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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八日下午,占领军以勃斯沃尔夫将军为首的几乎所有苏军将领,以及以杨德山、巩麒为首的民主联军军官云集到龙江火车站,欢迎苏联红军亚历山大红星歌舞团莅临龙江市慰问演出。亚历山大红星歌舞团是苏军最高级别的艺术团体,他们奉命来到东北,已经在哈尔滨、齐齐哈尔、沈阳、长春等大中城市进行了多场慰问演出,龙江是他们此次巡演活动中的最后一站。
为了迎接这次盛大的演出,占领军早已兴师动众,将整座城市打扫得干干净净。与莫斯科大酒店仅隔着香丸大道街口的龙江大剧场,更是装扮得花团锦簇,富丽堂皇。
这样的演出,分配给中国军官的票自然是十分有限的,按照规定,连身为团级干部的黎枫平也只领到一张票,黎枫平急了,缠着巩麒帮忙,无论如何也得多要一张,巩麒当然知道他着急的原因利用职权为他多搞到了一张票。
黎枫平把两张票揣进兜里,急忙开着吉普车赶到了野战医院。这些日子里,野战医院里的人都知道水野百合子和这位英俊的中国军官正处于热恋之中,都愿意为他俩搭桥,小林宗医生给了百合子半天假,黎枫平就把百合子带进了城。
能忙里偷闲与百合子约会,是黎枫平最惬意的时刻。在香丸大道,在月亮湖边,在女儿峰上的滑雪场,在红墙绿瓦古树参天的普照寺,处处都留下了他俩的足迹。他俩谁也没有说那句“我爱你”,彼此却早已身心合一,亲如夫妻。
大冷天里,黎枫平已经把吉普车张起了篷。
“百合子,想吃什么?说,今晚我给你改善改善伙食。”黎枫平在苏联红军里当军官时享受的是苏军待遇,四年多来攒下了一笔数目不菲的积蓄。而百合子一参加八路军享受的就是供给制,所以自从他们成为恋人以来,每次上饭馆后买单就理所当然地成了黎枫平的专利。
“随便。”
“随便是什么菜呀?我还从没听说过这道菜名哩。呃,干脆,我们去西大街四川人开的“巴蜀菜馆”吧,这冷巴巴的天,正适合吃火锅,你们日本人不也喜欢吃火锅吗?”
百合子笑着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随便。”
“得,那就听我安排,吃火锅。”黎枫平一打方向盘,向着西大街一溜烟去了。
“巴蜀菜馆”是一家临街的大餐馆,古色古香,十分雅致,底楼大堂卖散客,二楼是雅室。
此时,岗山与佳子正和两个向他肉铺里供应生猪的客户还有店里的三个小工在大堂里围桌喝酒吃火锅。
英起佳子白捡五十根金条来到这龙江城里买房置物开堂坐店,精神头儿自然好得不行,惟独自己巴心巴肝喜欢的小男人却时不时地让她犯愁。自打进城后岗山的脾气却越来越坏,常常窝火,摔碗、生闷气,有时还跟他顶上几句嘴。生意上的事,他甩手不管,全让佳子一个人料理。可佳子在生意场上仍把他当成当家主子供奉着,但凡有个应酬,也总得强拉着他出面主持。
佳子斟满两杯酒,大声咋呼着:“王老板、李老板,这下雪天里还麻烦二位亲自给我送猪来,辛苦二位了!来,我再敬你们一杯。”
王老板推推已经醉得来耷拉着脑袋的岗山:“岗山先生,同饮,同饮。”
佳子说:“不要再难为他了,你们都看到的,他这人没酒量,几杯酒下肚就坐不稳了,还是让我佳子来陪你们吧。”
李老板说:“佳子真是不简单啊,里里外外一把抓,把生意做得来火火红红,日进斗金。”
佳子说:“日进斗金我不敢想,养家糊口嘛倒还差不多。来,干了!”
岗山睁开醉迷迷的眼睛,抓起桌上的烟盒,发现烟没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王老板赶紧从身上掏出烟:“抽烟吗?岗山先生,我这儿还有。”
岗山摆摆手说:“今晚我和佳子招待二位贵客,怎么能抽你们的烟?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岗山出了菜馆,到旁边一个小摊上买烟,正在这时候,一辆吉普车急驶而来,“嘎”的一声停在了菜馆门前,车里,下来了一个民主联军军官和一个年轻姑娘。
岗山一看见那姑娘,脑子“轰”地一响,双眼顿时瞪得溜圆——天哪,这不是水野大佐的女儿百合子吗?她怎么穿上了民主联军的军装?还跟一个当官的一起来上饭馆?
岗山赶紧跟到门口,看见百合子同那个中国军官正向二楼雅间走去。
岗山方寸大乱,向佳子招招手,佳子没看见,岗山急坏了,看见百合子和那位军官已经上了二楼,遂提高声音喊道:“喂喂,佳子你快出来一下。”
佳子这下听见了,看了看岗山,站起身对客人说:“二位,岗山恐怕是醉得动不了步了,我去看看。”
岗山一把将佳子拉到门外,低声说:“佳子,我看见水野百合子呐!”
佳子也慌了:“在哪儿呢,哪儿呢?”
“你嚷什么嘛啊?她现在是民主联军了,和一个共产党的军官在一起,两人刚才上二楼雅间去了。”
佳子摸摸岗山的脑门:“岗山,你是醉了头,花了眼吧?百合子是我们日本人哪,她是日本宪兵队长的女儿,怎么可能和共产党的军官一起上饭馆?你说她还……还当上了民主联军?”
岗山一把撩开佳子的手:“水野队长的女儿,我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还能看错?绝对是她!”
佳子当机立断:“那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岗山猛地瞪着佳子:“离开,好不容易才碰见了百合子,我一定得告诉他水野队长没有死,他现在……”
佳子一把揪住岗山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说道:“你糊涂!我什么事都可以让着你,就不准你和百合子见面。你不用进去了,我去给他们招呼一声,把账结了马上回家。”
佳子这下也心绪不宁了,她转身进去,对客人说道:“实在对不住二位,岗山醉了,头痛得厉害,我得赶紧把他送回去。”说者搁出几张大面额的东北通元券放在桌上,吩咐小工,“你们陪王老板、李老板慢慢喝,一定得让二位客人吃好了喝好了。”
可是,等到佳子出来,岗山却不见了影子。佳子抬眼四下看了看,没见岗山的影儿,急得直跺脚。万般无奈,只好招来辆马车,匆匆地赶回家去,看岗山是否一气之下已经撇下她回到了家里。
岗山没有回家,他就躲在对面的一个小巷口,看见佳子乘车离开了,他才踅出来。
回到龙江的这些日子里,岗山心里一直压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他离开学校的门槛才几个月,身上还带着一股浓浓的学生气,父母虽然贫穷,可从小就教育他为人要诚实正直,岗山当上宪兵后也决心要做一个父母满意的人。可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自从水野大佐把金条交给他保管,他就发誓不辜负长官对他的信任,任何人见财起意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他从没想到过打这箱黄金的主意,也相信佳子不是那种见财起意的人,可现在的结果却是满满一箱金条鬼使神差地落到了他们手里,使他和佳子就算长上一百张嘴巴也洗不干净自己的罪名。他们现在有了房子,有了肉铺,不全都靠着这箱子里拿出来的两根金条吗?佳子虽然不会见财起意,图谋不轨,但也并不拒绝这笔飞来的横财。当然,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恐怕也挡不住这样的**。但是,岗山与众不同,岗山觉得花这样的“不义之财”心里始终像扎着一根刺,让他吃饭不香,睡觉不安!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围着火炉吃火锅喝酒的时候,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尚在冰天雪地的勒罗弥挨冻受饿的水野队长。他甚至提出过设法给水野队长送粮送衣送药的主意,可安于现状的佳子竭力反对,说一旦被苏联人的巡逻队清剿军抓住,资匪那就是百分之百的死罪!
岗山想做个诚实正直的人,但也确实不想死。
可今天,他曾经遍寻不着的水野百合子却偏偏自己闯进了他的眼睛——他无法视而不见,他知道在水野队长心中,百合子的价值远远地超过了一座金山!
就在佳子进门去和客人打招呼的那一瞬间,他就下定了采取行动的决心。
他太激动了,激动使他热血沸腾,他穿过大街,趁人不注意,拧开吉普车车门,一头钻进了后座里。
大约一个多小时以后,百合子和中国军官从菜馆里出来了。岗山终于看清楚了,这位中国军官长得真是一表人才,既精壮脸相上还透着股军人最羡慕的英武气概。正如他所预料的,军官打开车门,让百合子坐在副驾驶座上,然后军官跑到另一侧上车发动了引擎。
这时满城的路灯已经亮了,岗山从篷布上的窗口看到两旁的建筑物,知道汽车是往市中心开去。没过多长时间,汽车经过莫斯科大酒店,绕过花园广场,在龙江剧场前面宽敞的庭院上停了下来,中国军官和百合子都下了车。岗山坐起身来,贴着窗口看出去,庭院上停了许多汽车,一串串的苏联军官和中国军官从车上下来,登上石阶,向剧场大门走去。
此后,岗山独自呆在吉普车里度过了难熬的两个小时。车外天寒地冻,朔风刺骨,冷得他蜷缩在车里瑟瑟发抖。要不是他刚刚才吃过火锅喝过酒,增加了体内的热量,这么长的时间真会把他冻成个大冰棍。他知道中苏两国的军官们在这剧场里看演出,因为他能隐隐听见里面不时传出来的歌声音乐声和热烈的掌声。终于,演出结束了,军官们像潮水一样涌出大门,来到了庭院上,到处是开车门的声响,汽车发动的轰鸣声。百合子与中国军官也上来了。汽车一辆辆驶出庭院,他们的吉普车也启动了。汽车向城北方向驶去,很快便出了城。
岗山这时听到了中国军官和百合子的对话声。
“怎么样?百合子,精彩吧?”
“不错,尤其是男声四重唱和水兵舞,棒极了……哦,枫平,昨天医院召开大会,小村教导员说苏联红军很快就要回国了。”
“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几天以前就已经传达到每一个战士。百合子,苏联红军一走,我们马上就要成立自己的人民政府了。嘿,到那时候,我们就结婚吧。”
“枫平,共产党真的能够允许你这样一个民主联军军官娶我样的一个日本女人吗?”
“我不是早告诉过你?绝对没有关系的。我们的巩麒主任是个非常开明的人,我们俩的事,他一开始就知道,而且一直大力支持。今天你这张票,就是他帮忙搞的,这票俏得很呢。”
岗山大为吃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水野队长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一个民主联军的军官?
大约十几分钟后,汽车停在了龙江医学院大门附近的一团树阴里,中国军官和百合子下了车,在黝黑的树阴下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接吻。
岗山轻轻拧开车门溜下来,躲到了旁边的一株冬青树后面。这时,他看到年轻的中国军官一个人回到车上,把车掉过头,向着龙江城开去。
岗山赶紧追上去轻声喊道:“百合子,百合子小姐。”
“谁?”百合子紧张地回过头。
岗山赶紧说:“别出声,百合子,我是你爸爸的勤务兵岗山。““岗山……天啊,你怎么来了?”百合子惊愕不已,一把将岗山拉到了树阴下。
“岗山,快告诉我,我爸爸现在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是的,小姐,你爸爸还活着,我就是专门为水野队长来龙江找你的。”
2
普照寺在中国人居住的西大街上,占地五十余亩,红墙黄瓦,古柏森森,过去也曾是个香火鼎盛的去处,如今时逢战乱,前来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也比往日少了许多,颇有几分门庭冷落车马稀的萧瑟气象。
水野大佐和他的二十几名日本人在这寺内的一所幽深的后禅院里一住就是十来天。
寺里的住持明玄和尚大约五十来岁,水野看得出他是徐汉骧极为信任的人,而且与徐汉骧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因为每一次徐汉骧给水野下达的命令,都是由这位住持亲自来向他转达。
今天吃晚饭时,明玄又带着两个小沙弥来到水野的禅房里,给他送来了三套民主联军的棉军装,传达徐汉骧的命令,要水野带着两个日本人装扮成民主联军,进人西平煤矿与日本俘虏的头目接头。
水野问:“我们穿上这军装就能进战俘营?”
明玄住持说:“这你不用担心,你们换好衣服等着,一会儿自然会有人有车来接你们。不过,水野先生,我必须提醒你一下,我们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要再问这样那样的问题。”
混蛋,一个臭秃驴也敢教训我!水野大佐心中怒火冲腾,可想想日本人眼下的处境,也只好满腹悲愤地把怒气强咽下去。仅就今天晚上的安排水野就很清楚,徐汉骧与战俘营里保持着通畅的渠道,之所以他们自己不出面,而让他这个龙江市的前宪兵队长去和俘虏头目谈,肯定是担心日本人不会买他们的账。而自己这样一个曾经在龙江城里威风八面的宪兵队长在徐汉骧面前又能算个什么角色?雇佣军,算不上,顶多也就是一个马前卒,一粒为他冲锋陷阵的炮灰罢了——这样的角色让他感到既屈辱,又无奈。
没过多久,小沙弥来报告,接人的汽车已经到了寺院后门。水野带着片川贺和小原二人跟着小沙弥,顺着曲曲弯弯的小径穿过禅院,出了后门。
门外,停着一辆罩着篷的军用大卡车。
水野依稀看见驾驶室里坐着一个戴狗皮帽子的男人,按照习惯拉开车门准备上去,谁知却被司机一把推了下来。那“狗皮帽子”不客气地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们都到后面车厢里呆着去。车厢里胡乱放着十几只鼓囊囊的口袋,用手摸了摸,疙丁暴鼓的好像装的是马铃薯。
通往西平煤矿的公路崎岖不平,水野和片川贺、小原别说坐连站也站不稳,双手紧紧地抓住绷篷布的铁栏杆,摇来晃去地像**秋千一样**了一个多钟头卡车才停了下来。
水野从篷布缝隙里看到,眼前是战俘营的大门,公路上拦着拒马旁边立着高高的岗楼,楼顶的两盏探照灯射出两束雪亮的光柱,在起伏的矿山缓缓移动。
紧跟着,他们听见了显得很亲热的对话声。
“是马司务长啊,这么晚才回来,又上哪儿喝小酒了吧?”
“这冷巴巴的天有那样的美事倒好啊!这老爷车总他妈地喜欢给俺捣乱,俺捣鼓了半天才把它修好。”
拒马“哗哗”地拉开了,汽车又继续往前开去。
水野从对话中知道,送他们进来的人姓马,是民主联军的一个司务长。
战俘营里到处显得阴森恐怖,沿途也有好几座耸立在高坡上的岗楼和岗亭,探照灯像一条条雪亮的巨蟒在黑黝黝的矿区里缓慢地爬来爬去。
汽车在一座紧靠着山壁的工棚旁边再次停了下来。这儿是一个探照灯无法照射到的死角。
前面车壁上轻轻敲了两下,随即响起了马司务长压得低低的音“喂,你们快下车,有人接应你们,天亮前我会来这儿接你们出去。”
水野等人刚跳下车,姓马的就把汽车开走了。借着车灯的光亮,他们看见工棚门口的帘子动了动,有个黑糊糊的人影在向他们招手。
他们猫下腰,蹿下公路,正准备奔过去,探照灯正好扫了过来,他们赶紧趴在公路边的排水沟里一动不动,好在沟里的水早就冻硬了。等光柱移到别处,他们才起身向工棚门口跑去。
一只手将厚厚的麻袋片帘子撩起,让他们一头钻了进去。这是一间铁工棚,屋里有几盘炉子,立着几个铁砧。地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铁制工具。黑沉沉的工棚里非常温暖,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煤烟味。有人站起来用铁钩捅了捅炉火,于是水野蓦地看见一抹红光在七八张狰狞恐怖的脸膛上跳**。水野等人也学着俘虏们的模样在地上盘膝坐下。
“我是龙江市宪兵队长水野正光大佐,你们谁是这里的负责人?”
“我,关东军一三二师团第一联队作战参谋武木京夫中尉。我是西平战俘营的秘密组织“日本军人决死团’的团长……啊,大佐先生,请问,你们身上有烟吗?”
“很遗憾,我从不抽烟……哦,片川贺、小原,把你们身上的烟掏出来,全给他们。”
几张脸兴奋不已地凑了上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过,七八粒火星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地闪烁。
水野心中难受极了:“同胞们,你们受苦了……”
就这么一句苍白干涩的同情之语,竟引起了男人们一片压抑不住的悲泣声。
毫无疑问,由这场战争引发的国家与民族之间的冤冤相报是极其残忍的,日本俘虏最初由苏联红军看管,自己的人民饱受德国法西斯屠杀与凌辱的惨景让红军战士理所当然地把这种仇恨转移到了同为法西斯分子的日本人身上。这很容易理解。想到日军曾加之于他们同胞的种种惨无人道的暴戾行为,无论是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还是中国人,恐怕都不会一味地以德报怨。
苏联人强迫日本俘虏每天干十四个小时甚至更多的苦工,而为他们提供的一日三餐,是一碗连米粒都数得清楚的稀里咣当的粥和一个用米糠、玉米面与野菜做成的“三合一饭团”,每天都有日本人因饥饿生病以及劳累而死亡,剩下的日本人也都枯瘦得像腊干一样。对日本俘虏来说,苏联人无疑是豺狼虎豹凶神,可随之而来的民主联军也绝对不是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
虽然他们多少表现出了一些泱泱大国对待小国岛民那种传统的大度与宽容,比如说伙食稍微有改善,“饭团”里没有了野菜,每人还发了一块厚厚的麻袋片用以御寒,打骂日本人的行为也被明令禁止,最宝贵的是把每天的劳动时间减少了两个小时,但是,这两个小时并没有交给俘虏们支配,而是组织学习,请“在华日人反战同盟”的日本人来作报告,帮助改造俘虏们的世界观——而这些过去的大日本皇军的思想,经过胜利者洗脑后,简直比共产党还要共产党!
所以,当水野大佐冒着危险带领片川贺与小原深夜潜入矿山的铁工棚里,组织俘虏们参加暴动时,他们简直就像盼望解放一样盼望着暴动的日子早些到来。
武木京夫一句话代表了所有日本俘虏的心声:“不管是国民党、共产党,也不论是否能回日本,谁能给我们自由,谁能让我们吃炮饭,我们就心甘情愿地帮谁打仗!”
3
杨德山对搂着洋婆子跳舞不感兴趣,却对握方向盘如痴如醉,一得空闲便叫他的司机小王教他开吉普车,没想到那东西比学跳舞容易多了,还没学几次,居然就能自个儿驾着车在公园的坝子上转来转去了。
会开车的人都知道,对学开车的人来说,这时迷汽车比迷刚娶进门的老婆还上劲。
一月二十九日,天气难得的好,一早太阳就露出了脸,地上的积雪也融化了。蓝天白云红太阳,让所有人心情为之一爽。中午时,杨德山几口把饭刨进嘴里,饭碗一丢,又出门去找小王了。
小王正端着碗和战士们蹲在地上围着圈吃饭,以为旅长要出门,扔下碗便往车上跑。
“嗨,小王,把车钥匙给我就行了。”
小王掏出车钥匙,说:“旅长你又要开车啊,不行,我得坐在旁边看着你。”
杨德山笑呵呵说道:“快吃你的饭吧,等会菜都被这些饿痨鬼抢完了。你是我师傅还不知道,你徒弟现在完全能自己开车了。"
旅部的一帮参谋和警卫全都端着饭碗围了上来,笑嘻嘻地看着旅长开车。
杨德山跨上车,打上火,双手握着方向盘,脚下一踩油门便在坝子上跑了起来。
“嗨,旅长真能自己开车了!”
“还没几天哩,小王教得好,旅长学得快!”官兵们围在坝子边上,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小王得意洋洋地说:“你们不知道啊,旅长有多认真啊,前天半夜里还把我从被窝里拎起来教他哩,雪下得那么大,手指头都差点给我冻掉了。”
围观的人越多,坝子边的声音越嘈杂,杨德山越想露上一手。统领着几千兵马的大旅长,心里还藏着个小秘密,那时在外当兵出息了的人都有个共同的心愿,两杠三花高头大马,衣锦还乡光宗耀祖,杨德山入党多年骨子里也依然脱不了这个俗。等到全国解放了,他就自己用这么一辆敞篷吉普车拉上老婆儿女一大家子回大巴山老家,让抬了一辈子轿子滑竿的老父亲看看,让亲戚朋友们看看,老轿夫的儿子杨德山现在能自己开汽车了!
杨德山在一片赞扬声中绕着坝子转了几个圈,愈发上了劲,撒下一串响亮的喇叭声,方向盘一打,蹿出坝子一溜烟往公园大门方向去了。
小王这下着了急,把饭碗往旁边战友手里一塞,追着汽车大叫“旅长,你这是去哪儿呢?快停下,快停下!”
杨德山得意洋洋地吼道:“没事,我就绕着这公园里的大路转转。”他不仅不停车,反而把车开得更快,眨眼之间就把小王给扔下了。
杨德山开到公园大门口,看见外面的大街比公园里的大路更宽敞,索性将方向盘一打,上了大街。中午时分,大街上没有一辆车,连街边的行人也很稀少,正在化雪的街面上水汪汪的。杨德山一忽儿工夫便来到了市中心花园广场,他顺着街心花园绕了半个圈,便驶上了笔直宽阔的香丸大道。他知道这一带住的大都是日本侨民,准备跑到大道的尽头就沿原路返回,一个人开车出来时间久了,小王和警卫员们肯定会着急的。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街边响起团喊叫声。他扭头一看,路边是一家装潢气派的钟表店,隔着橱窗玻璃,隐约可见几个背枪的苏军士兵在大声怒骂,似乎还和人推搡起来。他赶紧把车靠街边停下,向街沿上跑去。刚进店堂,就看见苏军士兵一枪托砸在了老板身上,挨了揍的日本人龇牙咧嘴地捂着肩膀蹲在了地上,几个日本伙计在一旁愣着,谁也不敢说话,更不敢还手。杨德山一看三个苏联士兵手里抓着的大把手表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堵住门大吼一声:“站住,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苏联士兵顿时一惊,待一看到来人的穿着,脸上顿时露出了轻蔑的神情,反倒气势汹汹地向着他大喊大叫起来。
乍一看上去,三十四岁的杨德山旅长的确不太像个官,一身肥厚的棉衣棉裤,颜色灰不灰黄不黄不说,还皱巴巴的,腰间没扎武装带,显得松松垮垮,再加上黑不溜秋一张脸和一脸的络腮胡,头上扣一顶大狗皮帽子,让人更觉得像个脏兮兮的伙夫头。苏联士兵不屑的神情,猖狂的气焰,一身的酒气,让杨德山怒不可遏,他原本嘴巴就不干净,说话不带脏字儿就觉得没力度,缺气势,这下火冒三丈,就更顾不得那么多了。
“狗日的!你们他妈的还配穿这身军装吗?给老子说清楚,是不是抢了日本人的手表?”杨德山吼了几句,见苏联士兵无动于衷,更是气坏了,上前一把从一个士兵手中把手表夺了过来,“老实说,这几块表是不是你抢的?”
苏联士兵仍不吭声,杨德山这才猛省到他们根本听不懂他明了些啥?扭头问那几个日本侨民:“这表,是不是他们从这店里抢的?”
几个日本人全都盯着老板不说话。老板赶紧站起来,苦脸上硬挤出一丝可怜兮兮的笑来,结结巴巴地说:“八路太君,这个……这个,苏联红军……是喝醉了……在和我们日本人……开玩笑……日苏亲善……”
杨德山问道:“你们有谁懂苏联话吗?”老板说:“我能说上几句。”
“那好。”杨德山手一指,抖出了自己的官衔,“你马上告诉这几个龟孙子,我姓杨,是驻龙江市民主联军——也就是你们说的八路军的最高指挥员,一旅之长!叫他们拿上赃物,跟我一同到卫戍司令部去等候处理!”话音刚落,杨德山猛地看见柜台上摆着一部电话,马上摆摆手,说:“用不着你对他们白费口舌了,把电话借我用用就行。”
苏联士兵一看见杨德山奔电话而去,吓坏了,相互丢了个眼神,操起枪来,对准杨德山的后背就扣动了扳机。杨德山手一张,电话飞出老远“嗒”地落在地上,他像在溜滑的冰面上重重地打了个旋儿,喷涌而出的鲜血随之撒开一道网。他猛地转过身来,一手扶着柜台,手指着苏联士兵:“你们……狗胆包……”一句话未吐出口,圆睁怒目,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
日本人全都惊呆了!
三个苏联士兵夺门而出,蹿上杨德山开来的吉普车,向着城外狂奔而去。
日本人此时才一拥而出,到大街上狂呼乱叫:“打死人哪!八路太君被苏联人打死了!”
几分钟后,小王与几名警卫员坐着车赶到了,一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杨旅长,战士们“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紧跟着,喇叭长鸣,全副武装的中国军人、苏联军人接踵而至。要不是黎枫平带着人来得及时,杨德山的司机小王和几个警卫员在日本侨民的钟表店里就和苏联红军干起来了。
红军士兵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开枪打死了民主联军的旅长、驻龙江的最高指挥官,苏联红军的将领们也全都震惊了!平心而论,他们并没有护短,仅用了不到两个小时,便将三名无法无天的士兵缉捕归案,占领军的军事法庭更是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判处了三名士兵死刑。处决之前,勃斯沃尔夫将军还特意给巩麒打电话,邀请中方派官员到刑场监斩,并对这一不幸事件深表遗憾。
在旅部为杨德山同志举行的追悼会上,勃斯沃尔夫将军也带着尤尔金科大校等一大群苏军将校前来吊丧致哀,还按中国的风俗送了花圈,垂首默哀,对着杨德山的遗像三鞠躬。
虽然苏联人对待杨德山的不幸遇难处理得非常及时,但是,民主联军的每一个官兵都变成了一只只冒烟的汽油桶,遇上点火星便要爆炸。
过去,中苏军人在街上碰了面,总会互致军礼。杨德山血案一出,两军相遇中国人立时横眉怒目变成了乌眼鸡。过去,几乎每个星期苏军的电影队都要到中国军人的兵营里放一场苏联电影,什么《列宁在十月》《保卫察里津》《士兵之歌》《夏伯阳》等等。
官兵们十分喜欢,以身堵枪眼的红军英雄马特洛索夫和长着两撇浓浓的翘胡子骑着高头大马的夏伯阳更成为了每一个中国军人崇拜的偶像。血案一出,中国军人纷纷拒看苏联电影!
杨德山遇难后的第三天,一场原已确定的中苏士兵之间的篮球友谊赛变成了一场激烈的斗殴,黎枫平闻讯后率人飞车赶去将事态制止下来,抓回了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中国官兵,才避免了一场更大的流血冲突。
被黎枫平抓回来的中国军人,巩麒下令全部关禁闭。可旅部警卫连连长居然带着士兵把人从禁闭室里抢了出去。巩麒怒不可遏,立即下令免去连长的职务,关进禁闭室反省。
让巩麒更为不安的是,杨德山从关内带来的老八路和他从苏联带回来的国际旅官兵也产生了严重的隔阂,甚至说他们不是正宗的老八路,是吃多了苏联面包,喝多了苏联牛奶的“二毛子”。
在杨德山同志追悼会的规模和参加追悼的范围这个问题上代表“正宗老八路”情绪的代理旅长金火春竟然和他拍桌子摔板凳地干了起来。
金火春起初要巩麒以龙江市军管会的名义为杨德山举行全市规模的追悼会,巩麒坚决不同意,而且将追悼会的规模仅仅限制在旅部范围之内,坚持以大局为重,尽量缩小事态,尽快消除这一严重事件造成的恶劣影响。金火春气得陡地跳了起来,拍着桌子大喊大叫,说了不少过头的话,气氛弄得十分紧张。
巩麒也发怒了,指着金火春喝斥道:“金火春同志,我提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你是一名共产党员,我是独立旅政治委员,依照党内纪律和组织条令,我有权采取措施制止你一切损害党的事业的言行!”
几位旅党委成员赶紧强拉硬拽,把金火春按到凳子上。金火春双手抱住脑袋,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娃娃似的号哭起来,边哭还边吼“我从瓦窑铺就跟着德山干,七年了,大仗小仗打了数不清有多少?没想到德山没死在日本鬼子手里,没死在国民党反动派艳下,倒稀里糊涂地让“老毛子’打死了!德山大哥……他死不瞑目啊!”
巩麒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缓缓说道:“我知道大家心里难受可我就好受?长春的曾司令员、周副司令员好受?哈尔滨的东北局首长就好受?可是,我们又能怎么样?事情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偶然事件,勃斯沃尔夫将军的态度你们也都看见了,他下令枪毙了三名肇事的红军士兵,还代表苏军沉痛地向我们道了歉……”
金火春怒吼道:“打死了我们的旅长,就轻飘飘地道个歉?妈的,我也带上人去把苏军司令官打死,你这政委把我金火春毙了。然后再代表民主联军去给他们道个歉,行不行?”
“金火春同志!”巩麒声色俱厉地说道,“现在不是让你逞强斗勇的时候,而是面对这样严重的突发事件,如何妥善地把问题解决好。你去和谁拼命?谁希望你去和红军拼命,不正是徐汉骧那样的国民党分子、日本人和反动白俄吗?我必须郑重提醒你,苏联红军不是我们的敌人,他们是我们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而且是我们不得不依赖的战友!”
巩麟也道:“老金,对杨旅长的死,我们和你一样的难受。可打死杨旅长的毕竟是几个违法乱纪的士兵,苏联红军已经把这几个人全枪毙了,勃斯沃尔夫将军都已经登门道歉了,对于这样一个极其不幸的突发事件,我们还能够要求苏联人怎么做?还有几天,他们就开始撤军回国了,感情不能代替理智,对战士中间的过**绪和行为,我们处在指挥员位置上的同志不仅不能助长和支持,而应当积极引导他们分轻重、识大局的意识,指挥员的意气行事,只能把事情搞得来更加不可收拾。”
巩麒苦口婆心地继续说道:“看看我们党的历史就一清二楚,苏联的布尔什维克人对我们中国共产党的支持一如既往,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肯定,没有苏联布尔什维克,就没有中国共产党的横空出世。而在当前,没有苏联红军的支持,八路军进不了东北;没有苏联红军的协作,我们更不可能控制东北,对我们全党和全军来说,眼下有比全面控制东北更重要的事吗?我的同志啊,这就是政治,当前最大最大的政治。政治只有利弊得失,没有正确与错误的问题。现在党把我安排在政治委员这个位置上,我处理问题首先就要从政治的角度出发去考虑,从事政治工作,就一定要懂得政治的规则,那就是第一要学会妥协,第二要学会有弹性。红军可以改编成自己的死敌蒋介石领导之下的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这就是妥协。在蒋介石的领导之下保持自己的党和军队的独立性,这就叫做有弹性。一个成熟的政治人物要了解自己站在什么样的地位,如果为了给杨德山同志报仇,不自量力地和苏联红军硬碰硬,你们想想,那会给党的事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何况,不是我有意往有些头脑容易发热的同志脑门上泼冷水,我们根本就不具备和苏军硬碰硬的条件。兄弟阋于墙,你们想想谁高兴?政治不仅仅需要打打杀杀冲锋陷阵,更需要冷静、智慧,在必须妥协的时候还要具有敢于忍让的魄力。我郑重向党委提议,马上召开一个连级以上干部参加的紧急政工会议,要求全旅各级指挥员尽快形成一个共识:(1)对这一不幸事件,我们的原则是化干戈为玉帛,努力消除已经形成的中苏两军之间的矛盾;(2)严格控制舆论,不能给我们的敌人以丝毫的可乘之机。同意我意见的同志,请举手。”
没举手的,只有金火春,他犟着脖子嚷了一腔:“毙了我我也不举手,你巩主任说得对,我金火春总归是个党员。我按照组织原则,保留个人意见,组织服从!”
4
毕竟杨德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苏联士兵打死在地处闹市区的香丸大道上,虽然军事当局采取了严格控制舆论的手段,这一重大消息依然极快地传遍了龙江的大街小巷。而且随之而来的流言蜚语也不少,什么以前苏联人和民主联军在街上见了面都要互致军礼,现在是黑眼珠瞪蓝眼珠,双方都变成了好斗的公鸡啦;什么民主联军和“老毛子”在篮球场演起了全武行,要不是纠察队去得快,双方就开枪动炮了啦;什么过去两国的军人上街都带枪,自出了这事后,除了纠察队,全都不准带枪啦。传得最厉害的,则是中央军已经光复了长春,龙江的民主联军也快完蛋了。
恰恰,街头巷议,飞短流长,却并非无中生有而真属望风捕影的事,尤其是中央军进了沈阳、长春等大中城市当局更是无法掩人耳目,徐汉骧的地下国民党满街贴出了“庆祝大号外”,还在集市上撒传单,家里有收音机的,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这不是谣言,就在几天以前,斯大林顶不住美英两国的压力,果真命令苏联红军把沈阳和长春等几座大城市交给了国民党的中央军,逼得东北局后撤到了哈尔滨,曾克林、周保中等共产党的党政军首脑也被迫带着司令部和吉林省委的一帮于部撤到了乡下,已经无法有效地指挥分散在各地的部队了。
形势如此急剧地向着有利于国民党的方面发展,贺新中、郭正坤、洪成玉、胡占森等一大帮被龙江市的共产党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角色全都兴高采烈,整天在徐汉骧面前嚷着要把国民党“光复军”的旗号重新打出来,和共产党扯旗放炮地干,却被徐汉骧加以制止。
自从龙江市国民党党部被军管会当做非法组织予以取缔,下辖的武装力量“光复军”也遭到巩麟、黎枫平领导的“警备大队”突然袭击,武器被收缴,队伍被遣散后,徐汉骧便与贺新中带着几名保镖时而在普照寺,时而在“大盛粮铺”等几个地下据点走马灯似的变换住处,暗中指挥着已经转人地下的国民党和“光复军”的行动。直到暴动指挥部成立,他们才住进了乌尔绍夫的小洋楼里。
徐汉骧与克什科夫、水野正光结成“军事同盟”以后,他们正紧锣密鼓着手实施的以武装夺取龙江政权的行动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尤其是日本侨民和白俄,在水野和克什科夫的秘密串连下,已经秘密组织起了五千多名志愿者。让徐汉骧敬佩的是,克什科夫还让乌尔绍夫把他多年征战积攒下来的巨额金钱拿出来购买枪支弹药,用以武装白俄。徐汉骧把郭正坤和他的几个铁杆弟兄派到乡下与长白山中跑了一趟,利用他们过去当胡子时在江湖上的关系,把前些时候已经被清剿军镇压下去的绿林好汉土著武装尽量串连起来,这些人全都表示等苏联人前脚一走,后脚就跟着徐汉骧干!连各地的老百姓也都纷纷反水,准备欢迎中央军的到来。
但是,徐汉骧对纷至沓来的好消息并不放心。他不怀疑这些投奔到他旗下的各路人马对共产党的深仇大恨,因为共产党夺去了他们的利益,限制了他们的生存。但是,他并不相信这些人的战斗力,他知道即将由他在龙江掀起的这一场风暴不是小打小闹,而是一场真正的血淋淋的战斗,任何对对手的轻视,都会使自己碰得头碰血流,甚至弄得来死无葬身之地。虽然苏军的撤走让民主联军失去了最牢固最强大的靠山,但死在苏联人枪口下的杨德山从关内带来的老八路和巩麒从符拉迪沃斯托克带回来的老抗联——徐汉骧不仅绝不怀疑这两支兵马的战斗力,而且对他们的骁勇善战和严格的军纪暗生羡慕之情——这两支兵马足以让他仓促招集起来的乌合之众与白俄、日侨志愿者死无葬身之地。
他在从事地下武装工作之前也曾带过兵打过仗,他太清楚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和一个临时武装起来的平民之间的战斗力差别有多大。所以他眼下最需要的是能够替他冲锋陷阵亡命沙场的战士而不是民心。所谓的民心应该是他夺取了龙江政权以后才予以考虑的事情。他从中国的历史中悟出了一个绝对真理,自有“民心”这个词以来,民心便是政治家用来骗人的玩意儿,谁有了兵马枪杆子谁就有了政权,掌握了政权的新贵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才开始关注民心。中国的历朝历代三皇五帝,无论是承继大统者还是僭权谋国者,抑或是朱元璋、洪秀全那样的草莽英雄,莫不如此。
经过再三的斟酌考虑,他和克什科夫、水野已经把暴动的时间定在了二月六日的午夜零时,届时龙江苏军已全部撤离,共产党四处分兵接管,军力分散,城内必然空虚。而且那一时刻正是中国的大年除夕,在新旧交替的时刻动手,其间自然也蕴含着几分且将“新桃换旧符”的意思。
和躲藏在“九州绿寮”中的克什科夫将军一样,徐汉骧现在尤为关注的是水野大佐对日本俘虏的工作进展,这是一批现成的精兵强将,他们绝不是散兵游勇,他们是集体向苏军投降的。虽然将佐和士兵被分开关押,但是据他所知,岛国小民超乎其他天陆民族的自然凝聚力与长期军国主义教育所形成的深人军人骨髓的尚武精神,加上日军严格的军事操典所形成的清规戒律,使呆在俘虏营里的部队依然也保持着完整的建制和明确无误的上下级关系。这一点,单从一个细节便足以证明:已经当了俘虏的日本士兵上街,也依然列队而行,而且昂首挺胸,旁若无人。
所幸的是,日本人的办事效率让他大为叹服,就在他为日本俘虏坐卧不安的时候,两天前的深夜里,水野大佐带着小原中尉和笠井警尉前来乌尔绍夫家中向他汇报,说他已经深人到西平煤矿,与日本俘虏的秘密组织“日本军人决死团”的几位负责人接上了头,俘虏们不仅急切地盼望着参加暴动,还把投降之前他们埋藏武器的几个地点告诉了水野,水野已经成功地将这批武器找了出来,分发到了日本侨民手中。恰好克什科夫也带着阿卡妮娅来与徐汉骧研究白俄地下武装的事情,于是“三国联军”的头目坐在了一起水野大佐说除了西平煤矿,他还派人深入到铁路学院和俘虏头目接上了关系,他们也毫不犹豫地答应协助国民党光复龙江。但是,水野同时也带来两个令徐汉骧深感棘手的问题:(1)由于市大监看管得紧,目前尚未能与青木司令官接上头;(2)西平煤矿和铁路学院的日军俘虏需要大量的武器,他手中没有,而且即便有,往战俘营里送武器的动作实在太大,也很难送进去。这两件大事,目前以他的力量,是不可能解决的。
第一个问题轻而易举地有了解决办法,郭正坤自告奋勇献出一策,他能帮助水野大佐的人进入市大监和青木司令官见面。信说前些日子他和洪成玉、胡占森到长白山中跑了一趟,知道一个叫张明贵的土匪头子的老巢被溃散到山里的日本兵占领了,他就带着手下弟兄接受了民主联军的收编,还当上了连长。如今看守市大监的,恰恰就是这个张明贵。由他出面,有把握将此人拿下。
可是,第二个问题就让众人颇费脑筋了。西平煤矿和铁路学院两座战俘营里原来总共关押着七千余名日俘,民主联军把近两千名有专业技能的人弄到自己队伍中以后,也还剩下五千来人,以徐汉骧和克什科夫目前的力量和能耐,怎么可能一下子弄到那么多的武器?
蓝眼珠黑眼睛面面相觑,一筹莫展。谁都明白,不能保证为日本俘虏提供武器,那么,这样一大批愿意为自己卖命的精兵强将毫无用处!
苦思良久,贺新中说:“日本俘虏是此次光复行动的绝对主力军,如果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看只好命令把我们手下那帮临时招来的乌合之众的武器集中起来,再想办法送进俘虏营去。”
“不不不,”克什科夫摇着头说,“这个主意可不高明,如此兴师动众,容易被共产党察觉的。我看可以用重金和女人收买共产党的头目,如果能够把他们负责战俘营警卫的头目拉过来,那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徐汉骧说:“策反的事得慢工出细活。临时抱佛脚,一个恐怕来不及,再一个,真正能拉过来的,我敢断定也不会是什么大头目。大家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吧!”
阿卡妮娅突然抬头对克什科夫将军说道:“爸爸,你怎么把我忘记了,我手里,不是还握着一张最大的王牌吗?”
徐汉骧等人这时才知道,克什科夫将军美艳惊人的女儿居然是苏军卫戍司令勃斯沃尔夫将军的秘密情人。
这一从天而降的喜讯让历来遇事沉稳的徐汉骧立刻像一台被充上强大电流的发动机一样激动起来,他惊喜万分地说道:“天助我矣!只要能够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把勃斯沃尔夫控制在我们手中,我们的行动就有了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克什科夫却有些担心,说:“徐先生,我不认为在这样的时候去激怒占领军是明智的,如果我们对勃斯沃尔夫下手,占领军一定会因为他们的一位将军死于非命而倾全力来对付我们——更严重的是,他们甚至会以此为借口推迟撤军。”
徐汉骧微微一笑,说:“我们当然不会愚蠢得去激怒占领军,为他们继续赖在东北提供借口。可是,你们想一想,如果苏联人认为对他们的将军下手是共产党为死去的杨德山旅长复仇,那情况又会怎么样呢?”
克什科夫这下心动了:“你的意思是,利用目前因为共产党的旅长被杀,我们不但要对勃斯沃尔夫将军下手,还应当尽量想办法激化中共与占领军的矛盾,让他们这一对亲兄弟打起来?”徐汉骧说:“事情如果能发展到你想像的地步,那当然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我们不应该要勃斯沃尔夫的性命,他的生命对我们的事业来说并无任何意义,重要的是我们要充分地利用他在龙江无人可比的地位和独特的价值,为日本俘虏搞到足够多水野大佐点点头:“哦,我明白了,徐先生的意思是,让勃斯沃尔夫按照我们的愿望办事……不过,这恐怕也未免太乐观了。”
徐汉骧说:“即便他是一尊不会开口的金佛,那又有什么呢?我们手里攒着这个龙江市最重要的人质,一旦出现不测之事,不也可以大大地增加我们的保险系数吗?啊,阿卡妮娅,好姑娘,这下就全看你的了!”
“徐先生放心吧,抓一个**的将军,比打死一个战场上的士兵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