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告别荷西(1 / 1)

当荷西奇迹般地出现在三毛眼前时,他们抱头痛哭,三毛是喜极而泣,哭完,荷西掏出口袋里大把的钱给她看。

当荷西奇迹般地出现在三毛眼前时,他们抱头痛哭,三毛是喜极而泣,哭完,荷西掏出口袋里大把的钱给她?看。

荷西在阿雍的磷矿公司还在开工,撒哈拉事变之后,三毛一个人飞到邻近沙漠的大迦纳利岛上等待丈夫的消息。

这是乱世。三毛在漫长的等待中,每天要抽三包烟,来消除焦虑感,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1975年11月1日三毛写给父母的信:

先向你们报告好消息,荷西与我今天下午5点已经与我再度会合,我22日离开撒哈拉,荷西今天在最最危险,几乎是不可能的情形下,坐军舰离开,我10日无食无睡的焦虑完全放下。这10日来,完全没有荷西的消息,我打了快20个电话,接不进沙漠,没有信。我去机场等,等不到人,我向每一个下飞机的人问荷西的下落,无人知道,我打电报,无回音,我人近乎疯?掉。

结果今天下午他来了,爹爹,姆妈,你们的女婿是世界上最最了不起的青年,他不但人来了,车来了,连我的鸟、花、筷子、书、你们的信(我存了一大箱)、刀、叉、碗、抹布、洗发水、药、皮包、瓶子、电视、照片,连骆驼头骨、化石、肉松、海苔、冬菇,全部运出来,我连一条床单都没有损失。家具他居然卖得掉,卖一万二千元。

—三毛《我的灵魂骑在纸背上》

阿雍那时已是人人自危的地步,人人抢着登上飞机,荷西如何能将所有家当安全无虞地带出来?当时荷西独自逃到海边等船来,睡了两夜露天。军舰来了,却不肯带荷西走。恰好有一条船卡住,非潜水夫不能开,荷西说:“我下水去替你们弄,你们不但要带我走,我所有满满一车的东西也要?上。”

结果,荷西奇迹般地出现在三毛眼前,他们抱头痛哭,三毛是喜极而泣,哭完,荷西掏出口袋里大把的钱给她看。

荷西当天下午5点到大迦纳利岛,下午6点他们已在海边租好一幢面海的美丽洋房,有大厅、一间卧房、一小间客房、一间浴室,家具用品应有尽有。而且此地食物的价格是沙漠的一半。三毛感到幸福与欢喜,经过这一次的考验,三毛对荷西敬重有加,别人的丈夫乱世逃难只带一只手提包,脸色苍白,口袋无钱,还乱发脾气,荷西实在比他们强很多。

此时,西班牙已不战而败,签了密约,让摩洛哥、毛里塔尼亚瓜分撒哈拉。沙哈拉威人血战独立的梦想已成泡影,阿雍所有的沙哈拉威人全部失业,军人也遭解散,成了无国籍的人。三毛的房东罕地做了32年的西班牙警察,不旦被解雇,也失去了西班牙国籍。沙哈拉威人所住的区域在坦克的严密监视下。他们的命运像是20世纪的犹太人,无国籍的七万五千人,被西班牙出卖了。

荷西临去送给罕地8000西币,罕地有九个小孩要养。

10天以后,荷西来到大迦纳利岛,只住了一阵子,又想回从前的公司上班。大迦纳利岛上,荷西没有工作可做,因为现实的生存问题,荷西又走了,每逢周末才搭机飞回来。

三毛一个人在岛上,颇为孤寂,黄昏常到海滩散步。某一日返家途中,神情恍惚,出了车祸。康复出院后,下身出血的妇科宿疾没有好转,便决定飞回台湾治病。

三毛下身出血的妇科宿疾没有好转,荷西又失业在家,两人只能靠三毛的稿费维生,他们向全世界的大石油公司发信,问他们是否需要专门的潜水工程师,三毛甚至写信回台湾给蒋经国,说荷西是台湾女婿,现在失业可以为他找工作吗?得到的回信是没有适合荷西的工作。三毛的病又拖延不得,便决定飞回台湾治病,没有那么多钱买机票,所以荷西留在家,三毛自己回台北了!

重回台湾的三毛,意外地像个明星人物般受到欢迎。

此时的三毛已大大不同于多年前在书斋苦读的留学生,她的肤色经过撒哈拉沙漠的曝晒,是深棕色,垂着两根麻花辫,神情举止谈笑风生,粗犷当中自有一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豪情。她跟台湾20世纪60年代那一批“来来来来台大,去去去去美国”的归国学人,有了明显的分界线。在当时,人们只能从电影和音乐中感受摇滚或波希米亚崇尚自然、亲近真实的不羁民俗,三毛却是身体力行的一个人。从她举手投足的魅力中,也看出她是个沉浸在幸福婚姻中的女人。

她的大眼睛和黑发是属于吉普赛女郎才有的喜乐和奔放,我仿佛听到吉他的乐声从她嘴里唱出来,露出两排参差不齐,充满顽童的无邪、精灵的牙齿。

—心岱《访三毛》

这一次返台之行,三毛参加了诗人余光中发起的“现代诗与音乐结婚”的民歌运动,余光中交出《乡愁四韵》,三毛写了《橄榄树》、《一条日光的大道》,还有叶维廉、郑愁予等诗人,也参加了这个创作活动,作品由古典音乐作曲家李泰祥谱曲。

首次发表演出后,虽极富文化意义,但还找不到机会做商业性的发售。未料到两年多以后,《橄榄树》从李泰祥的抽屉里被翻出来,成为1979年卖座电影《欢颜》的主题曲,导演屠忠训启用当时被视为外貌、才情皆将取代林青霞的文艺爱情片新人胡慧中,齐豫高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成为大街小巷人人传唱的歌?曲。

李泰祥认为,《橄榄树》的走红有两位贵人,一是屠忠训,让这首原是学院内的古典曲目,通过电影配乐成为流行歌曲;二是歌手齐豫的出现。“拉小提琴的李泰祥偏好高音域,但苦于找不到音域宽广又能有细腻声腔的歌手。无意发现当时就读台大考古人类学系的齐豫,声音高亢,带点沧桑与深情的况味,她的歌声与李泰祥的音乐结合,让人们感受到一种从没有过的音乐经验。《橄榄树》一推出便成为台湾最热门的唱片,过去对流行歌曲嗤之以鼻的大学生,也敞开双臂、热情拥抱这些新风格的歌乐。”(邱瑗 《李泰祥─美丽的错误》,2002,时报出版)

齐豫作为歌手,第一首歌《橄榄树》即走红,她考古人类学系出身的资历与波希米亚的穿扮,跟歌词作者三毛非常之契合。1985年,滚石唱片公司发行三毛的有声作品《回声》,齐豫、潘越云以及三毛,三位女性在唱片封面的照片上,都戴了民族风夸张的项链与耳环,穿宽大自然的衣衫,将波希米亚风潮推上最**。

在台湾,三毛初尝成名的滋味,一位朱大夫也以中药秘方止住她的妇疾。她返回大迦纳利岛,荷西尝试与朋友合作包工程来做,结果入不敷出。撤离撒哈拉沙漠将近一年,夫妻俩养成一天只吃一顿正餐的习惯。

1977年初,荷西经朋友介绍谋到一份差事,到尼日利亚为德国一家小规模的潜水工程公司在港口打捞沉船。开始时讲定每月美金2000元,公司还支付每人400元伙食费,配有家属宿舍。荷西匆匆飞抵后,竟被扣留了护照与职业潜水执照,每天工作16小时。

荷西去了四个月后,三毛飞去尼日利亚,发现荷西没有拿到薪水,护照也被扣了。三毛还看到一张收据,这家公司向其他公司收取每小时5000美金的工程费。尼日利亚是个石油国家,荷西做的又是专业工作,遇到苛刻的雇主,连陪同前去的三毛也实在不能忍受丈夫遭受的待遇。但荷西坚持要忍耐,主要是过去一年失业的经历太苦了。他们在那里坚持了八个月,只拿到三个月的钱。这段失败的经验,三毛倒是坦然以对,翔实写进了《五月花》一文。

这一年冬天,荷西夫妇搬到了丹娜丽芙岛十字港。荷西参加修建人造海滩的工程,他们过得不错。工程完工后,他们刚回大迦纳利岛的家不久,荷西新的工作通知来了,要他去拉芭玛岛。环岛旅行时,三毛对拉芭玛岛的印象是山青水秀,杏花遍野,有中国江南水乡般的田园之美。这回初到此地,三毛却心生不祥之感,长年的脊椎痛、坐骨神经痛、胸口不时发痛这些毛病,使她自认大限将到,还去找了律师立遗嘱。

不久他们欢度结婚六周年,荷西送她一只老式女表,用加班费买的。“以后的一分一秒你都不能忘掉我,让它来替你数。”三毛觉得说这样的话,有点叫人心惊。

父母从台湾到欧洲旅行,绕道西班牙去看他们夫妇,不习惯用中国方式称呼岳父岳母为爸爸、妈妈的荷西为如何称呼烦恼不已。

原来在西班牙,不叫自己的公公、婆婆做父亲、母亲,而是称呼某某先生、某某太太。荷西问三毛,看到三毛爸爸是不是该叫他陈先生?

但是三毛觉得这太不合乎中国人的伦理,拒绝这么叫。她的婆婆叫马利亚,三毛称她为马利亚母亲,称呼公公为西撒父亲,“可是,我们全家都觉得很肉麻!”荷西说。他还是要叫岳父为陈先生。为了迎接三毛父母来访,荷西每天花好几小时学英文。

三毛先陪父母亲在西班牙过了16天,再回到迦纳利群岛。荷西请假来接机,他见到三毛父母,一手抱着妈妈,一手抱着爸爸,已经没有手可以抱三毛,就喊她:“你过来!”将三个人环在一起。荷西见到三毛父母,起初很紧张,突然用中国话喊了:“爸爸!妈妈!”

三毛一直鼓励荷西用英文与她父母交谈,荷西直说前晚他紧张得睡不好觉,三毛这才想到中国人喊自己的岳父母是很自然的,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向不曾谋面的人喊爸妈,除非是包裹着很深的对于妻子的爱,否则如何能做得到呢?

有一天在餐桌上,荷西等三毛与父母亲说话说到一个段落,他开口用生硬的英语说:“爹爹,你跟Echo说我买摩托车好不好?”荷西想买摩托车很久了,三毛听他讲“爹爹”,这是三毛家里她对爸爸的称呼。她站起来走到洗手间,拿毛巾捂住眼睛哭。她很感动荷西与父母亲的感情向前跨进了一大步。

三毛父母与荷西相处一个月后,荷西向三毛提议,他们应该生孩子了,因为三毛父母的来到增添了家庭气氛,这是荷西从前在他自己家里所感受不到的。接着三毛陪父母亲到伦敦旅行,在机场上,荷西与岳母约定明年到台湾玩!

那是一架小型的螺旋桨飞机,三毛在飞机上看到荷西跳过花丛,想从那里再看看他们,三毛跟他挥手,他也跟他招手,直到服务小姐要她坐下来。三毛身旁有个太太问她,那是你的丈夫吗?她们简短地聊了几句,这位太太说是来看她儿子的,接着递了一张名片给三毛,那上面写她是某某人的未亡人。这是西班牙的风俗,守寡的妇女要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一句“某某的未亡人”三毛接到这张名片感觉有点刺眼,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不舒?服。

没想到,两天以后,三毛也成为了名片上写的那样的“未亡人”。

在潜水中,荷西意外丧生,三毛成了另一个“未亡人”,她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中。

一直站在那里想了又想,不知为什么自己在这种情境里,不明白为什么荷西突然不见了,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父母竟在那儿拿着一束花去上一座谁的坟,千山万水的来与我们相聚,而这个梦是在一条通向死亡的路上遽然结束。

—三毛《背影》

1979年9月30日,中国人过中秋节的第二天,在英国伦敦,半夜1点钟,房门敲响,三毛警觉到一定是荷西发生了什么事。来通知她的英国太太极力想使她保持镇定,要她坐下来慢慢听她说。三毛不肯坐,连声喊道:“荷西死了?你是不是来告诉我荷西死了?”这位太太只好据实以告:“他们正在寻找荷西的尸体。”

荷西于潜水时意外丧生,他的好朋友下水打捞他的尸体,这个一生热爱大海的人,终于将他的生命献给了大海。

荷西葬在岛上从前他与三毛常来散步的墓园里,那是一处高岗,坐在那里可以看见荷西从前工作的地方,看见古老的小镇,蓝色的大海。

荷西下葬以后,三毛的父母留在岛上陪三毛,然而,由于语言的隔阂,父母亲其实帮不了什么忙。一天中午,三毛将车子停在墓园,望着路人和来往的车辆发呆,路过的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会依岛上的古老习俗,握住她的手,亲吻她的额头,说几句致哀的话然后走开。三毛手里捏着一团纸,上面罗列着等她去办理的各种手续,去葬仪社结账,去看法医解剖结果,去海防司令部填写出事过程,去法院申请死亡证明,去市政府请求墓地样?式。

这天,三毛在镇上遇见了父母亲,他们买了一把花正打算到墓园去看荷西,三毛想着天气热,墓园的上坡爬上去是很辛苦的,她要开车带父母去。他们知道三毛忙着那些法律手续,坚持不肯让她陪,尤其是妈妈,好像三毛强要她上车,她就会哭出来似的。三毛望着父母的背影走过山坡边上的公路,内心很是不忍,一对飞越千山万水到北非洲的父母,竟拿了一把花去为不到30岁的女婿上坟,她在烈日下看着这一幕,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三毛依朱自清的散文名作《背影》的篇名,写下这个故事,在她后来纪念荷西的系列文章里。她感觉到,冥冥中,荷西选择一个她父母亲陪在她身边的时机,在她并不孤单的情况下,离开了人间。为此,她更感到难以偿还父母亲这一生一世的情。葬礼过后,三毛让医生打了镇静剂,悲伤地躺在**。而她的母亲则在厨房为荷西的妈妈、哥哥们用一只小平底锅一锅接一锅地做蛋炒饭,稍晚,这些家属在离岛前赶着去买照相机、手表等免税商品,连婆婆马利亚也买了一只新表。

属于《背影》的故事,还有后续。黄昏的时候,三毛回到墓园,发现那把花摆错位置了,献给了隔壁的一位老婆婆。这两座都是新坟,还来不及挂名牌,也难怪三毛父母会搞错。“老婆婆,花给你是好的,请你照顾荷西。”三毛赶紧去做了一块墓碑,只刻几个简单的字:

荷西.马利安.葛罗─安息

你的妻子纪念你。

说是了解你的,了解有多深?

说是你的知交,相知有多少?

说你不快乐,到底快乐是什么?

琼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