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圣书体文本的书写,包括在石料上精心刻画鸟形符号中的每片羽毛及每个篮子,然后再给它们上色,需要一组工匠全神贯注。指定的文本可能先是在纸草卷上写好,之后用红色墨水书写于准备好的墙面上(石匠与排线工的工作),然后一位熟练的起草员会以红色底稿作为空间排列与字词中符号选用的参照,并以黑色墨水覆写文本。在这个阶段,他对于每个符号的精确位置与大小已有了完整的想法。本质上,熟练工绘制这篇铭文并没有节省时间,却可以做到完美。
接下来登场的是雕刻工。如果要做成高于石头表面的凸浮雕,那么背景部分须凿掉。技艺较为生疏的工队会率先开工,在墙上把较大面积的空白区域开凿出来。在接近文字符号时,技术熟练的雕刻工会接手,雕刻越来越接近符号轮廓处,最终刻画和打磨每个字符的细节。最后,画工可能用分配好的颜料沿着墙壁或纪念碑完成他们的工作。这批古代色彩处理者所经之处,蓝色、黄色、红棕色和白色激活了画面。
而如果要制作的是凹浮雕,过程会更快一些,并且只需要凿出实际的符号,就像阿玛尔纳神庙和贵族石碑上的浮雕那样,制作粗糙、不修细节。而这些凿出的符号常常搭配凹浮雕的画面,其表面的造型和模制就像是用石膏制成的一样。铭文所处的位置也决定了所需浮雕的样式。位于建筑物外部或纪念碑上的文本与图像,通常采用凹浮雕的形式以捕捉斜射或直射的阳光。建筑物内部或封闭区域的文本通常刻成凸浮雕,如此便可被微弱的灯光或任何从门道或屋顶开口照进的光线照见。
书吏与僧侣体
对每月月底要在某个三角洲村落中制作税单的普通书吏而言,使用圣书体文字显然不是一个现实的选择。取而代之,负责行政管理的官僚机构使用了被称为“僧侣体”的速写草书文字。书吏盘腿坐于地上或矮凳上,衣服下摆平整地铺于膝盖之上作为桌子。他的纸草卷在指定的地方展开,纸草的左端握于书吏的左手,右端被压着或者自然落于右边,以保持纸草的紧绷。书吏手持芦苇笔,在水罐中浸湿,接着在墨块上磨蹭,混合水墨直至墨色变得浓淡适宜,然后从右至左沿着纸草展开一面上的水平纤维奋笔疾书,书写僧侣体文字。纤维形成了天然的横线,令书吏可以笔直书写。文本的开头或者重要的部分用红色墨水书写,红色是他调色盘上的另一种颜色。握笔的方式更像是拿着毛笔:芦苇笔轻巧地平衡于食指、中指、无名指之间,由拇指掌控,整个手悬于纸草之上。这意味着草体圣书体可以写(画)得更快。
这样一幅田园诗般的画面预设了所有书吏都是右撇子,的确他们通常被表现为右手写字的样子。不知这是不是一种行业要求,但是对用右手书写的人来说,从落手的地方也就是右边开始向左书写更为自然。此外,在古王国和中王国时期,僧侣体文本写于竖行栏中,从右向左推进。不知这是否只是当时的时尚,抑或代表着一个位于国家政治中心的书吏学校的传统。中王国时期的政治中心在法尤姆地区的伊特塔威(Ity-Tawy),而至新王国时期则转移到了底比斯和孟斐斯。到第十二王朝晚期,水平的书写方式已经出现,此后在日常纸草文献的书写中变得更加普遍。竖行栏的书写方式在一些宗教文献如《亡灵书》中仍有出现,并有可能被视为一种刻意的古风做法。
面对僧侣体文本,有时很容易就看出它们是源自哪些图画形式的圣书体字符。雕刻端坐着的男性形象的圣书体符号需要好几个步骤,而僧侣体减少了芦苇笔接触纸草或写字板或陶片表面的次数。端坐男性的圣书体字符的头部、躯干、手臂、腿部都需要仔细描绘,而该字符的僧侣体版本呈反S形并有一条垂直线贯穿其中,两三笔就可以快速、流畅地写出。圣书体的猫头鹰字符具有非常细致的羽毛,而在僧侣体中它简化成了流畅的一笔,看起来就像数字3。某些字符组合在一起成了连字,所以这些字符可以一两笔写就,不用分开书写。
图14 不同种类或年代的僧侣体文字中的猫头鹰符号举例,阅读方向均为由右至左
虽然圣书体的不同书写风格的确可以区分开来,但由于它们是团队合作的产物,因此除非对手写圣书体进行细致研究,否则每个工匠各自的手笔通常不能被识别出来。僧侣体写成的文献一定是出自一人之手,并保留了各种笔迹。根据文献类型的不同,有些特别精美的手稿可被称为“抄书手稿体(book hand)”,如拉美西斯时代的哈里斯(Harris)纸草I,这份手稿完整且配有小插图。也有学生文本或者水平低下的书吏写成的简单文本的例子,同时也有大量介于二者之间的手稿。无论是谁书写了这些文本,至少它们都是亲笔版本。笔迹研究(古文书学)对于确定文本年代十分有用,因为书写风格随时代变迁而有明显区别。这一点对任何手写文本都一样,但在埃及,这一点对于出处不明或者后来被再次使用的文本尤其有效。研究有确定年代的文本中的书写风格,总结出的笔迹特征其后可以用于研究年代未知的文本。通过这种研究可以识别出书写者是谁,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借此追寻个人的职业生涯以及国家大事。
一份由杰胡提摩斯(Djehutymose)与其子布特阿蒙(Butehamun)之墓的书吏书写的书信档案,透露了新王国末期拉美西斯十一世在位时某个时间发生于底比斯的一些事态的宝贵信息。作为管辖上埃及的将军们所信任的副官,杰胡提摩斯必须前往努比亚及埃及境内的其他地方巡察并报告,而布特阿蒙则负责底比斯的事务。下面这封信写于复兴时期第十年,信的开头祈祷底比斯诸神保佑皮昂赫(Piankh)将军。信中提到收到并读过将军最后一封来信,接着提到底比斯代理人给皮昂赫将军寄送衣物过于缓慢,将军妻子建议杰胡提摩斯亲自送衣至努比亚。这个看似家长里短的细节实际上揭示出皮昂赫正忙于应对努比亚内部的威胁。信的结尾,提到一项建筑工程所遇到的困难以及在墓区中寻找一座古代陵墓的进展。标准的问候句式与回忆式的叙述相结合,问候句式如“愿阿蒙将你平安带回,你拥抱Ne(底比斯)而我们看到你活着、成功地、健康地归来”,回忆式的叙述如对杰胡提摩斯与皮昂赫擦肩而过的描述:“当我们抵达底比斯,他被告知你已经走了,就在我们抵达女神之处之前!当时他几乎死了过去。”[22]
图15 书吏布特阿蒙的僧侣体书信,从右至左书写。(大英博物馆纸草,EA 10375)开头问候部分的字符较大,然后变小以适合整张纸草
僧侣体文献
僧侣体文献的种类十分丰富,涵盖可以书写的任何种类的文献,包括管理性的税务账目、帝王谷工匠的日记账及其休假记录、正式的国家宫廷记录、官员调查报告、土地契约以及遗嘱。同样还有诗歌、赞美诗、祈祷文、解梦指南、魔咒、医学文献以及文学教义与礼仪用书(不太恰当地称为智慧文学)。有神庙的财产清册、神庙内进行的仪式的记录、神庙知识之书、《冥世之书》(来世的指导书),以及其他关于来世的书。有个人之间的书信、给死者的信、要求给王室工程队输送供给的官方信件以及更多珍贵的信件。佩皮二世在给哈胡夫的信中要求他照顾好作为礼物献给国王的侏儒。在哈胡夫眼中这封信太过珍贵,以至于他将信件的圣书体版本刻在了他位于阿斯旺的坟墓的入口处。遗留下来的僧侣体文献还有上百万份收据和账单,内容从驴子到洗衣清单,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对字纸的情结古已有之。可以想象一下我们现代的垃圾箱或废纸回收箱,里面装着从信件到会议通知、商店收据、有字的包装纸、传单、杂志等内容——古代早有类似的“废纸篓”,但只在少见的情况下和特别的条件下才能保存下来。
以上所说的文献大多出土于底比斯的工匠村——修建帝王谷陵寝的工匠居住的地方。以古埃及的标准来看,麦迪纳工匠村的居民文化水平相当高,因为许多生活在那里的人的工作是在墓中书写、刻画圣书体文字,并且很多是专业书吏。或许是为了满足这样一个特殊地方的管理需求,村里能读会写的人多到不同寻常。他们的收据和笔记最后被填埋在新王国时期修建的一个用于供水的巨坑中。发现这个深坑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垃圾填埋场,考古学家需要从垃圾堆的零碎中细细筛选,拼凑出个人生活的碎片。这些文字留在了石灰岩片和陶片上,其中一些石片和陶片只有手掌大小,书吏把它们作为掌心便笺纸来随写随用。根据潦草的僧侣体笔迹及他使用的敲圆了边角的陶片——这样处理过的陶片不再易碎,考古学家辨认出了一位名叫肯赫科普舍夫的书吏,他用这些陶片记下了重要的笔记。他和他的家人还有一座图书馆,里面收藏了种类丰富的纸草卷书,可能是用来自己阅读或者读给其他村民听的。在这座图书馆里发现了40多份文献,包括肯赫科普舍夫自己手抄的《卡叠什之战》、《荷鲁斯与塞特之争》(一部神话剧)、《真理与谬误的故事》、《情歌》、《阿尼箴言摘录》,还包括赞美诗、治疗白发和秃顶的秘方、解梦书、官方和私人信件以及纳乌那赫特的遗嘱。[23]
或许最为重要的,是工匠村出土的材料所反映出的一种悠久的、口传文学的传统。一些埃及的故事只有孤本被保存下来,比如维斯特卡纸草中较早的《奇迹故事》,它原先可能是一套由许多章回组成的故事集,被一名书吏一次性誊写在纸草上。世俗体故事集《派特图姆之子派迪斯的故事以及另外七十个故事》以“在法老面前讲述”作为开头,显示这些故事是用来读给听众听的。[24]
《赫卡纳克特书信》写于第十二王朝辛努塞尔特一世统治早期,以卡祭司赫卡纳克特的名义撰写。他的工作之一是负责门图荷太普二世的宰相伊辟的墓地祭祀。这意味着他要负责一块土地,这块土地的收入被用于祭祀供奉及支付赫卡纳克特自己的报酬。然而此人明显还有其他生计,这些生计有时需要他离开家乡。这种时候,他就会寄回一封封书信给他的代理人——大儿子迈瑞苏,以确保有人照看他的家业。他有时会亲笔写信,但有时也会口授给书吏代写,可能因为他太过繁忙而无暇坐下写信,或是他没有接受过正规的训练,抑或是他的身份地位允许他拥有私人秘书。书信的行文风格非常通俗,即使只看翻译后的文本也可以想象写信时的情景:他来回走动,大声吼出自己的想法和随意的话语,而书吏竭力想跟上他的话并把它们记录下来。他时而操心家里的工人有没有努力工作,时而操心家里人的口粮分配,随后他又开始担忧他的儿女们没有善待他的小妾。他的倾诉太过生动,以至于阿加莎·克里斯蒂以此为基础创作了一部以古埃及为背景的谋杀推理小说(《死亡终局》)。赫卡纳克特的想法与感受被一名勤勉的书吏以僧侣体文字的形式保存了下来,我们由此能够阅读并一窥他的生活。这些信件并非都写得清楚明白,因为仅有单方面的回复被保留了下来,但它们也提供了有关他的家庭构成、家眷、仆人的零零碎碎的信息,包括成年与年幼的孩子、一个守寡或未嫁的姐妹、年轻的第二任妻子——她也是家庭矛盾的导火索。其中一封寄给邻居的信则从未被打开过,迈瑞苏压根没将它转交给收信人。[25]
职业书吏
书吏是每个生意人的随从中不可或缺的一员。重要的资料与数据不能像故事一样仅凭记忆保存,一名优秀的、负责记录大量笔记的秘书必定在管理事务方面给予像赫卡纳克特这样的人以安全感。赫伦布墓中刻画的书吏戴着考究的假发,穿着优雅的长袍,每人修长优美的手指都拈着一支笔,笔尖稳稳地悬在纸草上方。他们近乎柔弱的姿态与画面右侧的非洲奴隶形成了令人不适的对比——奴隶正遭受掌掴,被人拉扯向前以供清点,随后成为奴隶账册中的一个数字。此处刻画的四名书吏正在以一式四份的方式记账。
图16 赫伦布墓中的书吏,萨卡拉,第十八王朝
书吏无疑以自己的技艺与能力为傲。在一篇虚构的教谕文学中,一位名叫霍利的自大书吏责骂了他的同僚,并劝告他去学习如何组织人开挖湖泊、修建砖砌坡道、确定运送方尖碑所需的人数以及安排军用物资供给。这位同僚还被要求学习亚洲地理方面的知识。[26]书吏甚至为同行撰写了多篇被称为《职业讽刺诗》的文献,其中取笑了各种各样的体力劳动者,包括陶工、渔民、洗衣工乃至远离家乡在异国执行任务的士兵,每段都以劝人“做个书吏吧”作为结尾。干净的生活、身穿精细亚麻衣服、讲究而轻松地度日——书吏的职业优势一目了然,令人称羡。
《职业讽刺诗》高调宣称书吏是最好的职业,是人生的发迹之路。通常,每个想在国家官僚系统中的重要部门担任管理职务的人都需要同时学习书写与阅读。读写能力对精英阶层的男性来说是基本要求。大多数的长子是子随父业,但也有人能跨越阶层,将自己的儿子送去学校来确保他们的社会地位。我们无法确知多少有天赋的人能够脱颖而出,接受书吏训练。在经过最初的僧侣体文字培训后,新书吏会被选送到某一行政部门。他们或在财政部门担任会计,或在法律部门担任书吏。在神庙中,书吏可以充当祭司,抄写宗教文本或者举行仪式,或是负责神庙地产和库房运营的管理。在军队中,许多随军书吏负责战斗的日常记录和远征军的供给账目。在宫廷中,书吏需要负责从部门联络到国王金字塔建造,从协商外国公主的聘礼到为后宫安排亚麻布织造等大大小小的事务。每个领域的工作都以会计与记录为主,但又各有专攻。这表示书吏之间可以互相替换,因此他们可以在官僚机构的各个部门工作(拥有各个部门通用的技能)。埃及最有权势的那些人,例如维西尔帕瑟、赫伦布将军,以及大祭司赫利霍尔都曾在不同部门任职过,并将他们积累的管理国家的经验用在加强王权上。
初级的书吏训练始于童年。入选的书吏学生一排排坐好,教材放在衣服的下摆上,他们诵读熟记于心的文章,直到能把符号、词语以及语法结构一一对应上,然后再阅读全文。在新王国时期,学生还会抄写更为古老、经典的指定文本教材,包括埃及语经典文献《辛努海的故事》,有证据表明这个作品是教导他们何谓埃及人。但更流行的教材是《职业讽刺诗》《阿蒙涅姆赫特一世的教谕》及《书信集》(一本书信模板汇编)。[27]所有的文本都有着双重目的,既要传授阅读与书写方法,又要教导学生书吏与管理职业中的行为规范,阐明书吏的职业道德准则。懈怠的在读书吏会被拷打后背,醉酒与嫖娼的人则是行业的反面典型。
词表(专有名词表)的组合十分有趣,因为它们反映了埃及人对自己的语言及周围世界的想法。阿蒙涅姆普的专有名词表将词汇分为了几组,每组都由指涉同一概念的词语构成:天空、水域与土地;行政头衔与职位;人的阶层、部落、种类;埃及的城镇;建筑与土地类型;农业用地、谷物和农产品;饮料、牛的身体部位和肉的种类。倘若这些曾作为学习拼写的教辅材料或管理和税收的依据,那么这些“标准”术语应当是全埃及的书吏通用的,这反映出埃及人惯常的务实做法。而新王国时期的词表看起来则笨拙得多,词语一个挨着一个写成一行,所有信息都混在一起,很难查找需要的词语。看起来到了这个时期,这些词表开始被传抄,且仅作为备用,书吏会记住所需的部分。中王国时期的拉美西姆词表则实用得多,它分成了多个竖栏,每个词条都十分清晰。例如词表中包含的牛类符号表,列出了每种特定的牛所对应的符号:
现存的医学文献有着相似的功能,其中包括症状的描述、伤病的诊断,以及病情的预测和处方。除了这些实际治疗,有时还辅之以病患之名抵御邪祟的魔法咒语。这些医学文献往往被称为迷信的“魔法”,但它们可能确确实实对患者的身心发挥过重要的疗效,就像我们现代的安慰剂一样。莱茵德数学纸草是一组数学练习题范例,其中提出了各类数学问题,例如计算圆柱形粮仓的容积或斜坡的坡度——这是金字塔建造的基础知识,然后在下面作答。如此一来,书吏可以看到整个计算过程中的每个步骤,并自己练习计算。计算还要求掌握分数的运用,这展现出埃及人对数字本身的热爱,但这还是在实际应用的范围内。[30]
有些书吏因其技艺和智慧而在生前就声名显赫,有些甚至死后也备受敬仰。拉美西斯二世时代一个名叫巴肯孔斯的男人在献给卡纳克阿蒙神庙的雕像上留下了自己的生平。他曾是阿蒙神第一祭司和一座城镇的长官,在雕像上他这样写道:“我将使你知晓我在世时的成就及自我出生以来所拥有的所有官职:我用了4年时间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少年,在随后11年的青春岁月中,我是国王门玛特拉的马厩长。我担任了4年阿蒙神的瓦布祭司,担任了12年‘阿蒙神的神父’,担任了15年阿蒙神第三祭司,担任了12年阿蒙神第二祭司,之后又担任了27年阿蒙神第一祭司。”这位到达职业巅峰的男子,最终当上了众神祭司的总管与阿蒙神第一祭司,而且他十分长寿(即便这些任职是连续的)。有关他如何开始职业生涯的故事出现在献给卡纳克阿蒙神庙的第二座雕像上。他宣称自己出生于底比斯,是卢克索的一位阿蒙神第二祭司的儿子:“我来自书写/卷轴之屋,是天空女神神庙中的一名‘卓越之人’。我身为一个受父亲教诲的儿子,在阿蒙神之屋中学习成为一名祭司。”这段文字显示出年轻的巴肯孔斯与生俱来的优势,以及在他选择进入祭司行业并从最低职位开始晋升之前入读书吏学校的经历。这段文字虽然充满程式化的套话,但也列出了巴肯孔斯的一些额外头衔:天空、大地与阴间秘密的掌管人,底比斯太阳神的伟大先知,伟大的塞姆祭司,普塔神技艺的监督者。[31]
书吏“哈布之子阿蒙荷太普”更为成功。在图特摩斯三世统治时期,他曾是自己家乡阿特里比斯的一名书吏与祭司长,在50多岁时被召至底比斯成为阿蒙荷太普三世的首席建筑师,主持建造国王的大型墓葬建筑群和尼罗河西岸的宫殿。他被人们称为“文化部长”,但他自称“真正的国王首席书吏”。阿蒙荷太普在底比斯的各个神庙中分别供奉了约10座自己的雕像。这些雕像腹部赘肉层叠,显示着他的富足与资历,雕像还有一张颇具个人特色的脸。他通常以典型的书吏姿态坐着,略微倾身向前,读着膝上展开的书卷。如果有人想要帮助他解读一篇特别难的文本或僧侣体手稿,可以站在他身后与他一起阅读。雕像上的铭文写着他的名字与头衔,并赞颂他的美德——他的美德看起来相当多。此外,他还扮演着人和神之间的媒介。如果人们前来为这位老书吏祭酒,他会亲自将人们的祈愿传递到阿蒙神那里。实际上,这或许正好解释了他在现实生活中真正的重要性——在面见国王阿蒙荷太普三世之前,请愿者、顾问以及将军们须先通过书吏阿蒙荷太普。他认识每个人,也知道每个人的每件事,包括国王的所有事务。阿蒙荷太普是理想的书吏,他安静谦逊,从不叫嚷吹嘘,有自制力并且静默。他因他智慧的谏言而令人肃然起敬。至少从书吏的角度看,这就是他达到职业巅峰的方式。在现实生活里,在阿蒙荷太普三世宫廷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中,他想必运气不错,而且拥有一些非书吏的职权与技能。他在民间极负盛名,以至于在西底比斯被尊为智者与当地的圣人。托勒密时期,人们在麦迪纳修建了一座小神庙,其中一部分是专门用来供奉他的,可见人们对他的崇拜持续了近千年。
麦迪纳的这座神庙敬奉的第二位“圣人”也是一名书吏,即传奇的伊蒙荷太普。他是国王奈杰瑞赫特(乔塞尔)的建筑师,曾负责第一个巨石纪念性建筑——阶梯金字塔的建造。在他的头衔之外,我们很少知道他的生平:“下埃及国王的掌印官,伟大宅邸的伟大先知,雕刻工与石匠之首。”因为与这座非凡且富有创新性的建筑的关联,他后来被尊为书吏圣人,成为人与诸神之间的中介。萨卡拉的几座神庙都供奉着他的铜制雕像,其他地方的神庙也有供奉他的神龛。他的雕像坐于方椅之上,剃光的头上戴着帽子,纸草在他的膝上展开。虽然关于伊蒙荷太普的记忆即使对新王国时期和之后的埃及人来说也是十分古老的,但他的职业生涯与作为智者的成功或许才是后世赞颂他的原因。这样的人凭借自己的智慧、阅读圣书体文字的能力以及被赐福的身份地位而获得与神灵交流的资格。[32]
国王也需要学习书写,在中王国的“尼菲尔提预言”中,国王斯奈弗鲁索要调色板与纸草卷,以亲自记录诵经祭司尼菲尔提做出的有关未来之事的预言。在神界,鹮首神灵图特是在神圣鳄梨树的树叶上记录国王生平事件的神圣书吏,每过一年,他就在棕榈叶的叶梗上刻下一道痕迹以计算国王统治的时间。狒狒形态的图特常被表现为趴伏在书吏头部并向其传授智慧的样子,虽然方式看上去有些不舒服。书吏的重要性甚至延伸到了来世,在来世,图特负责在场记录称量死者心脏的结果。在冥界之主奥西里斯面前,死者的心脏被放在天平上与玛阿特的羽毛一起称量。如果天平平衡或心脏较轻,死者会被宣判为“所说是真”,然后获准进入来世。如果天平下沉,心脏则被怪兽吞食,死者也灰飞烟灭。整个过程会被记录下来,正如所有司法审判程序一样。文字确保了事物的存在,无论人们是否能看懂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