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已经穿过了大沼泽的狭长地带。”阿曼卓暗自想道,但是到底身在何处,他一点儿也不敢肯定,只能看见王子和装着小麦的雪橇在雪地上慢慢移动。远方,黑暗就像一团越来越浓的迷雾,笼罩着平坦而雪白的世界。星星在黑暗边缘眨着眼睛,显得那么遥远。在他前面,乌云飞快地爬上天空,寂静无声地吞没了璀璨的点点星辰。
他朝凯普喊道:“你觉得我们穿过大沼泽了吗?”
他忘了狂风已经停止,没必要大声叫喊。凯普说道:“我不知道,你说呢?”
“我们没有再掉进雪坑。”阿曼卓说道。
“它来得好快呀。”凯普说道。他指的是上升的乌云。
对于这场暴风雪,两人都无话可说。阿曼卓又给王子加油打气,艰难地前行,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地上,却几乎感觉不到一点儿冲击力;双腿从膝盖以下被冻僵了,仿佛两根木头桩子。为了抵抗寒冷,身上的每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尽管这让下巴和腰阵阵生疼,他却丝毫不敢松懈,只能拍拍麻木的手。
王子更加吃力地拉着雪橇。虽然脚下的雪地看似平坦,其实是个向上的斜坡。尽管没有看见早上王子掉进去的那个雪坑,但他们肯定已经穿过了大沼泽。
然而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黑暗混杂着白雪反射的微弱星光,使道路变得奇怪极了。前方漆黑一片,可以指引方向的星星全都躲藏起来。
“我估计我们穿过大沼泽了!”阿曼卓扭头朝后面喊道。凯普的雪橇跟在后面,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凯普的声音:“看来是的。”
王子依旧缓慢而迟疑地拉着雪橇,不仅是因为寒冷和疲惫,也是害怕一不小心,又掉进坑里。
“没错!我们穿过去了!”阿曼卓高声喊道。此时的他可以百分百肯定,“我们到达了高地!”
“小镇在哪里?”凯普急切地问道。
“肯定就在不远处。”阿曼卓回答。
“那我们加快速度吧。”凯普兴奋地说道。
阿曼卓点点头,拍了拍王子一侧的肚子,喊道:“快点儿,王子!快点儿!”可是王子只快了一步,又恢复了缓慢的步调。马儿已经筋疲力尽了,不愿在密布的乌云中前行。乌云继续快速地上升,遮住了将近一半的天空,漆黑的空气里流动着不安的味道。
“快呀,快跳上雪橇,不然就来不及了!”凯普大叫道。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阿曼卓也只好跳上雪橇,从脖子上取下硬邦邦的缰绳,将打结的一端朝王子抽打过去。
“快呀,王子!快!”被打的王子又惊又怕;要知道,阿曼卓从来没有朝它抽过鞭子。马儿仰起脖子,拖着雪橇向前跑去,下坡时更是加快速度朝前冲。凯普也挥动鞭子,催促马儿。事实上,小镇到底在哪里,两人谁都说不上来。
阿曼卓竭尽全力前进。小镇就在前面如浓雾般黑暗的某个地方。
“看见什么了吗?”阿曼卓问道。
“没有。我猜咱们有麻烦了。”凯普回答。
“小镇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阿曼卓说道。
突然,他的余光捕捉到一丝光亮,连忙朝那个方向望去。咦,奇怪,他只看见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没有。正在沮丧的时候,光亮再次出现,却转瞬即逝。他恍然大悟,原来那是从一开一合的门里透出的灯光。阿曼卓又仔细望了望,就在光亮的旁边,隐约可见一扇结满霜花的窗户。兴奋的他连忙朝凯普大喊:“看见光亮了吗?快看呀!”
之前他们稍稍向西偏离,在灯光的指引下,他们很快调整了方向,径直向北前进。阿曼卓感觉自己认识道路,王子也急切地加快了步伐,黄灰色的马儿紧随其后。阿曼卓再次看见了对街闪烁的灯光,原本模糊的窗户此刻清晰可见。那是鲁特斯商店的窗户。
当他们在店前停下时,风夹着雪花朝他们袭来。
“解下马具,赶快回家!”阿曼卓吩咐凯普,“小麦交给我。”
凯普三下五除二地解开绳子,翻身上马。
“你能行吗?”阿曼卓在暴风雪中问道。
“不行也得行。”凯普催促**的马儿穿过空地,朝自家的马厩跑去。
阿曼卓跌跌撞撞地走进暖和的商店。店里只有鲁特斯先生一个人。看见阿曼卓的身影,他从炉边的椅子里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你们总算回来了。我们都担心你们出了什么事。”
“凯普和我抱着坚定的信念,相信自己会成功的。”阿曼卓说道。
“找到种小麦的那个人了吗?”鲁特斯先生问道。
“不仅找到了,还带了21.14公石(60蒲式耳)小麦。帮我搬一下吧?”阿曼卓说道。
暴风雪猛烈地袭击着小镇。两人把一袋袋小麦搬进店里,靠墙堆放。搬完最后一袋小麦之后,阿曼卓把安德森先生签名的收据,连同剩下的钱一并交给了鲁特斯先生。
“你给了我80美元买小麦,这是剩余的钱,刚好5美元。”
“每35.24升(1蒲式耳)1.25美元。你就只能谈到这个价格吗?”鲁特斯先生看着收据说道。
“只要你说一句,我随时愿意以这个价格,从你手上买走小麦。”阿曼卓反驳道。
“我这个人做生意从不反悔,”店主急忙解释道,“我该付给你多少钱的运费呢?”
“我一分也不要。”说完,阿曼卓转身就走。
“嘿,你不留下来暖和暖和吗?”鲁特斯先生在他身后喊道。
“我怎么可能自己在屋里烤火,而让我的马儿站在暴风雪中瑟瑟发抖呢?”砰的一声,阿曼卓关门离去。
他抓住马勒,牵着王子沿着笔直的街道向前走去,经过一排拴马桩和店铺前面的走廊,再走过饲料店长长的边墙,终于来到了马厩。阿曼卓卸下马具,带着王子走进静悄悄的马厩。见到主人和自己的伙伴回来了,淑女嘶叫几声,表示欢迎。阿曼卓关上门,把暴风雪挡在外面,接着扯下一只手套,将右手捂在咯吱窝下取暖,渐渐地手指有了些许温度,他这才点亮了灯。
他把王子牵进马栏,给它喂水、喂食,接着用马刷为他刷洗身体。一切完成之后,又用干净的干草给筋疲力尽的马儿铺了一个又软又厚的干草窝。
“小麦种子能够运回来,都是你的功劳呀,老伙计。”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拍了拍马儿。
安顿好马儿之后,阿曼卓提起水桶,顶着猛烈的暴风雪,踉踉跄跄地走到后屋门前,在桶里装满雪。当他拖着吃力的步伐走进屋时,罗伊正从前面空****的店里走出来。
“哎呀,你回来了,”罗伊说道,“我沿着大街到处找你,可是这么大的暴风雪,30.48厘米以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听听这风声!幸好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我们带回了21.14公石(60蒲式耳)小麦。”阿曼卓把消息告诉哥哥。
“真的吗?!我还以为这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说着,罗伊把木炭加进火炉,“你付了多少钱?”
“每35.24升(1蒲式耳)1.25美元。”阿曼卓一边回答,一边脱下靴子。
“天啊!”罗伊惊诧道,“你只能谈到这个价格吗?”
“是的。”阿曼卓只说了一句,接着脱下一层层厚厚的袜子。
这时罗伊注意到弟弟的行为,又看见了满满一桶雪,惊呼道:“你拿雪做什么?”
“你觉得呢?”阿曼卓反问道,“当然是给我的脚解冻了。”
他的双脚被冻得不见一丝血色,摸起来像死人的脚一样冰冷。在房间最冷的角落,罗伊帮弟弟用雪擦脚。渐渐地双脚有了刺痛感,阿曼卓的胃里翻江倒海,直想吐。虽然累得浑身无力,然而脚上传来阵阵热辣辣的疼痛却让阿曼卓辗转反侧。不过一想到疼痛意味着没有被严重冻伤,心里又泛起了几丝欣慰与庆幸。
在暴风雪肆虐的几天几夜里,阿曼卓的脚一直又肿又痛。每次轮到自己干活儿,只好借罗伊的靴子。好在第四天下午暴风雪停止时,他总算能够穿上自己的靴子,上街去了。
出来走走的感觉真好!外面的空气虽然寒冷,却也新鲜、干净。和久违的阳光打个招呼,在咆哮声之后听听嗖嗖的风声,真是让人心旷神怡。不过别小瞧了这风的威力,刚走了一个街口,就让人累得气喘吁吁,浑身冰冷,阿曼卓赶紧走进富勒的五金店。
店里人头攒动,几乎全镇的男人都来了,个个满脸愤怒,正激烈地谈论着什么。
“嘿,怎么回事?”阿曼卓问道。
哈桑先生转过身,对他说道:“你向鲁特斯收小麦的运费了吗?凯普·嘉兰德说他没收。”
看见阿曼卓走进来,凯普咧嘴一笑,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你好呀,怀尔德!你真该向那个铁公鸡狠狠地敲一笔!我真傻,居然跟他说我们走这趟是因为好玩。哎,现在我真想向他要钱,最好让他倾家**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阿曼卓听得一头雾水,“我明明一分钱都没有收呀。谁说我们走这趟是为了钱?”
杰尔德·富勒(Gerald Fuller)把事情的缘由告诉了他:“每35.24升(1蒲式耳),鲁特斯卖3美元。”
大家又议论纷纷。英格尔斯先生站在炉子旁边的箱子上,瘦高个头,棕色的胡子,脸颊瘦得凹陷了下去,颧骨高高突起,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这么议论下去只是白费口舌,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他说道,“我提议,大家一起去找鲁特斯讨个说法。”
“你终于发话了!”另一个男人大声说道,“走吧,伙计们!我们自己动手要小麦去!”
“不能硬抢,要和他讲道理。”英格尔斯先生反对道,“我说的是理性与公平。”
“这是你的想法,我关心的可是有没有粮食!”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我不能空手回去,不然孩子们会被活活饿死!你们说呢?”
“不能!绝不能!”几个人齐声附和。
这时,凯普说话了:“怀尔德和我有话要说。我们运回小麦的本意是为了让大家不饿肚子,可不是制造麻烦呀!”
“没错,”杰尔德·富勒说道,“伙计们,谁也不希望城里出事吧。”
“激动生气有什么用呢……”阿曼卓还想说下去,却被人打断了。
“你当然这么说了,你又不愁没吃的!你和富勒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可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家……”
“你家还剩多少粮食,英格尔斯先生?”凯普打断了那人的话。
“一点儿不剩,”英格尔斯先生如实回答,“昨天我们把最后一点小麦磨成了粉,今天早上全吃光了。”
“这就是了!”阿曼卓说道,“这件事就交给英格尔斯先生处理吧!”
“好的,我来带头,” 英格尔斯先生同意了,“大家一起去,看看鲁特斯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所有人排成一列,跟在英格尔斯先生后面,浩浩****地走过积雪的街道,涌进鲁特斯的店里。看见这么多人进来,鲁特斯忙不迭地走到柜台后面。大家环顾四周,哪里有小麦的影子。鲁特斯早就把小麦搬进了后屋。
英格尔斯先生说明了来意,又说大家一致认为他的定价太高了。
“生意是我做的,卖多少钱我说了算,”鲁特斯说道,“小麦是我的,不是吗?我可是高价买来的,当然卖得贵了。”
“我们都知道进价,每35.24升(1蒲式耳)1.25美元。”英格尔斯先生说道。
“生意是我做的,卖多少钱我说了算。”鲁特斯先生重复道。
“好呀,我们倒要让你瞧瞧,这生意究竟是谁的?”有人按捺不住怒火,高声吼道。
“你们这帮家伙要是敢碰我的财产,我就告你们!”鲁特斯先生回答道。人群中传来阵阵恶狠狠的笑声,可是鲁特斯丝毫不让步,一拳重重地打在柜台上,严肃地说道:“小麦是我的,想定多少价是我的权利。”
“话说得没错,鲁特斯,这确实是你的权利。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家,任何人都有权按照自己的意愿处理私人财产。”他对人群说道,“孩子们,你们知道这是事实。但是鲁特斯,你别忘了,我们所有人都是自由而独立的。这个冬天总会有结束的一天,或许冬天之后你还想继续做生意。”
“你是在威胁我吗?”鲁特斯先生厉声问道。
“我们用不着威胁你,”英格尔斯先生回答,“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假如你有权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同样的道理,我们也能随心所欲。如今你故意抬高价格,趁火打劫,用你的话说,这是你的生意。可你的生意靠的是我们大家的关照。也许现在你没有发现,等到明年夏天,你就会察觉了。”
“没错,鲁特斯,”杰尔德·富勒说话了,“你可不能趁机大敲一笔,否则在这个地方,你的买卖可做不长久。”
愤怒的那人不耐烦地说道:“我们来这儿不是谈判的。小麦在哪儿?”
“别犯傻了,鲁特斯。”哈桑先生也好言相劝。
“再说两个孩子没管你要一分钱的运费,”英格尔斯先生说道,“赚取合理的利润,这无可厚非。你掏腰包不过才一天的时间,一个小时之内,就能连本带利地收回来。”
“什么叫合理的利润?”鲁特斯先生问道,“我以最低价买进,以最高价卖出;这就叫好买卖。”
“我可不这么想,”杰尔德·富勒说道,“在我看来,好买卖是公平合理地对待顾客。”
“假如怀尔德和嘉兰德向你收取了运费,我们就不会反对你的价格。”英格尔斯先生说道。
“为什么你们不要呢?”鲁特斯先生问道,“我本打算付给你们合理的运费。”
此时,凯普·嘉兰德说话了,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曾经吓退铁路工人的表情:“我们不要你的脏钱!怀尔德和我费尽千辛万苦寻找小麦,绝不是为了向饥肠辘辘的人们敲竹杠。”
阿曼卓也生气了:“你最好明白,就算造币厂的所有钱也不够付我们这一趟的钱。我们不是为了你去的。哼,你根本付不起。”
鲁特斯先生看看凯普和阿曼卓,又瞧了瞧其他人,个个脸上都写满了鄙视。他嚅嗫着,还想再说点什么,却闭上了嘴。在众人强大的气势面前,自知理亏的他败下阵来,说道:“那就这样吧,我按照进价卖给大家,每35.24升(1蒲式耳)1.25美元。”
“我们不反对你赚取合理的利润,鲁特斯。”英格尔斯先生说道,却见鲁特斯先生摇摇头。
“不,就按进价卖。”
这话让大家始料未及,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半晌之后,英格尔斯先生建议道:“不如这样吧,我们算算各家各户需要多少小麦才能过冬,然后按照人数分发。”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这些小麦足够每家吃上八至十周的时间。有的人家剩了些土豆,有的人家剩了些饼干,有户人家还有糖蜜,因此他们买的小麦不多。阿曼卓一点儿也没买。凯普·嘉兰德买了17.62升(0.5蒲式耳)。英格尔斯先生买了一袋。
其他人把袋子一甩,扛在肩上,英格尔斯先生却一副吃力的模样。阿曼卓看在眼里,一边说道:“扛起来还真得费些力气呢。”一边帮忙抬起袋子,稳稳地放在英格尔斯先生的肩上。他本想替他扛过这条街,可是转念一想,哪个大男人愿意承认自己连56.70公斤(125磅)都扛不动呢?于是只好作罢。
“跟你赌一支雪茄,你下棋下不过我。”阿曼卓对凯普说道,于是两人向药店走去。当两人冒着漫天飞雪穿过大街时,只见英格尔斯先生正要进屋。
劳拉听见大门一开一关的声音。大家静悄悄地坐在黑暗之中,似乎置身梦境,听见客厅里响起爸爸沉重的脚步声,这才如梦方醒。嘎吱,厨房门开了,爸爸扛着一个大袋子走了进来,砰的一声把袋子放在地上,接着关上门,把寒冷挡在屋外。
“卡罗琳,那两个孩子回来了!”爸爸喘着粗气说道,“这是他们带回来的小麦!”