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天道酬民 何建明 7012 字 6个月前

我、妻子、女儿,全副武装的二个人都戴着双层口罩,都戴着厚厚的眼镜,都穿着臃肿的衣服。

的哥下车给我们开车门,他的超常规动作叫我感动,而他的话却更让我意外: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今晚给我开了彩……

怎么啦?我问。

于是,的哥把上面的那些事讲给我听。

北京这是怎么啦?啊,大哥,你说这非典到底是怎么回事?咋弄得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啊?他竟然哭了起来,哭得那么伤心,车头都有些在摇晃。

兄弟啊,你哪里知道,我们还有比你更痛苦的心理历程呀!我心里这样说,嘴上却不敢对他说,因为他不知道我们一家三门刚刚经历的一场劫难比他更加恐惧。

的哥将我们送到目的地后,一连向我说了三个谢谢,像是我们一家给了他什么好处似的。

红色的的士消失了,长长的街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回到家,疲惫的女儿人睡了,妻子则在窗台上一遍又一遍地用高强度的消毐药水在我们刚刚脱下的所有内外衣上喷洒着。而我怎么也无法抑制波澜激涌的心潮,独自久久地站在窗台,举目俯视和远眺着眼前这个正在被SARS袭击和摧残的城市……

那刻,我发觉自己真的泪流满面。

那一刻,我突然联想到广二十多年前自己在部队参加一场流血的战争时的情景。

此时彼时,我忽然发现眼前的5人!竟然会让我感到比当年参战时的那种心境更加恐惧。呵,我明白了:与敌人拼杀的战场上,我去死的可能就是我一个人,死了也会很光荣。可这工不一样,它让我看不到,它比我感到自己的生命不属于自上,而是属于我的家庭,属于我的同事和单位,厲于周围的环境,属于这个城市,属于看不见摸不宥的空气!

望着女儿那张依然惊恐的睡容,我心头无限凄苍。

就在十个小时之前,当我居住的整个北京城人人都从中一位和大街上躲进自已的家时,人人都在关紧白家的门窗,以家为战,消毒反击,堵疾防魔时,刚因停课回家两天复习准备高考的女儿在下午三四点时,不停地咳嗽,不停地说她胸口难受。

怎么啦?怎么啦?那时,咳嗽对北京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者可能意味着什么,大伙心头是最担心的。可我的女儿偏偏在北京最高峰的子里出现丫这种症状。

我和妻子手忙脚乱地让她从书堆中躺到床头,然后开始测量体温……

37度5。第一次测量,就吓了我们一跳。

没事没事。妻子和我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不敢看女儿。但我的余光分明看到女儿那双忧郁的大眼睛在扑闪扑闪地看着我们。

妻子忙着翻箱倒祀找药,而我则忙着打开电脑,上网寻找非典的特征。网上的非典咨询上都这么说:体温在38度以上,伴有咳嗽,肺部有阴影……

吃药,继续测量体温。半小时一次。

下午4点半以后,女儿的体温一直上升至38度,而且居高不下。

我难受,爸爸,我难受呀……女儿开始一边咳嗽一边哭泣着不停地这样对我说。

女儿的每一声叫喊和哭泣都揪着我的心。我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可恶的工竟然离我们这么近!其至根本来不及设防,似乎设防也没有任何用。

妻子守在床头,负责测贵女儿的体温,而我则不停地杏阅网上的非典知识,又不停地想操起电话咨询非典热线可这一项又不敢轻易使用,因为知道一曰广暴露家中有38度高烧者,当时的情况下准会被视为非典患者。120急救车说不准马上歼到家门口。

我不想这样简单地把女儿划进SARS患者里去。

我们全家谁都不想这样简荦地被划进去。

然而我们三人内心都在紧张地想像着SARS可能已经袭击我们家中的后果。

一个半小时,又一个半小时,再一个半小时女儿的体温总在38度和37度9之间:每一次测温,那体温计刚刚取出,第一个抢肴看的是女儿本人,第二个是我,第三个妻子,我们总是你争我抢地看,生怕谁看错了。可结果还是一样:女儿的高烧依旧不退。

是,还是不是?如果是,该怎么样?如果不是,谁能保证?是送医院,还是不送?如果送医院,要不是非典,不是自找被传染的死路吗?可如果是,晚送了耽误时间会出大事怎么办?

我和妻子激烈地争执着,每一次给女儿测歐体温后,都会在另一个房间黾发生一番争论,最后总是没有结论一一因为我谁都不想轻易皆定女儿是患了非典,或者否定不是非典。

女儿其实什么都听到了,她不停的咳嗽和哭泣声像重锤急鼓敲在了我和荽子的心头。

我感到我要崩溃了。我甚至已经作好一切心理准备:假如女儿真被SARS传染,被急救车拉走吋,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跳上车,一起与她走进病房,一起战斗每一分每一秒。那一刻,我觉得什么都可以不要了,我只要比我生命更茧要的女儿!

女儿还在哭泣和叫喊。我无法在她床头呆着,我的焦虑巳经使我失去了作为一个父亲可以能够克制的情绪一一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下电梯,那时如果让开电梯的人看出一点点异常情绪,你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别人可能就已经拔通120,让救护车将你拉走广。

我强忍若无其事的表情走出电梯,又走出大楼,我看看周闱没有一个人,于是躲到台阶的一侧,然后无比痛苦地扬起头,闭上眼,又合拢双掌,默默地祈祷了三声:老天,请你无论如何保佑我的女儿平安无事。

当我睁眼的那一瞬,眼泪早已蒙住了视线……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向苍天求助。

那刻我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无能。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是那样的羞愧一一在平常的日子里,我一直竖定地认为自己是个唯物论者,怛在亲人的生命面临危急之时,我第一次失去了自己的信仰和意志……

我的眼泪既为女儿的生命担忧,也为我自己少有的脆弱羞愧。

啊,这就是SARS!它比枪林弹雨更残酷且严峻地考验着每一个人。

女儿的高烧不退,妻子的药物治疗不见显效。我们一家三口需要作出选择万不得已的时候,所有的北京人都会采取先不告诉周围和单位的做法而去寻求自我解救的办法。

医院是唯一可以选择的地方,而医院在那时是最危险最容易传染SARS的地方。

我们不能不去了一一在尤法自我排除非典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去那个最危险的地方一往医院走在那时等于是在死亡阵地上寻找一根救命稻草。

约深夜且时左右,我们一家三人全副武装地走出家门一其实也就是戴上两个口罩多穿些衣服而已。出门后,好不容易打了一辆的士,还不敢对司机说:医院,骗说问家到某某某地方下车。

车至医院附近的一百多米处停下。我们下车时,正巧在一个工地边,那儿有几个民工在干活,见我们的打扮,便猜测肯定又是非典,于是惊恐地退至一边。

这些已经不是我们家人所考虑的事了。我们三人走进北大医院,发烧门诊大夫说还不能进去,刚消毒,得等一小时。

妻子悄悄对我说还是上普通急诊去看吧,进发烧门诊不等于接触一次非典嘛,不是非典也会感染上非典了!

想想也是。亍是我们带着女儿上了医院一层的普通急诊室。当走进急诊室的那一刻,我的心猛然…紧:完了!

我眼前所看到的,是楼道里一个个痛患,他们或是有人搀扶着,或是横七竖八地躺在走廊的椅子上哼哼着……在这样的地方,你不是非典也差不多会被传染上!听说中的可怕一幕此刻都在我的眼前。已人魔穴,焉能退之?

其实我自己巳经没有什么觉得怕的了。为了尽快给女儿诊断,我走在了众多就诊患者的前面,想争取早一分钟让民生会诊我的女儿。

门诊的医生才是全副武装,我也在此刻看到了什么叫防护服。那医生穿的是罩式防护服,就像电焊工头上戴的那种。她每会诊一个病人就拿起消毐剂在空中喷射一次,一个十来平米的门诊室,涌进排着长长队伍的患者,我想不传染只能算是上帝开恩了吧一一我已经把自己列人SARS候选人。

排队半个小时左右,医生让我女儿到另一个诊室拍胸片。

妻子帮女儿在拍片宰解衣宽带,我则忙前忙后交费挂号。

20分钟后3片出来。没事,肺部清晰。医生递过片子。

我们一家三人都不约而同拍拍胸口:老天爷!

紧接下来是验血。我让女儿和妻子在远远的医院外等着,而我则回到化验室等着,一分钟一分钟地等着,因为这是排除非典的主要依据之一。

25分钟后,化验单子出来。我赶紧出医院交给妻子看,因为她懂。

没事当过医生的妻子这时恢复了她的扫信。

又一个没事。那一刻,我的心一其实是我们全家的心才算定了下来。

上面的那位的哥就是在我们回家的路上遇见的……

第二天清晨,女儿的高烧已退。而我们的生活开始了新的内容:早晨起来,先是打开所有的1窗,再在所有的房间喷射消毒剂。特別是把手,要进行反复消毒。再在弓邻拔的接触地段,狠狠地喷射大量消毒液;吃饭时,相可监督谁没洗手;出门时,检奄口罩带了没有一一能

不出门的尽童不出。上班不能乘公共汽车,也不能打的一一单位觅已经这样明确规定了。有趣的是女儿一反常态,对还需上单位值班的我特别关心起来,只要一进门,就先让我站在门口,把鞋脱掉,再将外衣脱下搁到凉台。然后监督我到门口处的消毒液里洗手,洗完后进串―屋的一只同样盛有消毐剂的盆中再洗一次。然后跟在我后面,不停地朝我身上、头上喷射由她妈配制的稀释消毐剂——我呢,每每女儿这样做时,都能自觉地配合。这样的生活方式在北京的这一年四五月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个样。只是我们一家比别人多了几分紧张,因为我们全家都到过一次闵院。那时得非典的人在别人眼里就是瘍神,而发高烧的人则几乎都被视为非典患者对待,如果有人到过医院则仿佛已被死神抱住了一一这也不能怪公众有这样的恐惧,因为几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SARS患者都是在医院被传染的。事后我才知道,当晚我们全家去就医的北大医院,那几天正处在非典患者就诊的最高峰。24号人民民院被隔离后,在西城的非典患者和发烧疑似患者全郎涌到了北大医院,由于定点医院紧缺床位,那些已经确诊的非典患者和需要留院观察的疑似患者送不出去,只能躺着等在门诊室的走廊内外。那些日子垠,天天都是这个样。西城作目的张震科长在我采访他时这样说。

我们一家是4月26日夜到的北大医院,这不太悬了!那时我们虽然还不知道这样的内情,何整天惶惶不吋终口。只要谁咳嗽一下,马上被家庭中的另外两人内定为非典,并且不得在一米之内的距离接近。事实上全家人在一起生活,这种防范作用等于零,但必须这样做。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三口人轮流值班,组成家庭抗非战斗小组。妻子负责后勤保障,买菜做菜一别小看这,在当时这是最危险的任务,因为菜市场是唯一人多的地方,买菜被视为仅次于上医院的最艰巨工作。我的任务是收集有关SARS的知识一那时关于SARS的介绍和防治SARS的知识铺大盖地,满肚界都是,可似乎又一样用不上。每发现一种新的防治方法,我便会用电脑打印出來供全家学习。但后来发现要学的东西太多,女儿和妻子干脆整天对着电视学。女儿还要复习功课,她是抗非小组的纪检书记,随时随地、每时每刻检验全家抗非措施的落实和执行情况。我深深感到,打亲身经历发烧过程后,女儿对的警惕性比谁都高,是处在全天候的一级战备状态。

数曰后,我们全家安然无恙,逃过一劫。那种心境使我有可能将精力和因光从自己的家庭转叫外面的世界。

此时的北京城巳经完全发生变化了。

国难当头成了许多官员和民众的口头语。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都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卢。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市民们的心头不时在哼着这悲壮的国歌。

那时北京城里的空气是凝重的,人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相互之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口罩将一切痛苦的表情包在其中,压在心头。某君向朋友发一条短讯,可以在不到一天之内,转遍全市。

某某时间要封城了!

某某夜间要飞机喷药,请关好你家的门窗!

谣言和消息就是如此迅速传播的。人们虽然小太相信有些危言耸听的短讯,但采取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些子里,市民们的生活这样度过:有车子的人,想跑到市郊,但他们常常被农民们赶间来。告诉你们,不能在这儿通过,更不能进我们村。农民们警惕地把守着自己的家园。其至有的村民手持菜刀,列队排在村1的路中央,对所有外来者说:到此不准前行,违者一一斩!其实那是吓唬人的,但逼急了,他们说不准真会那样做呢!我在电视里看到有个村子不仅将全村四周全部用铁网和砖墙围得严严实实,而目把村口的那条通向外面的公路拦腰斩断路中央挖的坑足可以填进两辆坦克。

没有车的人,呆相家里,成天开着电视一电视里幣天是非典节目。那时一天学的预防非典和公共卫生知识比以忭一辈子学的还要多出几倍。

人们的防范意识超出了想像。在管好自己的前提下,将全部的精力注视着周围一切可能出现的瀨洞。大家有个共同的认识:要真正地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就必须关注别人的和周围的生命是否安全。

一个僧人发烧倒在马路上,我们竟接到20多个电话。120急救热线的作人员告诉我。当急救牢前往事发地拉走僧人后,我们又接到了30多个市民电话,他们在打听那僧人是否足非典忠者。市民说,如确诊那僧人是患者,他们所有近距离接触过的人就都得赶紧消毒和防范。瞧瞧这警惕性!

家住东城的李某一家四口,突然感觉发烧。在犹豫去还不是不去医院时,20急救车已经到了他们家门口。原来,邻居听到对门的不停咳嗽声,就打电话叫来了急救车。再晚天两天,你们全家都吋能……李某家后来死了一人,医生对生还者这样说。

全家传染、一家死亡几口人,在SARS袭山一北京的日子里,这种悲惨的事不在少数。患者周围的市民们在惧怕自己生命面临威胁时,也同时拯救了别人的生命。

这就是非典时期。这就是非典时期个人的生命不冉属于你自己,你要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就得以同样膂惕和呵护的心态保护别人的生命。

小黄是外地民工,负责一个居民区前的两条大街的环卫工作小黄负责的大街是人来车往密集的地方,有五趟公交车的午站位于居民院前的大门口。平时的车站旁早晚满地都是扔弃的垃圾,小黄举着扫帚想清除,常常被乘车的人口出秽言骂道你没长眼?想往我身上扫咋啦?不会扫街就回你老家蹲粪坑吧!

每每此时,小黄只好有泪往肚里流。来了,大街上突然没了人影。公共汽车偶尔来一辆也不见几个人上车。小黄的活儿顿时轻了许多。有些日子小黄也想歇了,传说非典能从空气里传播,大街十也不安全。可小黄发现大院前的马路边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起了垃圾,他端起扫把将其扫尽后,刚想按常规倒人附近的垃圾箱。一群居民追过来,质问他:喂,小兄弟,这垃圾不能随便倒,得放到安全的地方。

小黄不解:那该倒哪个地方?

居民们:应该拉到垃圾集中的地方。

小黄:那得有环保师傅拉走才行,我可没能耐叫他们来。

居民们这你甭管,我们来。

不一会儿,环卫车还真来了,是居民们给卫生局打了电话。

小黄扛着扫把要问宿舍。

慢着。居民们将他叫住。你是住在地下室?

小黄满脸狐疑是。

有居民提上两瓶84消毐液每天在房间里喷上两次。

小黄有些感动。

当他回到地下室刚刚洗完脸,一群穿大内褂的人已经进来。领头的一个人对他说我们要改造一下你这间房子的通风设施。

小苡愣神之间,几位穿大白褂的人七手八脚地忙碌了起来……两小时过后,在房间里从来没有吸过新鲜空气的小黄,重重地做了几个深呼吸,他感到特别的惬意。

第二大,小黄举着扫把,正要出门干活,突然发现门口堆着两筐水果、蔬菜和好一堆营养品。上面还有一张写着字的条子小伙子,注意你的身体。有情况随时与我们联系。下面是联系电话。本楼居民每一刻都在关注你。

小黄的眼眶里顿时涌出一股热流……居民们是害怕我得非典,宵怕我得了非典再传染给他们。我理解他们的心情。他们这种带有恐惧的目光在每时每刻监视着我,而这种每时每刻的监视恰恰保护着我的生命安全。我感到温暖,虽然也有些苦涩和无奈,但更多的还是感动。疫情过后,小黄对我说。

市急救中心的儿名司机,从投入战斗以后,他们不分日夜,天天都在与SARS争夺患者的生命。每一次白色救护车所到之处,人们就像躲避瘟神似的远远躲到一边。如果迎面遇见一辆车,那车子的主人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将敞宥的玻璃窗摇起。有一次马师傅的车稍稍挨路边近了些,一位五十上下的大婶竟然为躲他的车子,连人带自行车倒在了马路牙了一上,造成骨折。其实当时我们的救护车离大婶至少还有三米远。马师傅事后说。

大婶,你伤着了没?马师傅赶紧停下救护车,想上前扶一把受伤的大婶,谁知那大婶惊恐地连连朝他摆手: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马师傅立即止步,开始他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一看自己全身穿着的内色防护服,终于明白怎么事。他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救护车内。

我就是摔死了,也不要你来扶我!那大婶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冲马师傅说道。

那一刻,与SARS出生入死搏杀了儿十天的马师傅不由得鼻子酸酸的

孩子他妈,我今天到咱家附近的一家医院拉病人,我能看一眼你和儿户吗?在又一次执行任务前,马师傅打电话给妻子。

行啊,我带儿子去看你。妻子兴奋地说,又突然迟疑起来:你穿了防护服,又不能接近你,我们哪看得到你呀?

马师傅说:你们在一米左右的地方站着,到时我向你们招手不就行了?

哎。妻子显得很高兴,因为她和儿子这些日子里一良在惦记着他。

马师傅和车队的战友们浩浩****地开若救护车驶向那所收治非典患者的冈级医院,行动是在深夜进行的。进去的时候,马师傅根本来不及环顾一眼周闱的情况,每一次转送非典患者的行动就是一场突市战,分秒必争。

一场激烈战斗顺利结朿,儿十名患者被安全转到急救车上。就在马师傅他们临要登上驾驶室的那一刻,他看到远远的地方站着他的妻子和儿子……

马师傅赶紧举起右手,向妻子和儿子的方向招手。

啊,她和儿子看到了他,也回应着招起了手。

马师傅的鼻子顿时发酸,一直酸到心窝窝……当他再抬头朝妻子和儿子望去时,发现她的手犹像地放下了,稍许才又电新高高地举起。

马师傅赶紧再度举起自己的手,频频挥动着。

上车吧十车吧,别再招手了啊!等战斗结束后,我放你们十天假!快快上车吧!是队长在说话。

马师傅以为队长在说自己呢,便想向队长说个明白,可当他转头那—瞬间,马师傅惊愕了:原来他的队友们都一个个高举着双手在向他的妻子和儿子招手呢!

喂喂,哥们,那可是我的妻子和儿子呀!我们是有暗号约定的,你们都招手了,他们怎么看得见我是哪个呀?马师傅有点急了。

老马,你别太私心了,嫂子他们是来看你的,可也是来看我们的嘛。在这个时候有人向我们招于致意,我们心头热乎啊!老马,你一定代我们向嫂子好好谢谢她。

一定。这回,马师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他再次看到几十双战友的手在向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高高地举着,挥动着……

什么叫战争?战争就是你死我活的战斗与争夺。

SARS把过了50多年太平生活的北京人,在一夜之间卷人了全面的战争状态。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那一刻,战争对所有北京人来说,都是那么的突然,而无论你是普通百姓,还是执掌国家和政府大权的摄高领导人。虽说3挑起的这场战争没有硝烟,然而其激烈和紧张程度不亚于仍在冒着硝烟的以美闽为肖的联军向伊拉克发动的攻击。

4月初,惨遭SARS袭击的东直门医院正处在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北京市民通过各种渠道惊恐万分地传递着那个叫SARS疫魔不可治、患则死的可怕恶兆。

有位叫姜良铎的中医专家,开出了一贴后来广为流传的八味方,亦称姜八味。这八味分别是苍术、蕾香、金银花、贯充、黄芪、沙参、防风和內术。到底这八味能不能治非典到目前为止还只有天知道,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中药能抑制一些传染病的传播力,同时更能增强人的免疫力。

北京人在获得越来越多的非典是治不好的瘟疫信息之后,其恐慌心态下已经失去了起码的判断能力,见什么信什么。4月8日,姜八味在当日的《北京晚报》刊出,从此燃起了北京百姓心目中的非典战争硝烟……

上午2时,首批《北京晚报》刚刚传到市民手中,北京医药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陈济生的办公室内骤响起一连串电话。这位在医药界饱受考验的京城女药王却在那一刻突然惊呆了:什么,中药全线告急?

走,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济生顾不得披上外衣,向自己的助手招呼一卢后风风火火地走出办公大楼,直奔大街对面的公司所属医保全新大药房安定门药店。

你们是怎么搞的,人都要死了,还小快点抓药给我们!

对啊,你们不足医保药店吗?保谁呀?是保你们自己,还是保我们老百姓呀?

能不能动作麻利一点嘛!我们已经排半天队了!

陈济生人末到药店,却远远看到长长的队伍从药店的门口仲出,直至人街。喧哗吵闹的顾客,说什么的都有。他们高举着报纸,捂着嘴,脸上充满焦虑地喊着、嚷着,像是抢捞着唯一的稻草……

老郑,库里还有货吗?陈济生费力地挤过人群,气吁吁地走到柜台前,问正在与职工一起恨不得用三头六臂去抓药的店长郑志新。

哎呀,陈总你可来啦!这可怎么是好呀!我们哪受得了这么多人来买药啊……郑店氏一边擦着汗,一边哭丧着脸嚷个不停。

陈济生一把将他拉到一边:其它的你什么都别说,我就问你:库里还有多少货?能供到十么时候?

郑店长一跺脚:你看这一拨又一拨的人!我看最多能顶到明天

陈济牛:好,你现在就去告诉排队的人,说我们的药保证能让大家都买得十!郑店长用胳膊一抹额上的汗,说行,我去说!他绕过柜台,踮起双脚,向排队的顾客大声说:大家不要着急,保证都能抓上药!

老板,话可是你们说的啊,要是你们供不上,到时误了人命再找你们算账时可别像乌龟似的缩头缩脑啊!

郑店氏的声音一下低了下来:我们也是尽力嘛。那双焦虑的目光转向站在一一旁的董事长陈济生。

喂,仓库吗?你们给我夜一下存货,看看还有多少中药饮片,査清后让物流部全部立即送到全市所有连锁店。听明白吗?全部、立即给我送到店面上!陈济生抄起手机,一连打:七八个电话。

儿十辆全新大药房货车转眼间出现在北京大街小巷。

陈济生和助手本想离开药店,却被眼前一拨更比一拨长的买药人牵住了。于是她将袖子一挽,走进药铺,与忙得满头大汗的店员们一起抓起了药……别急别急,我们会尽童保证大家都能抓上药的。她嘴里不停地向抓药的市民说道。

你这位同志说得倒比唱的好听,你看看门口的人有多少嘛!有人提醒她。

陈济生抬头向门外探望了一下,再看看墙上的钟表:已经午夜12点。还有那么多尖药人啊!她的心头紧揪起来:这可怎么是好啊?!黎明时刻,陈济生和店员们已经累得双手和眼皮都抬不起来广,刚想喘一口气,却见店门门排队抓药的人比前一日多出儿倍!

我们要订5000副!什么时候可以抓好呀?

8000,我们要8000副!马上就要!

给我们订10000副!大学生们都等在那儿呢!必须立即给我们,否则出了事你们负责!

我们也要10000副我们是部队,你们不能不给啊。

我们是中央单位,你们也得保证!

陈济生此刻才意识到向己这个女药王也是徒有虚名。在一千多万人门的大都市里,一旦人人都争着想要同一样东西时,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哪家企业和哪个政府能够拘当得起的。

但必须有人出来承担!

这时,满堂哄抢的药店里挤进一位年轻人。他本想向买药的百姓们说上几句安慰的话,而他其实也说:好一阵子,可没人听他的。人们依旧焦虑地谁也不顾谁地争抢着抓药,仿佛抓上药就是抓到了求生的一线希屯。

年轻人的眼睛红了,那是被泪水呛着的。他忘了内己的身份一那时身份已经不再重要。人命关天时,皇帝又能怎么着?

哎呀,是陆市长啊!陈济牛和郑店长认出了年轻的陆副市长。诸位,咱们赶紧商量一下,这样可不行!陆副市长叫过陈济生等人,来到后堂。

我们已经调集了所有人力物力,可也无法满足这么大的抓药量啊!今大是9号吧?9号一天卖出9万副!天文数字!陈济生心如火火。

陆副市长紧锁眉头:看这阵势,还得准备更大的供应量!

可我们已经把所有库底全部调上广!再要每天抓出这么大数字的药来,就足挤干我千名职工的血汗也不成呀!你没看见我们抓药的人,一个个眼睛都抓得冒火了!陈济生本想在市长面前诉一声苦,却见平,里英俊潇洒的陆市长吋怜巴巴地低着头,双手不停止地做着抓药动作。他眼睛好一阵酸,狠着劲说:除非你和药检局同意我们改手:抓方煮药,为大机器生产方式煮提药液……

不违反药检相关规定?陆副市长问。

药检规定可以在特殊情况下如战时状态下采用机器煮提药液。

现在就是战时状态,干吧对了,通知同仁堂等一起上!年轻市长一拍定案。

好的。陈济生在授命后的第一时间内赶到双鹤药业公司,亲自看笤成吨成吨的中草药装进大罐桶内浸泡、调配、起火、转动……好家伙,那是真正的大机器煮药啊!

巨大无比的炉桶轰鸣震天!夜不停,开足马力。

同一时间,京城百年大宅门同仁堂老店的后院,更为壮观:原有

的大大小小煮药灶、煮药房、小桶烧、人桶渗的所有药具全部用十,而新添置的十儿口硕大无比的煮炉更是火焰旺旺,热气腾腾……

大机器煮提,一天能供应10万副八味方!

10万副还不够!各药店急报。

10万副不够就加到15万副!

15万副一天还不够!市民们骂死我们啦!药店老板哭着向陈济生报告。

供20万副!陆副市长下令。

20万副曱一晨上市,午后便空空无货。

陈济生想哭却哭不出来。要哭也没有眼泪,只有血水一西姓们把八味当成丫唯一的救命稻草,而八味方其实也就是一根可怜号号的救命稻草而已。

八味方从4月8号一直供到4月底的20来天时间,全市共卖出800多万副!其中23巧和24号最高峰时,口售量高达29万副和215万副!

北京市民疯丫!但疯了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死了才真止可怕!

4月17日中央开会;当晚市领导找我们谈话,告知当时的疫情,我听后真感到吓人。18日电经委通知我出任抗非物资总指挥。19曰物资保障组升格,成了市抗非指挥部的一个小组,组长也由一名副市长当了。当日我出任物资组办公室主任。20日卫生部部长和北京市氏被革职,我们抗非指挥部的各小组成员正式上任。21日我负责的物资供应办公室62名来自各个部门的人员全部到位。当日23部电话全部开通,30多个网络建立,儿百部联络电话列在每个工作人员的办公墙上。而那时遇到第一件最重要最紧急的事就是前线急需的防护服……市经委副主任张工在日后接受我采访时,说起那段刻骨铭心的日子一连报出几个工作日历的战斗内容。

防护服太需要了!

可恶的SARS此时此刻正以最疯狂的攻势,袭右着医务人员。

每曰三位数的确诊从防患者中有六成是医务人员他们在抢救从四面八方涌向医院就诊的患者时,由于没有有效的防护服而一批批地倒下了……

什么,你们那儿又有5个倒下了?

我们昨天刚拉走4个,今天又倒下了7个……某院长哭着向市长报告。

要不惜切代价,保护好我们的医务人员!医生假如都倒下了,西姓还怎么个活法?指挥部里,市长、市委书记的眼睛都红了,他们的声音里带着撕裂的颤抖。

你们要是没能耐,就统统下台吧!张文康、盂学农就是你们的榜样!市府热线电话里,市民们骂声震天,那骂声里包含着恐惧,包含着怨恨,而史多的是包含着焦急和期盼。

八味方还在热火朝天地煮提着,陈济生又授命组织防护服的采购与供应。

陈总,你的任务重啊!重如泰山哪市长握住陈济生的手,问样充满期待也充满焦虑。

平时,举手投足都非常讲究得体的京城女药王陈济生,此刻连别人喝过的水她都会端起来往自己的嘴里倒一时间在那个时候真的太宝贵了,每一分每一秒钟都连着市民和医务人员的生命!

没说的,我们坚决完成仟务!接受任务后,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我一个非国有单位的股份公司,怎么市长们把我看作是他的一个局、一个国营集团来对待呀?如果换了平日,陈济生真会发笑。可现在她想到的只有八个字:国难当头,人人有责。

是啊,国难当头时,每个公民、每个单位都是政府和人民的一分子,相互间不分你我,不分公私,都是一条战壕的战友,一个碉堡黾的机枪手,共同的敌人是弘旧!

陈济生又闪出另一个念头:当年林巧稚大夫给我起名济生时,真的有先见之明?

呵,济生,济人民、济同家、济民族之生!

小女子有个济生的男儿名字,大概早就有安排她担当国事民生的大任的打算吧陈济生在此刻真的很感谢林巧稚大夫一那是一位真正给予别人生命的天使。

喂喂,老万啊,你听着:马上组织调购几万件一次性防护服!什么时候弄到手,就什么时候送到庹院!千万千万!陈济生抄起于机,对公司副总经理说。

是。不过陈总啊,山于八味方等药物与器件是贴本买卖,公司巳经赔进了近千万元广!是小是向政府说一声……属下吐出一颗酸橄榄。

陈济生断然道:现在都什么时候?就是把公司全部资产赔进去,我们也得丁是。

陈济生还在市指挥部开着紧急会议,属下的干将们则全被动员起来搞防护服去了。哪翻遍北京城的家底,只有几百套防护服!

要命啊!

那时医院第一线全线告急。有些医生由于惧怕感染,已经出现穿五六件防护服还是不敢接近5416患者的情况。

十万火急!

向全国、全世界订购!

张工领导的物资供应办公室已经遵照市领导的决定在网上发出帖子。这怎么行啊,咱们楚政府,网上贴帖子不是有点那个嘛!有人不同窓,竟然还下令把张工他们发在千龙和新浪网上的全球采购帖子撤了下来。

妈的,网上有什么不可以嘛!如今是全球化信息社会,我们不利用网络这样的优势,是傻瓜!张工的手下中有人气得直骂。

战争时期,骂人是一种特殊文明,这种特殊文明常常会带来一股力量!

招标采购的帖子在一个小时后又重新上了网。那时一个小时也是关天大事啊!

陈总,我们已经从深圳、河南、武汉弄到2万件防护服!陈济生接到属下报告。她正想向市领导表一下功,却没想到市领导阴着脸对她说广太少啦,2万件救不我的命,更救不广火线上的医务人员与患者们的性命啊!

陈济生一听这话,眼珠顿时发直。那一刻她才真正知道了北京的疫情之严重!指挥部的紧急会议一直开到凌晨4点。陈济生不可能闭一下眼,回公司的路上,她的电话从北京打到上海,打到美国,其至打到伦敦、南非……将以前一切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与客户一一通广遍话。每一个电话里说的第一个字都是求字一一陈济生一生从不求人,这回北京女药王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她要求人,要求所有的人一为了她的城市和她的市民生命。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上海有个公司是美国杜邦的代理?他们那儿能有货!太好了!杜邦的防护服是世界名牌。你告诉他们,有多少我们要多少!越快越好!陈济生突然接到一个信息,高兴得让她热泪滚滚。

那合同怎么个订法?

就用传真!我签字!

人家要200万预付款。

给。立即就给!但我的条件是:他们必须明天就把第一批10万套货给我发到北京!

对方说行。

好!陈济生的电话刚放下,市府一连来丫几个电话催她拆回去再开一个紧急会议。

口罩、体温、消毐药水……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迟市府会议上从来没有这么不文明过。市长们、局长们扯着胳膊,互相站着说话,其至一不留神他妈的也上来了!

口草20万个,上海市明天就空运过米!上海市的书记、市长亲自批示说,北京要什么他们全力支持什么!听听,多么动人的话语!还有其他省啦,也都在想法支援我们。但我们的需求量实在太大,各位要使出吃奶的劲!想法再想法,直到把东西都给我运到北京、送到呔院、给到市民手中才行!市长又在发令。我后来知道北京在抗击SARS战役中所用去的1100多万只口罩多数是上海支援的,北京人民因此永远记着上海人民这份生死之交的情意。

什么?防护服明天到不了?杜邦的公司在阜阳?那儿每天只有—个航班飞北京?陈济生的电适连声响起,她只得从指挥部会议室起身到走廊接话。

我们的10万件货运到飞机场时被客航甩了下来,人家说不可能装运得了!怎么办呢陈总?对方说。

陈济生急得直击双掌。没货时急寻货,有货了运不过来更是急死人的事!

调民航专机!对,调专机!陈济生的脑子里蹦出个大胆想法。她让助于查到民航总局值班室的电话后,将手机直接打到那儿。

你告诉我急到什么份上?民航总局的值班同志问她。

急到明早天一亮就必须把10万件防护服送到各医院!否则医牛和患者会成片成片地倒下!陈济生说。

那好,你让市政府出个公函。剩下的事我们来办。

陈济生一听,快步走进指挥部会议室,本想当囱找市领导说一声开公函的事,可一看里面的领导们在激烈争执着千头万绪的其他事,那火药味浓得呛人。陈济生收住了脚步,迅速从挎在肩上的小包里取出一个记事本,撕下一页,嚓嚓嚓地写下几行字,然后悄悄交给一名领导。那领导也干脆,瞅一眼后,立即提笔改了儿个字,随于交给市府秘朽长,囬头对陈济生说:还有其他事比你办,继续坐十开会……

清晨两点,陈济生走出市指挥部,就接到了民航总局的来电,告诉她阜阳那边已有两架飞机在装运那批防护服,并将在早晨七点左右到北京。

这回是真的太好了!陈济生一连在手机里向民航的同志说了七八声谢谢。

谢什么,都这时候了,只要用得上我们的,尽管说,我们全力以赴。

陈济生的热泪又一次噙在了眼眶内。

这一天8点钟左右,10万套防护服准时送到一线医院。白衣天使们㈥此也打响了反击SARS的肉搏战!

20万套!50万套!100万套!

之后的日子里,陈济生和市物资小组一起完成了共汁200万套的防护服采购及配送任务。那时候的北京,防护服就是一线战斗人员冲锋陷阵的盔甲,当成片倒下的白衣天使们穿上它甫新站立起来时,与SARS搏斗的战场形势便发生了质的变化……

什么,已经有几个菜市场和商店出现抢购风厂?!

我没听错,一块上海药皂卖到了5块钱!有个农民说他拉了一车土豆卖:80000多元!五毛钱一斤的土豆现在变成5块斤!方便面也卖空啦?真是疯啦!

可不,市民们都在传言明太要封城,所以见什么抢什么,了不得呀!

物资组的张工和市商委副主任李胜利一通电话,俩人都愣了:北京解放五十多年来,啥时候见过市向上缺米少菜、店空人饿?但SARS:北京经历了这么一冋。

4月22下午开始,左安门大集市和南苑菜市场先后关门或贴出告示要闭市。一时间,成千成万的市民走出居室、离开单位和工作岗位,直奔商场和超市,凡见油盐米醋必抢。有一对年轻夫妇往市郊的住处运了两旅行车物品,准备三个月不出门!他们阉粮存库,甚至在别羝的后院挖了一个两米见方的泥坑作垃圾处理库,囚为物业人员罕已各奔前程,再说业主也不想再让外人接近他们。一位老太太见超市里人头攒动的抢购风,急得当场昏倒。服务员将她扶到一堆方便面的纸箱上休息。当老太太醒来时,指着身底下的那堆方便面对服务员说:这些全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