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熹微时分,发生了料想不到的事情,风向变了,毒气被吹回了德国人的阵地上。
浓雾又开始在山头缭绕。德国人的炮弹已经开始向协约国军的战线后方延伸。
鲁斯顿上校趴在战壕里,伸出脑袋,一个劲地用眼睛向着对方搜索。青白的晨光照耀着起伏的山岭。难道真的是在打仗吗?我可是什么也没看见。一切仿佛都和平日一样……然而,眨眼工夫,他就知道刚才只不过是荒唐的幻觉。
德国人突然在对面出现了!头戴尖顶钢盔身穿暗灰色军装的德国士兵潮水一样地涌出战壕,扑进了眼前的开阔地。骑兵高踞在步兵的头上,经过装饰的鞍具闪闪发光。
他还看见了他们高举的旗帜与横幅——远远望去,那景像非常壮观,军乐队吹响了喇叭。他听出那是舒伯特的《军队进行曲》。大师的作品,气势恢宏……他们威武雄壮大踏步地向我们走来,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排着整齐的队伍,高举着旗帜踏着音乐的节奏向巴黎挺进,向英伦海峡挺进……啊,上帝呀!难道除了我们,就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他们前进吗?!
这时候,他听见幸存下来的英国大炮开始起劲地射击,一发接一发的炮弹越过他们的头顶向前飞去,落在了德国人的队伍中,掀起一股股冲天的烟柱。
眼前的情景简直令他难以置信。他发现那些几秒钟前还不可一世的进攻者仿佛突然在地面上消失了。这太神奇了!他几乎怀疑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或者是做了一个梦。
他的劲头上来了,兴奋地叫道:“中国人,准备好手榴弹,等这些德国杂种冲上来,就炸死他们!”
当一个矮胖的德国人从烟雾中丧魂落魄地奔出来,突然发现自己跑错了方向而撒腿往回逃去时,鲁斯顿上校愉悦地叫了一声。
他看到德国人身上背的东西“咣哩咣啷”乱响,他觉得真是好笑。
他伸直手臂瞄得准准地向那个家伙开了火,德国人张开双臂往前扑了下地,但却并没有立即断气。
他正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德国士兵垂死挣扎的样子,突然间,他战栗起来,无数的德国人高呼着“万岁”的口号,像恶魔似的从硝烟中冲了出来。手中的武器频频射击。跑在最前面的骑兵离战壕已不过20码左右。
所有的轻重武器一齐开火,中国人英国人一梭子弹接一梭子弹地猛烈射击。
根本不用瞄准,只要能打中地球就能击倒目标。
无数挺刘易斯机枪像飓风一样向着战壕前沿横扫,无数的骑兵从马背上栽下来,无数的步兵倒在了地上。
第一次上阵的中国华工杀得兴奋起来。人的思维也不复存在,汩汩流淌的鲜血使这支盲目的没有灵魂的队伍士气高涨,欣喜若狂!
无论多么善良的人此刻也成了凶神恶煞。原来每个人的心中都隐藏一种野兽的欲望,愉快地厮杀、幸福的厮杀、如痴如醉地厮杀,使这种野兽的欲望因得到满足而纵情欢歌!
太阳升起,雾岚散尽。
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搏杀的人类。
蓦地,军乐齐鸣,天地间回**开激动人心的《马赛曲》的歌声。
“法国人来了!”
“我们的援兵到了!”
所有的阵地上都爆发出撼天动地的呐喊。
好几道山隘口,拥出了身着蓝军装红军裤的法国军队。
猎猎飘扬的军旗做先导,军旗后面是神气的军乐队,乐手一律戴着雪白的手套,精神抖擞的步兵和骑着身披饰物的高头大马的龙骑兵紧随其后,队伍在开阔地摆开,然后高唱着法兰西共和国国歌整齐地前进。
旌旗漫卷,遮天蔽日,枪刺如林,闪耀寒光。
全不像打仗,而像是盛大节日里在凯旋门下接受检阅的仪仗队。
千军万马像蓝色的波涛起伏着,气壮山河地向着德军的阵地涌去。
袁澄海惊呆了:“我的妈,好威风哟!”
李胜儿嚷道:“法国人硬是的……干啥事都讲究个排场。”
张登龙也愣愣地说道:“这是打仗么?咋能在光坝坝上把队伍摆得整整齐齐地上前去挨枪子儿?妈哟,简直像演戏!”
鲁斯顿上校的眼睛湿润了。
他被眼前英勇无畏的法国军人的精神所感动。
和许多英国军人一样,他历来瞧不起法国人,认为他们不堪一击。
他曾听前线回来的英国军官说过,在形势危急关头,法国人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常常悄悄地放弃阵地溜掉,把跨过海峡在法国土地上作战的英国盟友扔进虎口。
而此时此刻,他一扫以往的印像,他觉得法国人真他娘的伟大透顶!法兰西民族真他娘的了不起!
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他们前进……德国人,你们快逃命吧!他甚而兴奋得爬上战壕,坐得高高地点起了他心爱的大烟斗。
然而,刚才发生在德国人身上的悲剧,又一次在法国人身上重演了。
上帝是公平的。
骤然而至的炮击把鲁斯顿上校重新赶回了战壕里。
一场大屠杀在眼前展开。
德国人的炮群忽然向着前进中的法国军队开火了,开阔地立即被笼罩在黑色的硝烟与褐色的尘土之中。
空中,高爆炸弹爆炸时腾起的棕色的、黑色的、红色的、白色的烟团像绚丽缤纷的巨大花朵。
队伍出现了一些混乱。跑在前面的战马嘶叫着蹒跚倒下,骑手张开四肢从马背上重重地栽下地,而有的步兵却扔下武器,奔跑着企图爬上马背。
但是,军旗仍然在炮火硝烟中迎风飘扬,国歌仍然无比嘹亮,整个队伍在燃烧的天空下,颤动的大地上一如既往地向前挺进。
一直到令人心悸的机关枪声如疾风扫过原野般地响起……
法国人溃退了!
桑德福上士突然跑到鲁斯顿身边,大声对他嚷道:“上校先生,我已经接到旅长的命令,立即后撤到松姆河东岸。”
“松姆河东岸?天呐!”鲁斯顿上校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么,圣瓦莱里也要放弃?”
“是的。这是命令。”
“混蛋!”
“我们的炮连伤亡惨重,仅存的士兵已经精疲力竭,我请求你和你的中国人帮助我们,把剩下的5门大炮系在马车上。”
“法国人怎么办?”
“我们管不了他们了。你看,英国军队已经开始行动了。”
鲁斯顿上校看了看周围,果然,所有的英国士兵正纷纷撤出战壕,向着山脚下跑去。
他悲惨地叫了一声:“中国人,快逃命吧!”
鲁芸阁突然醒了过来,凄惶叫道:“你们,呃,别扔下我!”
张登龙跑过去,将他从泥土中拔了出来,背起便跑。
激战的枪炮声越来越近,华工们在桑德福的指挥下,把尚能发射的5门大炮从阵地上推上公路,匆匆挂在几辆8匹马拉的炮车上。
炮手们全都上了马车。
驭手挥动马鞭,马车辚辚往前驶去,大炮一颠一颠地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摇晃,逐渐加快了速度。
“我们还会在前面见面的。”桑德福站在马车上,透过纷扬而起的灰尘,向着掉得越来越远的华工们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