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折不扣的大溃退!
无数失去指挥乱成一团的士兵汇合在一起,像一道道污浊的河流越过山岗平原向着后方涌去。
后方也不安宁,德国人的一支支突击队像尖刀一样趁乱冲到了溃兵的前面,追杀着英国、法国和其他协约国军队的士兵。
到处是火光、枪声与狼狈逃窜的人群。
这时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太阳正辉煌。
德国人的远程大炮越过华工们的头顶飞向远远的后方。
沿途随处可见被炸死的士兵的尸体,容貌狰狞,有的尸体成了一具空壳,花花绿绿的五脏六腑飞在一旁。麦田里到处垒起一个个小土堆,土堆顶部插着一支来复枪,枪托上顶着一顶钢盔。睡在里面的人终于有幸提前解脱了这场惨烈的战争……
队伍变得缓慢起来。
没有一个人奔跑。饥饿与疲劳使他们变得像一群绵羊,可怜巴巴地向着后方慢吞吞地挪动。拉着大炮的马车“嘎啦嘎啦”响,骑兵紧紧地伏在马背上,形容枯槁疲惫不堪的步兵把枪挂在脖子上,懒懒散散地拖着步子……
前面发出一声巨响,一团黑色的烟云冲上高高的空中,那是工兵们在炸毁自己的弹药库。一发炮弹落在公路上,在马群中爆炸,几匹马倒在地上,四蹄还在蹬动,创口血如泉涌,明亮异常。有一匹鞍鞯华丽的黑马发疯似的在公路上奔跑,撞翻了不少人,冲进了华工们的队伍里。张登龙飞快地抓住缰绳,一跃而起,稳稳地坐上马背,黑马前腿凌空,后腿直立,长声嘶鸣,华工们一齐喝起彩来。
鲁斯顿上校仰头喊道:“再佩上一把指挥刀,你就是中国的将军了。”
鲁芸阁与其说是受伤,不如说是受到惊骇更为准确。他现在完全好了,只是肚子里饿得厉害,背囊里还有十几包压缩饼干,但他一想到那又干又涩的滋味,就想呕吐。没有水喝,嗓子眼干得冒烟。
许多法国老百姓也加入这支沮丧不堪的队伍里,有穿着黑裙的老太太,推着手推车的弯腰驼背的老头儿,有穿着星期日盛装的年轻姑娘因为只有穿在身上才能保留下来有装着母鸡、猪猡、家具、孩子、被褥、床垫以及乱七八糟的破烂东西的牛拉大车。怏怏不乐的牛被牵着,背上不时受到主人的鞭打。
狼狈的华工们惊奇地看到一车车生气勃勃的美国大兵迎着他们往前线开去。
他们脸上天真烂漫。
他们仿佛还从未品尝过战争这杯苦酒的滋味。
他们摇晃着脑袋,兴高采烈地唱着《在那边》——那是一首活泼欢快激动人心的乡村歌曲。
在那边,在那边,
请捎信去,带到那边,
美军要奔赴战场,奔赴战场,
鼓声咚咚传四方;
整装待发,祈祷上苍。
请捎信去,希望多保重,
我们将踏上征途,
我们要奔赴战场,
战火不灭,我们决不回故乡。
法国老百姓向着他们又哭又笑,挥着手臂拼命高呼:“美国人万岁!”
煮熟的鸭子、鸡蛋与咸肉块冰雹般地向车厢里飞去。
美国军车上涂有鲜艳的标志。车队里还不时夹有救护车,车上坐着一排排随军护士。她们青春焕发的脸蛋好像五月盛开的金盏花。她们宛若是驱车去赴朋友的结婚酒宴。她们不停地向着败兵残将挥手,败兵残将流淌着眼泪拼命向她们欢呼。
因为她们都是风华正茂的漂亮姑娘。姑娘使每一个逃跑者的灵魂不安。他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男子汉应该保护姑娘,可是现在却颠倒了过来,姑娘们勇敢地开上前线去阻挡敌人,以便让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们逃命。
华工与一些溃兵跟随着熟悉道路的当地老百姓插下公路,走进了一大块长着低矮嫩绿麦苗的平原。
这是一条通往圣瓦莱里的近道。
突然,附近的森林里出现了一队骑兵,军刀在晴空里划出一个个闪亮的光环。
“德国人!”不少人惊叫起来。
队伍大乱,士兵与老百姓在田野上四散奔逃。
鲁斯顿上校注意到,德国骑兵并不多,大概四五十人。
他们只不过因为气焰正炽而显得势不可挡……真是奇怪,马匹一奔腾起来好像力量和人数都增加了许多。几乎没有人反抗,骑兵在肆无忌惮地追杀士兵与老百姓。军刀劈开脖子,猛力一拉,脑袋耷拉在背上,可身子仍在往前奔跑。鲜血四处飞溅。
“卧倒!用排枪射击!”鲁斯顿上校冷峻地发出命令。
华工们开火了。第一排枪声响过,起码有10个德国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不要打人!对准马打!”张登龙伏在倒在地上的黑马身后,频频开火,几乎是弹无虚发。
鲁斯顿上校在一旁看得如痴如醉,大声叫好。
英国士兵的机枪响了,田野上人仰马翻,可是仍然有3个骑兵冲进了老百姓中间。
所有的火器忽地停止了射击。
他们不能对法国人开枪。
华工们从地上跃起,呐喊着冲上前去。
德国人扭转马头逃跑了,又有两匹马被乱枪击倒,翻滚下地的骑兵立即被刺刀戳成烂肉。
张登龙一马当先向着落荒而逃的敌骑追了上去。
他开了一枪,由于马的颠簸他未能打中。
他突然将枪高高举起,当黑马渐渐接近敌骑时,他大吼一声,猛一挥臂将步枪投了出去,刺刀直直地插进德国人的后背,将他掀下了马背。张登龙先赶上前去抓住奔马的缰绳,然后跳下马来,拉着两匹马,向正在挣扎的敌人走去。他取下他的手枪和军刀,见他痛苦得厉害,便抽出刀来对准他的心窝,用力扎了进去……
张登龙从马背上刚一跳下来,就被法国老百姓团团围住了。
一个老太婆搂住他亲吻,眼泪像断线珠子似的滚落下来。
人们欢呼着将他高高举起。
起码有3个姑娘搂住他的脖子亲吻,嘴里还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弄得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窘迫不堪。
鲁斯顿上校笑呵呵地问他:“姑娘说的什么?你听懂了吗?”
“我哪儿懂。”
“她们爱你,都愿意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