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杀机四伏 罗学蓬 8029 字 6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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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巩麒眼中,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斯大林领导的苏联红军更伟大更勇敢的军队了。在斯大林格勒,在库尔斯克、在柏林,苏联红军上演出一幕接一幕足以震惊世界的英雄壮举人间奇迹!他也时时为自己有幸成为这支英雄军队中的一员而倍感骄傲!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苏联红军来到自己祖国的土地上后,纪律居然会糟糕到如此地步!一群群喝得醉醺醺的红军士兵闯进白俄和日本侨民聚居区,擂门砸屋,朝天鸣枪,把年轻女人追得鸡飞狗跳,甚至在大街上和商店里公然强暴他们的“战利品”。白俄和日本人家中和商店里的财产更是想拿什么拿什么,稍遇反抗便拔枪动刀弄得血案不断——这是苏联红军的军纪绝对不能允许的!巩麒依照军法行事,三天里便枪毙了二十多名严重违纪的士兵,也依然未能将这股大规模的抢劫强奸风潮弹压下去。

眼前,又有一个烫手的山芋摆在了他的面前。被黎枫平率领的纠察队抓了现场的共有四名严重违纪官兵,他们是装甲第一师第三团二营的正副营长和两名坦克手。今天早上,他们居然把一辆坦克开到日侨聚居的香丸大道上,并且闯倒橱窗,把坦克轰隆隆地开进了一家叫做“千鹤居”的日本料理店的大堂里停下。当黎枫平闻讯带着纠察队员赶到时,四名苏联红军正各自搂着日本侍女在大堂里施暴。

罪大恶极,按律当斩,巩麒已经毫不犹豫地下令枪毙了二十多名违纪士兵,自不会对这四名犯罪情节更为恶劣的害群之马手下留情。

但是,与他已经共事三年,有着生死友情的政治委员巴霍诺夫却坚持要打电话先向政治部主任尤尔金科大校请示一下。

巩麒生气地说:“政治委员同志,如果犯下这样严重罪行的家伙都不杀,我们岂不是冤杀了前面那二十多名士兵了?”

巴霍诺夫说:“我并不是不同意杀他们,只不过是讲究一下工作方法,先请示一下,主任同志叫杀,我们再杀,不就主动多了吗?”

巩麒提高了声调:“我枪毙士兵时你从来没有提醒我先请示,现在我要枪毙军官了,你就坚持要我先请示。用我们中国人的话来说,你这就叫做官官相卫,刑不上大夫!你是政治委员,按组织程序我这一团之长还得听你的,既然我说了没用,这事就请你全权处理吧。”

巩麒甩手而去,他心里窝着火,索性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政治委员。

一个小时后,巴霍诺夫到卧室里告诉巩麒,他已经把四名违纪军人交给了尤尔金科,由大校亲自处理。

巩麒猛地从沙发里蹦了起来:“处理个啥?还不是轻描谈写地批评几句,然后走人!再这么干,老百姓就要拿我们红军当土匪了!”

政治委员严肃起来:“团长同志,作为一个指挥员,不要随便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苏联红军从来不会纵容自己的官兵骚扰老百姓,我们龙江不过枪毙了二十多名士兵,刚才尤尔金科主任告诉我,这样的情况在整个东北占领区都十分普遍,龙江市相比之下还算好的,在沈阳,纠察队一天就枪毙了二十七名违纪官兵。你应当知道,我们远东区军的主力部队大都是从东欧调过来的,这些部队参加了许多次残酷的战争,兵源严重不足,在调往远东时,不得不把许多正在服刑的犯人也弄来当兵,所以无法很好管束。军风纪不好,我们只有逐步纠正,真把违纪分子全枪毙了,那还行?再说,他们对白俄和日本人过分一点,是因为他们和他们的亲人深受法西斯的残害,对法西斯有着强烈的仇恨,对你们中国人,他们的态度就不一样嘛。”

巩麒张了张嘴,终于没有继续和政治委员争辩下去。他心里突然想起了从《圣经》里曾看见过的一句话“有时候,英雄似乎只比土匪头子稍稍强一点。”他觉得两千年前犹太人说的这句话,在两千年后的苏联人身上应验了。苏联红军官兵对中国人的确要客气许多,但是,政治委员的解释不仅没有消弥他心中的怒气,反而让他更加窝火。如果说抢劫强奸还仅仅是官兵的个人行为,那么,眼下正在进行的大规模的拆运工作,帐又该算在谁的头上?

作为龙江市卫戍副司令,这些天他走遍了龙江城的每一个角落,看到或听到的情景令他触目惊心,苏联红军抓住《波茨坦公约》中“日本的军事工业必须拆除”这句话,自进城的第二天起,就派出武装代表对各家工厂一一实行接管,随后急如星火地组织力量拆卸各种重要设备,用火车没日没夜地运回苏联。不仅日本人建在龙江市郊的南满重型机械制造厂、橡胶厂、发电厂、兵工厂被拆卸一空,连许许多多的民用工厂也遭了殃。苏联人认为,凡为关东军服务的都属“军事工业”,因为谁也不能说关东军不抽烟卷儿,不洗衣服,不点电灯,不住房子,不用瓦,而且日本工厂的负责人在枪口的逼迫下还出据证明,证明以上所有工厂都是为关东军服务的,所以苏联红军是在接收属于自己的战利品。

拆运工作繁重,人手不够,苏联红军还起用了大量日本战俘,特别是各种专家和技术人员参予拆运。各种机器和重型设备堆积如山,装上火车分海陆两路日夜不停地运往苏联。直到他们把“肉”吃得差不多了,才把剩下的这副“骨头架子”扔给八路军。

斯大林这么做,不是在活抢我们中国人吗?国际旅的中国军人们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什么话也不能说,不敢说。而只能背着团里的苏联指挥官,在巩麒面前发发牢骚。有的说他们看到原来的双轨铁路,已经被苏联人拆去一条,连钢轨枕木也装上火车拉走了。有的说苏联士兵在大街上看到年轻漂亮的中国女人,就吹起口哨嬉皮笑脸地高喊“玛达姆,玛达姆”,跑过去把中国女人抱在怀里,在身上乱捏**。有的说现在龙江城男人不敢戴表,女人不敢上街。还有的说连乡下的牛马也被一群群地赶上火车往苏联运。有的说看到一列列满载着铁轨、机器和其他物资的火车,呼啸着向北驶去,就像掏肝挖肺似地难受。

“妈的,这不是帮着强盗抢亲爹亲娘的财产吗?”在中国人面前,巩麒还能骂上几句,出口胸中恶气。

可除了发发牢骚,他们也的确无可奈何。早些时候作为苏联红军中的一员所具有的那种光荣感、骄傲感,在他和他的中国士兵们心中很快便**然无存了。

眼下,关内的八路军和中央军就如同在赛跑一样,拼命地往关外跑。八路军靠的是两张肉脚板,中央军靠的是美国人的军舰,汽车、还有坦克和装甲车。

老百姓看到的中央军和八路军,也的确是天上地下。中央军清一色的钢灰,清一色的军装,清一色的洋枪洋炮,过起兵来浩浩****地动山摇,刺刀如林军旗如海。八路军则是灰不拉叽,要威风没威风,要武器没武器,还有不少空着双手跟在队伍后面跑,哪像打仗的兵,简直就是赶集的农民嘛。

没想看上去像农民的八路军靠着两张肉脚板两条腿,反倒跑到了八面威风坐着四个轮子的中央军前面。跑着跑着,土八路和中央军还真刀真枪地干了起来。

当了十四年亡国奴的东北人刚刚过上几天和平日子,国共两军又在东北的黑土地上砰崩翻天地打了起来。

近些日子里,无线电波传来的好消息不断,让近些日子一直被共产党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徐汉骧真有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兴奋感。重庆的戴笠局长对他的工作给予了极高评价,并指示苏联人是和共产党八路军穿一条裤子的,他们对国民政府是明支持暗使坏,对共产党则是明压制暗支持,要他利用《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对苏联人的制约,抓住有利时机,大力发展政治势力与武装力量。

徐汉骧也看得很清楚,现在关外的八路军已经抢先一步进入东北,杜聿明将军率领数十万大军正从营口、葫芦岛一带登陆,国共两党在东北不仅要打,而且要大打,只有枪杆子才能最终解决问题,等到老毛子一撤军,这偌大东北,还不稳稳当当地落到国民党手中。

偏偏眼下龙江的局势,却让他无论如何也乐观不起来。老毛子刚进城时,有《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这道护身符罩着,他领导的国民党龙江市党部、光复军很快便在龙江市占据了明显的上风,压得巩麟的八路军龙江支队抬不起头来。根本用不着他淘神费力地去发展,各界民间组织与流散武装争先恐后地前来投靠,还惟恐他不接纳。绝大多数的龙江老百姓也都站在国民党一边,因为老百姓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认同感,总觉得满清王朝是国民党推翻的,国民党是执政党,蒋委员长是联合国公认、美英等西方列强明确支持的惟一中国领袖,又是国民党的最高首脑,所以蒋委员长领导的中华民国,才是真资格的政府,蒋委员长的队伍,才是堂堂大中国的正规军。

而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呢?不过是蒋委员长领导之下的数百万中国军队中的一支杂牌队伍——这还能有假,连名字也叫做“国民革命军第八集团军”嘛,国民革命军的总司令是谁?不就是蒋介石!八路军的朱总司令要见了蒋委员长,不还得毕恭毕敬地行军礼么!

收音机收到的也全都是国民党的广播。今天讲熊式辉来了,明天讲蒋经国到了,让苏战区的民众保护工厂、矿山,等待中央军接收。连已经垮台的满洲帝国总理张景惠也在长春电台公开宣布接受重庆蒋委员长的领导,号召东北各界成立地方自治会,迎接中央军的到来。国民党的人越听越高兴,有的甚至激动得挥着青天白日旗到大街上边哭边喊:“咱们的军队终于来了!”

他手下的人根本没把共产党放在眼里,仗着人多枪多,一个个摩拳擦掌想趁早把自不量力要和他们争夺天下的共产党八路军干掉。尤其是郭正坤和他那帮兄弟,整天摩拳擦掌吼着要对龙江支队下手。徐汉骧清楚他们的心思,这帮家伙毫无政治信仰,满门心思想的是如何抢在中央军到来之前立下大功,以后好在新政府里捞上个好位置。

可万万没想到,“老毛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受美英两大国监管的《雅尔塔公约》以及《中苏友好同盟条约》阳奉阴违,在国际社会面前大打阴阳拳,对他领导的国民党市党部和光复军,既不表态支持也不反对其存在,背地里却给巩麟的土八路撑腰壮胆,尤其是堂而皇之打着苏联红军招牌的国际旅部队,更是时时事事公开和他作对。天下的事有时也真他妈的奇怪透顶,那个兼着苏联红军龙江卫戍副司令官的国际旅团长巩麒,居然就是龙江土八路头子巩麟的挛生哥哥——龙江共产党握着这样两张天牌,他徐汉骧就算有三头六臂,又怎能斗得过这双胞胎弟兄俩!

前些日子,老毛子又使出个更阴更毒的招儿,把国际条约明确规定应当由国民政府接管的几乎所有日满财产,一不吭声二不出气地移交给了共产党,让他变成个空头司令,国民党变成个空架子。过去曾在他跟前点头哈腰的名流豪杰,这下也再不卖他的帐了,都跑到共产党那边去讨好卖乖。更让他心急如焚的是,刚刚壮大起来的部队纷纷反水,把青天白日旗一卷,打出了锤子镰刀旗。连反正后一直对他还算铁心,凡事惟他马首是瞻的郭正坤也都沉不住气了,今天上午带着洪成玉、胡占森、罗富华几个拜把子兄弟跑到指挥部来找到他,居然说啥“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身在曹营心在汉”等等混帐话。徐汉骧一腔火气涌上来,很想将这帮见利忘义的小人臭骂一顿,可想想处在眼前这种严峻情况之下,他们能主动来向他这掌舵之人吐吐心里话,也就算是难能可贵了。

他压下火气,给他们分析国际国内形势,以及东北局势,给他们打了一番气,要他们把眼光看远一点,不要只盯住这小小的龙江城,共产党靠着老毛子暗地里撑腰,才暂时地占了上风。等到老毛子撤军回国,中央军光复了龙江,那时再打青天白日旗,可就来不及了。历史上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事情太多,希望他们不要步其后尘,把自己弄成个悲剧人物。这番话很起作用,走时,郭正坤向他拍了胸口,说他和弟兄们的老婆儿女都被共产党杀了,他们早已横下一条心,两肋插刀跟定徐大哥干!

进入十一月中旬,龙江纷纷传说国民党东北行营主任熊式辉,外交特派员蒋经国等国民党接收大员也于本月十三日飞抵长春。马林诺夫斯基元帅盛宴为其接风。报童扬着报纸在大街上边走边喊:“重要新闻,重要新闻!杜聿明飞抵长春,会见马林诺夫斯基元帅,洽谈接收东北事宜!”

徐汉骧的人马仿佛突然被注射了一支强心剂,一下子重新活跃起来,还把马林诺夫斯基会见杜聿明时的讲话用“大字报”摘录下来满街张贴——“我深信苏中友好关系是永久的,因为我们早就有了杰出的孙中山和列宁的友谊。杜将军带领中国军队接收东北的领土主权,苏军很欢迎,你们从海路、陆路来,我们都欢迎。”

还有人说蒋介石的中央军已经浩浩****开进了长春、沈阳等等。

国民党人这下更加有恃无恐,十一月十八日,他们强行占据了西大街上的原伪满龙江市政府大楼,并在第二天满街广贴布告,宣布成立新政府,由徐汉骧出任市长,公布了一长串市政府的官员名单,手中掌握着枪杆子的郭正坤,也名正言顺地当上了新政府的首任警察局长。

勃斯沃尔夫将军坐等上级指示,对龙江眼前的风云变幻睁只眼闭只眼,既不表态承认,也不加以制止,只当徐汉骧是在自导自演,自娱自乐。

在新政府成立的第二天,徐汉骧又派出五辆宣传车,用高音喇叭向市民广播国民党中宣部的声明——“延安八路军总部所发表的限令日伪投降的命令是一种非法行为”;美国驻国民党政府大使赫尔利代表美国政府的表态——“依照投降条件,日本必须将所有在中国的武器和财产交给中国国民政府”;还有东京的麦克阿瑟将军以远东盟军总司令之名义,对日本政府和中国战区日军发布的明确无误的命令——“在华日军只能向蒋介石政府及其军队投降,不得向中共领导的军队缴械。”

八路军龙江支队自然也不甘示弱,巩麟派出两辆宣传车上街和国民党针尖对麦芒地干,他们向市民宣传的则是八路军延安总部的庄严声明——“我们向全国同胞和全世界宣布:重庆统帅部不能代表中国人民和中国真正的抗日军队;中国人民要求,中国解放区抗日军队在朱德总司令指挥下,直接派遣他的代表参加四大盟国接受日本投降的权利。”并且公开号召龙江老百姓团结在共产党的旗帜下,共同抵制国民党的龙江市政府。

双方宣传人员在大街上始而言语相讥,继而老拳相向的事件一日数起。苏军则以维护社会治安的理由出面制止,处置起来却是不偏不倚,对双方斗殴者严辞训诫一番后便即刻放人。

二十二日深夜,住在橡胶厂的八路军龙江支队三中队六百人全部哗变,把指挥部派去担任各级领导工作的四十二名共产党人赶出驻地,公开打出青天白日旗。三中队是龙江支队收编的原已投奔“光复军”旗下的靖安军溃散官兵,此刻他们看到国民党要坐天下了,便又一次选择了“弃暗投明”,而且还有情报表明,不少收编部队的指挥员竟然都准备了国共两方面的旗帜,做好的随机应变的准备。

接连几天夜里,“光复军”来到龙江支队的各个驻地,公开向指战员们劝降,弄得指挥部风声鹤唳,异常紧张,巩麟、周吉平、于学渊几名主要领导也都带着人赶往各个驻地,加强对队伍的控制,以防哗变。

二十四日晚,住在日军兵站的四中队两百来人不顾于学渊的劝阻,打开大门欢迎堵在大门口的“光复军”进入,冲突中于学渊被“光复军”中队长罗富华开枪击中胸部,当即身亡。

没过两天,又有新的消息从长春传来,说的确由中国军队浩浩****开进了长春,但进驻长春的并不是杜聿明率领的中央军,而是冀东来的八路军大部队。

形势立即陡转,八路军龙江支队欢呼雀跃,士气大振。徐汉骧的“光复军”一下子全蔫儿了,不少刚刚哗变过去的士兵又偷偷地跑了回来,痛哭流涕地请求共产党八路军原谅。

苏联红军来到龙江已经三个多月了,想要的东西也拆运得差不多了,于是便发布公告,要大张旗鼓地恢复生产,发展商业了。绸布店、粮米店、酱菜店、杂货铺,大都开门了。大大小小的饭馆和中国人还有白俄与日本人开的妓院生意更是格外兴隆,顾客进进出出。老板们点头哈腰迎送着,一个个笑逐颜开。

巩麒接到命令,莫斯科大酒店地处闹市中心,要立即恢复营业,他的团部与黎枫平的一营官兵也全部迁到卫戍司令部大楼后面的日本人兵营里。

二十七日拂晓时,紧急集合号声突然响了起来,尤尔金科大校亲帅黎枫平的一营赶往火车站,包围一列从长春进入龙江的火车。

等一营赶拢,黎枫平看到还有其他的苏军部队已经到了。火车站如临大敌,四辆坦克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列车。

一列闷罐车静静地停在站台边,许多身穿黄布军装,黄军帽上别着青天白日帽徽的士兵密密麻麻地堵在车门口,有人向四处张望,有的反复呼喊“毛泽东斯大林”“中苏友好万岁”的口号。

苏军士兵大声叫喊着不准他们下车。

黎枫平吃了一惊,不顾一切地对尤尔金科叫了起来:“这不是我们从关里远道赶来的八路军吗?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中国同志?”

大校回过头说道:“苏军卫戍司令部没有收到八路军的照会,共产党方面也没有与我们进行任何联系,我们怎么能够允许这样一支庞大的武装部队开进龙江城?”

大约五分钟以后,一名苏联军官带着三名指挥员模样的中国人大步过来了。

“你们是什么部队?从哪里来?谁叫你们来的?”尤尔金科傲慢地问道。

翻译将尤尔金科的问话翻译出来,并介绍说:“这是龙江苏联占领军司令部政治部主任尤尔金科大校。”

当得知站在他们面前的问话人是龙江苏联红军政治部主任后,为首一位三十五六岁,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国人操着一口四川话大声吼道:“我是八路军冀热辽军区独立旅旅长兼政治委员杨德山,奉上级命令率部前来接收龙江!主任同志,我不明白苏联红军为啥子不准我军下火车?我要求你立即带我去见驻龙江红军的最高司令官。”

尤尔金料作了一个“请”的姿式,与八路军指挥员一同向停在车站外面的两辆吉普车走去。

黎枫平加快脚步跟上前去,就在他们上车时,黎枫平突然上前大声说道:“八路军战友们,欢迎你们的到来!”

八路军指挥员全都惊奇地回头望着他。

副旅长金火春叫了起来:“我看你那模样就是咱中国人嘛!呃,你叫个啥名字?”

黎枫平激动地说:“我是苏联红军国际旅第一团第一营营长,我叫黎枫平。”

金火春高兴地说:“嘿,今天算是开眼了,苏联红军里还有我们中国八路军!”

参谋长禹绍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们是东北原来的老抗联!前不久随苏联红军一同打回东北的。”

黎枫平说:“对,对,我们国际旅的旅长是周保中,第一团团长是巩麒,巩麒团长现在兼任着龙江卫戍副司令。”

杨德山与黎枫平互致了一个军礼,紧紧握住黎枫平的双手:“好战友,欢迎老抗联回到祖国!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亲兄弟!我晓得,你们老抗联打得很辛苦,出了杨靖宇、赵尚志、赵一曼许多大英雄,还有临愿投江也不向日本人投降的八位女英烈,为党作出了很大的贡献,我们八路军要多多向你们学习!”

黎枫平鼻梁发酸:“你们老八路更辛苦,贡献更大!我们在苏联呆了三年多,对国内的形势了解得很有限,对中央的方针政策也不熟悉,以后还要多向你们学习哩!”

汽车已经上路了,三位八路军指挥员们回过头,还在亲切地向黎枫平招手。

黎枫平猛然醒悟过来似地,脚一跺,一头冲进调度室:“嘿,有电话吗,借我用用。”

几位铁路职员怔怔地望着他,一人赶紧往桌上指了指,用生硬的中国话说:“红军先生,请随便用吧!”

黎枫平抓起电话,惊喜欲狂地吼道:“喂,喂,团长吗?我有重要情况报告!关内的老八路到了……巩团长,大部队啊……整整装了一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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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卫戍司令部,红军司令官态度生硬地给了坐在他前面的八路军指挥员们一记当头闷棍:“我是苏联红军远东军区第一装甲师师长兼政治委员勃斯沃尔夫少将,我没有接到任何允许八路军进入龙江市的命令,我有权制止你们这一不友好的行为。”

听完翻译,八路军副团长金火春满脸怒容,气愤地说:“你这是什么道理?我们天天盼你们老大哥来,如今你们来了,就拿出这副霸道样子对付自己的中国小兄弟呀!”

轿夫出身地杨德山平时脾气暴躁是出了名的,一张嘴巴也出口成“章”(脏),可在这种外交场合他倒还沉得住气,拍拍金火春的肩膀,文绉绉地对红军司令官说道:“将军同志,八路军现在已经接管了沈阳和长春等大中城市,在各地的接管工作中,八路军都得到了苏联红军像亲兄弟一样的大力支持。我们是遵照曾克林司令员和周保中副司令员的命令,前来收复失地,接管龙江,维持龙江秩序的。”

勃斯沃尔夫将军大幅度地摇晃着脑袋说:“不,不,不,根据《雅尔塔协定》和《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苏联红军只能把权力移交给蒋介石先生领导的中国政府,而八路军是没有权利代表中国政府的。如果你们不听劝阻,一意孤行,我将命令红军,把你们赶出龙江城!”

杨德山的态度也强硬起来:“你们是苏联布尔什维克党,斯大林领导的部队;我们是中国共产党,毛泽东主席领导的部队,我们中苏两党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我们是革命战友加亲密兄弟,你这样对兄弟党的同志大发脾气,恶语威胁,我们不能不向你提出强烈抗议!”

金火春蓦地站起来,向着勃斯沃尔夫将军捋起衣袖,指着参加革命后刺在手臂上的镰刀、斧头和五角星,一边比划一边大声喊道:“毛泽东!毛泽东!共产党,毛泽东!”

勃斯沃尔夫两手一摊耸耸肩膀说:“我理解你们的处境,从我个人的政治立场和感情上讲,我也十分同情你们。可是没有命令,我也很难办。”

禹绍和参谋长见勃斯沃尔夫的口气已经有所松动,赶紧说道:“事在人为嘛,沈阳长春的苏联红军能够在国际条约的限制下,灵活巧妙地帮助他们,将军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我们的抗日联军过去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之下,长期在东北打击日本人,你指挥的军队里现在不是也还有我们这批抗联老战士吗?”

勃斯沃尔夫将军点点头,终于作出了让步:“好吧,变通一下,我同意八路军下车,但是只能驻扎在南郊飞机场原来日军守备队的兵营里,进城必须征得卫戍司令部的同意。”

杨德山对勃斯沃尔夫将军的冷淡感到莫明其妙,他们在长春时看到,长春的苏联红军对八路军方方面面就很支持嘛——妈的,都是斯大林的兵,怎么这龙江市的老毛子就变了副嘴脸呢?

尽管这种安排不能让八路军指挥员们满意,但也算是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得,先住下来再说吧。

杨德山还不知道,驻东北的苏联红军的态度此时已经全都变了。八路军刚进关那一段时期,中共与苏军关系很好,也比较放得开,不太受中苏协定的约束,苏方甚至公开支持中共东北局的工作,并定于十一月二十日苏联红军开始撤离东北。然而十月中旬以后,形势发生变化,国民党一面派重兵进攻东北解放区,相继攻占山海关至锦州一线,一面在美英两国的支持下,向苏联政府发动外交攻势,苏军不仅被迫同意国民党空运部队接收长春、沈阳、齐齐哈尔、哈尔滨等城市;还同意国民党关于延缓苏军十一月底撤军的时间,以及苏军驻区内之“非法武装”予以解除的要求,并且立即从表面上拉开了与中共方面的距离。苏军总司令部甚而通知东北局:他们准备在撤退的前五天允许国民党军在沈阳、长春等大城市空降,让国民党来接收各大城市。彭真感到情况万分紧急,急电延安中共中央向斯大林交涉。毛泽东对苏大林出尔反尔既生气,又无奈,只好回电彭真“友人方针已定,恐难改变,此间亦不好交涉”,叫彭真与东北局的同志“相机处置”。

毛主席没有让彭真让出沈阳,彭真当然不能让出沈阳。于是东北局继续在沈阳城里召开东北人民代表会议。谁知会议刚刚开幕,苏军就荷枪实弹地闯了进来,负责会场警卫的八路军战士也只好迎了上去……这一来双方闹得十分不愉快,代表大会也无法再开下去了。次日,彭真、伍修权亲自到苏军沈阳卫戍司令部交涉,苏军也态度强硬,不作让何让步,完全变了副嘴脸。

原来,蒋介石得到蒋经国的报告,说苏联红军在东北肆无忌惮地支持中共军队接收政权,长春城里的守备部队也换成了八路军担任。就连他和熊式辉下榻的长春国民党东北行营驻地满炭大楼的围墙上,都贴上了“国民党行营滚回去”“打倒蒋介石反动政府”的大幅标语。国民党的接收官员们坐卧不安,一个个全都担心成为八路军的俘虏。

蒋介石拍案大怒,使出了颇厉害的一着棋:下令熊式辉将东北行营撤至山海关。让对《雅尔塔公约》负有监管责任的美英两国政府出面解决东北接收问题。

蒋介石以退为进,迫使美英两国出面来对付苏联,反而使斯大林大为紧张。为了不致引来美英两国的干涉和苏联在东北的长远利益,斯大林最终向蒋介石作出了让步。他复电蒋介石,请国民党政府派代表来莫斯科会谈,并通过外交途径,向国际社会重申了苏联政府对中华民国政府的一贯支持。正因为如此,驻扎在东北各地的苏军将领们的态度,才一下子变得那么快。

等杨德山和金火春被尤尔金科大校送回来时,吉普车离着火车站还老远,就听见车站广场上锣鼓喧天,鞭炮声也紧跟着脆响起来。

众人赶到车站一看,苏联人已经撤走了,广场上新来了许许多多背着枪,胸前缝有一块八路军龙江支队胸章的群众,他们抱着八路军官兵又蹦又跳,拼命喊叫,“欢迎老八路战友”“共产党万岁”“毛主席、朱总司令万岁”。

人群中红旗招展,还有不少旗帜上写着字,天黑,看不清。

“谁夜半更深地跑来欢迎我们啊?”杨德山既高兴又疑惑地说。

留在旅部的政治部杨禾主任带着几个穿着不同颜色的八路军军装背着手枪的人快步迎上来,乐呵呵喊道:“旅长你们可回来了。快,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们是八路军龙江支队的同志,来和我们会师的!”

杨禾主任指着巩麟说:“这位是八路军龙江支队的总指挥巩麟同志,这位……”

还没等到他介绍,周吉平已经一头闯上去,双手握住杨德山的手使劲摇,流着眼泪大喊:“弟兄们,你们总算来啦!我周吉平盼你们,眼睛都快盼穿啦!”喊完,牛高马壮的一条汉子,竟然像个小娃娃一样痛哭失声。

巩麟说:“他叫周吉平,以前是晋察冀八路军聂荣臻司令员手下的一名副团长,被日本人抓住后,送到龙江市的平西煤矿当劳工,前不久领导平西战俘爆动,立下大功,现在是我们龙江支队的政治委员。”

杨德山听后也激动难捺,拍着周吉平的肩膀大声说:“好兄弟,你还一个劲哭啥子啊,现在该你痛痛快快地笑了,从今往后,这龙江市就是我们共产党八路军的天下了!为了显示一下八路军的威风,让苏联老大哥见见我们八路军的精神头儿,命令官兵,立即整理军容。”

部队在月台上排成四路纵队,由旅部文工团的几十名男女演员们带领着一遍遍演练呼口号。又抽调二十多名司号员和文工团的乐手们临时组成一支军乐队,排在队列前列。

没穿军装的龙江支队,则排在队伍末尾。

天亮后,部队出发,向着南面四五里外的飞机场走去。

一路上军号齐呜,口号震天:“苏联红军万岁!斯大林万岁!中苏友好万岁!”

杨德山和金火春、禹绍和、杨禾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干部战士排成四列纵队,肩扛青一色步枪,身着黄军装,每个连队的队列前头,威风凛凛地抬着四挺重机枪。

战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高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大步前行。饱受十四年亡国之痛的龙江人第一次见到中国自己的军队,都争先恐后地围了上来,夹道欢迎八路军。道路上挤满了人群,附近的房顶和阳台上也站满了人。大家情不自禁地高呼口号:“抗战胜利万岁!中华民族解放万岁!八路军万岁!”沿途欢迎的群众很多,人山人海,口号声震天动地,场面十分感人。

一个国民党分子从路边的一栋楼房上往队伍里扔了一颗手榴弹,炸伤了两名八路军,炸死了几个老百姓。

愤怒的老百姓一拥而上大喊着围追堵截,吓得那家伙从房顶上滚了下来。还没轮到八路军动手,老百姓拳脚交加,当场就把这个国民党换捣乱分子打死了。

苏军官兵看到有这么多老百姓自发的欢迎八路军时,全都感到非常震惊!

3

就在关内得老八路开进龙江的第三天,西大街“巴蜀菜馆”对面临街得铺面,新开了一家颇具规模得粮铺,有一排三间门面房,后面还有一所大宅门和几大间仓房。店名也取得气派,高悬在门楣上的招牌写着“大盛粮铺”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粮店老板是个年纪不大长得十分漂亮的女人,此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徐汉骧手下的情报员谢小曼。不过,她现在的名字叫做吴玉华。

谢小曼开店大约十天后,就有幸认识了“马首长”。

“马首长”自然姓马,名昌龙,山东胶州人,看上去三十出头,身子瘦瘦的,长着一张挺斯文的脸,还有一双白白净净的手。他每天都要披着棉军大衣,戴着狗皮帽子到西大街来转上一两趟,腰里永远憋着一支“王八匣子”,有时一个人揩着辆大卡车来,有时带着一串大卡车来。来了,满大街的商号老板都对着他点头哈腰,讨好巴结,争先恐后地拉他进店抽烟喝茶,拿他像老祖宗一样地孝敬。这并不是生意人害怕他腰杆上别着的“王八匣子”,也不是害怕关里过来的老八路使武动粗欺压百姓,而是因为“马首长”是八路军里的一位司务长,管着西平煤矿一个营的八路军官兵和三千多名日本俘虏的嘴巴,只要他往哪家店铺门槛一跨,滚滚财源也就跟着他涌进了门。而且他买东西又不挑剔,凡能入口的几乎啥都买,买的量又特别的大,开堂坐店的商人不欢迎这样的主儿,就笃定是脑袋瓜子进了水。

大家觉得马司务长叫起拗口,也嫌不响亮,越是就叫他“马首长”,这称谓明显是带了几分恭维的意思。没过多久,这名儿就在西大街上叫开了。

马昌龙的确是大小老板眼里唯恐巴结不上的一尊大财神菩萨,他第一次跨进“大盛粮店”,伸手在装着各种粮食的斗子里插了插,让粮食顺着自己的指缝“沙沙”洒下,抽了漂亮殷勤的女老板奉上的一支烟,和女老板说了几句话,甩手就是一笔大生意,五十袋大米,三十袋黄豆,每袋都是一百五十斤。待钱货两清后,谢小曼不仅单独把“马首长”挽留在客房里说了很多感恩戴德的热络话儿,还慷慨地把五封大洋推到了他面前。

女老板体态苗条,面孔白皙,双眸乌黑,腮边的笑靥,生出许多年轻女人的妩媚优雅。马昌龙不知是被女老板那张漂亮的脸蛋还是那分卓尔不群的气度镇住了,眼珠好像被锥子扎了一下似的飞快眨巴了两下,吞下泡口水压压心火,嘿嘿一笑说:“吴老板,没想你年纪轻轻,生意场上还不算是个生瓜蛋子哩。”

不过,马昌龙不愧是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踏进龙江城的八路军军官,他把五封大洋“哗”地推了回去,一脸正气地说道:“你要把俺当做伪满军队和小鬼子对待,以后俺就再也不跨你这粮店的门槛了。”

谢小曼秋波盈盈,装出副感激涕零的样儿说:“过去听人说八路军秋毫无犯,我还不相信哩,今天真而领教了,才知道这话一点不假,你们八路军,真是天下少有的仁义之师!”

马昌龙鼻孔轻轻抽了抽,闻到了女老板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迷人的香水味儿,于是谦虚地笑了笑,文绉绉说:“吴老板的表扬让俺听着舒坦,对俺今后的工作也是个鼓励和鞭策。”

从那以后,马昌龙就隔三差五地给谢小曼送生意上门来。虽然“富贵不能**”,但抽支女老板敬上的烟,喝口女老板斟上的茶,和女老板呆在客房里唠唠嗑,他倒是兴致勃勃,乐在其中。女老板偶尔请他上附近的小饭馆喝上两杯,他也没有沉下脸拒绝,而是笑呵呵地和老百姓打成一片,亲如一家。来来往往的次数多了,吃饭喝酒加唠嗑,两人也就愈发地熟稔起来。谢小曼这才知道马昌龙不是一般的土八路,他上过国立中学,还在老家的小学堂里做过两年国文教师,后来家乡变成了解放区,他又在区公所里当了两年文书,直到八路军进关前,他才穿上了军装。虽是刚入伍的新兵却有着多年在地方搞革命当干部的经历,所以一入伍就当上个手握实权的司务长。

有天中午谢小曼想请马昌龙吃个新鲜,尝尝日本料理。龙江城里料理店不少,可最高档的料理店却数香丸大道上的“千鹤居”,不仅店堂豪华精致,日本侍女的跪式服务也很容易让中国人产生扬眉吐气的快感。虽然马昌龙连声说“不用破费,不用破费,随便对付一下就行了”,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女老板来到了“千鹤居”。谢小曼还特意挑选了一个临街的雅室,两人脸儿对脸儿在榻榻米上盘膝而坐,“生蚝锅”“冷中萃”“奶酪蟹饼”“烤三文鱼头”,哪样价高物美谢小曼就点哪样,然后日本侍女就双膝触地双手齐眉一脸巴结地将菜一样样端将上来。

快吃完,谢小曼用手指指街对面,问:“马首长,你看看对面开的是个啥子店啊?门口堵着这么多人?”

马昌龙隔着玻璃窗看见对面大门美女如云,盯着门额上的牌匾好奇地说:“九州绿寮?这店名取得才怪兮兮的哩,九州嘛,俺懂,那是日本一个有名的地方;这绿寮是个啥意思,俺就弄不明白了。”

谢小曼道:“这绿寮嘛,简单得很,就是我们中国北方人说的窑子、南方人说的妓院。你莫看那些女人身穿五颜六色的和服,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其实啊,做的都是皮肉生意。”

马昌龙这下似乎明白了,“哦哦”两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稀罕,稀罕!”

谢小曼暧昧一笑,话中有音地说:“有啥稀罕的?只要你想进去尝尝日本娘们的味儿,简单得很,就当我吴玉华再接着给你点个荤菜。你现在慢慢吃,慢慢喝,吃饱喝足,我保证让你到九州绿寮'里去玩个痛快。”

没想到马昌龙愣愣地盯着谢小曼不转眼——那目光炙人,能盯得女人心惊肉跳——涩涩地说:“八路军进城前,部队宣布了严格的纪律,不准赌博嫖娼,俺再不济也是个党的领导干部,咋能明知故犯?再说,不管是中国窑子还是日本窑子,那些女人还不是冲着票子的份上解衣脱裤,和那畜牲有啥两样?”

谢小曼赶紧恭维他:“哎呀呀,真没想到你不但两袖清风,为人正直,还是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啊!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你这样的男人倒真是稀罕!”

马昌龙一脸正经地说:“吴老板你这话就是抬举俺了,不是俺不喜欢女人,而是俺看不起那样的下贱女人,俺马昌龙渴望追求的,是那种能让俺动心的真正的爱情。”

谢小曼分明从对方的眼神思看出点意思来了,赶紧说:“既然马首长是个天下少有的正派人,我刚才那番话就当没说,行不?”

马昌龙上演了一出“坐怀不乱”的正剧,兴致盎然,临分手时,也没忘记对为他花了一大笔钱的女老板来个投桃报李,豪爽地说:“既然吴老板懂得起,俺也不能白让你破费。这样吧,你马上给俺备办好五百袋细米糠,五十袋黑豆,明天……呃,明天来你肯定也备办不好,俺给你三五天时间吧,等你备办好了俺就带车来拉。”

马昌龙果然没有食言,三天后的半下午时分,带着车队来西大街拉米糠,一长溜大卡车浩浩****,不仅塞满了“大盛粮铺”后院,还扎断了院门外的半条街,羡慕得左邻右舍的店铺老板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

马昌龙还从驾驶室里扛出半拉血淋淋的狍子,扔在谢小曼厨房灶头上,说昨天营里的八路军在煤矿附近老山林子里打了十几只狍子,战士们为了感谢吴老板对八路军的支持,硬让他带上半拉给她送来尝尝鲜。

待粮袋装上车,马昌龙把车队打发回去,自己留下来和谢小曼结账。往常到这样的时候谢小曼就应当留客吃晚饭了,可今天她刚一开口,马昌龙就豪爽地说:“咋能老吃你?你没看见俺扛了半拉狍子进门么?今儿晚俺来掌勺,烹煎炸炒,让你好好地尝尝俺马大哥的手艺。”说罢,脱下棉军大衣挂在墙上,一头就钻进了厨房。

谢小曼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单让马昌龙钻进厨房里锅响瓢磕地忙活,还亲自出门买回两瓶好酒,把炕烧得暖暖的,然后早早地关了店门,把十来个小工也全都打发到后院的偏房里歇着。

等马昌龙把几盘狍子肉摆上炕桌,谢小曼特意换上一件暗红色的旗袍,披了副华贵的坎肩,脸颊眼圈还上了点淡妆,款款进来,先把酒杯斟满,双手端起,莺声细语地说道:“马首长辛苦了,这头一杯酒,玉华应当先敬你。”

马昌龙痛快地接过酒杯,两只眼睛落在明亮的电灯光下显得光彩照人的谢小曼脸上却不往嘴里送,说:“这杯酒俺自然要喝,不过,喝酒之前,俺得郑重地给你提个建议,从现在起,你不能再叫俺啥马首长了,得改口叫俺马大哥,或是昌龙。俺呢?也不再叫你吴老板,叫你小妹,只要你改口叫上一声,俺马上就干了。”

谢小曼笑盈盈道:“这还不容易呀?马大哥,昌龙,你就把小妹敬你的这杯酒喝了吧!”

“嗯啦,”马昌龙心花怒放地应了一声,说,“你这么叫俺一声大哥,俺也叫你一声小妹,这么叫着,俺和小妹就不显生分了嘛。”说罢,马昌龙头一仰,把满满一杯酒全倒下了肚。

一男一女坐在烧得暖暖的炕头上,就这么“哥”一声过去,“妹”一声过来地叫着,相互拈菜敬酒,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谢小曼嚷着炕烧得太烫,热死人了,不单自己去了坎肩,还让马昌龙把军装脱了,把“王八匣子”也扔在了炕头上。

一瓶酒见底,谢小曼连声说自己醉了,再不能喝了。

马昌龙赶忙说:“这哪儿行?哥哥我刚喝上劲头,妹子不是存心扫哥哥的兴么?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玉华妹子,你难道就不能舍命陪陪你的昌龙哥么?”

谢小曼拿眼剜了一眼马昌龙,娇滴滴地说:“哥哥这么说话,妹子我今晚就是非喝醉不可了,不过,既然是你强要我喝,你就得喂我。”

马昌龙就算真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此时此刻也让这秀色可餐的美人儿和这忽明忽暗的话儿撩拨得心旌摇**不能自已了。赶紧端着酒杯移到谢小曼的炕位上,用手臂围住谢小曼的脖子,把酒慢慢地喂进她嘴里。女人一边饮着酒,一边还把自己的纤纤玉指搭在了马昌龙的手背上。马昌龙蓦地像被通上了电流,浑身热血贲张无法自制,猛地把酒杯往炕桌上一放,搂着谢小曼的脖子把她仰面朝天地按倒在炕上,便手忙脚乱地剥她旗袍。

没想到谢小曼却陡然变脸,用力将马昌龙双手扳开,坐起身子嚷道:“马昌龙,我见你是个八路军的军官,好心好意地款待你,你怎么能得寸进尺,干出这样的丑事来?我吴玉华是良家妇女,不是那种千人骑万人压的烂贱女人!”

马昌龙惊呆了,不明白谢小曼为何会突然来个晴转阴,傻乎乎地盯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就一刻工夫,谢小曼忽地又变了副脸儿,和风细语地道:“马大哥,你跟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到底是想倚仗八路军的权势来强迫我和你做一夜夫妻呢,还是想和我白头到老?如果你是强占民女,我就要到八路军长官那里去告你;要是想和我做一一辈子恩爱夫妻呢,那从今以后,大事小事,你就必须按我的吩咐去做。”

马昌龙一听,不单刚刚悬起的心“咚”地落到了实处,而且还喜出望外,不敢相信幸福来得这样突然。他分明觉得单靠语言难以表达他此时的激动心情,蓦地双膝一曲,跪在了谢小曼面前,指天戳地发誓:“俺马昌龙自从第一眼看见你,就把你刻在俺这心窝窝上了!玉华,俺爱你,爱得铭心刻骨,求求你嫁给俺吧!只要你点头,俺就是给你当八辈子牛做八辈子马也愿意!就是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俺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谢小曼溜了一眼炕头上的“王八匣子”,把旗袍往上拉了拉,两条雪白的腿儿在马昌龙眼前直晃**,慢悠悠地问:“你真是打心眼里喜欢我?真愿意为我上刀山下火海?”

马昌龙毫不犹豫大声说道:“上有苍天,下有黄土,俺马昌龙要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谢小曼再问:“要是我让你去为我杀个仇人,你敢吗?”

马昌龙昂起头,红眼灼灼地瞪着谢小曼,大声道:“俺敢!”

谢小曼摇摇头:“我不相信,你真愿意为我提起脑袋去杀人,你就不怕触犯八路军的军纪,不怕共产党惩罚你?”

马昌龙急了,咬牙切齿地说:“俺现在说得再多也是水泡货,玉华你尽管告诉俺,你的仇人是谁?俺马上去把他杀了,再提着脑袋回来见你!”

谢小曼说:“昌龙哥,既然你这样相信我,我也不能瞒着你,我现在要实话告诉你,我的仇人就是共产党八路军,你还敢替我去报仇么?”

马昌龙脑袋“轰”地一响,吓坏了:“啊……你不要拿我开心?”“拿你开心?哈哈,我哪有那种闲情逸致?怎么样?吓坏你了吧?”

马昌龙喉结动了动,强咽下一泡口水,润润火烧火燎的五腑六脏,胆战心惊地问:“难道,你真是国民党的人?”

“这话你算说对了,我谢小曼就是为中央军打前站的国民党地下情报人员!马昌龙,我看你也是个吞猪吃象明晓事理的角色,难道就打算披着这身脏不拉叽的黄皮子跟共产党一条道走到黑?”

马昌龙双眼发直,额头上冒出了冷汗,支吾着说:“你……让俺想想。”

“还想什么?苏联人一走,靠着一帮土八路,还是我们中央军的对手么?只要你迷途知返,答应和我们一起干,不单能马上和我谢小曼上床共度春宵,以后中央军来了,也少不了你一份功劳。”

马昌龙呼地一下站起来,双手抓住谢小曼的肩膀大声道:“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好女人,俺不图国民党给俺什么功劳,就为了得到你,俺也把这条命豁出去了!”吼罢,迫不及待地便把谢小曼按倒在炕上,去解她旗袍上的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