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来,依旧是照原样儿海吃一顿.
何玉中和鲁芸阁还不曾吃完,袁澄海就噔噔跑到帐篷门口喊了起来:“两位师爷吃完饭后请马上去洗澡,各营师爷都已经去了。”
一听洗澡,何玉中端着洋铁盒子就冲出了帐篷。“呃,袁营长,华工们……也要洗么?”
“咋个不洗?今天英国人把3间大澡堂子全开了。不过,得等师爷们洗完了,才轮得着我们这些下力棒哩。”
回到帐篷,何玉中心不在焉,犹似丢了魂儿。
鲁芸阁听在耳里,看在眼里,估摸着他为何焦躁,心中疑窦愈发重了。
翻译们洗罢出来,华工们早已在门外排好长蛇似的队伍。
何玉中与鲁芸阁回到营区,见袁澄海正日妈捣娘地骂着人整队。
何玉中眼睛匆匆在队伍里扫了扫,然后走过去大声嚷道:“大家动作麻利点,人齐了就快去,落在后面水就脏了。”
李胜儿忽地从帐篷里探出脑袋,向着袁澄海喊:“大哥,我好说歹说,他就是……”
“住口!”袁澄海怒骂道,“我跟你这杂种说过好多回了,老子办公事时就得喊官衔!你以为眼下还是在四川、在重庆么?你再大哥大哥地喊,老子把你嘴壳子撕到后颈窝去!”
李胜儿乌龟似的缩了脖子,又硬着头皮伸了出来:“营长,他烧得不轻,死活也不肯去洗澡。”
“那咋行!英国人对卫生要求得严,说了,不能漏掉一个,去两个兄弟,拖,也要把他拖进澡堂子。”
“慢。袁营长,哪个病了?”何玉中急忙上前问。
袁澄海回道:“罗小玉那娃儿,不知咋个搞的,烧得好厉害,今早起不了床。他要不去洗澡,英国人那里,我咋个交待。”
何玉中道:“噢,我去看看。”
何玉中、袁澄海、鲁芸阁鱼贯进了帐篷。
罗小玉虽然病得不轻,神志却很清楚,一见三人进来,便欠欠身子,欲强撑着坐起来。
“睡下,你快睡下。”何玉中赶紧按住他,用手在额上一探,果然烧得厉害。原本白得如玉的脸颊,如今恰似扑满一层亮晶晶红粉;原本就红润若玛瑙般的嘴唇,此刻更成了一粒燃烧正旺的煤核。
袁澄海不耐烦地嚷道:“我看他是受了些风寒,到热水里泡一泡,发上一通大汗就好了。罗小玉,你怕敞风,我叫人用被子把你裹上,抬你到澡堂子去。”
何玉中将手抽回,对袁澄海道:“营长,对医道,我还略知一二。我看他是连日奔波疲劳过度,再因风寒引起所致,此刻是元气下沉,虚火上冲,切切不可近水,倘用热水一激,轻则昏迷,重则会立时半刻把命丢了。鲁兄麻烦你跑上一趟,去总部医官那里拿上几片阿司匹林,把烧先退下再说。”
鲁芸阁原想睁大眼睛寻个破绽,怎奈何玉中这般一说,他无言推托,只好悻悻去了。
袁澄海道:“也罢,我去给大家打个招呼,谁也不准乱嚼舌根。”说完出了帐篷。
一阵脚步声杂沓着去了,帐篷外顿时静若死水。
何玉中忽地抓住罗小玉双肩,急急道:“你是怎么搞的?”
“何师爷,俺……”一言未出,小玉也是泪飞若雨。
何玉中好一番劝慰,小玉才强忍抽泣,把昨晚如何作践自己的经过一一向何玉中叙说。
且说何玉中出了帐篷,心中毕竟不安。
一路想去,竟寻得一个主意。他故意放慢脚步,待袁澄海带着队伍头里去了,旋转身贼似的从帐篷缝隙间绕了回去,贴身在罗小玉的帐篷上屏息偷听。
“你若先找我设法,何至如此?”
“俺昨晚几番想来找你,可鲁师爷和你住在一起,俺不敢。”
“这般残酷地作践自己,你真是,蠢不可及。”
“俺……何师爷……俺没法子啊!”随后,便是哀哀哭声。
鲁芸阁抽身走了……妈妈的,他果真是个女人!妈妈的,女人!女人!女人!妈妈的何玉中!你这衣冠禽兽之徒好安逸啊,好享福啊!
鲁芸阁心中腾地燃起一团火,烧得他好疼,好难受!
午饭后,全体华工奉命到大操场集合,营里来了十多名英国官兵,在他们的指挥下进行编队。15人为一篷(一座帐篷里刚好住15人),由英国军官任意指定一个身强力壮看上去能服众的华工任篷长。
潘憨子凭着自己的大块头也捡了个小官儿,乐得呵呵笑。
华工与英国军队的编制一样,三篷为一排,三排为一连,三连为一营。篷、排、连、营长立即发给一根上面分别印有一、二、三、四道黄杠的红布条,戴在袖口上。
华工各长,不能称官衔,只能根据红布条上的黄道多少叫一道、二道、三道,营长职位最高,称四道。
四川营被改编为华工第14营,四道仍然是袁澄海。可是从现在起,袁四道的一切行动,都得听从此刻正从木台向他的队伍威风凛凛地走来的新任英方营长,英国退役军官鲁斯顿上校的了。
500名华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鲁斯顿上校看上去五十多接近六十岁,身材高大而壮实,再加之脚下穿了一双长筒骑兵靴,就更让他显得高人一头。他的腰部和臀部都很厚实,脸上和手上的皮肤很白也很粗糙。还有着一双蓝莹莹的眼睛和一口金色卷曲的大胡须。
他那很白的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颤颤闪闪的黑色马鞭,头上的钢盔也与所有在场的英国官兵所戴的钢盔不同,别人都是浅盆形的,而他的钢盔顶部高高隆起,隆起的前方还有一道道螺旋纹,整个形状就像一个挖空了的大海螺。
英国老头儿开始讲话了。脸皮紧绷,没有一丝笑容。
“中国人,担任你们的营长,我感到非常荣幸。”鲁斯顿上校说出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我在上海工部局干过13年,我了解中国,如同了解我自己的祖国。今天,我没什么多的话可说。有一位曾经管理过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伟人已经说过,中国是一头沉睡的猛狮,它一旦醒来,世界将会颤抖。今后,我将和你们一起欢乐,一起痛苦,我乐意得到你们所有人的尊重。”
简短的训示完毕,鲁斯顿上校向华工们介绍了他的一白一黑的两位副官,和随他到14营的英国工头。
那两位副官白的叫多佛伦纳,是位少尉,黑的叫西萨古,是位上士。两名副官将两本华工名册交给何玉中和何玉中,叫他们按名册点名。被点着姓名与号数的华工再到副官手里领取一块长方形的钢片。钢片上,打上了与名册上相符的姓名与号码,然后排成单行,在其他英国工头的带领下往木台脚下走去。那儿早已准备好几台放在桌子上的小机器,由英国人操作,用这种钢片卷成一个小镯子,箍在每个华工的手腕上。
华工们被告之,等到了战后回国时,腕上的铜镯才能取下来。
“妈的,这和在马屁股上烙火印,有啥两样!”有华工轻声嘀咕。
何玉中与何玉中忐忑不安地刚念完名册,英国副官从盒子里抓起最后两块钢片,用英语说:“呶,这是你们的。”
二人顿时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