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战场上的国际人体展览(1 / 1)

一个传令兵从第一道堑壕跑了过来。

立即,全体华工沿着堑壕飞快地向前沿阵地跑去……

拿着镐,提着锹,一队队浑身上下仅穿着一条裤衩的士兵与劳工爬出战壕,无声而忐忑不安地向着盆地下走去。

黏糊糊,滑腻腻的恶臭一刻不停地向着双方阵地漫涌而去,使人吃不下任何东西。可怕的瘟疫已经开始流行,每一个士兵都为之恐惧。

恶臭与瘟疫决不偏袒任何一方。在这样的情况下,英军阵地首先出现一个手执红十字小旗的军官,去到盆地中央那条既浅又窄的小河边站住了。过了不一会儿,德军阵地也出现了同样手执红十字小旗的军官。他们隔着小河进行谈判。

协议很快在口头上达成了。由双方士兵与劳工组成各自的安葬队掩埋阵地前沿的死尸;任何安葬队员不能越过中间地点的小河;安葬队员一律只穿裤衩;堑壕里的士兵不准把头伸出胸墙之上。双方的谈判军官都郑重地以帝国军人的荣誉对协议的执行作了担保。

简短的停战差不多是超现实主义的。

但这个并不严谨的协议双方均未严格执行。当安葬队员进入盆地后,堑壕里冒出了无数刺刀和士兵的脑袋。紧张不安的气氛笼罩了整条战线。

127名华工也参加了安葬队。

他们走在锡克人的后面,在他们后面,是英国人和埃塞俄比亚人。那情景真像是一次奇特而场面宏大的国际人体展览,那么多**着身子的人在铺满腐尸烂肉的大地上蠕动,白的、黄的、黑的、黑的、胖的、壮的、瘦的……

走在最前面的锡克人突然欢呼起来,呼隆一声向着小河跑去。所有的安葬队员全乱了套。

何玉中虚弱得几乎跑不动了,当他狂喘着奔到小河边上,看见长长的河滩已经卧满了**的身子,所有的人都把头伸进了河里,像干渴已久的牛一样狂喝暴饮。喝够了的,则用手把河水往头上、身上猛浇。他们显得那么痛快,那么兴高采烈。

对面的德国人也大呼小叫地冲到了小河边,满河一片水花。

何玉中不顾一切地趴了下去,他的脑袋、胸膛、肩膀全泡在水里……啊,水,凉津津赛若甘露般的水啊!他毫不顾被千万只手搅起的泥腥泡沫,拼命地喝了个够。

当他昂起头来,看见了对面满地躺着的德国人,他们也同自己一样有着毫无区别的四肢、脑袋和身子……

啊,人!难道母亲忍着巨大阵痛生下这些**着身子的人,就是为了让他们长大后相互残杀吗?人是多么的可亲可怜而又可憎可恨!

何玉中喝够了,肚子胀得像个坛子,再多一滴水也会溢出来,但他仍然浸泡在水里。他舍不得离开水,离开水给他带来的巨大快感。沙子柔软软如绵,水流轻拂皮肤,感觉是那样的甜蜜舒坦而鲜明。

陡地,他的瞳孔发直,跳了起来,紧靠在他身边的,是一具早已腐烂的英国士兵的尸体,已经肿胀得像皮球一样,手和发泡的面孔是乌黑的,头皮被揭掉了一大块,里面爬满了白生生的蛆,一股黏稠的尸水正向他刚才喝水的地方流去……

啊,哪儿才只这一具尸体呀!沿着河滩几乎都是死尸,活着的人却毫不忌讳地趴在死人身上像痛饮法国香槟似的痛饮着河水。

顿时,他的胃里倒海翻江,把刚才喝下去的河水,“哇哇”地吐了出来。

这也是一种瘟疫,顷刻间满河滩到处都有人在呕吐,在呻吟。

终于,河滩上的喧嚣结束了,人们又回到了惨烈的现实之中。安葬队员四下散下,一部分人首先用镐和锹在盆地上挖掘出一个个巨大的坑,其他的人则把尸体搬运到坑边,再扔进坑里。

“我再也不能吃东西了……我完了……今后无论多好的东西……也充满了腐尸的恶臭味!”鲁芸阁吃力地抓住一具尸体两只脚踝,哀哀地对何玉中唠叨。

何玉中目光呆滞,抓住尸体的双肩机械地往前移动。此刻,他觉得自己也好像变成了一具狰狞丑陋的腐尸。

傍晚的时候,最后一具尸体被扔进坑里。

这时一声枪响打破寂静,微弱的枪声比晴空霹雳更震慑人心。

在这万分不安的时刻,所有盆地上的人除呼吸外,停止了一切活动。

空气凝固了许久,再没有听到第二声枪响,于是才明白是那一位冒失鬼的枪走了火。大家缓过气来继续完成了余下的工作。当盆地里耸立起无数个巨大的坟堆后,他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堑壕里。

两分钟后,防线的某个地方一支步枪开火了,战场上又再次响彻了枪炮声。

11月7日中午,协约国士兵简直难以置信德国人突然放弃了他们固守了二十多天的阵地溃逃了!

是溃逃,而不是撤退。

鲁斯顿上校在望远镜里看见了混乱不堪的德国士兵纷纷跳出战壕,没命地往后方奔去。

“上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他被德国人的行动搞得莫名其妙,激动得嚷叫起来。

片刻后,与鲁斯顿上校同样莫名其妙的协约国士兵几乎同时跃出战壕,冲过盆地、小河,向德军阵地冲去。

当他们登上德军阵地,还有不少德国士兵列队待在那里,武器弹药凌乱地扔在队列前面。

鲁斯顿上校问道:“出什么事了?德国人,为什么不战而降?”

一个上了年纪的德国军官拄着手杖走出队列,向他喊道:“奥匈帝国四天前已经宣布无条件投降了……士兵们知道了真相……德国战败了!”

“啊哈,原来是这样!”德国人送上的消息使鲁斯顿上校惊喜若狂,但是,他还是装出副威严的神态说道,“德国人,你们采取了唯一明智的行动。”

他走上前去,以一种嘲讽的语气继续说下去:“军官先生,请把你的手杖给我,拄着这样一支马六甲手杖走进你们的首都,我想我会因此而显得气派一些。”

军官把手杖交给他,眼中噙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