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日,东、西、南、北四面的解放军同时向太原城发起攻击,首先扫**外围阎军的碉堡群阵地。解放军的炮兵发挥了打太原的最大效用,除东山的炮兵师有一千多门大炮外,各兵团和各军都有直属炮兵团的大炮和师、团直属的迫击炮,约计共有一千六百多门大炮和数千门迫击炮。
这天上午,太原四围万炮齐发,守城阎军面临灭顶之灾。
同一天,南京政府拒绝在和平协定上签字,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在次日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要求解放军奋勇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一切敢于抵抗的国民党反动派。而太原前委在这个命令发布的前一天,就已经提前行动了。
攻城前夕,太原前线司令部宣布梁化之、孙楚、王靖国、戴炳南、日本顾问岩田为战犯,通令攻城部队缉拿。
阎军官兵明知大军压境,死到临头,仍在拼命抵抗。
太原城北工业区,阎军阵地竖起了白旗,六十八军某连三排的战士们在指导员的带领下跃出掩体发起冲锋,当他们在泥泞过膝的护城河中艰难前行之时,阎军一齐开火,近一个排的战士在毫无掩蔽的情况下壮烈牺牲。
四月二十二日夜,在下达最后通牒的同时,赵承绶再次携带徐向前的信件,到达阎军前沿的一个团部,亲自打电话给王靖国,对城内守军作最后的争取,劝其为全城军民的生命财产和个人前途着想,依傅作义的先例和平起义,但仍被王靖国坚决拒绝。
四月二十二日凌晨,在长江千里战线上,百万雄师风雨下钟山,二十三日夜,第三十五军在中共南京地下市委的接应下,突入南京市区,二十四日天亮时分,解放军进占国民党政府总统府,南京宣告解放。
在太原,战至二十三日,解放军兵临城下,直攻城墙。南城墙外的解放军大炮摧击垛口,东山的远程大炮猛轰城头。阎军步重炮也不断向城外轰击。城中四处落弹,爆炸声震耳欲聋,海子中不时冲腾起既高又粗的水柱,然后跌落下来,街面上水花四溅,银鳞闪闪,大大小小的鱼儿满地乱蹦。
混乱无处不在,解放军由于通讯不畅,炮兵炮击了已被兄弟部队占领的双塔寺阵地,死伤上百人。而阎军飞机则在解放军完全占领双塔寺后,仍大方地向他们空投食品,压缩饼干、牛肉罐头吃得解放军官兵满嘴流油。
在南门外老军营阵地上的今村方策听见冲锋号声惊天动地地响起,看见解放军像汹涌澎湃的狂潮一样冲出战壕,向着自己汹涌而来。而守卫老军营阵地的阎军官兵已经溃不成军,扯抻脚杆,拼命向着太原南面的两道城门狂奔而去。他清楚大势已去,只得招呼着几百名日本兵,汇入到逃跑的大潮之中。到了南城墙下,两座南城门皆用沙袋堵闭。今村等人仰头看着高高的城墙,正在着急,忽遇三十四军军长高倬之(1)也带着大批溃兵仓惶逃来,遂跟着高部,由地道钻入城内。高部一逃到桥头街一带,溃兵们立即争相将两侧商铺门砸开,大抢特抢起来,满街顿时弄出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今村穿过桥头大街,向着坝陵桥的复兴楼,也就是原来的日本第一军司令部大楼奔去。
等今村气喘吁吁地跑到复兴楼前,看见永富博之正带着人把大炮架设到大操场上。
今村问:“城野宏和岩田呢?”
永富说:“岩田这些日子一直待在绥署作战组,前两天我看见城野宏和赵世铃参谋长上了大南门城墙。但愿共军的炮弹还没有落到他们头上。”
城野宏还活着,他真的是福大命大,一直待在绥署作战组的城野宏从不断响起的电话中知道,抵挡已经无济于事了。他没有和参谋长赵世铃告别,带着自己的两名卫兵,出了作战组,眼前就是晋府的大花园,他对这里太熟悉不过,而且有着很深很深的感情。
他很清楚他的这位老朋友已经决意替阎锡山殉葬,他不知道赵这样做是忠诚还是愚蠢,但有一点是明白无误的,如果他想给自己留后路,就绝对不会干出前天下午那样的事情来。
前天下午,就在解放军攻克双塔寺阵地的时候,城野宏陪同赵世铃来到首义门城墙上,看着落荒而逃的阎军官兵,像决了堤的洪水般向着太原南面的首义门和迎泽门狂奔而来,真不是一种好的兆头。用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见,解放军的增援部队正源源不断地赶来,火炮也加强了,即使是在市区内,炮弹也开始隆隆地落下了。
为了扫清城头守军的视野,赵世铃下令将首义门城关和火车站一带上千家商铺和民宅全部烧毁。大火很快呼啸着冲天而起,将一条条窄街陋巷吞噬。赵还调来工兵,把所有被大火焚烧后的残垣断壁炸为平地,其理由是:不能让共军利用来逼近城墙,连车站的风雨篷和站房也被毁于一炬。数千市民在刺刀的驱赶下痛失家园。目睹这映红天空的烈焰,俯视着哭声震天流离失所的老百姓,连城野宏也倏然感受到了战争的冷酷无情和悲惨。
太原城里的柳巷大街
此刻,城野宏刚刚走出晋府大门,一发炮弹便在他的两名卫兵身边爆炸,他亲眼看到两具脆弱的血肉之躯立即被撕成碎片,鲜血淋漓的人体碎肉被爆炸冲击波牢牢沾在了墙上,这一场景在几十年后依然历历在目,成为城野宏生命中永远的噩梦。
让城野宏感到庆幸的是,相隔数米,他居然没有受伤,只是被震得有些犯迷糊,耳朵嗡嗡响得厉害,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忽忽悠悠,犹如踩在棉花堆上,不停地摔跟头……他爬起来,站稳了,定睛一看,不是棉花堆,是死人,是被炮弹炸死的阎军士兵和百姓。放眼望去,街上这儿趴一个,那儿趴一个。就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军装上糊满鲜血的城野宏来到了柳巷大街口。
城野宏突然想起了关于柳巷地名来历的一个传说。
说的是明朝皇基的开创者朱元璋,在北伐灭元的战争中,挥戈直指元军的军事要塞——太原。驻扎太原的元军,凭借太原城高池深的地理优势,以逸待劳,垂死固守。明西征大将军常遇春,为了解守敌详情,遂亲自化装成樵夫,混进太原城卧底。不料,事不机密,常遇春的行迹被元军探子探得。当他刚刚穿过太原城东门外的桥头街,混进朝曦门时,就被元军伏兵四面包抄。常大将军急迫之中,杀开一条血路,拐入城墙根下的一条小巷,钻进巷北的一个破旧小院。
这所残颓的小院里,只住着一位年逾花甲的孤寡老妇人柳氏。她的丈夫早年被元兵残杀,儿子又被元军抓夫,一去不归。所以,她恨透了元朝统治者。她见这位樵夫被元兵追杀,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便把常遇春藏进了后院的柴垛中。追兵闯入院中搜寻,柳氏装聋作哑,将他们哄走。
常大将军获救后,深谢老人救命之恩。临别时,他顺手摘下院中树上的一根柳枝,交给柳氏说:“老妈妈,这里不久要打仗了。为不使您老再遭战火,请把它插在街门上,明朝大军见到柳枝后,便会尽心保护。”
不过几日,明军果然攻入太原。柳氏眼见战火即起,唯恐街坊四邻难逃战劫,遂走家串户,告诉众邻,各取柳枝插于门首。由于常遇春探清了城中敌情,安排了内应坐探,明军里应外合,迅速拿下太原城。攻入城中的明军士兵,按常大将军的命令,看到门上插有柳枝的院子,便格外小心保护,秋毫无犯。
战后,众街坊为了感谢柳氏,也为了纪念太原的光复,便把门首的柳枝,植入门前街畔。这些柳枝便生根、抽技、发芽、吐翠。插入街头巷尾的柳枝,随着时光的推移,长成了小柳树、大柳树、老柳树。从春到夏,从夏到秋,这条不起眼的小巷,绿柳成荫,枝条婀娜,凉爽惬意。于是,一个美丽的街名“柳巷”,便来到了太原的大地上。
解放军救助炮火中的太原百姓
此刻,柳巷大街除了东一个西一个的死尸和躲藏在一道道街垒后面的抵抗者,已经难得看见一个活人的身影。
城野宏回到复兴楼,看到这里已经汇集了不下一千名日本军人和提箱背包的、扶老携幼的家属。昔日大日本皇军在太原的最高权力机构,如今变成了一个乱哄哄的难民营。
他登上二楼,走进今村的办公室,对今村说:“我刚刚从绥署作战组过来,友军已经彻底崩溃了,太原什么时候陷落,完全取决于共军什么时候进攻。我们的责任,不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而是让太原城里的日本人,尽可能多地活下去。”
自命不凡、心高气傲的今村也没了脾气,完全同意城野宏的意见,说:“从现在起,日本人采取避免战斗,不作无谓牺牲的方针。”
第二天拂晓时分,炮弹频频落在复兴楼四周。在办公室地板上和衣而卧的城野宏、今村跳了起来,冲到了大楼天台上。由于天色未明,他们用望远镜看不太清楚。
他们站在天台上,能同时听到炮弹的爆炸声与发射炮弹的声音,彼此说话已经必须用喊的方式来进行。
今村喊道:“共军的进攻开始了,一定是他们的炮兵在不断地向前推进,用火炮轰击城墙。”
城野宏看到,永富博之也指挥着架设在大操场上的十几门大炮,盲目地向着四面八方射击。猛烈的炮击长时间地持续着,复兴楼这样一栋宏伟坚固的巨型建筑,也被打得摇摇晃晃,四楼的顶部被打破,大礼堂也被震裂了好几道缝。炮弹的轰鸣,震碎了黎明前的夜空。在接连不断的炮弹爆炸声中,还夹杂着来自已经不远处的冲锋枪、步枪的射击声,手榴弹的爆炸声。
岩田清一被押出绥靖公署
天刚亮,一群群的阎军溃兵从大操场上涌过,向杏花岭方向逃去。不一会儿,站在天台上的城野宏和今村看到了在炮火硝烟中浪浪招摇的红色旗帜,紧跟着,操场北面的围墙被炸塌了好几处,解放军踊跃着冲过大操场,向着复兴楼大门前奔来。
就在这时,大楼门厅处的日本人由于惊慌过度,而忘记了今村前一天晚上下达的“放弃抵抗”的命令,仓猝间向着解放军开了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他们便倒在了血泊中。
城野宏探出头去大喊:“不要进行无谓的抵抗了,投降吧!”
当城野宏和今村从天台下到底楼大厅时,日本人正向大门走去,把枪放在门厅处,然后下到大操场上集合。
城野宏和今村走下台阶,一名提着手枪的解放军军官冲他俩喊了一声:“交出手枪和军刀。把他们押到收容所去。”然后停也不停,带着队伍继续向前面跑去。
解放军攻入柳巷大街
当城野宏和今村遵照解放军战士的口令,在操场上整队集合时,一发炮弹落了下来,炸死炸伤了好几个人,俘虏队伍也出现了混乱。
离城野宏不远的龟井中佐也中弹了,“咚”地一声倒在地上。他因被弹片击中胸部而当即身亡。
这时,解放军战士连忙发射信号弹,表示已经完全占领了复兴大楼。
日本俘虏们被解放军战士押着,往俘虏收容所走去。一路上所见情景,惨不忍睹。被炸断的电线杆横倒在大街上,炸断的电线弯弯曲曲地伸向四面八方。未爆炸的迫击炮弹在大街上乱滚。繁华的柳巷大街也被炸毁,大火烧掉了这条街的一大半。
在解放军战士的厉声喝斥中,日本俘虏组成的队伍出了多处城墙已经垮塌的小北门,顺着马路向前走去。离城两公里的烟厂仓库,成了日本战俘的临时收容所。
将浩浩****的俘虏队伍押解出太原城
另一名“残留日军”的重要人物岩田清一在太原绥靖公署二号楼的地下室里与孙楚、王靖国、赵世铃等一起被俘。作为阎军的炮兵总指挥,他对解放军的重大伤亡负有重大责任,以至于很多人误传他也被列入了战犯名单。
岩田清一走出绥靖公署之时,与王靖国、孙楚等人的满面颓丧和步履沉重所不同,岩田却是一如既往的昂首阔步,甚至还有意做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最让押解他的解放军战士怒气攻心的是,他居然还一路哼起了他的故乡鹿儿岛的小调,这分明是一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公然挑衅。
忍耐是有限度的,小战士们对他当然不客气。
一年之后,这个昔日的“少壮派精英”病死于太原战犯管理所。
解放军攻进太原后,残留日军一部分战死,一部分自杀,城野宏、今村方策、岩田清一、河本大作、菊地修一、住冈义一、永富博之等七百余人被俘,军官关入小北门战俘收容所接受审查。
被俘第四天,今村方策在战俘营里服毒自杀。
被押送到战俘收容所的日军残留官兵,戴眼镜者为城野宏
(1) 笔者注:高倬之太原城破被俘,一九五二年十二月在太原被公审后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