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拿贼拿赃(1 / 1)

圣瓦莱里火车站车来人往,一派喧嚣忙碌的景象。袁澄海却独自一人躲在高高的粮垛上,似睡非睡……

眼下,他这四道的日子是愈发地难过了。

自从那晚他被华工们蒙头盖脑地暴打一顿之后,他就成了个孤家寡人,营里的弟兄再也不听他的招呼,一个个全都倒向了张登龙一边,他心里再窝火,也绝无勇气再拿华工出气。连那根体现着他的地位与权势的马鞭子,也难得带到工地上来了……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此刻品品这两句戏文,他真是倍感悲凉。英国人真他妈的没用,老子一片忠心为他们卖命,可在节骨眼上,他们却全不敢给我撑腰壮胆,连鲁斯顿,也打缩脚屁了!他无法可施,只有在心里一遍连一遍地咒骂英国人。晚上和华工们赌钱,大家也不再像以往那样饶他的账了,一五一十地细算得仔细清楚,不容他耍半分的豪强。这几日他一败再败,输得天昏地暗,清醒过来一寻思,方意识到被华工们串通一气黑整了。

连何玉中,也趁他败势的时候蹶他的蹄子了。

连日来,何玉中叫上他去松姆河边那个小村子帮一个中国妇女的忙。何玉中出钱,他出力,押天棚,裱墙壁,打地皮,还进城去扛轮椅、粮食、堂堂四道,成了个扛大活的下力汉。图啥?不就图他何玉中口袋里的钱么?可事情干完后,开口向他多要几个他也不肯给了,还骗我说没钱了……好你个何玉中,有钱没钱你还能瞒住我?要没钱你大把大把为那母女俩花的是啥?想我得势时,千方百计供奉着你,连你那相好罗小玉,老子也总是安排他干轻松的活儿,还不是看在你这尊财神爷的面子上。华工们如今拉帮结伙对付我,你何玉中,也一根眉毛倒下来遮了脸,不认我袁澄海了么?

一只苍蝇嗡嗡叫着在他脸上、臂上盘旋、落下,他接连拍打了几次,全落了空,气得他大恼起来,呀呀,真是人倒霉,连苍蝇也欺上头来了!

他将裤腿往上拉了拉,露出半截腿肚子,牙一咬,用指甲在上面犁出一道伤口,血慢慢渗了出来。袁澄海鼓眼盯着那苍蝇落了上去,才将腿肚子轻轻曲回。就在那苍蝇发觉不妙,振翅欲逃的刹那间,他一巴掌猛然拍下,把那苍蝇打成血泥,然后用两指拈起,揉了揉,“啪”地弹下粮垛。

又想,那法国妞儿,长得真是国色天姿,我要是能搂住她睡上一觉,折十年阳寿也不皱眉头。他何玉中几把银壳子一甩,就把她勾住了……嗨,钱,钱,钱,这世界上最宝贵的,就算得那物儿了!

远远的,他看见何玉中、多佛伦纳、西萨古从运粮的公路上下来了……他猛地跌坐在粮包上,一个大胆的的念头袭上心间。

等何玉中等人进了车站,他悄悄溜下粮垛,从几节车皮下钻过铁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车站。

他顺着小路翻过一座山岗,向大营疾步而去。

晴空中突然响起一团滚雷般的声响,他吓了一大跳,赶紧扑进了路边低矮的灌木丛里。一大队红鼻子飞机尖啸着飞过去了,他认出那是英国人的骆驼式飞机,才放了心。

大营里,除了一队刚入伍的英国士兵在操场上练习队列外,四处冷瞅瞅一片。

他回到14营驻地,四周走了走,见确实无一个人影,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向紧靠着厨房、浴室的一栋木房子走去。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宽敞的木房子被木板隔成一个个小房间。

他顺着过道走进去。这里面的情况他很熟悉。走过鲁斯顿上校的单人间,走过多佛伦纳与西萨古的双人间,他在何玉中与鲁芸阁的房间门口停下了。

他屏息听了听,除了远远的操场上传来的整齐吼声与“哗哗”的踏步声,再无半点声响。他推门进去,立即将门反掩上,然后,飞快地溜到何玉中的床前搜寻起来。枕头里,毯子下,用手一一摸捏了,终无一点收获。

他俯身从床底下拖出大背囊,慌慌地把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但是,仍没有他所需要的英镑、法郎,或是中国银元……

这时候,他突然惊恐地蹦了起来。他听见一串脚步声从大门进来了。

他想去把门反扣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打消了他的念头。他怕弄出任何一点细小的声响,反而会惊动过道上的人。

他双手抱住脑袋,怀着一种侥幸心理惶然无措地瞪着虚掩着的房门。

他企望着那已经走近的脚步声毫不停歇,径直往前走去。

脚步声却倏然在门外止住。

“啊!”他无力地呻吟了一声,等待着那尴尬时刻的到来。

门“呀”的一声开了,袁澄海胆战心惊地看到一张惊讶万状的脸。

“你在干啥子……啊,偷东西!”鲁芸阁那缺少血色的青脸上蓦地变得苍黄。

“鲁师爷,我……不是……我……我……”

“好呀!堂堂四道,今天居然成了梁上君子,我看你袁澄海今后怎么有脸在营里待下去?”

“鲁师爷,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怪我袁澄海一念之差,干出了这下贱事情。”袁澄海两手软软地垂下,不住地向鲁芸阁哈着腰,“再说,我不是偷你,是想偷何玉中那龟儿子。”

“哈哈,你怎么会专偷他何玉中?我看你和他臭味相投,不是一丘之貉么。”

袁澄海将这句话听在心里,脑子里飞快地一转,颤声叫道:“鲁师爷,你还蒙在鼓里,何玉中安心整治你,我偷他,也是为你打抱不平哩!”

鲁芸阁白他一眼:“他安心整治我,你咋知道?”

“鲁师爷,你别嚷,听我慢慢说给你听。”袁澄海迫不及待地将门扣上,见鲁芸阁分明被他的话吸引住了,才松了一口大气。

“鲁师爷,来,抽支烟。”他殷勤地掏出一支烟卷敬给鲁芸阁。

鲁芸阁手一摆:“你几时见我抽过烟?”

袁澄海自个儿把烟叼上,点燃火狠狠抽了两口,才说道:“这几天何玉中三天两头把我叫去帮那中国女人的忙,我出力,他出钱,银子使得像泼水。我估摸何玉中是被那艾……艾米丽勾住了魂儿……那老的也不错,三十多岁了,还那么细嫩,那么白……”

鲁芸阁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上,急急问:“袁澄海,你可看见何玉中对艾米丽,有啥轻薄举动么?”

袁澄海说得来口沫四溅,开花开朵:“咋会没有哟!我的个鲁师爷噫,你想想,不图吃锅巴,他何玉中那么聪明的人还会整日去围着锅台转么?姓何的后来还得意扬扬地告诉我,说你想那个小洋妞儿,夜里做梦都在叫她的名字,他安心整治你,要把她从你怀兜里抢过去,气得你吐屎吐血暴肚子他才高兴。”

“简直是岂有此理!我和艾米丽之间绝无此事!”鲁芸阁断然否认,旋即又问道,“你看见他两个究竟干……干出不雅的事情来没有?”

“我亲眼看见何玉中在林子里舔那艾米丽的手。妈哟,那指头好嫩罗!红咚咚嫩闪闪像刚出窝的子姜芽芽……哦,鲁师爷,你想想,当着我的面就敢在手上**,背着我还不知要干出啥子花哨勾当。我好歹是娶过婆娘的人,这种事,莫非还懂不起么……再说,要论帮忙,我也没少出力呀,她为啥就不让我也……舔舔那手。”

鲁芸阁大失所望:“那是西洋人的礼节,有啥大惊小怪的?”

“哈哈,鲁师爷,我说你是蒙在鼓里,你还自以为耳聪目明哩。今天,只要你不把我的事儿抖搂出去,我也就把他何玉中干下的丑事儿全抖搂给你。他的事情,满营里只有我一个人知晓。”袁澄海把一对眼睛圆睁,虎虎有威地瞪着鲁芸阁。

鲁芸阁当然想知道何玉中的秘密,但又不能把这点在袁澄海面前表现出来,他装出对袁澄海的话并无兴趣的神态说道:“我这人,你还不知道么?只要你幡然悔改,下不为例,我今天,就权当啥也没看见。”

“好!鲁师爷落教!”袁澄海一拍膝盖,蹦了起来,“我问你,那罗小玉究竟是男是女?”

“简直荒唐!难道他还会是女的不成?”鲁芸阁心中吃惊,却故意装着糊涂。

袁澄海把脸凑近,露出一口被熏得像烧煳了的玉米粒儿似的牙齿,一字一板地说道:“我拿命担保,罗小玉是何玉中悄悄养下的相好,实实是个女人。”

“果真如此?”

“绝无虚言。”

“那……那就怪了,他既养相好,为何又去找那艾米丽?”

“哎呀呀,吃着碗里的,又盯着锅里的,他这人,心猴着哩!……再说罗小玉那模样儿虽也乖俊,可这身黄皮子一穿,再乖俊的女人也失了光彩不是?要让两个女人比一比,可真是土鸡挨着洋凤凰了。嘿嘿。”袁澄海觉得末尾这话说得有水平,得意地笑了。

鲁芸阁一边听,一边已在心中拿定了主意,等袁澄海一腔话放完,他才娓娓劝道:“你今天所谈的事情非同小可,万万不能让英国人知道,如果他们知道了,罗小玉定然会被撵出大营去,也会给何玉中捅出大娄子来。至于你所言及他安心整治我之事,我也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只要我坚持以一片诚心待他,即便现在他对我有些误会,日子长了,我相信他也一定会受到感动而悔悟的。”

“鲁师爷,你这人……肚里能撑船,将来一定是出将入相之辈。”袁澄海半真心半假意地恭维他。

“你莫乱捧我,袁澄海,我可是真心劝告你,何玉中养相好的事,你千万千万不能让英国人知道哟。好了,你去吧。今天的事儿,就当没有发生。”

袁澄海愣愣地望着他,把这话反复咂摸了好一阵,似乎明白过来,又似乎愈发地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