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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五日,龙江城里发生了一件由小人物自导自演的一出惊天动地的大案。
龙江东郊有个日本人开的九一八军械修理厂,坦克装甲车大炮什么重武器都能修。日本人投降后巩麟的八路军龙江支队抢先控制了工厂,并将厂里原有的日本管理人员以及技术工人全部留用,纳入了八路军后勤人员的序列。河本与仲相原来都是这家工厂的技工。投降之前,日本人把工厂里的十几辆已经修理好了的坦克和装甲车全破坏了。工厂易主后,他们先当俘虏,再当八路。但是,穿上八路军军装的河本和仲相明显地感觉到八路军并不信任他们,因为工厂大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哨兵把守,下班以后,日本人上街必须请假,更让他们不满的是,即使睡觉,也有八路士兵在窗外巡逻。
河本四十一岁,是仲相的师傅,也是这家工厂的“开国元老”十年前建厂时他便从大坂的总厂来到了龙江。照他的想法,在美军占领下,日本男人准得都给阉了当苦工,而女人就会被美国人抓去取乐。他不怕自己被美国人阉割,整天满门心思地担心家里的老婆女儿被美国大兵强奸。
家眷在本土的日本人,全都有这样的担心。
由于长期的担心,河本精神快崩溃了,哪还有心思干活。这样的消极怠工自然会受到八路领导的惩罚,河本被关了三天禁闭,饿了三天肚子。仲相深夜里冒死给师傅送饭团,被看守抓了现行,训斥一顿不算,也和师傅一样蹲进了禁闭室。师徒俩出来后,竟然萌发了同占领军以死相拼的决心,他俩打算偷一辆坦克,进城后穿过香丸大道直抵花园广场,对着卫戍司令部大楼把炮弹打光,然后再自杀。虽然八路军对坦克修理车间戒备森严,一般人很难把它弄出去。但河本和仲相都是修理工,他们整天就在坦克肚子里钻进钻出地干活。经过周密筹划,师徒俩开始了实施偷坦克的行动。他们先悄悄地往坦克里装备用油箱,装弹药,装食品。在这一过程中,又有三名亡命徒主动参加了进来,为了保证和坦克同归于尽他们还往坦克里装了二十枚手榴弹。十五号上午,一切准备就绪,五名日本人借口试车,钻进一辆十八吨日式坦克,发动后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几名八路军门卫习以为常,丝毫也未起疑。突然,河本一拉操纵杆,加大油门就向大门口冲去。八路军门卫发觉不对劲慌忙开枪射击,可子弹打在钢甲上犹如挠痒痒似的,坦克像猛虎下山一个劲地往外冲。想关门的几个八路军战士连门带人被得飞到一边。坦克吼叫着破门而出。八路军的警卫人员闻讯赴来,端着枪在后面追,可怎么也追不上。好在驻厂的八路军领导看出了大事,赶紧用电话向卫戍司令部告了急。坦克很快进了城,上了香丸大道,河本已经能够看到卫戍司令部那三个洋葱头似的尖顶。仲相打开顶盖,双手牵着一面自制的日本国旗,站立在凛冽的寒风之中,几个日本人一齐唱起了《君之代》。沿街店铺的日本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飘扬在坦克顶部那一面久违了的太阳旗,盯着神情庄重的仲相,听着坦克里发出来的微弱的国歌声,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那样的一幅情景,顿时便让他们全都不顾一切地哭喊起来。
想到自己正在成为已经亡国的日本的末路英雄,河本泪如泉涌,心中涌起了悲壮的**。他担心眼泪迷糊了双眼,影响自己瞄准,赶紧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刚把手拿下来,心中猛然一跳,卫戍司令部的铁栏杆大门处轰隆隆地开出来一队苏式坦克,分左右两路绕过花园广场面对着自己驶来。河本虽然不是正规的坦克兵,但也知道“先发制敌”的基本原则,慌忙瞄准苏联坦克开火,就在炮弹出膛的一瞬间,他清楚地看见对方的炮口也冒出了火光。
这样的较量其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的,眨眼工夫,孤零零的日本坦克就在许许多多的日本人眼皮底下燃起了冲天大火,五具烧得黑糊糊的日本人的尸体也被苏联人拖了出来,摆在香丸大道上暴尸示众。
暴乱被快刀斩乱麻地镇压下去了,但是,苏联红军和民主联军并未将此重大事件视为几个日本人孤立的、自发性的反叛,他们立即对所有的日本俘虏和民主联军中的日本人进行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清查和搜捕。由于事关重大,东北局政治保卫部还专门派了一个庞大的工作组下来督战。
经调查,航校里有两名日本飞行教官在这场暴动后公开宣传五个日本人的英勇壮举,并流露出要效仿暴动者的意思,这两名教官立即遭到逮捕,航校的其他日本人员包括天贺朝一在内,也遭到工作组的严厉审查。
“你手下的两名飞行教官发誓要替暴动者复仇,这件事你知道吗?你参与制订复仇计划了吗?”审问是严厉的。天贺朝一显得很镇静,他答道:“他们是在饭堂里吃饭时才听说发生在香丸大道上的事,当时情绪的确很冲动,也说了一些非常过头的话。但我认为他们仅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并不存在任何具体的行动,更没有制订什么复仇计划。而且,我当时就严厉批评了他们,事后,我也主动向邝瑞校长汇报过这件事。”
“九一八厂日本人叛乱事件发生后,你手下的日本教官们还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全告诉我们。”
“这个嘛,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天贺朝一摇了摇头,又说,“我给航校的主要领导汇报后,又特地给所有的日本教官打了招呼,任何人不得卷进类似事件中去……”
“我提醒你,你手下还有人参与了这件事。”
“那就请你们把他抓起来枪毙就行了。”天贺朝一很干脆地回答“谁要参加了,是他个人的事,应当受到军法的严厉制裁。我希望你们仔细地调查,不要殃及无辜。”
“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保卫人员的口气很严厉,“对不起,现在请你把手枪交出来!”
天贺朝一感到受了很大的委屈,这比上次作为战败者交枪更让他难受。他气愤地说道:“这支手枪,对我来说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它是民主联军的参谋长伍修权先生送给我的。”
“我们不管是谁送你的,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必须交出来。”保卫人员的口气仍然是严厉的。
没有办法,天贺朝一不无痛惜地解下这支他最为珍爱的手枪,递给了审讯者。
后来,两名在饭堂里公开煽动暴乱扬言复仇的日本飞行教官被处决了,附和者分别受到了严厉的惩处。天贺朝一也被隔离事查了,不仅如此,他的副校长的职务很快被免去,专职负责飞行教官的管理,失去了对航校的人事权和领导权。同时,还对天贺朝过去领导的飞行训练大队进行了精简。把一百余名政治审查有问题、没有航空技术的人员调到煤矿、工厂里去,最后缩编到两百来人的规模。
“软禁”中的天贺朝一心情是既委屈又痛苦,但想到其他日本俘虏的命运又让他轻松了许多,他没有对暴动发表过任何同情之词,也从未参加过一切反抗当局的活动,他相信经过审查是会水落石出的,借这隔离的机会,倒可以集中精为来拟定教学指导纲要。天贺朝一是个具有丰富经验的飞行教员,他认为一个航校在教学上头等重要的是教学内容的统一。
一个月过去了,当他默默地完成了教学指导纲要的时候,上级宣布对他解除“隔离审查”。
然而他却不会想到,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的生命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判决”。
事也凑巧,那两名在饭堂里大放厥词的飞行教官被捕后,保卫人员审问时他俩拒不开口。后来保卫人员变换了方法,问他们:“你们的负责人是谁?”他俩误以为是问飞行大队的负责人,便随口答道:“是天贺朝一!”于是审讯人员向上级报告时,便变成了“蓄谋暴动的负责人是天贺朝一”。
根据两个日本教官的“口供”,天贺朝一成了“暴动主谋”。当时情况复杂而混乱,东北局政治保卫部门的领导认为天贺朝一是伪装进步混进我重要军事机构的敌人,为了保持政治上的纯结性,防患于未然,下令尽快把他处决。然而,航校的党委在是否执行“处决”天贺朝一的命令时,产生了分歧。有的委员认为天贺朝一是伪装的阴谋分子,应该立即处决。邝瑞校长却不相信天贺朝一会是“暴动的主谋”。他以自己对天贺朝一的了解和感觉,举出许多实例来证明暴动与天贺朝一无关。不仅如此,他还跑到龙江市军管会找巩麒和他联名上书东北局力保天贺朝一无罪,两位主要领导坚持要尊重事实,因为误杀好人,尤其是天贺朝一这样有专长,在留用人员中有威望的军官造成的后果是无法弥补的,也会使更多的日籍八路军战士人心惶惶。上级政治保卫部门几次电话催促处决天贺朝一,都被他俩以种种借口巧妙而坚决地顶住了。这场风波过去,大难不死的天贺知道内情后,对邝瑞和巩麒自是感激不尽,视为救命恩人。
2
已经三天了,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山川大地,浓妆素裹,一片银白。
水野大佐等人藏身的勒罗弥,也被铺盖上一层厚厚的雪被山风起来时,满山遍野雪雾腾腾,尖啸声令人心悸,风一停,除了偶而掠过天穹的乌鸦落下几声单调冷清的鸣叫,天地间寂静得如同凝固一般。
天黑以后,在一间暖意融融的马架屋里,悬在房梁上的马灯投下一团昏黄的光芒。水野大佐正在与片川贺、小原、竹内和笠井七八个小头目围桌商量下一步的行动。随着冬天的到来,苏联人已经停止了清剿行动,但是,粮食的短缺依然严重地威胁着他们这支队伍的生存。
最近半月以来,片川贺与笠井各带着一支人马出山打粮,不仅没能弄回来多少粮食,反而丢掉了十几个弟兄。清剿军撤走后,乡间山林立刻成了土匪的世界。有钱的大户人家为了自保,也纷纷购枪购弹,挖壕修墙筑堡,让水野派出的打粮队伍往往无功而返。昨天上午,水野大佐亲自率领队伍倾巢出动,也吃了一次败仗,化装成中国老百姓外出侦察的小原中尉回来报告,说离这里五十余里地的八汊河子有一个外号叫李三瞎子的大地主,镇上开有“大烧锅”(酒厂)和当铺、粮店,家里骡马上百,富得流油。水野大佐当即决定吃下这块肥肉,可没想到他亲自率队出征也没能把李三瞎子的大宅院打下来。院子的四周挖了深达两米的壕沟,护院的炮勇躲在坚固的墙堞后面顽强抗击。更要命的是,由于天太冷,水野的人在外面野地里冻得食指没法弯曲扣扳机,而李三瞎子则命令家仆长工抱柴上墙,在炮勇身后烧起一个个火堆给他们增加温度。攻了半天,水野的人反倒死伤了二十多个。就在水野久攻不下时,李三瞎子在镇上当警察中队长的儿子带着八十多个警察坐着马拉犁爬子赶来增援,万般无奈之下,水野大佐只好放弃了这块看得见抓不着的肥肉下令赶紧撤退,连伤员也没来得及带走。
屡战屡败,空手而归,不仅他带来的百来口人士气低落,当初对他们还满怀希望的“满洲新娘”们如今对他们也是怨声载道,甚至扬言再抢不回粮食牛羊,就要他们这帮没用的废物趁早滚出勒罗弥。
大家出的主意不少,可没有一个主意能够让水野大佐动心。竹内参事官的意见更让他哭笑不得,竟然提出一个就地扎根,安度余生的主意。他说反正现在日本也落到了美国人手里,就算回去也只能当亡国奴。落到苏联人、中国人手里呢,也没有活命,不如就在这里和“满洲新娘”们一起过,男耕女织,生儿育女,老死异国他乡的山林之中。
大家都知道,竹内参事官早已和一个有着两个孩子的“满洲新娘”同铺同盖亲如一家了,真让他走,他也舍不得。而且这样的情况,还远不只一个竹内。
“片川贺大尉,你去把那只铁箱子拿来。小原中尉、签井警尉,你们马上去把我们的人全叫到门口来,我有重要的决定宣布。水野大佐终于开口了。
所有人都把眼睛落到了他的脸上,毕竟,只有水野大佐才是所有人的主心骨。片川贺出门去提了一只小小的铁箱子回来,放在桌上。门口人声嘈杂,百来口人拥在了门口。
“怎么回事?这大雪天里叫我们到外面站着。”
“不是又要我们出去打粮吧?这么大冷的天,就算不被打死也准得冻死啊!”
这天也的确太冷了,房檐下挂满了狼牙般参差不齐的冰凌,凛冽的山风裹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飕飕地往袖筒衣领里灌,冻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双脚就像两块冰砣砣。没一会儿工夫,人们的胡须上眉毛上全挂着银霜,变成白毛了。许多人受不了了,不满地议论着。
小原中尉大声喝道:“嚷什么嘛?水野队长有重要的决定要宣布!”
水野大佐提起小铁箱,大步出了屋子。屋里的人也全都跟了出去。
“诸君,”水野大佐站在房檐下,面对着站立在凛冽寒风与飞舞雪花中的众人大声说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不少人都对我身边的几只小铁箱子很感兴趣。现在我可以如实地告诉诸君,在龙江陷落之前,青木司令官交给我两个任务:一个是把正金银行四只装有金条的小铁箱子带回东京,交到银行总部;另一个是把川口村和千叶村、贝松村的所有开拓民带回日本。我已经尽了全力,但是无力回天,这两个任务,我已经没有能力和办法去完成了。所以,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日本军官,理当切腹谢罪……”
水野队长,这不能怪你啊!”
“千万别这样,连天皇陛下和山田大将都已经投降了,谁又能苛求你呢?”
“谢谢诸君的安慰。”水野点点头说,“你们说得全都不错,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切腹自杀只能是一一种懦弱的选择。天皇投降了,关东军投降了,连青木司令官也投降了,我们回不了日本,就算回去,日本也被美国人占领了,大家只能做亡国奴。我们已经陷入绝境,为了活下去,你们也去向苏联人和中国人投降吧!”片川贺泪花滚滚地吼道:“队长,那么你呢?要投降,你就带领我们一起投降吧!”
小原中尉也叫道:“对呀,队长投降我们就投降,队长不投降,我们也不能扔下你去投降啊!”
水野大佐悲苦地摇摇头:“我和你们不同,我的手上沾满了中国人、朝鲜人的鲜血,苏联人撤走后,不管东北今后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掌握了政权,他们都不会放过我的,投降对我来说,只能是自寻死路。我已经决定了,勒罗弥养不活这么多人,明天,我就回龙江,去万死之中寻一条生存之路,愿意跟我走的,我欢迎,不愿走的,我也不勉强……”
竹内参事官叫了起来:“水野队长,回龙江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笠井警尉也说:“是啊,好不容易我们才躲过了苏联人和中国人的清剿,现在怎么反倒主动把自己送上门去?”
水野大佐沉沉说道:“我的父母和岳父岳母在逃难的路上全都死去了,我的妻子慧仁估计也不可能再活在人世上了。作为一名日本军人,我为国家为天皇已经鞠躬尽瘁!我个人的生命对我来说已经毫无价值,能去冥冥世界与我的亲人们相聚,是我此时最为迫切的心愿。但是,我还有一个女儿,是她提醒我这个父亲必须活在人世上!所以我现在惟一的愿望就是找到她,无论她是死是活,我一定要找到我的百合子!”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小铁箱子,“哗”地一下把黄灿灿的金条倒在了雪地上。“啊!”许多人发出了惊叫。
水野的声音严厉而沉稳:“小原中尉,请马上清点一下人数。”
小原中尉发出口令:“立正——稍息,从左至右开始报数!”
人数清点完毕,尚有七十三个男人,十二个女人。
水野大佐继续说道“本来我从正金银行领到的是四只铁箱每只箱子里装着五十根十两重的金条。大家都知道,在朝鲜,我们被蒙古骑兵追杀时弄丢了两只,来到勒罗弥,我的勤务兵岗山与英起佳子见财起意狼狈为奸,又偷走了一只,所以就剩下这五十根金条了。怎么分?我们现在一共剩下八十五个人,我已经决定了,愿意跟我一同去闯龙潭虎穴的,请站到右边去,不愿去龙江的,留在原地。”
片川贺、小原等剩下的十八个宪兵,还有七个川口村的男人,立即站到了右面。
笠井警尉犹豫了一下,也站了过去。
“还有吗?没有了。好,去龙江的,加上我一共有二十七个人,我拿走二十根,剩下三十根我留给你们,我不管你们怎么分,但是我提醒你们,这是你们最后的活命钱。诸君,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任何能使自己活下去的选择都是不会受到谴责的——那就请各自珍重吧,但愿我们都能找到不同的方式继续生存下去!”
3
一九四六年一月二十六日深夜,架军用双翼小飞机逆风飞行,在漆黑的夜空中颠簸得很厉害。勃斯沃尔夫将军在龙江机场着地后,不免有些头晕。他在机场的酒吧里要了一大杯威士忌,喝下肚后才感觉好受一点,然后坐上副官图巴恰耶夫少校找来的一辆出租车,向龙江城区驶去。
出租车在“龙江五公里”路标处拐下公路,沿着傍着月亮湖边的一条乡村公路,向一大片匍匐在长白山脚下的密林继续深入行驶。
红军解放龙江不久,已经跟随勃斯沃尔夫将军五个年头的副官善解人意地从占领军“敌产管理处”为将军“借”来了这套别墅。别墅坐落在森林边缘一座斜斜的小山冈上,门前两百米处就是碧水盈盈的月亮湖。这所占地十五余亩,有着游泳池、健身房与小花园的豪宅,将军住进来后,才知道这是过去的日本正金银行行长浅召的私人别墅。将军不在的时候,副官从附近村子里雇来的一个中国老奶奶替他看管照料房子和花园。如果不是军务十分繁忙的话,将军最近一段时间每个周末都要来这里住上一夜,和图巴恰耶夫为他精心挑选来的一个个绝色佳丽共度春宵。
当然,这一切都必须在极其秘密的状态下进行。迄今为止,在占领军圈子里只有这位忠实能干口风极紧的副官一个人知道他的生活隐私。因为,将军多年来向世人展示出的都是坚毅稳重和忠于爱情洁身自好的形象——以酷爱收集手枪和不近女色闻名的勃斯沃尔夫将军,决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也有着这种在不少红军高级军官中都必不可少的风流艳史。
但是,大约两个月前,在莫斯科大酒店为中国军官们举行的一次舞会上,将军被一位美艳惊人的俄罗斯姑娘给迷得来神魂颠倒。汽车驶进别墅庭院的时候,屋子里面亮着灯。图巴恰耶夫打发走了司机,提着将军的旅行包一起向门口走去。
这时候,大门开了,金黄色的灯光照亮了门外用白色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中国老奶奶殷勤地迎了上来。
当勃斯沃尔夫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时,老奶奶已经不在屋里了。将军知道,她肯定和往常一样,又坐着出租车匆匆地赶到龙江城里为他接那位姑娘去了。
卧室里只剩下将军一个人,暖气已经打开,嗡嗡地响着,送出缕缕温暖宜人的风。他靠在沙发里一边等,一边慢慢地饮着一杯产自箱根的日本清酒。这样的等待无疑是人生大快乐之前的一段小快乐。勃斯沃尔夫很喜欢这种乡间的周末生活,摆脱了司令部里那些繁重的事务性工作他感到身心轻松。当然,那姑娘也和这环境、情调很相称。而且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每一次做完爱以后,她都会让他感觉到他们这样的相处是浪漫而纯洁的。
他还能清楚地记起,在两个月前的那次舞会上,阿卡妮娅仅仅在第一支曲子响起时主动邀请他的中国客人跳过一支舞。其余的时间她几乎都在陪着他。这让他有充分的时间和幽默的语言暗示他对她的好感。舞会结束,已经接近凌晨了。分手之前,他热情地拥抱她,并俯在她耳边温柔地对她说:“你是个迷人的女人,我为你着迷之极。”依依不舍地和姑娘告别后,将军向着自己的“吉姆”座车走去。
上车后,副官以惯常的平静语调告诉他,如果将军今夜没有特别紧要的军务需要处理,应当到别墅里去放松放松身心,他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尤其是那位漂亮的俄罗斯姑娘。
将军感动得当时就提醒自己,下次上报军官晋级名单时,一定不要忘记写上“亚历山大·图巴恰耶夫”这个名字。
他到了别墅,走进屋子,看见姑娘果然如他期待的那样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将军殷勤地邀请她喝了一杯咖啡,姑娘欣然接受,继而又邀请她同浴,姑娘没有回答,嫣然一笑,上前主动开始帮将军解衣扣。等到两人从浴缸里起来,将军就舍不得她离去了。姑娘当晚就陪他过夜,让他感到**澎湃,缠绵之极。她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结实而坚挺,还有着两条修长的大腿和一张在壁灯下焕发着甜橙般光泽的美丽脸蛋。她一点也没有此前图巴恰耶夫给他找来邂逅的那些中国女人、日本女人或是俄罗斯女人的**工夫,更不像那些女人为了取得将军的欢心而故意做出一副矫揉造作欲火如焚的模样。但惟其如此,将军才觉得她比那些女人更加可爱。因为她天真烂漫,无比柔顺,无论将军要她做什么,她都答应,毫无矫矜之态,就像一只竭力讨好主人的波斯猫。
这一点他的妻子就绝对做不到,她只知道传统地恪尽妇道,对他每一次别出心裁的要求总是严词拒绝。
他开初也像对待前面的女人那样给过她一点钱,但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说她自小崇拜英雄,能和指挥千军万马打败了日本关东军的苏联将军有这么一段浪漫的经历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这就让将军对她怀有了一种愧疚之情,经常利用开会的机会从长春、沈阳或是哈尔滨带点稀奇的小玩艺送给她。每次送她礼物的时候,他总是会轻柔地拍拍她的脸蛋儿,然后以父亲和女儿说话那样的语气对她说:“漂亮的小宝贝,今天你快乐吗?”而她通常是羞涩地笑一笑,点点头,或者摇摇头,好像激动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让将军尤为感动的是,姑娘还如实地告诉他,说她的爷爷是很久以前符拉迪沃斯托克一位从事餐饮的商人,苏联政府没收了爷爷的酒店,还要把他送到牢里去,爷爷就带着多年攒下的财产和家越过边境逃到龙江来了,后来就开了龙江最大的这家酒店。姑娘还说,她知道在苏维埃政权的眼中,爷爷是敌对分子,但她不是,因为在发生这一切不幸的事情之前,她还没有出生,爷爷呢?早已经死了,现在经营酒店的,是她的父亲乌尔绍夫。
将军被姑娘的天真感动了,别的白俄惟恐苏联红军调查到自己的底细,她却主动把这本该隐而不露的秘密告诉苏联红军的将军。被感动的将军顿时产生了一种英雄救美的**,觉得政治把这样纯洁无瑕的姑娘卷进来真是残忍,自己有责任和能力保护这样一位弱女子,于是关切地告诫姑娘,关于自己的出生,到此为止,万不能对第二人说。
将军和阿卡妮娅保持着一种舒畅、松弛的关系,他不叫中国老奶奶去接她,她是绝不会来的。每次完了事,他要看书或看文件了,她便安详地躺在他的身旁,一丝不挂,纯朴自然,两眼半开半团,呼吸均匀,给他营造出一种安适恬然而又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氛。当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叫他“老爸爸”,将军为这独出心裁的称呼十分开心。
此刻他又朝卧榻上看去,丝绸床罩上放着他从长春给她带回来的礼物,一顶黑得发亮的貂皮圆帽,帽檐上还饰有矢车菊和罂粟花——将军一想到阿卡妮娅得到这件礼物时喜悦的神态,不禁展眉一笑,仿佛看到她正站在他跟前,满面笑容,赤条条的,只戴着这顶精美的貂皮帽。
水野大佐带领二十六名最后的追随者坐犁爬子离开勒罗弥来到红山子小火车站,在臭气熏天的小饭馆里他们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然后换上各式各样的老百姓服装,装扮成卖山货的山民,顺利地进入了龙江城。
水野大佐穿着一件肥厚的镶熊皮里的棉布袍子,戴着一顶水獭皮护耳帽,手里拄着一根拐杖,佝偻着腰,活像一个病萎萎的花甲老人。除了小原搀着他,其余的手下全都分散在他的前后左右,与他保持着或远或近的距离。
到了市中心花园广场,他看见昔日的圣·彼得堡大酒店已经改名为莫斯科大酒店。作为宪兵队长,过去他常来这里进行各种应酬,和乌尔绍夫老板也认识。为了谨慎起见,他让片川贺先去酒店探路,与乌尔绍夫老板接头,自己先到旁边的一家小店里坐第片川贺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说他已经见着人了,乌尔绍夫老板一所水野正光的名字,叫他马上从酒店旁边的一条小街进去,他在家门口等他。顺着小街进去,水野大佐看见酒店大厦后面有一道镂花铁栏杆小院门,他和片川贺刚走到门口,铁门已经开了,乌尔绍夫与一个俄罗斯姑娘正等着他。“水野队长,久违了。”
“现在已经没有队长了,我是水野正光。”
“哦,请吧,水野先生,我不管你是队长还是平民,只要是克什科夫将军叫来找我的,一定是将军最信任的的朋友,也自然是我乌尔绍夫最尊贵的客人。”
走进乌尔绍夫的小楼里,主人告诉他的第一个消息就让他吃了一惊。
“水野先生,假如有可能,你乐意和克什科夫将军见上一面吗?”
“什么?克什科夫已经回到龙江了?……啊,我当然愿意见他,而且越快越好!”
“那就请你们暂时先在我家里住下吧,一切由我来安排。”当天夜里,水野大佐便见到了克什科夫将军。
“哈哈,老朋友,你来得正是时候!”豪放的哥萨克将军像久别的老朋友重逢一样热情地拥抱了他。
“将军什么意思?什么叫来得正是时候?”
“水野先生,你刚从深山里出来,对眼前的局势恐怕不太了解。苏联人马上就要撤军回国,共产党眼下占着东北大部分地方,可是国民党不同意,杜聿明将军率领几十万大军已经打进了山海关,占领了锦州、营口、葫芦岛一带。共产党快完了,这东北,还有整个中国,要不了多久必然是国民党的天下……
水野大佐不明白哥萨克将军为何会如此兴奋,不礼貌地打断他:“国民党、共产党都是我们日本人的敌人,无论谁控制了中国对我们日本人都没有任何好处。”
“不不不,水野先生,世界上绝对没有永远的敌人,为了国家、民族与政党的利益,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今天晚上,我就带你去见一个人,对你我来说,这都是一个可以帮助在龙江受苦受难的俄罗斯人和日本人改变命运的重要人物,到时候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水野大感兴趣,问道:“什么人?”
“徐汉骧。”
水野一惊:“啊……将军,我和他可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我们不可能坐在一张桌子旁。”
克什科夫大幅度地摇着头说道:“我的朋友,你说的是过去,一切都会随着形势的变化而改变的。现在,你需要他的帮助,他也需要你的帮助,所以我们是一条战壕里的盟友,因为我们的枪口对准的是同一个敌人,那就是共产党!”
水野大佐稍后才知道,此时的哥萨克将军,已经是龙江白俄地下武装反抗运动的领袖了。
半个多月以前,被女儿搭救而起死回生的克什科夫将军回到龙江后,考虑到郭正坤已经知道他的行踪,怕出意外,不敢和白俄住在一起,住到中国人中间更不放心。他在女儿峰滑雪场还建有一座同样由乌尔绍夫出面经营的“松涛酒店”,但因离城太远,有一百华里左右,担心与白俄地下抵抗组织联系不方便,所以最终他和马尼克赛、奥尔泽多夫住到了香丸大道一家名叫“九州绿寮”的日本妓院里。
克什科夫当初率领残兵败将撤到龙江后,带着一帮哥萨克军官来这里玩过两次,认识了这家妓院的老板中合明胜,知道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战死在南京,一个战死在武汉,苏军向关东军发起进攻后,中合明胜又把最后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儿子送进少年义勇队,半月后便战死在了牡丹江。中合先生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克什科夫将军后,对他是恭维有嘉,倍加照顾,让他住得十分舒坦。对这样的人,克什科夫也觉得完全可以百分之百地予以信任。中合明胜虽是个商人,却颇有日本浪人的豪侠遗风,对克什科夫的到来,没有表现出半点畏难情绪,他让克什科夫与两名手下住他和夫人住的后花园里,除了阿卡妮娅与乌尔绍夫,严禁任何外人进人,每日由他和夫人亲自照料将军的饮食起居。而且这花团锦簇的后花园有一道临着僻街的小门,即便占领军从前面破门而人,克什科夫等人也来得及从后门逃出去。
当克什科夫住进来后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这一选择十分明智,中合的妓院里每晚顾客盈门,而来得最多的则是占领军的军官们,这不仅给他增加了安全系数,通过日本妓女和苏联军官**时不露声色的巧妙打探,他与中合先生也能轻易地了解到许多来自军队与上层的机密信息。
这些天,他就已经了解到龙江市的占领军开始公开向中共军队移交权力,由徐汉骧领导的龙江国民党市党部与“光复军”已被强行取缔并被收缴武器。龙江现在已经完全落到了共产党手中,可是从整个东北的时局来看,又恰恰颠了个个儿,国民政府的中央军正向着各个大城市迅速推进,共产党的东北民主联军则步步后退。而且,阿卡妮娅昨天夜里又给他送来了一条关于苏联人近期将要开始撤军的重要消息。
蒋介石先生领导的中央军将控制东北,看来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了。
克什科夫清楚,只要苏联人全部撤出东北,他和幸存在东北的俄罗斯人就算躲过了这一场劫难。但是,对于雄心勃勃的克什科夫来说,还有着远比自己的生命更为重要的事业,谢苗诺夫将军尚未遭难之前曾经多次与他谈到,主导着当今世界军事力量的美英苏中四大国不过是建立在沙滩之上的联盟,当共同面临的敌人德意日轴心国垮台后,截然相反的意识形态必然会使他们在不太长的时间里分化成为不共戴天的敌人,美英中肯定是一方,将会联合对苏俄进行挤压,而斯大林孤掌难鸣,双拳难敌六腿,军事上政治上经济上的强大压力必然造成国内的政治动乱,到那时依靠美英中反苏势力的支持,我们完全还有重登苏联政治舞台的机会。如今,谢苗诺夫将军已经身遭不测,这寄托着几十万逃亡俄罗斯人希望的宏伟蓝图与历史重任,无疑就只能靠我来实现完成了。
就在阿卡妮娅给他送来苏军即将撤军消息的那一刻,克什科夫恍若灵光乍现,陡然间萌发了一个重大的念头,他叫阿卡妮娅设法把徐汉骧请来,他要尽快与龙江市的国民党结成同盟,眼下是最好的时机,如果国民党的中央军一旦进人龙江,那就成马后炮了。
女儿告诉他,这很容易,徐汉骧是龙江市的大名人,眼下共产党的军管会虽然强行解散了他领导的组织与武装,但并没有抓他,也没有限制他的行动。
而就在这样的时候,水野也带着人回到了龙江。
第二天正午时分,一辆小轿车驶上香丸大道,经过“九州绿寮”大门,拐进旁边一条僻静的小巷,阿卡妮娅下车后四下看了看,然后向车里的徐汉骧点点头,她在前,徐汉骧在后,进了街边的一道小门。
这就是克什科夫将军吗?当徐汉骧进到屋里,听阿卡妮娅向他介绍到这个恶魔与英雄合二为一曾经响当当的名字时,他惊异地发现,与通缉令上的照片相比,克什科夫那标志性的弯牛角胡须已经剃掉了,看上去比照片上年轻了许多,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厚呢西装,系着一条宽大的领带,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典型的欧洲绅士。
“徐先生,我久仰你的大名,今天能够和你交朋友,感到非常荣幸。而且,现在不单是我这位新朋友,还有一位你的老朋友也急欲想和你见面。”克什科夫击了击掌,“请吧!”
水野大佐从内室出来,主动向徐汉骧伸出手去:“徐先生,别来无恙。”
徐汉骧愣了一下,沉下脸说道:“克什科夫将军,你怎么会让这个恶魔也出现在这里?我们光复龙江的行动,有“光复军’和你们俄罗斯人参加就足够了,不需要日本人介人!”
克什科夫一脸严肃地说道:“一个干大事的人,不应当为过去的恩怨情仇迷乱了自己的眼睛。虽然水野先生曾经是龙江的宪兵队长,杀过你们不少国民党的反满抗日分子,他手里眼下也只有区区二十几个人,可是你应该具备一双慧眼,看到在水野大佐的背后是整个龙江的日本侨民,还有被关押在战俘营里的千军万马,只有他,才能最快最有效地把龙江所有的日本人团结起来和共产党斗。”
水野大佐不失矜持地说道:“以徐先生的智慧和阅历,我想一定不会意气用事吧?”
徐汉骧以一种傲岸的神态目视着水野大佐,说道:“我们国民党中央军控制东北是毫无疑问的,那么我现在要问你,如果你愿意竭尽全力地组织起龙江的日侨和俘虏为我国民党光复龙江冲锋陷阵,你想要我给你什么样的条件?”
水野一字一板地说:“我的目的直截了当:国民党军队控制龙江后,能够平等地对待我日本侨民,并且立即遣送愿意回日本的所有日本人回国。”
徐汉骧缓缓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果仅是如此,那我可以和你成交。不过,我必须提醒你的是,我和克什科夫将军是盟友,而你不是,因为你们日本人不配,你和你那些渴望回国的日本人顶多是一支听命于我的雇佣军,我答应你的仅仅是一笔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交易。所以,在整个光复行动中,你——包括被你动员和组织起来的所有日本人,都必须无条件地服从我和克什科夫将军的指挥,你能够做到吗?”
水野大佐愤怒地瞪着不可一世的徐汉骧,深深嘘出一口气:徐先生,我很清楚,对我们日本人来说,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
昔日不共戴天的死敌,为了共同的利益终于把手握到了一起。
而眼下他们面对着的又是一个共同的敌人,这就使他们的首次秘密会谈缺少了圆滑的外交辞令因而显得尤为坦率。
克什科夫送给徐汉骧的第一份见面礼便是苏联人撤军的准确消息。
“徐先生,我十分高兴地告诉你一个绝对准确的消息,二月一日苏联人就开始撤出龙江,到二月五日以后,龙江城里就再也见不着一个苏联军人了。”
“哦,克什科夫将军想必正是因为得到了这一个重要的消息,才主动约我见面的吧?”
刚刚被共产党解除了组织与武装的徐汉骧对从政治上与白俄结盟并不感兴趣。从秘密与公开渠道传来的种种消息无可置疑地告诉他,强大的中央军是东北的中共武装力量根本无法阻挡的,早在九月中旬,蒋委员长便向全国郑重宣布“三个月解决东北间题”,本月初山海关一战,杜聿明将军指挥的部队小试牛刀,就歼灭了共军杨国夫部四千余人,大军势如破竹,连取山海关、锦州等大小十余座城市。他最为焦虑的是,正当中央军节节胜利,东北指日光复之际,惟独他负责的龙江市,却因为苏联人装怪使法打阴阳拳,让共产党得以坐大,实际上已经全面控制了龙江,而国民党组织则遭到取缔,武装力量被解散,许多组织与人员被迫转人地下状态,如此下去,倘若王师一旦到来,自己将以何面目与中央军会师?他今天应邀前来与克什科夫会见,正是在这样一种焦灼的心情驱使下的结果,而他的目的无非是,凡是反对共产党的武装力量,都可以视为自己的盟友和朋友,哪怕这种结盟是暂时的。也正是出自这样的考虑,当水野大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最终压下了为死难同志报仇的强烈念头,和他化敌为友,为我所用。
可是,落魄的哥萨克将军所表现出的坦诚态度让徐汉骧对他刮目相看。
“时间变了,空间格局也变了。斯大林的敌人已经不再是德国和日本,而是你们中国国民党的强大靠山美国了。可以预见的是,苏联人一旦撤走,龙江国共两党必然拼死相争。徐先生虽有数百万中央军作靠山,但他们鞭长莫及,远水救不了近火。先生目前势单力薄,在龙江民众之中也失去了号召力,要与共军抗衡,显然是以卵击石。不过,先生如果需要我克什科夫帮忙,我有把握为先生提供一支至少两千人的俄罗斯武装,而且我可以向先生承诺,只要我克什科夫登高一呼,即便是最懦弱的俄罗斯人,也会立即变成最勇敢的战士。”
徐汉骧在感动之余也不失谨慎,说道:“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将军决定拔刀相助,无异于雪中送炭,本人当然非常感谢!不过,将军如果附有什么先决条件,事先不妨也请一并说出来。”
“不不不,”克什科夫连连摆手,“我们身处满洲的俄罗斯人的悲惨遭遇,徐先生一定不会不知道,我决定调动龙江市甚至整个满洲俄罗斯人的一切力量来帮助先生,完全是为了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共产党!难道克什科夫杀共产党,还需要讲什么条件吗?俄罗斯人对先生绝对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哦,请讲。”
“我知道一旦你们的中央军进人龙江后,徐先生必然是新政府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先生应当保证龙江当局不限制我俄罗斯人针对红色苏联的一切宣传与行动。”
徐汉骧喜上心头:“尊敬的将军阁下,这根本算不上请求,而是理所当然之事,红色苏联,不也正是我们中国国民党最凶恶的敌人吗?”
以武力光复龙江的行动就在这次三方会议上决定了,徐汉骧担任行动的总指挥,克什科夫担任副总指挥,而水野大佐的任务十分明确,就是抓紧时间串连日军俘虏,组织日本侨民参与到行动中来。会议还决定,光复行动指挥部暂时设在乌尔绍夫家中,暴动之前则转移到远离城区的女儿峰上的“松涛酒店”,由徐汉骧提供一部美制CMST特情发报机给乌尔绍夫作为和指挥部联络的工具。为谨慎起见,徐汉骧安排水野大佐和他带进城来的二十六名手下住到城北普照寺的后禅院里。普照寺的明玄住持因为乡下的父母兄妹被进山清剿抗日联军的日本讨伐队斩尽杀绝,房子也被烧掉,故对日本人恨之入骨,后来,他率领满寺僧众参加了徐汉骧的地下“光复军”,普照寺也成了徐汉骧的一处秘密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