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中国饭店”(1 / 1)

三毛有一段痛苦的转变期,她先是坐地上,面向没有糊水泥的墙发呆。她细细地回想沙漠生活里的枝枝叶叶,便提起已经停了十年的笔,写下沙漠生活中的第一个故事:《中国饭店》。

蜜月之后,三毛开始过起了孤独而忙乱的家庭主妇生活。荷西上班,三毛把门一挡,眼泪流下来了。

想到中国,我竟觉得那是一个前世,离我是那样远,远不可及。

……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名,也无所谓利;他们就是沙漠里的一种产物,跟沙漠里的一块石头,一朵仙人掌上的小花一样,属于大自然。他们从不抱怨冷,从不抱怨热,也许知道世局,但并不关心;如果每一个人都像沙哈拉威人,这个世界不会进步,但至少和平。更可贵的,他们是非常快乐的民族,可是并不刻意追求;这是最高的境界,也是最低的境界。

—三毛《撒哈拉沙漠》

结婚后,荷西的公司答应给两万元的家具补助费,薪水加了7000多,减税,房租津贴6500元一个月,三毛的社会保险也办了,经济有了很大的改善。公司还给了半个月的婚假,荷西的好友自愿代班,这对新婚夫妻因此有了时间蜜月旅行。

他们请向导,租吉普车,往西走,经过马克贝斯,进入阿尔及利亚,再转回西属撒哈拉沙漠,由斯马拉斜进毛里塔尼亚直到新内加边界,再由另一条路上行到西属沙漠下方的“维亚西纳略”,最后回到阿雍。

到撒哈拉沙漠之前,三毛自认很可能是第一个踏上撒哈拉土地的中国女人,她的愿望是横渡撒哈拉。等到真正面对沙漠时,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

沙漠的社会生活方式及其落后程度,带给她很大的“文化惊骇”,原始的生活也磨去了三毛在都市里的那些小布尔乔亚的娇柔。这一次直渡撒哈拉之旅,弥补了荷西、三毛两人婚前为了生活努力工作而少了浓烈恋爱的遗憾。他们是在婚后才真正的相爱起来的。

蜜月回来,三毛时常感到孤单,脱离现代文明太久,每天烦恼忙碌的都是生活上的杂务,荷西每天下班回家来与她的对话,不外乎:“早上水停了,到隔壁提水”、“买了便宜的西瓜,物价又涨了!”物质条件太差,欠缺太多,也让两人的生活情趣日趋枯竭。

荷西上班了,她被封闭在家里,热风似火般燃烧,邻居们无话可谈。此刻三毛非常痛苦、非常寂寞,三毛生前接受桂文亚访问时曾表示,两人之间甚至发生这样孩子气的事:荷西上班,三毛把门一挡,流着眼泪说:“荷西,你不许去,你一定不许去,你去,我就拿刀杀你!”

荷西还是走了。

三毛早先下厨是做西餐。后来三毛母亲从台湾用航空包裹寄了许多食物,大批粉丝、紫菜、冬菇、生力面、猪肉干,加上女友从欧洲寄来的酱油,三毛的“中国饭店”开张了。外国丈夫的好处是他吃过的中国食物很有限,三毛这个中国大厨整天唬得丈夫编起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第一道在读者心目中建立起最鲜明形象的三毛名菜来了:“粉丝煮鸡?汤”。

荷西不曾吃过粉丝,第一次吃了追问着,这是岳母寄来的中国细面吗?好吃啊!三毛用筷子挑起一根细粉丝,说:“这个,叫做‘雨’,是春天下的第一场雨,下在高山上,被一根一根冻住,山胞扎好了背到山下来一束一束卖了换米酒喝,不容易买到哦!”荷西知道她吹牛,还是爱吃。第二次粉丝来了,变成“蚂蚁上树”,她又说,那是钓鱼用的尼龙加工白线。第三次吃粉丝,是夹在东北人的合子饼里,与菠菜、绞肉当饼馅,荷西却猜她这回在饼里放进了昂贵的鱼翅。这一类因文化差异,味觉口感变得不灵敏的小趣味,贯穿了整篇文章。某天,三毛做了海苔包肉松的日本寿司,荷西以为那海苔是反面复写纸卷起来的,竟不肯吃了。

三毛有意展示巧妇的厨艺,为此替不时带同事回家吃饭的荷西赢得许多友谊,某日,荷西的老板亦闻风而至,还先点了一道笋片炒冬菇。三毛哪里生得出来笋片,她却连声答应下,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最后小两口在客人散去洗碗盘时荷西追问,谜底方才揭晓,笋片由小黄瓜担任,临时出演。

异国夫妻沙漠变魔术做中国菜的《中国饭店》,于1974年10月6日登在台湾的《联合报》副刊上,那是她停笔十年后的首作,收入《撒哈拉沙漠》中,于1976年出版时改名为《沙漠中的饭店》,这也是三毛第一次使用“三毛”的笔名。

1962年她的第一篇作品以本名陈平发表在白先勇主编的《现代文学》上。之后又有几篇短篇小说和散文,发表在《皇冠》、《幼狮文艺》、《中央副刊》上。后来集结为《雨季不再来》出版,那是她出国读书以前的少作,忧郁、苍白、灵性。

她当时想让朋友们读到文章,却想不到会是她写的,就采用了她儿时读过的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里主人翁三毛的名字,也符合她在远方流浪,口袋只有三毛钱的潦倒与平实。她却是甘心这些流浪的艰辛。除了做饭,就是作文,沙漠上的奇趣生活,加之三毛的观察、体验和感悟,乃有浓郁个人风格的一篇篇美文出现,合集而成《撒哈拉的故事》。我们也由此看到一个异族女人是怎样在这一片黄沙中生活下去,并找到她的快乐的。

记录沙哈拉威人的风俗民情的部分,以《沙漠观浴记》全篇最具阅读乐?趣。

三毛在镇上的理发厅边上的垃圾小屋,发现一个“泉”字的标记,一探究竟才知这是一处深井澡堂,还带土耳其式的高温蒸气。三毛花了40块钱进了澡堂,与沙哈拉威女人共浴。

沙漠的审美观念,胖的女人才是美的。而平日,这些女人用大块的布片将自己的身体、头脸包裹起来,是面目不清的。

我习惯了看木乃伊似包裹着的女人,现在突然看见她们**的身体是那么的胖大,实在令人触目惊心,真是浴场现形,比较之下,我好似一根长在大胖乳牛身边的细狗尾巴草,黯然失色。

—三毛《撒哈拉沙漠》

所有的女人都光着身子洗浴,只有她一人是穿着泳装来澡堂的。

每一个女人用一片小石头沾着水,刮自己的身体,身上的污垢如一条条的黑浆流下来,刮到全身的污垢都松软了,才去冲水。

一个女人告诉三毛,她住夏依麻,很远,已四年没有洗过澡。

夏依麻就是帐篷的意思。

有一个女人正刮得全身黑浆水直流,外面她的婴儿哭了,她光着身子跑去抱婴儿,坐在地上给孩子喂奶,颈子、下巴的黑水流到胸部,孩子混着身上的污水吃奶。

在这澡堂里,混合着人体很重很重的体臭味,三毛不敢吸气。

澡堂的老板娘知道三毛是专门花钱来看沙漠人洗浴的,就指点她到勃哈多海湾的夏依麻,看沙哈拉威人“洗里面”。

从小镇阿雍到大西洋海岸来回约400公里。荷西陪三毛去找,西属撒哈拉海岸将近1000里的岩岸几乎寻不到沙滩,荷西却在一个断岩边上找到一个半圆海湾,湾内沙滩上搭了无数白色的帐篷,有男人、女人、小孩走来走去,自成一个桃花源般的秘境。

荷西从他们的汽车里找条大麻绳,把他们两人从断崖下到海滩边的大石头旁,偷偷地观察,果然有个洗澡的地方。

三五个沙哈拉威女人提了一桶桶的海水,灌到大罐子里,罐子下有一条皮带管,一个女人躺在沙滩上,另一个女人将皮带管塞进她的体内,如同灌肠一样,水流光了一个大桶,再灌一大桶,灌完又一桶。

荷西和三毛看得都惊呆了,根据阿雍小镇澡堂老板娘的说法,一天要洗内部三次,连着洗七天,三毛看那女人洗到第三罐子水的时候,已开始大声地呻吟。灌完三大桶水的女人爬起来,开始在沙地上泻肚子,泻了一堆,就在沙地上掩埋一堆,她一面泻,一面埋,泻了十几堆,还没停下来,又忽然蹲在那里唱起歌来,情景非常地滑稽。躲在旁边偷看的三毛,禁不住大笑特笑,被众人发现了行迹,荷西只好带着三毛落荒而逃,结束了这场奇异的沙漠观浴行动!

三毛和荷西在沙漠居住了一年半后,他们的热情善良、慷慨大方,使荷西成了邻居的电器修理匠、木匠、泥水工,三毛则成了代书、护士、老师、裁缝。和邻居及当地居民的互动一多,故事也就多了,沙漠当中,少不了一些特殊的趣味插曲。

一次,两人到海里钓鱼贴补家用,去“娣娣酒店”卖鱼时发生了一件事—到了酒店门口,三毛对荷西说:“你进去,我在外面等。”等了快20分钟,不见荷西出来。三毛拎了一条鱼,也走进去,恰好看见柜台里一个性感“娣娣”在摸荷西的脸,荷西像一只呆头鸡一样站着。

我大步走上去,对那个女人很凶地绷着脸大吼一声:“买鱼不买,500块一斤。”一面将手里拎着的死鱼重重地摔在吧台上,发出啪一声巨响。“怎么乱涨价,你先生刚刚说50块一斤。”我瞪着她,心里想,你再敢摸一下荷西的脸,我就涨到5000块一斤。荷西一把将我推出酒店,轻声说:“你就会进来捣蛋,我差一点全部卖给她了。”

“不买拉倒,你卖鱼还是卖笑?居然让她摸你的脸。”我举起手来就去打荷西,他知道理亏,抱住头任我乱打。一气之下,又冲进酒店去将那条在吧台上的大鱼一把抽回来。

—三毛《素人渔夫》

三毛的邻居经常来向她要东西,从刀叉餐具、灯泡、棉花、吹风机,各类生活用品,到不打招呼就取走她的衣物、鞋子。有借无还、索求无度的情况,多到三毛有时真是受不了了!

三毛的邻居外表看起来是肮脏的沙哈拉威人,但他们并非穷苦人家。三毛夫妇婚前经常离开阿雍小镇到大漠旅行,每次回来就好像刚被强盗抢过一样,沙漠中的沙哈拉威人穷到连她的帐篷钉子都拔走了。根据阿雍当地人的说法,没有经济基础的沙哈拉威人,根本不可能住到小镇来,而能住到三毛居住的金河大道长街来的沙哈拉威人更是沙漠里的财主,他们有西国政府的补助金,有正当职业,有些还把房子租给欧洲人住,养了大批的羊群,有的还在镇上开了店,但是他们的衣服还是脏的,体味还是重。邻居的小孩经常守在三毛家的门口跟她要钱,其中包括了房东的孩子。

三毛反省了自己的行为,她认为应该怪他们自己,他们待人太亲善,而沙哈拉威人跟文明世界的人对于物质的看法差异太大了。

她家可出借的,邻居最觊觎也最让三毛担心的,还包括她的丈夫荷西。沙哈拉威女子大多一副淡色皮肤,脸孔秀丽,她们在其族人面前都戴着面纱,来到她家她们总是很自然地把面纱拿掉。一位沙哈拉威美女蜜娜老是打扮得清清洁洁来她家看荷西,看得久了没什么意思,就老喊荷西到她家去,替她修东西。有一天荷西夫妇在吃饭,她又来门口喊,荷西站起来,三毛要他坐下,说:“不许去,继续吃饭!”蜜娜站在窗前,荷西又看了她一眼,三毛要荷西把她当成“海市蜃楼”,不许看。后来蜜娜结婚了,三毛乐得送她一大块衣料。

写进《芳邻》里的故事还有:邻居小孩拉布的母亲,把骆驼尸体放在三毛家门口,拉布来敲门说她母亲交代了,要借三毛的冰箱冰骆驼肉。三毛那鞋盒一般大的冰箱里,哪里摆得下骆驼啊?三毛拒绝了,换来的是拉布母亲的一句话:“你拒绝了我,伤害了我的骄傲。”这句精彩的告白,实在让人忍俊不禁。后来三毛向邻居借火柴,借了三根以后,邻居不理她了,那包火柴原本就是三毛借给他的,所以三毛也学着说了那一句:“你拒绝了我,伤害了我的骄傲!”

跟这些邻居深入交往的过程中,三毛从女孩姑卡出嫁的事件感受到沙漠落后生活的“文化惊骇”!

三毛的房东、警官罕地的女儿姑卡,长得很胖很美丽,看来像有30岁。初见面时,姑卡身边围着一群小孩,她以为姑卡是房东太太,哪知那是房东女儿不说,还只有十岁,奇怪的是,这里的女人不会数数,只有她们的父亲知道女儿几岁。

房东夫妇来喝茶时,托三毛告诉姑卡即将出嫁,三毛反问他们自己为人父母为何不说?罕地理直气壮地回应,这种事怎好直说?还说他的妻子嫁他的时候,只有八岁。

男方是罕地的手下阿布弟,聘金有24万西币,合人民币近三万。依当地习俗,男方要住到女方家来,满了六年以后才带妻子回男方家。男方乘吉普车来迎亲,阿布弟下车一进门就粗暴地抓住姑卡的手臂往外拖,阿布弟的朋友一边笑姑卡,一边帮着去拖姑卡的手臂,姑卡回击,用手在阿布弟的脸上抓出了血痕。原来,这是结婚的风俗,新娘必须一路抗争一路扭打,可怜的姑卡因为太胖,身子很难扭动应架,三毛在旁干着急。

一晚喧嚣,阿布弟进了洞房,所有的宾客还在房外大厅守候,依习俗,**新娘必须哭叫,三毛简直没办法听到那一声声真切的哭泣与痛,那么的无助哀伤。阿布弟过些时候出来,手里扬起一块染血的红布,四周响起一阵欢呼。三毛的眼角湿润了,姑卡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啊!

往后,姑卡见到三毛时低声地问:有没有吃了不生小孩的药?这个故事写在《娃娃新娘》里,那是三毛必须直视的沙漠风俗与人性的黑暗内在。

荷西与三毛到200公里之外寻找小乌龟化石,他们驱车在群山之中,误入一片湿地,下车指挥的荷西深陷泥沼之中,不到几秒钟,湿泥淹没了他的胸口,三毛跑回车中,发现竟没有带施救的工具。这时地平线上亮起了车灯,三毛幻想找到援手,没想到竟碰到了一伙歹人。

荷西夫妇在沙漠生活时最惊悚、最危险的一幕发生在《荒山之夜》。

三毛在沙漠生活了一段时间后,经常得搭别人的便车,否则只能在沙漠长行,非常辛苦。当他们有了汽车以后,常会在黄昏开车出去,看海市蜃楼,或者到远古的瀚海找寻化石与贝壳。

这一天,荷西一下班就拉着三毛上车,开到200多公里之外去找小乌龟化石。他们走得匆忙,没带厚衣服、毯子、食物,这些该在沙漠长途旅行时必备的东西。所幸还带了皮酒壶,内有一斤红酒。他们需要穿过150多公里内唯一的群山,其实是一大群被风积成的高高的沙堆,约100米高,每一堆沙堆之间,距离都差不多,人一进来很容易迷失方向,三毛叫它“迷宫山”。

他们穿过迷宫山往东走,不到半小时,车子穿进一片深咖啡红的低地,地上还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雾气,三毛猜测,这在几千年前可能是一条宽阔的河流。

荷西下车去指挥三毛开车,却发现整片低地全是湿泥,荷西跌入泥沼,几秒钟之内,湿泥已经淹没他的膝盖,又到大腿、腰部,荷西只能抱住泥沼当中的大石。三毛跑回车上,车上竟无一物可以设法拉他出来。

沙漠上气温降得很快,救援荷西的时间拖长了,荷西就算不被湿泥淹没,也会冻死。三毛估计绝不能开车出迷宫山找人来救,荷西绝对等不了那么久。这时,地平线那边有车灯亮起,从远方驶近,三毛按喇叭求救!

吉普在30米外停下来,车上跳下三个沙哈拉威人,姿态戒备地在远处观望,三毛跑去他们面前,指着荷西的方向,请求他们去救,他们不但不肯去救,其中一个人还生起了歹念,从三毛背后抱住她,一只手已经摸到胸口来了。

荷西在对面山坡上看到这一幕,即刻哭喊起来:“我杀了你们!”以此将这三人的注意力引开,三毛用尽全身力气踢了侵犯她的人下腹部一脚,随即狂奔到她的车上。

三毛开的白色汽车,以及沙哈拉威人的吉普车在沙漠里飚车竞逐,三毛冲进迷宫山后,绕过半片山,熄掉车灯不减速,来一个急转弯后,利用迷宫山地形的特殊,打转回到吉普车追来后面的沙堆旁,停了车。她手持车上预藏的弹簧刀爬出车外,离车子有些距离,静静观察着看吉普车追到哪儿了。这时她很沮丧她的车为什么不是其他的暗色系,偏偏是亮晃晃的白色。

吉普车在沙地里转了几个圈,追踪不到三毛,只好加速往前追去。

三毛在沙堆附近跑了几圈,又跑到沙堆上远望,见车灯真的消失了,才敢下来重回车内。此刻天空的大熊星座明亮如勺,小熊星座在它下面,迷宫山在夜晚远比白天容易辨识方向!三毛决定放弃开回60公里外有人烟的检查站搬救兵的想法,她从车上的工具箱里拿出螺丝起子,将后座的坐垫拆下来,扔向车外的沙地,她的主意是:万一明晨回去,沙地上的坐垫可以指引回程的方向。就在她掉头回去找荷西的时候,车灯打在沙地上的坐垫上,她忽然想起什么来了,又下去把坐垫捡起来,丢回车里。

三毛依着自己的车印开回沼泽地,却找不到荷西,她高声喊了很久,挨冻挨了好久的荷西,勉强回应以微弱的声音,三毛寻声找到人,他还在那颗石头上,只是她开车开过头了。三毛将坐垫拖出来,拉到泥沼缠住她小腿的高度,才把坐垫用力丢到荷西那边的泥地上,她现在知道一个坐垫是不够的,再跑回车上把备胎卸下来,又将备胎拖上泥地。此刻,沙漠的气温是零度左右,坐垫,加上备胎还是不够,她冲回车上,拿了千斤顶,又把前轮胎卸了下来。在荷西生命垂危时,三毛拆卸前胎、后胎的这些工作做得从来没有过的又快又好。荷西始终僵冻在石块上,一动不动,三毛已经站在坐垫上,又压了三个车胎浮在稀泥地上,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三毛再次跑回车上脱下身上的衣服,她穿的是到地的长袍,她用刀将衣服割成四根宽布条,还将一把老虎钳绑在布条前面,但她已经冷到没有力气拖动荷西,整个人耗尽了气力,只能坐在轮胎上哭。所幸荷西被逼得能自己一点点的拉动带子,最后上岸时,靠的是车上那只皮酒袋里的红酒,酒能使体温回升,是救命的好东西,荷西灌了几口,显然是这时候有了清醒的意识,他忽然才看见三毛光着身子,想起危难之际,那三个沙哈拉威人是不是抓住了三毛?他哭了一顿!后来才弄明白三毛早就脱险了。

《荒山之夜》,三毛很生动地描述了沙漠不可揣测的地貌与气候风险,人跟大自然的争斗,惊心动魄。

《撒哈拉沙漠》于1976年出版,这是三毛的第一本书,也是她此生的代表作。隔年,《哭泣的骆驼》出版,这两本书是三毛历久不衰的畅销著作,其后的作品已难再登上这两部著作所达到的高峰。事实上,不只三毛本人无法超越自己,其他的华文作家的异域风情散文,也难能有此佳绩,毕竟三毛不是时下流行的由电视台提供一个拍摄队伍随意走走看看的那种海外行走,她的撒哈拉沙漠情结起于《国家地理》杂志和对浪迹天涯的自由生活的向往,她深入沙漠生活的程度以及对异国人情世故的体验,大幅跨度超过了报导文学的平面。她自己的爱情故事、婚姻生活,包含中国与西班牙之间的文化差异对照,也传递着现代城市文明和撒哈拉土著文化的种种碰撞。这些都发生在那个被漫天风沙包裹的小镇,所有的贫瘠、争斗、欢乐、彷徨,由三毛娓娓道来,都像是来自天边一处安静而沉默的永恒。

友人随手将您那牢笼的门关上,您突然的尖叫说:“你就是它!我也是它,我们的生命本身就是个牢笼,门千万不要关上,因为晚上才是它出来活动的时刻。”

彭祝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