明贵同样冲水野哈哈腰,心里却陡地一跳,这水野不是龙江宪兵队的队长么,连天皇关东军都投降了,他一个日本鬼子咋个还敢在龙江市抛头露面?

等张明贵把狗皮帽子和棉大衣挂在墙上,在火炉边坐下,郭正坤已经把三杯酒斟满,豪爽说道:“古有桃园三结义,我们虽然比不上那纵横天下的刘、关、张,在这龙江城里,毕竟也不是默默无闻的寻常之辈。来,为我们三位初次见面,干杯!”

待头杯酒下肚,郭正坤又缓缓说道:“张连长久在江湖,也算得是个一踩九头翘的精怪了,可这次怎么会端着刀头供错了庙门,戴上了民主联军的破狗皮帽子?”

张明贵尴尬说道:“郭大哥不知,我本来在秃爷岭上呆得好好的,没想来了一大帮日本溃兵,仗着武器精良,硬把老巢给我占了。小弟没路可走,只好暂时找个落脚糊嘴的地方。郭大哥知道,我这种在刀尖上过日子的角色,才不管他什么共产党国民党哩。”

郭正坤和水野会心地对视了一眼,觉得对这样的角色根本用不着转弯抹角,遂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我过去都是从血盆里捞饭吃的绿林好汉,来这人世上混一遭,说到底不过是为着名利二字。你戴这狗皮帽能为你换来什么?共产党名不正言不顺,拜菩萨你也要选个大庙堂才敬献刀头嘛,咋见个土地佬儿就烧香下跪?就算你当个共产党的连长,一月又能给你几两银子花?”

张明贵心下完全明白郭正坤约他前来的用意了,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八路搞的是供给制,除了管饭是不发军饷的……哎呀呀,说起来是个连长,那一天三顿饭,连他妈猪狗都不吃!如果兄弟我有其他路子走,也不会领着弟兄们来戴这狗皮帽子,遭这份穷罪了。”

郭正坤道:“怎么没路可走,摆在你面前的就有一条金光大道,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往上蹚?”

水野大佐不失时机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金条搁在桌上,说道“如果张连长愿意帮我们的忙,这十两黄金,就是付你的报酬。”

郭正坤也趁热打铁说道:“钱是小事,张连长若是答应帮这个忙,就算是进了我们国民党这个大庙堂,以后也就有机会得修正果了。”

张明贵心下欢喜,却把话说得十分得体:“你们这样做就见外了,郭大哥是何等人物?能看得上小人,也算是小人前辈子烧了高香拜了真佛!既然郭大哥认为我张明贵还有点用处,就明对小人说了吧,要我做啥?我张明贵眨巴一下眼睛就算不得好汉!”

“是条汉子!郭正坤亲热地在张明贵肩上擂了一拳,“老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醒。不消我多费口舌,你也知道这龙江城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国民党的天下,你今天答应为我办事,就算是我们国民党的人了,以后中央军——到,论功行赏,光耀门庭,自然是免不了你这一份的。从今往后,你为党国立功的机会还多,不过,我现在只要你先办妥一件事,你马上想办法让水野队长进市大监,和青木司令官见上一面。”

张明贵胸脯子一拍,大包大揽道:“这有何难?对二位大哥来说,进市大监就如同进你们自家门槛一样容易!”

一个钟头后,水野大佐就出现在了市大监青木司令官的囚室中。

青木大吃一惊,从**跳了下来:“水野队长……真是你吗?你怎么会来这里?”

“将军阁下,你受苦了。”水野大佐看到昔日统领千军万马的青木中将如今独自被关在这样一间潮湿逼仄的小屋里,心里酸涩得不行。

张明贵讨好地说:“两位长官慢慢谈,我亲自在外面给你们把风,你们尽管放心,这里里外外我安排的全是自家弟兄,不会有事的。”

水野把门掩上,转身对青木说:“将军,我深夜前来,是有重要的事情向你报告。”

听水野把外间的情况一说,青木兴奋不已,立即表示,日本军人不应该以这样廉价的条件替中国政府卖命当炮灰,更不能将这样一场将有上万名日本人参加进去的战斗仅仅停留在军事的层面上,而应当从政治上为龙江的日本军人和侨民争取到更大的利益。因为,他指挥的日本军人已经遵照天皇的圣意与山田乙一大将的命令集体投降了,而且民主联军已经从日本军人中征召了近两千名有各种专长的官兵为其服务。苏联人一撤走,共产党掌握政权后也肯定不会把剩下的日本俘虏全部杀掉,等待他们的命运不是像目前这样充作苦役,就是被遣返回日本。在这样的前提下要日本军人和侨民为中国政府充当炮灰,那就必须给予更加优厚的条件。

水野大佐谨慎地问道:“将军所言的“优厚条件"是否可以更加明确一些,以便我直接向徐汉骧提出?”

青木司令官想了想,说:“你告诉徐汉骧,要我们日本军人和侨民全力以赴地替国民党领导的中国政府作战,他必须代表国民党和中国政府作出承诺,暴动成功之后,同意在龙江市成立一个中日联合政府。”

“中日联合政府?这……”水野大佐为难说道,“将军阁下,我和徐汉骧已经打了多年的交道,根据我的了解,他是一个民族自尊感极强的人,在龙江中国人的心目中,他也是一个反满抗日的著名领袖。更重要的是,由于过去长期领导地下武装力量与我们进行对抗的经历,使他至今仍然对我们日本人深恶痛绝。在目前这样险恶的国际大形势下,我敢断定,徐汉骧是绝对不会答应和已经承认战败,并且已经缴械投降的日本战俘组织联合政府的。因为道理十分简单,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中国人在这样的时候愿意背上汉奸的骂名。一旦我们提出这样的条件,他一定会撇开日本人,和克什科夫将军领导的白俄干下去。据我掌握的情报,龙江的民主联军不足一万人,而国民党和白俄的地下武装不下三万,暴动一旦打响,这就好比让共产党人拿着扫帚,往家门外赶汹涌而入的海水,没有我们的参予,他们仍然是胜卷在握。而对我们日本人来说,则很可能就会因此而丧失这样一个,能够给我们争取到许多好处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唔,”青木中将想了一下,点点头,“你提醒得很对,任何一个中国人也不可能在他们的国家已经成为胜利者的情况下,和已经被打败的日本人成立联合政府的,我提这个条件,的确有些急功近利了。那么,我们就退而求其次吧,要求徐汉骧必须在暴动之前,向我方作出明确承诺,暴动成功之后,允许在龙江市保留一支独立建制的日本军队。当然,这样一支由日本人组成的军队,是完全接受蒋氏中国政府领导和指挥的。至于是否遣返,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因为,本土现在也是由美国占领军统治着的,就算能够回去,也不过是当亡国奴,在满洲的所有日本人,都已经没有了退路。”

水野大佐仍然感到有些为难:“我会马上把司令官的意见转告给徐汉骧,但是,徐汉骧表示只愿意与克什科夫领导的白俄结为同盟,而对日本人,他只同意把我们作为一支雇佣军使用,他并未承诺给我们如同白俄一样平等的地位……”

青木中将猛地一摆手,断然说道:“你可以毫不隐讳地告诉徐汉骧,我提出的条件,就是日本军人最后的底线,如果他不同意,那我们就掉转枪口帮着共产党打国民党——对已经失去祖国的日本军人来说,意识型态已经退居到无足轻重的地步,如果徐汉骧胆敢拒绝我的条件,那我们就把他们的阴谋毫无保留地告诉共产党——真到了那一步,他们失去的是唾手可得的江山,而我们日本人则什么也不会失去!”

水野蹙紧了眉头,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指挥官独自被囚禁在深牢大狱之中,自我感觉还如此良好。只可惜,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并未建立在对时局的清醒判断和把握之上,只能让他感到这是一种十分可怜加可笑的妄自尊大。他知道青木将军的要挟,无疑是把龙江城所有的日本人置于了一种两面皆不讨好的境况之中……

青木中将的要挟果真奏效,徐汉骧虽然为日本人这种明目张胆的要挟而愤怒,但考虑再三,也不得不被迫答应。

水野却明显地感觉到,愤怒的徐汉骧最终接受了青木将军的要挟,不过是一种权宜之计而已。这种脆弱的三国联盟犹如建立在沙滩上的大厦,尚未封顶,地基便已出现了令他心悸的裂痕……

2

一月三十一日晚上,巩麒代表龙江市军管会,在莫斯科大酒店设宴为第二天首批踏上回国之旅的苏联红军军官们钱行。

欢送宴会安排得十分隆重,从下午五点开始,苏联红军与民主联军的无数面旗帜在莫斯科大酒店以及附近的几栋高大建筑上猎猎飘扬。苏军着装整洁笔挺的军乐队与民主联军寒酸的“铜管民乐混合乐队”分为两队肃立在庭院里,轮番吹奏,在天地间弄出一派喜气洋洋的声响。

晚宴上,巩麒与勃斯沃尔夫先后致词,相互敬酒,共同的意识形态也使中苏两国的军官们亲如弟兄,争相拥抱敬酒,共述真挚友情。

晚宴后,照例是舞会。

勃斯沃尔夫将军在搂着阿卡妮娅跳舞时贴着她的耳朵告诉她,他再过几天也要离开龙江了,今天夜里,他十分渴望阿卡妮娅能到别墅去陪陪他,他不单为她准备了礼物还有许多话要对她说。

对于勃斯沃尔夫将军亲自发出的邀请,阿卡妮娅自然不会拒绝。

舞会结束后,将军照例独自先到了月亮湖别墅,中国老太婆早已开上暖气,将卧室弄得温暖如春。

一切都按部就班,将军洗完澡不一会儿工夫,阿卡妮娅便出现在他眼前。

将军把阿卡妮娅搂在怀里为她脱衣服,一面跟她说着亲热的话,一面把一枚镶着紫色宝石的胸针送给她。看得出,阿卡妮娅很高兴,将军当然也就更高兴。

很快,将军的情绪起来了,手上的动作有了撩逗的意味。阿卡妮娅在将军的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笑嘻嘻说:“别慌啊,老爸爸,我还没有洗澡呢。”

将军放开她,在她的光屁股上拍了拍,亲昵地说:“快一点,小乖乖,你的老爸爸已经等不及了。”

阿卡妮娅进了卫生间,把门关上了。

将军双手枕在脑后,仰躺在宽大的卧榻上。他在酝酿情绪,等待着那销魂的一刻快快到来。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客厅里传来一声闷哑的声响,紧跟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天哪,无声手枪!”对手枪极有研究的将军脸色骤变,猛地坐起。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跳下床,卫生间的门已经开了,美丽的俄罗斯姑娘手里拿着一支小巧的勃郎宁手枪,枪口对准他冷冰冰地喝道:“将军,请别动,否则你会没命的。”

将军只觉一股热血直逼胸膛,痴视着阿卡妮娅呆呆地问道:“你是……”

姑娘没有回答他,上前几步打开了卧室门。像头北极熊一样雄壮的马尼克赛手上拿着一支枪筒上套有消音栓的大号科尔提手枪走了进来。

勃斯沃尔夫知道,正是这枪管里钻出的一颗子弹,已经让他副官的脑袋开了花。

马尼克赛客气地命令勃斯沃尔夫:“将军,请穿上你的制服,跟我们走。”

“去哪儿?”

话音刚落,马尼克赛一记巴掌已经重重地掴到了他的脸上。将军一个踉跄,晕晕糊糊地倒在卧榻上,紧跟着对方又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拉起来坐直。

等到眼前的一团迷雾消散后,他看到壮汉脸上怒火如焚,咬牙切齿地冲他吼道:“快跟我走,不要多说话,要不,外面那位脑袋已经开花的副官就是你的下场!”

将军觉得对方完全没有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因为,在他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的一瞬间,他就突然意识到他绝对不能让自己一世英名毁在这样一个无法写人悼词的地方;将军当然不怕死,但他已经清醒地认识到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的是自己的名誉和家人命运的改变。

勃斯沃尔夫将军穿好军装,被一男一女用枪押着向门口走去。

一辆摘去牌照的黑色雪铁龙轿车立即开了过来。

马尼克赛拉开车门,把他推上后座,一男一女把他夹在中间。

虽然开车人关闭了大灯,但是借着朦胧的天光将军依然能看出,汽车驶出月亮湖别墅区后立即转了一个弯,钻进黑黝黝的森林里,顺着盘旋的山区公路,向着高山上的滑雪场方向急驶而去。

次日上午,巩麒按照头一天和勃斯沃尔夫将军的约定,带领中国军官们前往龙江火车站为首批回国的苏军送行。可是,原本应当在欢送仪式上致词的将军居然没有前来,而临时改为由尤尔金科大校代表。

当满载苏军士兵的第一辆专列在挥舞的旗帜、震耳欲聋的鼓乐声和鞭炮声中驶出龙江车站后,尤尔金科大校钻进巩麒的吉普车,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昨天夜里,勃斯沃尔夫将军失踪了!

巩麒猛然一震:“失踪!有这样的事?”

尤尔金科严肃地说:“很不幸,情况的确如此,我们的政治保卫人员已经在月亮湖一栋别墅里找到了勃斯沃尔夫将军副官的尸体,但是将军却至今没有任何消息。据现场情况分析,将军很有可能被绑架了。”

“绑架?谁有这样大的胆子?白俄,日本人,还是国民党?”

尤尔金科说:“我们已经进行了仔细的分析,不可能是国民党。苏联红军虽然默许你们取缔了国民党,收缴了他们的武器,但是我们并没有同意你们对国民党人实行武力压制。何况,五天之内我们就一个不剩地撤走了,国民党即使对我们心怀不满,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至于采取如此愚蠢的行动来向我们挑衅,除非徐汉骧是白痴。”

巩麒道:“挖地三尺,我也要把将军找出来!”

“不,绝对不能那么做。”尤尔金科摇摇头说,“对将军失踪的消息务必限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一旦扩散出去,必然会给苏联红军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何况,将军究竟是失踪。遇害,还是发生了其他我们目前还难以预料的事情?如果真的是被绑架和杂害,那到底是哪一方面的势力干的?我们现在都还一无所知。所以。我们苏军的几位主要指挥员已经统一了认识,暂时不向远东军区总司令部报告,因为一旦报告上去,后果谁也难以预料,而我们说想的最好结果是,争取能在撤军的最后期限,也就是六日之前将军能够平安地回来,那么,在我们这支战功累累、声名远播的队伍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亲爱的主任同志,你应当完全理解我的意思了吧?”

巩麒明白了尤尔金科的话外之音,他在苏联红军里呆了四年多时间,知道如此重大的恶性事件无论发生在苏军任何一支部队里,都不知道将会把多少指挥员牵连进去,甚至于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弄得家破人亡。尤其是处在政治部主任位置上的尤尔金科,更是首当其冲。于是点点头说道:“大校先生,请放心吧,我龙江民主联军一定会投入最大的力量来寻找到勃斯沃尔夫将军,并把他平安地解救回来。”

巩麒随尤尔金科——到卫戍司令部,两人立即用电话通知各自负责政治保卫的主要官员火速赶到尤尔金科的办公室开会。

被巩麒紧急召来的是巩麟和黎枫平。

再也没有比勃斯沃尔夫将军失踪的事情更重大的了。会议一结束,中苏两军的政治保卫部门立即高速运转起来。

3

二月二日上午。连续逢上几个好天气,路上的积雪早已融化了,街上的行人也明显地比往日增加了许多。

早饭过后,民主联军旅部——龙江公园大门口一片宁静,两名门岗持枪肃立两侧,几个男女军人正说说笑笑地在往大门两侧围墙上张贴欢送苏联红军凯旋归国、歌颂中苏人民世代友好的大幅标语。

这时,辆敞篷中吉普载着几名全副武装的苏联士兵缓缓从街口驶了过来。开车的是马尼克赛,坐在他旁边的是奥尔泽多夫。汽车刚到公园大门前,马尼克赛猛地一轰油门,奥尔泽多夫大喝道:“打!”几支冲锋枪向着民主联军猛扫。毫无防备的战士们纷纷倒地,等到金火春带着更多的人从旅部提着枪冲出来,汽车已不见了踪影。

一名中弹的门岗奋力抬起头,指着吉普车逃离的方向吃力地说道:“金旅长,是……是'老毛子’干的。”

几辆带斗摩托车从公园里飞快驶出,停在他们身边。金火春扬起手枪大喝道:“上车,跟老子追!”

战士们一拥而上,一串摩托车像离弦之箭般冲上大街,向着疯狂逃窜的吉普车猛追而去。

禹绍和参谋赶紧奔向岗亭,抓起电话:“喂,是巩麒主任吗?旅部出大事啦!几名苏联士兵驾一辆中吉普经过我旅部大门时突然向我战士开火,打死打伤七八名战士,金火春已经带着人追上去了!”

此时,东大街集市上已是小摊云集,熙熙攘攘。四个没带武器的苏军士兵出现在集市上,他们蹲在一个摆着各种精美小巧瓷器的小摊前,一个士兵看中了一个精致玲珑的瓷马,双手拿在手中,用生硬的中国话和摊主讨价还价。

离得不远的地方,出现了身穿对襟大皮袄,头戴护耳皮帽,双手抄在一起的胡占森。他把目光从苏联士兵身上移开,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对身边一名手下低语了几句,手下即刻转身离去,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稍顷,十来名民主联军官兵排成单人纵队、从小卷出来,也来到了集市上。

胡占森来到苏联士兵身后,凑到了正在和摊主讲价钱的上兵旁边,猛地一拐子撞去,瓷马“嗒”地掉在地上,律得粉碎..苏联士兵猛地回头,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胡占森的衣领,大叫道:“你……是你摔坏的!”

“妈拉巴子,明明是你这老毛子摔坏的,你还赖我”胡占森大叽着一头撞上去,士兵猝不及防,仰面朝天地倒在了瓷器摊上,稀里哗啦”弄出一片脆响。

三个苏联士兵一拥而上,揪住胡占森便揍。集市上顿时大呼小叫,一片混乱。

民主联军战士快步赶上,两三人揪住一个苏军士兵便打,边打还边骂:““老毛子”你们打死了我们的旅长,又跑到大街上欺侮中国老百姓,我们民主联军今天要报仇雪恨,为民除害!”

四名苏联士兵拼死反抗,可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打得头破血流。

胡占森还在旁边添油加火:“大家快来打“老毛子'!为我们民主联军的杨旅长报仇啊!”

几分钟后,民主联军扬长而去,丢下了几名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苏联士兵和满地的瓷器碎片。

稍顷,喇叭长鸣,行人纷纷避让,顾彪率领两辆满载士兵的军车掠过东大街,冲进了集市。

顾彪跳下车,扶起一位受伤的苏联士兵,用俄语问道:“怎么回事?谁打的?”

苏联士兵用力把顾彪的手摔开,摇摇晃晃地扑上前去,双手振住顾彪的衣领大骂道:“我要向卫戍司令部控告你们,你们这些单鄙的中国人!”话音刚落,士兵已经昏迷过去。

其余的三名苏联士兵也跌跌撞撞地扑上前来,怒吼着要打顾彪。

战士们一拥而上,将苏联伤兵架住。

顾彪大喝道:“快,快送医院!”

巩麒接罢禹绍和的电话,马上对正在与他议事的巩麟、黎枫平道:“我刚刚接到禹参谋长的电话,几名苏联士兵驾着一辆中吉普突然袭击了我们的师部,打死打伤了几名战士。”

巩麟惊讶不异:“苏联士兵光天化日之下袭击我们,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呀,会不会……其中有诈?”

“还能有什么诈?金师长已经亲自带着人追上去了。”

“嘀——”电话又响了。

巩麒一把抓起电话,两道浓眉紧蹙了起来:“是,是,我马上过来。”

巩麒放下电话:“尤尔金科紧急约见我,反倒说我们的人刚才在东大街集市上打伤了他们的几名士兵。这接连发生的两桩事情联系到昨晚发生的勃斯沃尔夫的失踪,我看不这么简单。你们跟我一起去吧。”

三人匆匆下了楼,登上汽车,向占领军卫戍司令部大楼急驰而去。

此时,金火春率领的摩托车队已经看见了正在疯狂逃跑的敞篷吉普车。

“快,快,一定不能让他们逃掉!”金火春急得一掀狗皮帽子大声喊道。

追兵越来越近,吉普车上的人也慌了,奥尔泽多夫惊叫道:“马尼克赛,中国人追上来了,他们的摩托比我们快,怎么办?”

“打呀!妈的,这还用问!”马尼克赛喊道。

几名伪装成苏联红军的白俄向着后面的追兵扣动了板机。

“哒哒哒哒!”第一泼弹雨迎面飞来,前面的摩托车手被击中了,一辆撞到了行道树上,另一辆蹦蹦跳跳地上了街沿,闯进了一家商店,“轰”地一声爆炸了。顿时,店里燃起了大火,店里的人狂呼乱叫着没命地冲了出来。

“老毛子欺人太甚,弟兄们给我往死里打!”金火春看见弟兄们又添了伤亡,怒气攻心,一边开枪一边大吼。

摩托车上的机关枪、冲锋枪一齐开火,吉普车上的人也接连惨叫着摔了下来,车上只剩下了马尼克赛和奥尔泽多夫。更要命的是轮胎被击中了,吉普车突然像喝醉了酒一样在大街上歪歪扭扭地地前行,速度陡然慢了下来。

“快下车!”马尼克赛将车一个急煞,抄起一支冲锋枪跳下车,向着旁边的一个菜市场跑去。

奥尔泽多夫也紧随其后。

“不要开枪!不要伤了老百姓!”金火春的车队也赶拢了,他大喝一声,跳下车,冲进了菜市场。菜市场里顿时人仰摊翻,乱成一团。两名白俄穿过菜市场,钻进了一片中国人住的低矮破旧的平房区,窄街陋巷,胡乱缠连,马尼克赛与奥尔泽多夫慌不择路,分头乱蹿。金火春的人马也兵分数路,奋勇追击。

金火春与几名战士从一条小巷钻出来,突然与一名逃跑者辟面相遇,逃跑者转身便逃,金火春举枪便打,那人突地往前一扑,双手猛地一扬,冲锋枪飞了出去,赓即两手抱住屁股痛苦地叫喊起来。

金火春一声大喝:“抓起来!”

袭击者一共五人,击毙二人,生俘二人,一人逃脱。

一名苏军参谋把巩麒、巩麟和黎枫平带进尤尔金科的办公室。

大校铁青着脸请他们坐下后,压抑着内心的愤怒,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巩麒说道:“巩麒主任,几天以前,你亲自前来向勃斯沃尔夫将军和我通报,对于杨师长的不幸遇难,你们本着维护中苏友谊的大局出发,已经决定低调处理,并负责化解贵军官兵对苏军的过**绪。为什么刚刚过了几天,你们的战士就在集市上公然殴打我苏军士兵,而且说出了许多严重伤害两军甚至两国关系的话,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你必须向我作出解释!”

巩麒迎对着大校的目光不无克制地说道:“关于大校向我通报的我军战士打伤贵军士兵的事件,我还没有得到有关方面的汇报,如果事情果如大校所言,我对参予殴打贵军士兵的人员一定作出严肃处理,决不姑息。但是,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大校,就在二十分钟以前,贵军的几名士兵乘坐一辆敞篷吉普车袭击了我军师部,打死打伤我军战士多人,然后驾车逃跑,我军金火春师长现在正率人追击缉捕。对于这样的严重事件,我相信大校并不知情,也绝非是贵军绝大多数官兵的意愿。”

这下轮到尤尔金科吃惊了:“真有这样的事情?巩主任,我与你的态度完全一致,对于这样的严重事件,我一定立即彻查,一有结果,立即向你通报。”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大校抓起电话,马上又交给了巩麒:“你接吧,是你的金师长打来的。”

巩麒接过电话一听,紧锁的眉头猛然一跳:“好,好,马上把人带到尤尔金科大校的办公室里来,我和巩麟、黎枫平都在这里。”几分钟后,金火春与几名战士很快便赶来了。

两名身穿苏联红军军装的士兵被架进来扔在了墙角落里。奥尔泽多夫被击中了屁股,另一名年轻的士兵被击穿了肩胛骨,鲜血正不停地往外流淌。

一身戎装的红军大校无疑让两名俘虏感受到了极大的威慑力。

“告诉我,你们是什么部队的?”

奥尔泽多夫翻翻死鱼一样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什么也别问,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你还是马上下命令把我们枪毙了吧!”

“那么,你决定为自己选择死亡了?”

“难道我们这样的俄罗斯人落到你们这些凶恶的布尔什维克手里还有活命的希望吗?来吧,为了伟大的俄罗斯,我宁愿死!”

“我明白了,你是克什科夫手下的一名白俄。”

奥尔泽夫叫了起来:“我不认识什么克什科夫!可恶的布尔什维克人,赶快把我杀了吧!”

尤尔金科离开座椅,走到了两名白俄跟前,背着双手,弯下腰问沙沙:“你已经看见了,不是我们要杀他,而是他主动为自己选择了死亡。那么你呢?如果你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情况,我可以让你活下来,你还这么年轻,不会愚蠢得像他这样,也为自己选择死亡吧?”

白俄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军官先生,我要是说了,你真地不会杀我。”

“难道一名红军大校会言而无信吗?”

“大校先生,我相信你,我什么都告诉你……”

奥尔泽多夫愤怒地对着沙沙大骂起来:“你这个懦夫,下地狱去吧,克什科夫将军一定会亲手宰掉你的!”

大校挥挥手,参谋上前拎住奥尔泽多夫的衣领,将他拖到门口,交给了两名卫兵。

不一会儿,在大楼附近的某一个地方传来了一声轻脆的枪响。

为自己选择了生的沙沙交待的情况足以令苏中双方的首脑大吃一惊,第一,克什科夫已经潜入了龙江;第二已经决定在最后一批苏联红军撤离龙江后举行全城大暴动。”

磨刀霍霍,杀机四伏,形势万分危急。巩麟决定,抢在敌人动手之前给予他们最严厉的打击,尤尔金科支持巩麟的决定,并表示抓捕行动由中国方面实施,苏联红军进行全城戒严,给予配合。

当天夜里十二点正,在龙江城里刮起一场雷霆万均的红色台风。巩麟命令“警备大队”立即根据已经掌握的情报,对各个国民党、日本人、白俄人的地下巢穴进行大搜捕,一举端掉了十几个秘密据点,在抓捕中击毙了七十多人,抓捕了五百多人。突击审讯后得知此次暴动系国民党方面的徐汉骧纠集克什科夫与龙江市原宪兵队长水野正光共同实施。

一夜之间打掉了五六百人,但是徐汉骧、克什科夫和水野却成了漏网之鱼。

勃斯沃尔夫更是不见踪影,也无任何消息,仿佛将军已经在人间蒸发掉了。

4

岗山找到百合子,这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原本想尽快赶到勒罗弥,向水野大佐报告这一喜讯,可是佳子却以猪贩子们说乡下土匪闹得厉害,到处炮火连天兵荒马乱为由,无论如何也不准岗山去冒险,反正百合子已经找到了,等剿匪行动缓下来了再去也不迟。

一月三十日这天临近中午,岗山给佳子送饭去。这是他俩因兴趣不同而自然形成的分工,佳子喜欢做生意,讨厌做生意的岗山就呆在家里煮中午饭,做好后先给佳子送去,等佳子吃完了他再回家吃。佳子牢记着“财不露白”的古训,害怕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显财露富会招来杀身之祸,不但两人的衣服穿得很大众化,中午这一顿饭因为佳子是在店里吃,看见的人多,也就弄得十分简单。等到晚上关了铺门,他俩再偷偷摸摸地上饭馆酒店去美美地海吃一顿,而且还轮流转,不能老在一家饭馆吃。

佳子正在柜台上吃饭,岗山就看见占领军的一辆宣传车在大街上一边缓缓往前开一边“哇哇”吼。岗山认真听了,喇叭里说,北边天泉县城里的难民营现在住着上万名日本开拓民,当局鼓励他们投亲靠友,也欢迎愿意帮助开拓民的日本人到天泉县城去领人。

听罢,岗山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他等佳子吃完饭,赶紧提着空饭盒出了门。

天泉县城离龙江有八十华里开外,岗山到汽车行租了一辆大卡车,为他开车的是个日本侨民,听说他是去天泉难民营找人热情得不得了,说他去天泉接开拓民已经好几趟了,知道难民营设在原来日本人办的一所矿业学校里,日子苦得没法说,还抱怨眼下自己家里的日子也没法过,要不他也会去接两个难民到自己家里养着。

去天泉要翻过牯牛岭,山高路险,车轮上还得套上防滑链。两个钟头过去,岗山才赶到了难民营。

门口立着两个持枪岗兵。一个“狗皮帽子”,一个“老毛子”岗山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等着,答应多给他两角生洋,然后出了驾驶室,上前对哨兵哈哈腰,说自己是住在龙江城里的日本侨民,刚才听了占领军的广播,专门来天泉城难民营寻找自己失散的母亲的。

“狗皮帽子”说:“回去把你们日本人全叫来,让他们把这些开拓民领回去养着,你们日本军队真他妈不地道,杀了我们千千万万的中国人,临垮台还把这些老弱病残娃娃崽崽的丢给我们中国人替你们供着养着,这成个啥道理?”

岗山陪着笑脸一迭声地应道:“是,是,长官,我要是找到了我母亲,我一定马上把她领走。”

“狗皮帽子”冲他努努嘴:“进去吧。”

岗山进了校门,一路看过去,不单一间间教室、办公室、礼堂里全塞满了老人女人和小孩。窗户上、旁边的树上到处牵起绳子,挂起了无数面花里胡哨的“万国旗”。校园里凡是空旷的地方,足球场篮球场、路道两边也撑起了一排排的大帐篷,一顶帐篷里大约挤了三四十个人,中央生着个大火炉子。附近的雪地上到处色彩斑斓,全是已经冻成了冰疙瘩的大便和月经纸,刺鼻的尿臊味臭味腥味熏得岗山睁不开眼睛。

岗山想找人打听,便走到一顶帐篷前,伸手撩开厚厚的麻袋片帘子,还没来得及跨进去,一股热烘烘的臭味和刺鼻的烟火味就差点把他给掀了出来。他只好强忍着进去,屋子里没有一张床,地上铺着从教室里取下来的黑板、篮球架上取下来的挡板,四处还凌乱地挤放着一些课桌,几十个男女老幼就全挤在那上面睡。

岗山低下头问一个身上裹着床棉毯,抱着双腿死眉闭眼地蜷缩在黑板上的老奶奶:“请问,你知道川口村的开拓民住在哪里吗?”

老奶奶睁开昏花的老眼看了看他,咕咕哝哝地说:“不知道我们是千叶村的,被苏联人抓迟了,押到这里好地方都让别村的开拓民占了,只好蹲帐篷。夜里风大,要没有那个火炉子,真能冻死人的。”

旁边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说:“你去屋子里看看吧,那里面住了好多开拓民。”

这时屋角处有个沙哑的嗓子大声嚷了起来:“你找川口村的人哪,我知道,他们住在大礼堂里,有一千多人哩,他们来得早,全睡的是草垫子,发的棉毯也比我们的好。”

“谢谢,谢谢!”岗山赶紧钻出帐篷,一溜烟往大礼堂奔去。这时正巧到了开饭的时候,许多身上拴着白布围腰的民主联军战士用大板车拉着饭食到各间屋子和帐篷外面分发。开拓民们拿着碗和盅子、瓦钵大呼小叫着一窝蜂拥出来,围着大板车领取饭食。

岗山放慢脚步,凑上前看了看,几只大铁桶里装的全是萝下白菜熬黑豆。

一位分发饭菜的八路军见他拎着个饭盒,以为他也是个开拓民,用勺子敲着桶沿冲他嚷:“你还磨蹭个啥啊?嫌这饭食不中吃,还想吃山珍海味么?”

另一位八路军也吼道:“每天就供应两顿,不吃今天就没有了。”

岗山赶紧递上饭盒,盛了一勺子黑豆汤,看见开拓民正吃得上劲,满地里一片“呼哧呼哧”的声响,岗山怕再挨喝斥,也喝了一口,那汤寡咸,连一滴油星星也没有。

岗山来到大礼堂门前,这儿也刚分发完饭食,他一头冲进去,见大礼堂里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人,乱哄哄的像个大蜂巢,就敞开嗓门大吼起来:“慧仁,嗨嗨,川口村的慧仁夫人在这里吗?”

“岗山君——你真是岗山君吗?”远处角落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喜的回应。

岗山循声望去,一下就看见了坐在草垫子上正吃饭的慧仁。慧仁也认出他了,激动地摸索着想站起来。

岗山赶紧扑上前去,双手把慧仁搀起来,泪花滚滚地吼道:“夫人,你受苦了!”

慧仁激动不已:“岗山,你怎么会在这里?水野——呃,他呢?他还活着吗?”

岗山一把夺过慧仁的瓦钵往草垫上一放:“夫人,什么都不要说了,快跟我走吧!”

慧仁叫起来:“呃,我还有民主联军发的棉毯哩,还能用的。

“扔掉,全扔掉,你什么都会有的,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岗山把慧仁带到学校门口,“狗皮帽子”好奇地问:“小伙子,这真是你妈妈?”

岗山说:“是啊,她是我妈妈。”

“狗皮帽子”打量着两人的模样,满脸狐疑地说:"嗯,不像,不像,你妈妈怎么看上去年轻得像你姐姐?哦,我明白了,小伙子,你是来这难民营里混水摸鱼为自己找老婆的吧,没有年轻妹妹,我个模样长得俊的大姐也凑合。哈哈,这可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回去叫你们的日本男人都来这儿找老婆吧,只要能快点把这些累赘弄走就行。”

岗山无心再和他说下去,拉着慧仁就上了驾驶室。司机一轰油门,那车就向着城外一溜烟奔去。

慧仁急不可耐地问:“岗山,水野呢?他现在怎么样啊?”岗山简单地告诉他和水野大佐分手的经历,听说丈夫还活着,慧仁高兴得哭了。

岗山说:“夫人,不仅队长还活着,我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已经找到水野百合子了。”

慧仁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岗山,你是在骗我吧?天照大神怎么可能在这一天之内把这么多好消息全给了我?”

岗山也泪眼迷蒙地说:“夫人,我没有骗你。一会儿到了龙江城,我马上就能够让你们母女俩相见。”

慧仁悲喜交加,一路上眼泪流个不停。

岗山也是泪眼迷蒙,一脸幸福地看着慧仁哭。

岗山看见慧仁头发上挂满了一串串亮晶晶的虱蛋,身上的衣裙既破又脏,看上去如同乞丐。车到龙江,已是暮云四合,上了香丸大道后,他没有马上把慧仁带回家,而是把她带到了一家日本人开的“秩父浴池”里,给她要了个雅间,对慧仁说:“夫人,你先在这里洗个澡,把身上穿的全都扔了,我现在和英起佳子住在一起,我马上去叫她给你买最好的衣服送来,我要把夫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百合子也认不出妈妈来。”

慧仁使劲往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喜极而泣:“啊……痛……痛!岗山,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全都是真的啊!”

岗山和佳子常来“秩父浴池”开雅间洗鸳鸯澡,和老板很熟悉的,岗山又特意给老板打了个招呼,让他仔细照顾好慧仁,这才匆了?”匆赶回肉铺。一进门,就喜泪汪汪地嚷道:“佳子,你猜我找到谁了?”

佳子脸色陡变:“水野?是水野队长么?”

“告诉你吧,我刚才去天泉城里的难民营找到水野队长的夫人慧仁了!”

佳子心里猛地一揪扯,这个傻木叽叽的家伙啊,真是拿他没有办法。可是看见岗山欢喜成这副模样,佳子也只好把自己的不快抛开,遂着他的心意,把事情办得来让他更高兴。

两口子马上关了店门,佳子独自赶到百货铺里买了一些女人的当用之物,赶紧送到浴池里。

激动万分的岗山呢?居然来了个顽皮孩子的举动,他先到饭馆里订了一桌上等饭菜,吩咐老板做好后装在提盒里送到他家里。然后雇上一辆马车去了龙江医学院把百合子接了出来。百合子见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不告诉她,说到了他家里就一切都清楚了。弄得百合子一路上忐忑不安,不过看见岗山难以掩饰的开心样子,估摸等待她的也必定不会是一个坏消息。

岗山和百合子回到家里。院门“哗啦”一声推开了,慧仁忍不住跑出正屋,看见女儿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猛地惊呆了。

“百合子!”

“妈妈!”

巨大的喜讯从天而降,从生死线上侥幸逃脱回来的母女俩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哭得死去活来。

佳子也感动得哭了,呜咽着给了岗山一粉拳,嗔骂道:“你这小男人哪,倒真会做积德行善的事情哩!我们的儿子,今后一定有福气。”

岗山冲佳子吼道:“不准再叫我小男人,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吃饭时,大家又详详细细地谈起了各自分手后的经历。岗山迫不及待地说了那一箱金条是怎样到了自己手中的曲折原因,还说他一直深感不安,因为水野大佐至今肯定还以为是他和佳子把金条偷跑了,现在总算让慧仁和百合子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他也总算安心了一些。

慧仁呢?

既为和女儿重逢高兴,又为丈夫担心,一忽儿哭,一忽儿笑。

佳子不停地给母女二人夹菜,尽量说一些让慧仁宽心的话。岗山咬牙切齿地说,他一定要尽快去一趟勒罗弥,让慧仁、百合子和水野大佐一家早日重逢。

等慧仁和百合子吃完午饭,手脚伶俐的佳子已经给慧仁收拾好了一间偏屋。

佳子和岗山把母女俩带到偏屋里,慧仁看见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炉子早生起来了,屋子里很暖和,铺的盖的用的一样不缺,感动地说:“佳子,你和岗山真是天下少有的好人,我和百合子,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们!”

佳子听了这话心里有些惭愧,却扬着声儿说:“感谢什么呀,岗山时常念叨水野队长关心士兵,对他好,就像他的亲生父亲一样,我是岗山的女人,帮岗山做这样一点事情是应当的……”

岗山怕他说起来没个完,赶忙打断她:“呃,夫人,你和百合子好不容易见了面,你们母女说说话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没想慧仁开口第一句话,就让百合子愁云满脸,眼泪也滚了出来。

“百合子,我在难民营里就听说不少有特长有技术的日本人都被民主联军挑去了,可怎么也没想到你也能参加,那民主联军知道你爸爸是龙江市的宪兵队长吗?”

看见女儿不回话一个劲地流泪,慧仁明白原因了,顿时也着急起来:“女儿呀,这可是个大事啊!你千万不能说,说了,共产党一定不会饶恕你的!”

“可是,妈妈,这事已经成了女儿的一块难治的心病啊!当却我参加八路军时隐瞒了爸爸的身份,欺骗组织说我父母是开拓民,已经失踪了。我对黎枫平也是这么说的。现在主动去向组织坦白,不行!可不坦白,又能永远瞒下去吗?我并不担心组织上会惩罚我,而是怕黎枫平会因为这个原因离开我呀!”

慧仁瞪大了眼睛:“黎枫平?黎枫平是谁?”

百合子说:“他是龙江市警备大队的大队长,民主联军一位出色的军官,妈妈,他也是我的男朋友!”

慧仁双目发直,呻吟般叫起来:“天哪,简直……不可思议,你怎么和民主联军的大队长交上朋友了?”

百合子把她在牯牛岭要塞的遭遇,在战场上怎么遇上黎枫平,以及当她面临苏联士兵凌辱时黎枫平又怎么救了她等等,全告诉了母亲。

母亲呜咽着说:“这怎么得了啊?共产党民主联军和你爸爸水火不容,你又没有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你的男朋友,这样做,一定会给你带来不幸的啊!”

母亲的担忧加剧了百合子的恐惧,让她更加地惴惴不安。

“妈妈,我该怎么办呢?黎枫平是一个出色的男人,我太爱他而且根本就没法离开他了。我好几次想把爸爸的事告诉他,可话到嘴边,我又失去了勇气。”

慧仁大惊:“百合子,你说‘没法离开’是什么意思,难道……”

事到如今,百合子索性将真情全部告诉妈妈:“是的,我和黎枫平已经……已经超越了一般朋友的关系。而且,等到苏联人一撤离龙江,我们就要结婚了。”

慧仁说“你们的关系既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那就更不能暴露了……对,一定要瞒到底,没有人会知道的。百合子,只要你能幸福,我和你爸爸什么样的痛苦也能承受……啊啊,只能这样了,就算是找到了你的爸爸,你也永远不要承认你的父亲母亲还活在世上。我和你爸爸为了你的幸福,定会守口如瓶,永远装着不认识你!”

“妈妈,那绝对不可以!你和爸爸,同样也是女儿愿意用生命去爱的亲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