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在一个公园里,两人在一起闲坐,荷西对三毛说:「Echo,你等六年,我有四年大学要念,还有两年兵役要服,六年一过,我要娶?你。」
三毛在西班牙做了三个月的哑巴、聋子,半年中的来信,不说辛酸。她拼命学语言了。半年之后,三毛进入了马德里大学,来信中追问初恋男友的消息……可见他们通信不勤。一年之后的那个女孩子,来信不一样了。她说,女生宿舍晚上西班牙男生“情歌队”来窗外唱歌,最后一首一定特别指明是给她的。她不见得旧情难忘,可是尚算粗识时务……开始新天新地,交起朋友来。学业方面,她很少说,只说在研读中世纪神学家圣.多玛斯的著作。天晓得,以她那时的西班牙文化程度怎能说出这种大话。后来她的来信内容对我们很遥远,她去念“现代诗”、“艺术史”、“西班牙文学”、“人文地理”……我猜想她的确在念,可是字里行间,又在坐咖啡馆、跳舞、搭便车旅行、听轻歌剧……这种蛛丝马迹她不明说,也许是以为不用功对不起父母。其实我对她懂得享受生命,内心暗喜。第二年,三毛跑到巴黎、慕尼黑、罗马、阿姆斯特丹……她没有向家中要旅费,她说“很简单,吃白面包,喝自来水,够活。”有一天,女儿来了一封信,说:“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从今以后,一定戒烟。”我们才知道她抽烟了。三毛至今对不起我们,她说:“会戒死。”我们不要她死,她就一直抽。她的故事讲不完,只有跳过很多。
—陈嗣庆《我家老二》
三毛就读文化学院哲学系三年级时,她听到一张西班牙古典吉他唱片,非常感动。西班牙的小白房子、毛驴、一望无际的葡萄园,那样粗犷,那样朴质,是她向往中的美丽乐园。三毛住在马德里大学宿舍里,既不认识什么人,语言也不通,惟一的依靠,就是家信。收不到信,就流泪,收到信,就关起房门不停地写回信。除了读书,她不知道如何建立自己,完全没有计划过日子。
西班牙的秋天,树叶尽落,冬天将来临。到西班牙不久,她认识了一个男孩子,Echo用中文名字叫他荷西。
这个西班牙男孩很纯真,和三毛是很普通的朋友,她和他踢足球(三毛守球门),骑摩托车,打棒球,到旧货摊购物,两个人过着很快乐的日子。每星期有三四次,荷西会在宿舍旁的大树下等三毛,修女们总是调侃三毛:“Echo!Echo!你的表弟来了!”
当时,三毛读大学二年级,荷西念高三。有一天,两人在公园闲坐,荷西对三毛说:“Echo,你等六年,我有四年大学要念,还有两年兵役要服,六年一过,我要娶你。”
三毛当时很感动,握住荷西的手。荷西说,他的愿望是拥有一栋小小的公寓。他外出赚钱,三毛在家煮饭给他吃,这是他人生最快乐的事情。这种朴实的理想真的使三毛感动了,三毛想,荷西说的话,不就是自己初恋时对那位男孩子说的话吗?她知道,荷西对她是认真的,这已不是一份普通的感情了!不能伤害他。再说六年的时间太长了,他能没有变化吗?
三毛告诉荷西:“我们都还年轻,你也才高三,怎么就想结婚了呢?”他说:“我是碰到你之后才想结婚的。”
三毛不允许荷西再到学校找她,他们分手了。三毛还记得分手那夜的情景:荷西硬要她先走,三毛不愿意。他拗不过她,就倒着往后跑,手里拿着他从未戴过的法国帽,一面挥手,一面喊道:“Echo!再见!Echo!再见。”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还扮着鬼脸。“在马德里喊着我的名字倒着跑,除了大枯树和平原外,羽毛般的雪花隔着我俩在天空中漫天飞舞”,那种情景三毛永远也忘不了。
三毛强忍着眼泪看着荷西远去,她后来回忆说,“他是一个很难得而且与我真诚、真心相爱的人。我几乎忍不住要狂喊他的名字,叫他回来。”为了怕荷西太过认真,三毛赶快交了一些其他的朋友,这其中有一个同班的日本同学,家境实在好,还在读书,马德里最豪华的一家日本餐馆就给他开出来了。
这个日本同学对三毛展开巧克力糖和鲜花的追求攻势,其实,他还出手送了其他昂贵的礼物,三毛觉得正正派派的女孩子不该收贵重的礼物,日本同学就天天送鲜花,宿舍里的花都是日本同学送的,同寝室的女同学都很高兴。日本同学买了一辆新车要当订婚礼物。宿舍的修女、舍监都对她说:“嫁、嫁。这么爱你的人不嫁,难道让他跑了?”三毛没有收人家的车子,两人跑到郊外树林里去谈判,三毛平时收了人家的礼物,也常常一起出去玩,心里紧张又有一点心虚。她居然流下眼泪,她一哭,那好心的人也流泪,一直说:“不嫁没关系,我可以等,吓到你了,对不起。”
他们两人之间是说日文的,以前三毛会一点日文,因这个日本同学很有耐心地教她,交往半年,日文就更好些,这个日本人一点大男人主义的行为都没有,三毛明知这个同学恋着她,却不愿意面对跟他结婚的事。
为了躲避这个日本同学,三毛收了一把德国同学的花,她跟德国同学约根在大街上走,碰到了荷西。三毛把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荷西笑得有些苦涩,还是很大方地跟对方握握手,并且将三毛拉近,亲吻她的脸颊,笑笑说再见。
那个日本同学伤了很久很久的心。别的日本同学来劝三毛,说可不可以去救人?失恋的要自杀。这人还不至于要去切腹,但三毛承认自己是十分对不起他的,可是又不肯再去见他,而两个人又都住在马德里,他常常在宿舍门外的大树下站着,一站就站了好久,三毛躲在二楼窗帘后面看他,心里一直向他用日文说:“对不起,对不起。”
三毛离开了荷西,离开了西班牙。她去了德国,在那里她做导游、做德文教师,就那样匆匆的一年。她又离开了德国,漂泊至美国。
西班牙的课程结束后,三毛在肖邦和乔治桑住过的一个岛上做了三个月导游,赚了点旅费和一张机票,她到了德国,进入歌德学院,专攻语言。一天念16小时的德文,九个月就取得德文教师资格,对一个外国人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成绩,“但也是我留学生活中最贫乏的一段。”
“我一天到晚就在念书,对德国的人和事,完全讲不出来。我认识的德国,就是上学的那条路和几个博物馆、美术馆。”
三毛在马德里认识的德国朋友约根进入外交部做事,她还在读书。那时他们已经交往两年了。谁也没有向谁开口说:这段感情将要怎么样。有一天,约根拉了她去百货公司,他问三毛一床被单的颜色,三毛说:“好看!”他买下来了,这是一床双人床的床单。买下了被单后,两个人在冰天雪地的街上走,都不说话,三毛突然想发一顿脾气,也没发,就死不讲话,他问三毛什么三毛都不理睬,眼里含着一汪眼泪。
过了几小时,两个人又去百货公司退掉床单,等到柜台小姐要把钞票还给他们时,约根又问了一句:“你确定不要这条床单?”三毛肯开口说话了:“确定不要!”退掉床单。三毛被带去餐馆吃烤鸡,约根也拿起鸡来吃,要吃的时候,突然迸出了眼泪。
三毛对于德国留学的印象远不如西班牙,她曾说,情愿没有拿到什么证书,情愿说不好德文(她学的德文,有“正统”的柏林口音),而了解他们的衣食住行。
在德国,三毛也打工。看见广告上征求一个漂亮的日本女孩子,她想,为什么要一个漂亮的日本女孩子?于是寄了十几张彩色照片,竟然很顺利地应征到这份工作。那是第一次为了赚两百美金生活费“抛头露面”,她在一家大百货公司里做蔻蒂化妆品公司的模特儿,卖十天香水。“第一天简直羞愧得不得了,一点不觉得是一种骄傲,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在德国,除了看到一些伟大的艺术品,她认为实在没什么可讲的。“对劳苦的大众来说,艺术品不重要,重要的是国民住宅。”
过了一年,约根在西柏林机场送三毛上飞机,她去了美国。上机的时候,他说,“等我做了领事时,嫁给我好不好?我可以等。”这算是求婚了,三毛日后提到这个男友,说是他等了三毛22年,一直到做到大使,还在?等。
三毛在美国有两位堂兄,他们希望三毛留在德国,因为到了美国若无一技之长,并不好生活。三毛得到一个在伊利诺大学主修陶瓷的机会,于是提着两口大皮箱,走出芝加哥机场。一个月后,她谋得职位,开始上班,才跟堂兄通信。
三毛在伊利诺大学法律系图书馆负责英美法分类。第一天上班,她就闹了笑话,在两百本书页上盖了两百枚错误的图章,日期是:10月36日!堂兄发现她所在的大学里恰好有他研究所以前的中国同学在,立即拨了长途电话给那位在读化学博士的朋友,请他就近照顾孤零零的堂妹。
从那时起,堂哥的好同学,每天中午准时送来一个纸口袋,里面放着一块丰富的三明治,一个白水煮蛋,一枚水果。吃到有一天,这位化学博士候选人对三毛说:“现在我照顾你,等哪一天你肯开始下厨煮饭给我和我们的孩子吃呢?”追求准化学博士的女同学实在不少,三毛的堂哥在长途电话里语重心长地跟她说:“妹妹,我这同学人太好了,你应该做聪明人,懂得我的鼓励,不要错过了这么踏实的人。”三毛口中连称:“我知道,我知道。”看着窗外白雪茫茫,心里又觉得是要妥协一件事情那般地不痛快。哗啦啦眼泪流下来。
当三毛下决心离开美国回台湾时,那个好人送她上飞机到纽约再转机返回台湾,他说了:“我们结婚好吗?你回去,我等放假就回台湾。”三毛没说什么,伸出手去理一理他的大衣领子。等三毛到了纽约,长途电话追上来:“我们现在结婚好吗?”三毛想他是好的,可以信赖、可以亲近的人,可是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这样的求婚方式,她不觉得欢喜。“心里为什么好像死掉一样。”
德国的苦学使她有所收获,凭着歌德学院的德文学业毕业证书所取得的德文教师资格,使她回到当初破例让她入学的中国文化学院(现升格为中国文化大学)教授德文与哲学。
这是1971年,三毛芳龄28,归国学人,在文化学院、政工干校、家专教德语。三毛英姿焕发,前程似锦,而四年前,她还是个在文化学院为情所苦的哲学系选读生。阳明山上天气湿冷,上课的时候,整个山顶云雾四起,学生和老师之间经常隔着一片大雾。
三毛在阳明山时,因为她不爱打伞,雨季一来,人一天都淋得湿蒙蒙的,那个时期三毛自比为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的小说《河童》中的河童。河童读做KAPA,她就要同学称她“卡帕”。舒凡说《雨季不再来》是20世纪60年代现代文艺少女上乘的选样,三毛的“卡帕”情结,那种心灵上无依的感伤,确实是相当文艺气质的。
上世纪70年代,明星咖啡屋风华正盛,是台北文人风流的重要地标。
这家咖啡屋的历史非凡。1917年俄国境内发生大革命,几个白俄人从俄国一路流亡来到上海,合资开过面包厂,国共战争后,他们又一路来到台北。明星西点面包厂的水果蛋糕很有名,二楼是咖啡店,如果你来到咖啡屋只点一杯咖啡,或者只点一杯柠檬水,一盘蛋炒饭,在这儿一坐一整天,店家、服务员也不会给你脸色看。明星咖啡屋慢慢有了名气,一些文学刊物开编辑会议就在这里;白先勇的《现代文学》,陈映真与七等生、黄春明、尉天聪的《文学季刊》都在这里,谈了又谈,谈出一个又一个文学梦想。咖啡屋楼下有位瘦得仙风道骨的诗人周梦蝶,摆了一地摊的书,主要是卖诗集。
明星咖啡屋曾是三毛与初恋男友舒凡经常与文友聚会的地方。三毛重返台湾任教,仍习惯来此地小坐。一天中午,三毛光临明星咖啡馆,碰巧客人多,只好和一位陌生男子共分一桌,对方竟在咖啡馆中闭目养神。他留着长发,很瘦,胸前是一大片乱七八糟的色彩,好像是装着各种颜色的涂料罐被打翻在地的情景,颇有印象派的风格。
三毛少年时,甚至因为喜欢毕加索的画,希望赶快长大,好来得及献身给那个远在西班牙的聪明画家。她也曾回忆说:“我从来没有立志要做作家。小时候,父母会问,师长会问,或者自己也会问自己:长大了打算做什么?我说就要做一个伟大艺术家的太太。”
在这种情结之下,三毛去了画家的画室。他的画她没有一幅不喜欢,尽管那些画恐怕真的一点都够不上真正伟大的艺术品的级别,但她都认为那是极好的,极上乘的,甚至是附和着他的“世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论调。
三毛答应了画家的求婚,他们在明星咖啡屋公开订了婚。
家里没有人赞成他们的婚事,不仅仅是因为经济条件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因为人品端不端正的问题。但Echo很倔强,她说家人对他有偏见,而且她觉得两个人只要相爱就够了,生活中的一切难题都可以在爱情中迎刃而解。爱情不应该是盲目的。即将举行婚礼前,Echo发现了信誓旦旦说爱她的画家早有了妻子,是个有妇之夫。
三毛年轻时候谈了好几次的恋爱,有时即便两人分手,三毛虽有强烈的挫败感,日后她也会写出来。如初恋的那一次,她向对方求婚,求了又求,哭了又哭,最后她只好走了,出走到国外,她一点也不介意地在她的创作里写出来,让人知道初恋是很容易失败的,这一点,她是豁达大气的。
唯独在明星咖啡屋与画家订婚的事件,三毛几乎绝口不提。
1977年《哭泣的骆驼》出版时,巧逢于8月8日父亲节前夕上市,三毛写了一篇序文《尘缘─重新的父亲节》,当时三毛和荷西结婚三年,远在迦纳利群岛,恩爱有加,三毛的《撒哈拉沙漠》、《稻草人手记》两本著作已在海峡两岸及海外华文世界里红遍半边天,书评有说好的,也有说“庸俗的三毛热”的。三毛显然很在意这种评价,难得她以不卑不亢、不温不火的语气,娓娓道来:
文章千古事,不是我这芥草一般的小人物所能挑得起来的,庸俗不庸俗,突不突破,说起来都太严重,写稿真正的起因,“还是为了娱乐父母”,也是自己兴趣所在,将个人的生活做了一个记录而已。
她写到自己的成长历程,如何因为心灵受伤而拒绝上学,父母则全心接纳她的选择。好不容易长大了,一番风雨,她却远走高飞,小燕离巢,飘飘跌跌,各国乱飞,飘流几年后,又回到台湾:
飘流过的人,在行为上应该有些长进,没想到又遇感情重创,一次是阴沟里翻船,败得又要寻死。那几个月的日子,不是父母强拉着,总是不会回头了,现在回想起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有遗恨,只幸当时还是父母张开手臂,替我挡住狂风暴雨。
—三毛《哭泣的骆驼》
三毛写道,父母亲一生吃尽她的苦头,她和荷西婚后安定下来,父亲母亲来信总是再三的开导,要知足,要平凡,要感恩,不可任性强求。因此三毛发表了沙漠婚姻生活的第一篇文章后,父母亲大乐,“发觉女儿女婿相处融洽,真比中了特奖还欢喜。”三毛看父母来信喜的那个样子,不忍不写,就是因为父母的鼓励,“一个灰姑娘,结了婚,仍有了后来的故事。”这是三毛针对负面的书评所做出的一次响应。
书评“庸俗的三毛热”勾惹三毛回首前尘往事,父亲节前,感恩父母亲为她挡过的风风雨雨,逼得三毛此生写出了一句“阴沟里翻船”,为爱情受创、识人不清之悔,留下注记。
一年之后,德国教师在台北的星空下,问三毛:“我们结婚好吗?”三毛说:“好的。”
喜欢运动的陈嗣庆鼓励女儿打网球,给她买了二手球拍,订做了球衣,还付了教练费,又买了一部自行车让她骑到球场,希望运动可以平息爱情的创痛。
在网球场上,三毛与父亲一起认识了一位德国教师。这位45岁的中年男人高高大大,不仅球艺不错,而且温文尔雅,对人关怀体贴。三毛的家人似乎也都认为这人不错。
三毛和德国教师聊了几回天,切磋过球艺。德国教师教三毛打了几场球,还帮她解决了一些在德语教学中遇到的问题。从那时候起,他便对她产生了爱慕之心,只是欧洲的中年人处理感情的方式要温和一些,平稳一些,他希望三毛能在不用表白的情况下慢慢地体会到自己的一番情意,然后两人在相处中渐渐地生出默契来。这时候的三毛,已发现她谈恋爱时常有的语言交错的情境。在西班牙说日文,在德国讲英文,在美国讲中文,回到台湾讲德文!
一年之后,德国教师在台北的星空下,问三毛:“我们结婚好吗?”三毛说:“好的。”清清楚楚的。他们是很相配的一对恋人。三毛说“好的”那一霎间,内心相当平静,她已在感情的路上走了好久。倒是45岁的德国教师红了眼睛。
一天早晨,这一对内心充满喜悦的恋人去印名片。名片是两个人的名字排在一起,一面德文,一面中文。挑了好久的字体,选了薄木片的质地,一再向重庆南路的印刷店说,半个月以后要准时给他们。17年以后,三毛回忆此事,“那盒名片直到今天还没有去拿。”
挑好名片的那天晚上,德国教师忽然因心脏病发猝死。
三毛说“好”的话还在耳边,她今生心甘情愿要嫁又可嫁的人,死了。医生说,心脏病嘛,难道以前不晓得?
现在晓得了!
过了一年,再见所爱的人一锤一锤钉入棺木,当时神智不清,只记得钉棺的声音刺得心里血肉模糊,尖叫狂哭,不知身在何处,黑暗中,又是父亲紧紧抱着,哭是哭疯了,耳边却是父亲坚强的声音,一再地说:“不要怕,还有爹爹在,孩子,还有爹爹姆妈在啊!”
—三毛《哭泣的骆驼》序文
德国教师过世不久,三毛在朋友家中,吞了不该吞的药剂自杀,所幸为人发现,送医急救。这段以悲剧收场的婚恋,颇像上苍对三毛与其家人所开的一个恶意的玩笑。那么戏剧性的过程、那么不可抗拒的上天的旨意,身为故事的主角之一,三毛时不时是要想到这爱情与生死之间,神秘的交锋争夺,真实与幻灭的交替。
我不否认我爱过人,一个是我的初恋,他是一个影响我很重要的人。另一个是我死去的朋友……如果分析爱情的程度来说,初恋的爱情是很不踏实,很痛苦的,假使我在那个时候嫁给初恋的人,也许我的婚姻会不幸福。第二个因为他的死亡,他今天的价值就被我提升了。也许他并没有我认为的那么好,因为他死在我的怀里,使我有一种永远的印象。而他的死造成了永恒,所以这个是心理上的错觉。
—1976年6月皇冠杂志268期,心岱《访三毛,写三毛》
爱情的屡次受挫,使台湾成为三毛的伤心之地,她又动起了流浪的念头,告诉父母双亲之后,三毛不等他们的同意,即打理行装再次前往西班牙,这里有她的所爱与轻松。“二到马德里,心情和第一次完全不一样,不仅没有离乡背井的伤感,想家的哀愁,反而有一份归乡的喜悦和辛酸。”
台北触景伤情,是不能再留的。三毛决心再度离家远走。说出来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吃饭。父亲听了一愣,双眼一红,默默放下筷子,快步走开。母亲,那个七年前三毛第一次远走异国他乡的时候,看着女儿不回头看一眼的背影,哭倒在栏杆上的人,这一次倒是愿意了,说:“出去走走也好,外面的天地,也许可以使你开朗起来。”三毛此生不知如何能与西班牙结了那样深的缘分。七年前,西班牙的留学生活治愈了她初恋的伤口;七年后,她的伤疤似乎又更深了。
飞往西班牙,途中谁想到由于在香港订票不慎,她中途到达伦敦机场后,需要到另一个机场去换机,然后才能飞往终点—西班牙。她去签证出境,却被英国移民局疑为非法移民,抓起来送进了拘留所。三毛竟然尝了今生惟—次坐班房当囚徒的滋味。英国伦敦的一个移民局拘留所里,平常声音并不高的三毛发出的叫嚷声引来许多人的注意。
三毛大喊冤枉,得理不饶人,她后来自己写道:一会儿冲进拘留所办公室里吵嚷着评理,一会儿要求找律师来,要控告移民局,一会儿又揪住门口警卫的衣领叫别人立即放她走,把整个拘留所折腾得人仰马翻,天翻地覆。
吵嚷的结果是她被无罪开释。移民局人员苦着脸用车把她送上飞机,她得意地笑着做淑女状,不吵也不闹,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临走时还对着他们嫣然一笑,走出几步后,还回头说了声Bye-Bye!
此时的三毛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文艺少女,她游走过大半个西方,旅行的时候已能面对不同的国情与官僚制度的检验,她甚至辛辣幽默地嘲讽英国移民局官员。
也许人承受痛苦与自我疗伤的能力,远超过自我的想象。
轻轻结束了孤寂,
连串着一生传奇。
你就像蒲公英的哭泣。
眭澔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